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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蝶不渡玉門關(guān)

2023-12-15 04:24枕歌竹知寒
南風(fēng)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公主

文/枕歌 圖/竹知寒

孟南菀看著落在掌心的蝴蝶,萬分精致,栩栩如生。她知道,這是他的真心所鑄。

楔子

十年一瞬,喻云慕立在內(nèi)室一隅,畫像上的人兒星眸皓齒,面上還有些許未褪的稚氣,盈盈望著他笑。

他用指背小心翼翼撫過她的朱唇,眼中蓄著極深的緬懷:“我來接你回家?!?/p>

“報!大軍集結(jié)完畢,可即刻出戰(zhàn)?!?/p>

殿外鏗鏘有力的將士稟告打斷了連綿春雨的低聲吟唱,喻云慕斂去一切多余的神色,執(zhí)起穩(wěn)落于漆紅木架上的銀劍,出了將軍府。

喻云慕被孟南菀選中的那一刻是如此不可思議,以至于后來,他已在她身側(cè)當(dāng)職許久他都宛如置身夢境。

天光明媚,春風(fēng)淺訴心事,將冬日的最后一抹寒意驅(qū)趕殆盡。

喻云慕入禁軍的首日,立在一眾新人最后,正當(dāng)前是首領(lǐng)的威嚴(yán)訓(xùn)誡,一字一句告知他們要如何遵守軍規(guī),如何保家衛(wèi)國。喻云慕反復(fù)默念著自己今后將要面臨的人生,不曾想,他的人生由此成為分水嶺,通向了完全不同的未來。

不再保家衛(wèi)國,他的所有使命,是護(hù)一位女子周全。

孟南菀一襲荷色齊腰紗裙,耳畔勾著瑩白色面簾,紗裙裙擺落了幾枚綾羅錦線繡的小金魚,隨著她步步生蓮搖曳身姿,仿若置身池中,款款而動。

即便喻云慕初來乍到也對孟南菀的名聲早有耳聞。

她的容貌天姿國色,艷絕無方。鳥雀蝴蝶皆為之傾心的傳言自兒時起便流遍民間,亭亭之后愈發(fā)受坊間女子爭相效仿。仿她的妝她的髻,仿她紅梅飛雪時的舞,鶯歌蟬鳴時的琵琶。

孟南菀是長公主,當(dāng)今皇后的嫡女。世間一切美好品質(zhì)好似皆落于她身,令旁人嘆天神好不公平。千挑萬選之后,她的父皇將她許給了當(dāng)朝太師嫡子,還在皇城中平地筑起公主府,令她成親之后與駙馬同住,長留在他身側(cè)承歡左右。

孟南菀生于春暖花開的四月,成婚之禮定在了及笄生辰當(dāng)日,原本是一段人間佳話,但世事無常,誰也不曾料到,她會在元宵花燈節(jié)上徒遭變故,名節(jié)盡毀。

當(dāng)下時局不穩(wěn),自小到大,因著她過人的美貌,皇帝總擔(dān)憂她落入險境,早早將她許配人家也是這個緣由,若非如此,只怕屆時外亂一出,她會落了個遠(yuǎn)嫁的下場。

她就這么被囿困在金色大殿中整整十五載春秋。

但此次是她身處閨閣的最后一次花燈節(jié),皇帝終是不忍駁斥她的央求。

只可惜,惻隱之心有多深刻,如今就有多悔不當(dāng)初。

孟南菀以面紗遮擋容顏,看過民間雜耍藝人以唇齒將烈火送上云霄,也見過攤販巧手成線,滾滾糖漿澆于案板,駿馬奔騰之型立時而現(xiàn)。隨之有人將這枚糖人遞至孩童手中,令稚童頃刻止了哭泣。孟南菀凡心微動,也上前挑了一只蝴蝶紋樣,但一旁的婢子略微阻攔小聲勸誡道:“若再晚些,只怕皇上會不高興。”

孟南菀又將豆蔻色的指尖收回袖中,淺望了一眼被濃膩香甜包裹得喜逐顏開的孩童,終是轉(zhuǎn)過頭:“那回去吧,以免父皇母后擔(dān)憂?!?/p>

原本此次出游綏順安康,孟南菀已入宮門,誰知就在婢子稍遠(yuǎn)兩步召鸞轎的片刻她竟沒了蹤影。

毫無預(yù)兆,甚而未聽見她的呼救之聲。待婢子回首,她的嫡公主早已消失在薄云濃霧的夜色之中了。

“天家公主豈是爾等下士可瞻仰的?”

滔天訓(xùn)斥伴隨著藤鞭鞭笞將喻云慕的神緒強(qiáng)扯而歸,這件事曾舉國嘩然,鬧得城中沸沸揚(yáng)揚(yáng),他記得后來孟南菀是在皇城偏角處尋到的,青絲凌亂,衣衫襤褸。此后她便取消了婚約,自請要一位武藝高強(qiáng)的侍從日夜守候,以安她心。

而后與喻云慕入軍當(dāng)日碰了個正著。

“公主,這已是精衛(wèi)之最了……”

孟南菀斜倚在鸞轎上懶懶掃過面前眾軍士,隨之將眸光落在了更遠(yuǎn)處,玉指遙遙一點:“且去前頭瞧瞧。”

喻云慕單膝跪地,將頭垂得很低,四周一片靜默,唯孟南菀踏碎落葉之聲盤旋耳畔,由遠(yuǎn)及近。那雙湖藍(lán)色繡著淺粉芍藥的步履就這么停在了他的面前。

而后,他聽見她說:“午后時分,我要見到他在我宮中?!?/p>

過了許久喻云慕才驟然明了孟南菀所指。當(dāng)他起身朝她遙遙一拜謝恩時,孟南菀早已走遠(yuǎn),他看見的唯剩即將消失在日光盡頭的烏發(fā)雪衣。

高等侍從的服飾比新兵鎧甲輕盈許多,喻云慕入殿的時候孟南菀正坐在妝臺前對著菱花鏡描眉,一下一下,畫得仔細(xì)。

“父皇傳我去面見太師,商議婚約之事,替我瞧瞧,哪對襯我今日妝容?”

孟南菀右手輕點了點一旁的妝奩,喻云慕順勢望去,里頭皆是擺落齊整的耳墜子。

喻云慕躊躇良久,終于第一次將目光落到鏡中這位傳聞仙姿佚貌,容顏絕世無雙的嫡長公主面上。

她可真是美貌啊,喻云慕如此想著。只微微一眼,他胸腔霎時如春溪過境,所及之處遍生萬千蓬勃之意,直叫他心頭鹿撞,深覺世人描述她的那些詞匯抵不過這張嬌顏萬一。

失神片刻,喻云慕迅速斂了神色,將眸子落至一旁的色彩斑斕上。孟南菀在這一刻才透過鏡中瞧了一眼身后之人,唇邊霎時泛起淺淡的笑意,鳳眸也不自覺柔和了幾分。但喻云慕渾然不覺,只被眼前萬千絢爛迷了眼。來回逡巡,他終是選定一對紅瑪瑙鎏金垂珠樣式,輕輕落到孟南菀手腕一側(cè),而后又退了半步與孟南菀拉開距離。

“為何躲我如此之遠(yuǎn)?我是洪水猛獸么?”孟南菀轉(zhuǎn)過身來,略將頭仰起:“替我戴上?!?/p>

喻云慕愈發(fā)忐忑,立在原地久久不動,始終垂眸。孟南菀失了些許耐心,催促道:“第一日便要抗旨不遵?”

“微臣不敢?!庇髟颇浇K于半蹲下身,笨拙的將銀針彼端落在孟南菀耳垂之上,她的耳垂觸感冰涼,而喻云慕指尖很暖,很熱。如他緋紅的雙頰一般。

孟南菀眸中笑意愈發(fā)濃烈,宛如藏了兩朵日光之下的碎云:“不令你替我掛耳飾,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你才會瞧我一眼?!?/p>

喻云慕遽然抬首,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原來他自初見延續(xù)至今的膽怯躊躇她皆看在眼里。

“微臣自知身份卑微,與公主云泥之別,不愿惹您一身塵埃?!?/p>

孟南菀微起了身,自他身前而過,很快便消失在金色宮殿的紅漆木門里,只余擲地有聲留在他的耳畔:“是琉璃般的彩云還是清水池畔的污泥,身份說了不算。”

這已是第二次,喻云慕親眼目睹孟南菀消失在濃霧盡頭了。

孟南菀回來之時精致妝容已然不現(xiàn),綿延不絕的淚痕將她才上的胭脂沖得四處流散。

即便是這皇城最為尊貴的姑娘,也敵不過世俗的流言蜚語。

“公主不必悲泣,想來因著這件事而舍棄公主之人,也不足以托付終身。”

喻云慕說得懇切,孟南菀心中泛起點點漣漪,她以錦帕輕啄淚痕,側(cè)首朝他問道:“你不在意女子名節(jié)?”

“自然在意?!?/p>

才起的微漾旋即平靜,孟南菀收回眸色,宛如一汪無波的死湖:“喻侍從還真是嚴(yán)以待人,寬以待己?!?/p>

“世間之事皆講究個對錯,即便是名節(jié),也該是如此。遭賊人所擄,這便并非女子之錯,合該嚴(yán)懲歹徒。但若是私自與人相會不顧整個家族的榮辱便是自己生錯也該嚴(yán)懲?!庇髟颇轿⒁还笆?,接著道:“分明是歹人之錯,卻要本就受了滔天屈辱的女子承擔(dān),豈非黑白顛倒,是非不分?!?/p>

孟南菀望著喻云慕良久,將他眼中滾滾真摯盡收眼底,終于朝他走去。

她離他很近,他躬身的手背幾乎要觸碰到她衣裙的宮絳,喻云慕自覺冒犯旋即后退,她迅速執(zhí)住他的手腕:“那你如何看我?”

浩瀚的天地一瞬寂靜無聲,蒼茫之下宛如只剩他們二人,喻云慕腦中什么也不剩,唯有空白一片。

當(dāng)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早已給了孟南菀一個答案。

不受他意志所控,撇去所有權(quán)勢畏懼的答案。

孟南菀終于破顏一笑,唇側(cè)綻開的璀璨,宛如冬日里的一朵春花,將萬千冰川皆消融在了這抹光輝之中。

杜鵑銜盡最后一束枯枝,葳蕤繁茂席卷大地,轉(zhuǎn)眼便是姹紫千紅。

孟南菀此次生辰便是及笄,雖婚約已退,但皇帝依然決定操辦一番,洗凈此前的污穢之氣。

后妃與皇子公主無一缺席,皆以厚禮相贈,甚是祥和。散席之后,喻云慕將錦盒全全鋪于案板,孟南菀只是略微一掃,便令他送去庫房。

如此上等之物孟南菀皆不放在眼里,想來平日這個嫡長公主早已對珍寶玉器司空見慣。喻云慕微斂了斂腰封,心下躊躇,廉價之物甚難與她身份匹配。

喻云慕的進(jìn)退維谷全然落在孟南菀眼中,她很快便猜到了他的意圖。原本斜倚在軟榻上休憩的她一舉翻身下榻,朝他伸出手來:“你要送我什么?”

“微臣……”喻云慕愈發(fā)忐忑:“一對燒花耳墜,并非什么名貴之物,是微臣自己畫的樣式……”

孟南菀雙眼霎時明亮:“在哪兒呢?給我瞧瞧!”

喻云慕將腰封握得更緊了,在倒春寒的四月里,他額間竟泛起一層薄汗。

耳墜所藏之處昭然若揭,孟南菀一刻也不愿再等,兩指越過他的腰間,微微一撩,一對燒藍(lán)彩云紋樣的耳飾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孟南菀一面對著銅鏡將耳墜入耳一面問道:“為何是云?”

喻云慕心中的惶恐在親眼目睹那抹明藍(lán)落在孟南菀耳畔的這一刻終是消了大半:“公主純凈無暇,唯落于天庭的彩云才可與之相配,微臣銘感五內(nèi)?!?/p>

以喻云慕的身份絕不可能成為宮廷內(nèi)苑的侍從?;蕦m之中等級制度森嚴(yán),唯有官職子女才可入宮作侍衛(wèi)婢子,似他這般苦寒出身,日后若能在禁軍成個首領(lǐng)已是榮耀,從不敢奢求其他。是孟南菀許他的特例,令他一朝成為貼身陪侍,至高尊榮。

他始終感念著她的,是愿以命相報的感念。

“可這彩云的寓意不好,”孟南菀朝著鏡中左右偏頭,耳墜的珍珠流蘇打得叮當(dāng)作響:“有些太遙不可及。明年我生辰之時,你便再打一對彩蝶的給我,我喜歡彩蝶。也要你自己一一畫來,不許敷衍。”

喻云慕自然無有不依,只可惜,他們沒有等到明年。

戰(zhàn)亂來得猝不及防,以草地為生的蠻夷之族赫葉完努氏不尊軍規(guī),在未下戰(zhàn)書的一個深夜直搗孟國邊塞,一舉奪城,將士們死傷無數(shù),余下的盡成俘虜。

他們高舉著勝利的旗幟耀武揚(yáng)威,最適合防守的邊城已入敵手,若與之一戰(zhàn)即便勝了也是兩敗俱傷,敵傷一千自損八百。赫葉完努氏也并非真的想入主皇城,不過一個綿延孤寒的冬季之后,他們所有存糧皆已耗盡,急需珠寶玉器來換得存活所需。

蠻夷原本便是從無到有,愈是什么都沒有,愈是什么也不怕。唯有驍勇善戰(zhàn)的人命可作為代價,他們算準(zhǔn)了皇帝定會投鼠忌器,以銀兩換取和平。

所以,赫葉完努氏只是駐守在邊城,并未再進(jìn)攻,而是派了族內(nèi)信使來向皇帝求和。

他們索要無數(shù)金箔綢緞瑪瑙翡翠,婢子隨侍馬匹活畜,這些皇帝皆足以承擔(dān)。但他未曾想到,蠻夷的和平條約上,為保兩國此后互通共好,赫葉完努氏的王要求求娶孟國嫡長公主孟南菀,以此來宣告誠意。

皇帝膝下公主何止她一人,但唯有孟南菀是他心尖至寶。他曾為了令她不受屈辱的凄苦,趕在孟國盛世的強(qiáng)弩之末前為她許了婚約,但不曾想,卻生了那樣的意外。

此事代價過于慘痛,即便后來太師府表示不在意,但孟南菀也不愿再履行婚約。

千算萬算,到頭來也不過一場幻夢,這人世間,超脫凡人的美貌有時便是最原始的罪惡。公主受萬民供養(yǎng),合該犧牲己身,奉獻(xiàn)給萬民。先君臣,后父女,他還有萬眾子民要保全,到底沒有留住他最心愛的女兒。

如果有來世,還是不要這花一般的容貌了,孟南菀鳳冠霞帔坐在凄紅頂轎中如此想著。若非她聲名籍甚,遠(yuǎn)揚(yáng)邊城之外,也不至于被蠻夷連名帶姓的欽點,選作和親公主。

但捫心自問,她到底是不后悔的,這一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總想有一件事,真正順從的是她自己的心意。

即便只有四個月之久。

孟南菀遠(yuǎn)嫁之后喻云慕又重新回了禁軍,皇帝為褒獎他令公主再未涉險賞了他一個禁軍首領(lǐng)的頭銜,不必再從低層軍階慢慢熬。

或許,皇帝賞的是自己一個安心。

喻云慕的心空了。即便有了官職,也已無法再將他的心撩起分毫。他想要的,只是孟南菀留下,旁的皆如云煙過眼,不值一提。但他不過卑微仆從,沒有影響皇室的資格。

從一開始,他便是被救贖的那一個,到最后,他依然借著孟南菀的光得到了原本不屬于他的官職。

喻云慕回想過往,他恍然深覺,自己在陪伴她的這段時光中,好似從未真的為她做過什么。總是一而再一而再的看著她消失在蒼茫白霧的盡頭。孟南菀說得沒有錯,那雙燒花耳墜上的彩云,承載著他難以企及的夢。

懦弱國土的塵埃落在平民身上,便如海嘯,無處遁形。

喻云慕立在城門前,親眼目睹那抹刺眼的紅伴著悲鳴的奏曲遠(yuǎn)行,無能為力的虛無感充斥著他的胸腔,他緊攥手中拳,分明她未來的疾苦已能一眼看穿,但他就是無法阻止。眼睜睜的看著她遠(yuǎn)赴黑暗。

第三次。

這份恩情,大抵只能來世再報了……喻云慕這么想著。

但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啊。他怎能容忍自己卑劣的享受著孟南菀所帶來的一切,心安理得活下去。

喻云慕看著遠(yuǎn)方蠻夷的方向,握緊了腰間佩劍。

他不能,也不愿。這份恩情定要今生相報,哪怕拼上這條性命。

若孟南菀的離別是必然,那么,他要將她奪回來。

蠻夷所在之地僅剩一步之遙,遠(yuǎn)方一望無垠的草原已與浩瀚的星河融為一體,延伸出無邊淼茫。

喻云慕立在扎帳的軍營旁,回望過往的十年,他是如何在刀劍無眼的沙場屢立戰(zhàn)功,一步一步攀上武將之最,終得大將軍這個頭銜的。

不過是,懷著一份粉身碎骨報其恩情的信念罷了。

喻云慕當(dāng)上大將軍之后,厲兵秣馬,枕戈待旦,終于等到赫葉完努氏得寸進(jìn)尺,再次向孟國索要錢財?shù)倪@一刻。

他等這一刻,已經(jīng)太久,太久了。

一味的割地賠銀無法換來真正的和平,皇帝終于在閱兵之后親手將虎符交到喻云慕手中,讓他為孟國國民求個太平盛世。

但唯有喻云慕自己知道,什么忠君愛國,什么四海升平皆與他無關(guān),他要的,從來都只是她回來。

喻云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未下戰(zhàn)書,趁其不備自后方偷襲。他一馬當(dāng)先,長驅(qū)直入,將赫葉完努氏君王的頭顱一把斬下。首領(lǐng)已滅,余下的不過一盤散沙。這些年來背靠著孟國嘗盡珍饈美饌,赫葉完努全族早已被養(yǎng)得安逸閑適,戰(zhàn)力大不如前。而這十年,喻云慕一刻也未曾懈怠,為了一個夙愿。

眼見他們兵敗如山倒,喻云慕將清點俘虜俘資的事宜全權(quán)交付給副將,自己只一心尋找那個在他心中存放了十年,不敢忘卻的人。

而孟南菀就坐在帳營最深處,任憑外頭如何廝殺酣戰(zhàn),她也只是對鏡描眉,宛如獨自落在一座孤島之中。

“公主……”

孟南菀早已褪盡孟國公主的宮服,換上了赫葉完努族的服飾。寬大的羔羊白袍裹于她身,烏發(fā)編成幾束麻花,攀上深紅絲帶挽在鬢角一旁。厚重繁瑣的額飾墜于眉心,稍稍一動,便喧豗作響。

她已然不是十年前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嫡長公主,但喻云慕還是一眼就將她認(rèn)了出來。

他有許多話想對她說,這些年的隱忍思念,愧痛掛牽,但萬語千言終只幻化成一聲呼喚,他來接她了,他的公主。

孟南菀轉(zhuǎn)過身來,淺淺望了一眼眼前人,喻云慕這才發(fā)覺,曾名滿天下嬌麗無雙的孟國嫡長公主容顏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曾有的美貌早已看不出一絲痕跡,唯有被風(fēng)霜砂礫摧殘之后的衰邁。

她不過才二十五歲啊,竟已生了幾抹白發(fā),眉眼之間也皆是昭然若揭的滄桑。

“竟是父皇的軍隊?”

孟南菀未有太多波瀾,只輕輕撩開帳簾一角,硝煙已盡,赫葉完努氏大勢已去。

“微臣救駕來遲,這就迎公主回家?!?/p>

喻云慕隱下五臟六腑的劇痛,灼烈的疼惜順著胸腔一路上涌,直震得他頭皮發(fā)麻。

孟南菀唇邊揚(yáng)起淺淡的笑意,但好似并不真實,她來到喻云慕身前,居高臨下望著正朝她行跪拜大禮的眼前人:“看來父皇挑了一位好將軍,區(qū)區(qū)十年竟能將軍隊歷練得如此出神入化,功勞顯著?!?/p>

喻云慕抬起頭來,他看見孟南菀的眼睛一如既往波瀾不驚,好似在談?wù)撆c之無關(guān)的事。一個揣測就這么在他心中鋪陳開來。

“公主,微臣的名字是……喻云慕?!?/p>

孟南菀的雙眸沒有變化,只是淡淡頷首:“知道了,我會回稟父皇,賞你加官進(jìn)爵,功勛厚祿?!?/p>

喻云慕所有的試探落幕收場,那些他曾不敢想的揆度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她已經(jīng)將他忘卻。

十年的信念崩塌殆盡,所有熱血就這么被澆滅在了冰雪之中。

這些年來,還在守著那些短暫過往的,只有他一個人。

回國之路迢迢,喻云慕伴孟南菀一同坐在轎中。他想試著喚醒她從前的記憶,但不過四個月的陪伴,喻云慕恍然發(fā)覺,真正值得銘記的深刻之事竟說不出一件。

他所視若珍寶的每一霎,或許于千尊萬貴的孟南菀而言不過平淡無奇。

“公主,你可還記得從前你曾在禁軍之中挑過一個陪侍,來護(hù)你周全?”

喻云慕小心翼翼提起過往,又刻意避開緣由,失貞一事太過慘痛,他不愿觸及她的傷口。

孟南菀支著額在閉眼小憩:“好似是有這么一回事,但過于久遠(yuǎn),我記的不甚清晰了?!?/p>

“那你可還記得,你在及笄生辰之夜,曾向他要過一對彩蝶燒花耳墜作來年的生辰禮?”

孟南菀眉間微蹙,遽然睜開雙眼,喻云慕看見她的眸中耐性盡失。

“我是皇后所出的嫡長公主,要什么沒有,會朝一個卑奴索要飾物?你到底想說什么!”

喻云慕還來不及請罪,轎身忽而劇烈晃動,喻云慕未能站穩(wěn),撲到了孟南菀身前。他迅速將兩手抵在她肩胛兩側(cè),以此支撐,不至冒犯到她。

御馬很快便繞過阻礙的枯枝,繼而穩(wěn)行,喻云慕即刻退回孟南菀對側(cè),他沒有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極深的緬懷。

“微臣失言,還請公主稍作休息,很快便會回城了?!?/p>

幾日之后士卒來報,已能看見皇城一角,再不多時便可抵達(dá)孟國。

喻云慕由衷的高興,因為這次回宮之后,他已準(zhǔn)備向皇帝求娶孟南菀。無論她有了何種變化,在他心中,她永遠(yuǎn)都是從前那個在萬人之中選了他的小公主。而今的他,也終于一路攀上云梯,足以與她并肩而立。

“喻將軍可有妻兒?”倏地,孟南菀問道。

他們已經(jīng)很久不曾說過話了。正撩開轎簾遙望皇城的喻云慕驟然回首,他看見孟南菀又在對鏡描眉。

“不曾。微臣孑然一身至今,終于有了能與心上人相守的機(jī)會,望能得償所愿。”

孟南菀一點一點畫著眉梢:“喻將軍知道嗎?我從前有一雙很漂亮的眉,我總是用最好的黛筆來畫。后來我去了蠻夷之地,我總以為,是他們的黛筆粗陋廉價,畫不出我想要的模樣。但現(xiàn)在我要回皇城了,我手中的,又是來自孟國最好的黛筆。可我無論怎么畫,也難以畫回從前精致的眉尖了。我終于明白,過往已逝,是我變了,并非是我手中的黛筆變了。逝去的難以追回,強(qiáng)求不來?!?/p>

孟南菀落下手中銅鏡,令自己容貌完全展現(xiàn)在喻云慕眼前。自重逢以來,他好似第一次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平靜以外的情緒,但他看不懂。

“喻將軍你看,即便我已如此仔細(xì)的描過,我的容貌依然丑陋不堪。強(qiáng)求只會兩敗俱傷,連記憶之中最后一星半點的念想也銷毀殆盡。”

“公主花容月貌,微臣初心不改,您在我心中永遠(yuǎn)都是從前的模樣?!?/p>

孟南菀側(cè)首莞爾,眼里的苦澀皆落在轎外綿延的春雨之中。孟國特有的芬芳愈發(fā)濃烈,御馬呼嘯一聲停了下來,外頭士卒來報,他們到皇城了。

孟南菀與她父皇早已不是最初父慈子孝的模樣,她朝他行了一個莫大的禮,但眸色冷淡疏離,不愿多靠近一步。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一朝一夕的相處也終會在一朝一夕的分離中土崩瓦解。

而喻云慕謝絕一切賞賜,只求能將孟南菀賜婚于他,圓他畢生夙愿。

辭別天子后喻云慕送孟南菀回她的寢殿,他為她執(zhí)傘,冷雨無法侵她分毫。

御花園中美艷依舊,孟南菀望著姹紫嫣紅的百花,只覺與她離宮之前沒有分別。

“喻將軍如今功成名就,自有嬌媚的花苞待折,何苦求一捧被污泥浸透的殘花敗柳。”

“是琉璃般的彩云還是清水池畔的污泥,經(jīng)歷說了不算?!庇髟颇接謱忝娉沁呂A斜了些:“公主在我心中,永遠(yuǎn)都是潔白無瑕的星云?!?/p>

孟南菀止了步子驟然回首,他眼中的懇切刺痛了她。

時光真的好不公平,當(dāng)喻云慕說出她從前所言之時,她竟將眼前人與十年前被她遙遙一見傾心的少年重合了。

“皇上許了我的求親,這對彩蝶燒花耳墜就作為聘禮,它等了十年?!?/p>

孟南菀看著落在掌心的蝴蝶,萬分精致,栩栩如生。她知道,這是他的真心所鑄。

守了十年的真心。

“今年你的生辰已過,明年生辰我會彌補(bǔ)這些年的缺憾,贈你一份大禮。”

孟南菀笑了,由衷的。

這是她自離開喻云慕之后,第一次由衷的笑。

然后她說,好,我等你。

寢殿與從前如出一轍,屬于嫡長公主的所有陳列未動分毫,孟南菀一個恍惚,自己好似從未離去。但立在妝臺上的菱花鏡一朝將她打回原形,她一點一點觸過鏡中滿是風(fēng)霜的容顏,笑得凄然。

孟南菀在抵達(dá)赫葉完努氏的當(dāng)夜自行喝下大量紅花。她是兩國和平條約的重要連接,她為了她的國土她的國民不能自戕,但她也不愿懷上仇敵之子。

孟南菀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歸來的一日,那么為自己的心上人留守最后一片凈土,不以自身延續(xù)他人血脈是她最后的堅持。

即便她成為了喻云慕之妻,她也無法再為他生兒育女。況且,他們的身份而今早已調(diào)換。喻云慕才是那個她難以觸及的白云,而她,是一身骯臟的塵土。

孟南菀將所有婢子遣出殿外,取出一直貼身珍藏的那對彩云燒花耳墜,與今日喻云慕贈她的彩蝶并列一處。

她怎么會忘記他啊,當(dāng)孟國軍隊勢如破竹的那一刻,她就看見了一騎絕塵斬盡蠻夷的喻云慕。宛如天兵神將,亂世英雄。

她多么想撲入他的懷中一訴多年凄苦,但她不能。

她已委身蠻夷十年,連自己都厭惡鄙夷的身軀,她怎舍得惹他一身污泥。

喻云慕是一個好人,難得的癡情之人。他該有忠貞的良配在側(cè),享天倫之樂。而非她這樣一個殘花敗柳孤零零的伴他終老。

自那一刻起她便做好決定,要當(dāng)做不識,將他的期頤一把粉碎。

但她沒有想到,喻云慕的決心如此之大,竟向她父皇求了一紙婚約。

孟南菀高興嗎?是高興的。她指腹來回?fù)徇^兩對燒花耳飾,心中有無盡的暖流緩緩淌過,遍及之處開出無數(shù)花朵。

那遙遙一望終是沒有負(fù)了她,她沒有愛錯人。

純白的綢緞在燒花蝴蝶的眼中一閃而過,而后孟南菀的脖頸就這么落在了綢緞之上。

被她踢掉的木凳在殿中滾了好遠(yuǎn),撞到了緊閉的紅漆木門,而后又滾回到梳妝臺前。

孟南菀一朝夢回十年前的元宵花燈節(jié)。

燈影交錯,彩光繚繞。

路邊的孩童啼哭不止,來來往往的行人視而不見,只被這五光十色吸引。

倏地,一位男子在攤上買了一枚駿馬樣式的糖人遞至孩童手中,情不知所起,不問緣由。

這一刻,孟南菀情愫驟然而起,動了心。

她是為了他才想去買一枚糖人,奈何婢子阻攔,終是未能完成心愿。

但她何曾想過,在她剛剛踏進(jìn)宮門,婢子去召轎攆的一瞬,她的衣袖來回拉扯。孟南菀垂眸望去,適才啼哭的小童趁守衛(wèi)不備溜了進(jìn)來,一把將她拉入樹影之中。

孟南菀蹲在地上饒有興致的望著他:“你找我有事嗎?”

稚童將藏在身后的蝴蝶樣式糖人遞到孟南菀面前:“剛才那個哥哥買的,他看見你想要這枚糖人,但另一個姐姐不讓你買,想來你在家中常受欺凌,便令我贈給你?!?/p>

孟南菀心中的悸動在這一刻直達(dá)巔峰,地動山搖,直將她所有理智灼燒殆盡:“哥哥呢?”

“早就走了,他交代我之后,便去逛花燈了。”

孟南菀終于明白,世人所言的,斷腸的情意究竟為何。

她不要嫁給太師之子,她要嫁給真正的意中人。

什么被賊人所擄,什么失去貞潔皆是她為了退婚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

為了能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她奮不顧身,不計代價。

那時的孟南菀還不知喻云慕的姓名,他的家世,是否婚配。那日回去之后她便命人去打探他的一切。當(dāng)她知道喻云慕報了禁軍,便又造了一個滔天陷阱,求得她的父皇許她帶隨侍守護(hù),而后選在他受訓(xùn)的第一日來軍中挑選。

世間何曾有諸多巧合,皆是精心之下的籌謀。

孟南菀就是想賭一把,賭她能得到他的心。

是的。她賭贏了。她的意中人回應(yīng)了她同樣的愛意,也為她守候十年,奮不顧身。

可是,她終是沒有如愿以償?shù)募藿o他。她可以游刃有余以貞潔盡失作假設(shè)來試探喻云慕,是因為她知道她的身子始終潔凈如初,那些傳言皆是假的,等到他們大婚那日,他便能揭曉真相。

但而今,假已成真,她無法以這樣的身軀回應(yīng)他,他應(yīng)該有更好的未來。

就讓最初的自己留在喻云慕記憶之中吧,衷心愿他早獲良人,共度一生,閱盡山川湖海,彩蝶白云。

了卻自己,無法奔赴的遺憾。

孟南菀內(nèi)心最深處牢牢記得,在喻云慕滔滔不絕爭辯女子失貞的對錯之時,她問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他說:“公主便是微臣所有原則,不計對錯。臣心甘情愿追隨一生,萬死不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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