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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

2023-12-10 10:25:55朱勁楠
綠洲 2023年6期
關鍵詞:北門順子牛肉面

朱勁楠

楔子

不知是先有城后有市,還是因有市而筑城。邊疆城市最初的雛形大抵都是帶有軍事性質(zhì)的。烏魯木齊這座城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三年。這個時間距那場曠日持久的準噶爾戰(zhàn)事結(jié)束剛剛過去十年。

筑了城之后自然是一城開四門。東門因為面向京城,命名“惠孚”;西門因為直面農(nóng)田墾區(qū),命名“豐慶”;南門遙望南疆,命名“肇阜”;北門面向準噶爾盆地,命名為“景惠”。老百姓似乎對這些咬文嚼字有寓意的名字并不買賬,他們更習慣直白地稱其為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我生活過的小城也曾經(jīng)有一座城以及以四座城門命名的地方。等我記事的時候它已經(jīng)破舊坍塌成了殘垣斷壁,空有四座城門的名字。那時候,在城里的老街上還經(jīng)常能見到那些似乎和破城墻一樣老舊的風燭殘年的老人,他們標志性的打扮大多是身著黑色盤扣布衣,頭戴黑色瓜皮帽,鼻梁上架一副黃銅做鏡架的茶色水晶石眼鏡。有些人手里還擎著旱煙鍋,細長煙桿上拴著個油膩膩的煙袋。他們長久地蹲在街邊,杵在往日時光里,聊天、下棋,或者是玩一種叫“掀牛九”的紙牌游戲。

小城的四座城門肯定也有講究的學名,比如朱雀玄武、青龍白虎之類。但連菜譜都看不明白的老百姓依舊是喜歡去繁就簡地按方向直呼其名。終日想著怎么吃飽的老百姓哪里有閑心思咀嚼這些有文化意味的名詞。

小城的東門迎面正對官道,內(nèi)地所有人事皆由官道而來。但凡由內(nèi)地入疆經(jīng)星星峽過哈密,由鎮(zhèn)西(巴里坤)過來首先要進的就是東門,因此,東門是政治文化中心??h城里這個行政區(qū)域格局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變過。

南門是現(xiàn)在最熱鬧的地界,但凡是由省城過來的人士都是由南門而入,從迎來送往的角度來看,它承擔了過去東門的功能。我當兵時就是從南門離開小城的。軍車啟動的剎那間,我朝母親揮手,母親就攆著汽車哭,仿佛再也見不到我了似的。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南門一別,她再也沒有見到過我。

西門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邊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人世間,那邊就是名為石碑梁的亂墳地,那里住著曾經(jīng)在城里生活過的人。我曾經(jīng)在很多個仲夏的夜晚爬上老城墻朝西門外的石碑梁張望。黑漆漆的曠野中有許多微暗的光隱隱約約,忽明忽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都叫它鬼火。教科書上說,那光叫磷火,是尸骨腐爛分解形成的自燃現(xiàn)象。我覺得教科書的解釋不科學,我懵懵懂懂感覺,那鬼火是人以另外一種方式繼續(xù)活在這個世界上。再后來長大,能明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時候,再爬上已經(jīng)變矮的老城墻時,卻看不到那些微暗的火光了。

我最想說的是北門。它是小城從酣睡中最早醒來的地方。據(jù)上了年歲的老人講,早以前,北門住的多是駝戶和車馬店。想當年,出北門就北上直奔現(xiàn)如今蒙古的科布多。因此,北門也有過千峰駱駝進、百輛大車出的排場。但到我記事的時候,北門只是個民間自由貿(mào)易、交易活畜的地方。天還未亮,驢馬牛羊,買家賣家、販子、掮客們就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北門路口,開啟一天的生計。販子只是瞟一眼牲畜便可估摸出牲口的價錢,然后出一個讓牲畜主人賣了心疼不賣又怕錯過的價格。掮客一手托兩家,買家談不下來的價格交給他——兩只手很神秘地互相伸入對方的袖筒子里捏來捏去,直到互相從對方的袖筒里抽出來才有結(jié)果。有時候也不用玩袖筒子捏手指的把戲,買賣雙方都伸出一個手掌出價格,出一次價格互相拍一次巴掌,還一次價格也拍一次,拍來拍去,每一次響亮的巴掌聲都像是最終的決心,一拍即合,或一拍兩散。等到整個小城醒來時,北門反而安靜了,只剩下一些牲畜的零星糞便。

兩百五十多年過去了,干打壘的夯土城墻已灰飛煙滅,但城門作為地名卻能穿越時空一直被完整保存下來,活在老百姓口中。這些地名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們共有的記憶。

相比閉塞偏僻縣城,烏魯木齊是大城市,這也是我成人后選擇在這座城市落腳的原因,但我和烏魯木齊是有隔閡的。這座城市沒有我成長的記憶,也沒有我熟悉的人事。小城有我成長的記憶以及盤根錯節(jié)的人事關系,但我也不愿意把小城稱之為故鄉(xiāng)。我固執(zhí)地以為,故鄉(xiāng)至少應該有發(fā)自心底的認同感,那認同感應該就是那種落葉歸根的感覺。

與烏魯木齊的城墻一起消逝和改變的還有烏魯木齊河。老烏魯木齊人還是愿意將烏魯木齊河稱為西河壩。西河壩早已不在,如今西河壩河的河床里流淌的是川流不息的汽車。只有大灣、六道灣、七道灣、八道灣,二道橋、中橋、三橋、四橋這些地名,還能隱隱約約讓你感知到,曾經(jīng)有一條河穿城而過時的大約位置及走向。當然,河流消失了,有一句關于河流的民間俚語還活在老烏魯木齊人的口中:你要實在是閑得慌,就去西河壩洗石頭吧。

光影輪回,有些人不著痕跡地留在他人的舊時光里,有些人固執(zhí)地守著自己的舊時光。

北門

對于那些已經(jīng)遠去的人和事,我始終念念不忘或者說耿耿于懷。這是不是戀舊衰老的先兆?我住城北,順子住北門。他中午來電話說晚上聚聚。用“戰(zhàn)友”來介紹我和順子之間的關系好像有些生分和客套,我們實際的關系要比泛泛的“戰(zhàn)友”稱謂復雜。北門是市內(nèi)交通樞紐,高峰擁堵時段,從城北到北門,乘地鐵是最快捷的選擇。

湖南人謝彬著的《新疆游記》中描述:“過北門。經(jīng)乾州會館。值演戲,士女環(huán)觀如賭;有七八處積人成堆,則皆賭博、說書、搬把戲之類所在。此間下級社會之情狀,畢現(xiàn)于斯?!庇纱丝梢?,民國初期,北門一帶的居民多為社會底層。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黑白老照片中的北門是破舊的北門。凌亂低矮的平房,坑坑洼洼的土路,唯一能證明它是現(xiàn)在北門的,就是建于一九五四年、由進疆部隊修建的八一劇場。這座莊重威嚴、帶有蘇式風格的建筑在“灰頭土臉”的建筑群中格外醒目。

從地鐵站出來,天已經(jīng)麻麻黑了。我朝著自認為正確的方向走了一陣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走錯了。這個錯誤如果換作其他地方都情有可原,但我竟然在北門走錯了路。問了對面而來的陌生人,他竟然朝著相反的方向一指,這錯得有點太離譜了。

一路朝著目的地走,一路四下張望,到處都是陌生的建筑,我詫異北門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地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曾經(jīng)熟悉的那個北門早就不復存在了。雖然生活在這座城市里,但出門坐車、入戶進電梯的城市生活讓我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留意這個城市了。豈止是這座城市,仔細想想,我甚至連對門鄰居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走在北門的高樓大廈間,我也越發(fā)地蒙了頭。

如果將時光鏡頭搖回到三十多年前,我能把北門附近有幾根電線桿子都給你說清楚。對于我來講,那時候的北門既是起點也是終點,而將我和北門連接起來的,是由北門發(fā)往水磨溝的4路車。

我和北門的關系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建立的。我所在的部隊駐扎在距水磨溝七八公里的山溝里。那時,去市里需要步行到水磨溝,然后乘4路車到北門。七八公里路對于年輕的戰(zhàn)士來講實在是不算什么。

記憶中的4路車從水磨溝到北門,走走停停,搖搖晃晃,途經(jīng)好多站點,要走一個小時。我已經(jīng)想不起那些途經(jīng)的小站,只記得虹橋、搪瓷廠、三汽配等幾個大站。人生何嘗不是這樣,活著活著就簡化成了大紀年表,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其間的細節(jié)早就隱沒在了滾滾紅塵中。

如果說城市是一幅畫,北門在我的心里一定是軍綠色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北門標志性的建筑是北門環(huán)島內(nèi)佇立著的手握鋼槍的解放軍戰(zhàn)士銅像。除此之外,佇立在這片地界的八一劇場、軍區(qū)大院、后勤部大院、司令部大院都是清一色的國防綠。

其中,我對青年路上臨街的軍人服務社更熟悉一些。一進一出兩扇門的軍人服務社是水磨石地面,光潔的地面用色塊裝飾出幾何形圖案。木頭框架的玻璃柜臺里擺著日用百貨和食品。柜臺背后一長溜貨架上成沓地擺放著軍用民用的針織服裝、鞋帽。我們通常都是在這里買一袋淡藍色或者粉紅色的海鷗牌洗頭膏和一塊檀香皂,然后拐進隔壁的澡堂,一元錢開一個單間,然后幾個人一起洗。單間不限人數(shù)限時間。稀里嘩啦洗完,將東西收進黃挎包,下面就是逛街的時間了。

軍人服務社斜對面是北門群藝館。群藝館是個熱鬧地方,我曾在群藝館門口碰到過閑逛的陳佩斯和朱時茂。那時,在春晚吃面條、烤羊肉串的陳佩斯正處在巔峰。群藝館前一大群人圍著他們看稀奇,路過的公交車上有人將半拉身子從車窗中伸出來大聲喊:二子、二子。這是陳佩斯在電影《夕照街》中扮演的角色。拜拜了您哪!這句至今被套用的臺詞就出自這部影片。陳佩斯見有人喚他就遠遠地揮揮手,笑嘻嘻地京腔京韻地回了一聲:嘿!這小子。濃眉大眼的朱時茂還是像在舞臺上那樣,一本正經(jīng)地聳著肩膀,端著架子?,F(xiàn)在想想,那時候熱鬧的還不僅僅是群藝館,整個烏魯木齊都很熱鬧,啥叫熱鬧?人多,人多就熱鬧。

比群藝館更熱鬧的是北門的文藝路市場。老烏魯木齊人都習慣將文藝路市場稱為北門市場。一條直線,棚著纖維板的文藝路市場這頭連著北門,那頭接著人民電影院。市場里從早到晚人多得像趕巴扎一樣,烏泱烏泱的。拌面館、牛肉面館、餃子館、羊肉泡和烤肉槽子馕鋪子,一家挨著一家。每家門口都站著個攬客的人,面對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反反復復地用新疆口音重復著:來撒!來撒!吃“撒”有“撒”!拌面餃子牛肉面,丁丁炒面二截子。有客人進來,便一撩門簾,讓客的同時沖著里面喊:招呼!茶倒給。涼皮黃面攤子前賣烤肉的巴郎子一邊煙熏火燎地翻烤肉,一邊吆喝:南來的,北往的,馬來西亞香港的,沒有結(jié)婚的羊娃子嘗一哈。

你要再找比文藝路市場熱鬧的地方,那就是全烏魯木齊最熱鬧、最聚人氣的人民電影院那片了。但對于軍人來講,從北門青年路這邊到人民電影院去,繞過轉(zhuǎn)盤,經(jīng)過八一劇場是個坎。抓軍人風紀的軍區(qū)摩托連經(jīng)常在此出沒,但凡是遇到軍容不整者將會有被“抓”的風險。不帶領章帽徽,戰(zhàn)士穿皮鞋,私改軍裝,留長發(fā),都是被抓對象。某次疏忽大意,我們幾個穿便裝混跡于路人當中的戰(zhàn)士被火眼金睛的糾察逮了個正著。嘩啦啦,八一劇場的鐵柵門一拉開,我們就被帶進了劇場前的空地上。被摩托連帶走可不是好玩的事情,頂著太陽拔幾天正步、走隊列是小事,回到連隊挨處分可是大事。

我們幾個被抓的兵站在八一劇場前的空地上一籌莫展。不光是我們幾個,其他部隊被抓的戰(zhàn)友們也三個一群五個一堆,一臉愁苦地站在那里。就在這時,順子出現(xiàn)在了柵欄外面。他在柵欄外給我使眼色。在點頭搖頭、挑眉毛、丟眼神的無聲交流下,天天一起吃喝拉撒睡的我們自然心領神會。就見順子趁著柵欄里糾察少的空當,佯裝路過,走到柵欄門口時,很隱蔽地將掛著門的鐵扣摘下,然后將大門順勢推開了一條縫。此時不跑更待何時,說時遲那時快,我們想都沒來得及想,甩開八十年代輕盈的、訓練有素的步伐飛一般地朝鐵門外奔去。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其他兄弟部隊的人見我們一跑也跟著撒丫子就跑,人數(shù)不多的糾察哪里能擋得住,一時間,八一劇場前亂作一團。

奔出八一劇場大門,我們就一頭扎進了旁邊人潮人海的文藝路市場,隱沒在“來撒!來撒!吃‘撒有‘撒”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穿過飯館、烤肉攤,跑過服裝、布匹檔口,經(jīng)過出售海鮮的攤點,再往前就到了全烏魯木齊最熱鬧的地方,和平都會、人民飯店、人民電影院那旮旯。

人民電影院、和平都會里每隔一個時段就上映一部電影,旁邊的錄像廳里隨時隨地都在放“呼!哈!嗨!”的香港武打片。跟著熱鬧的人群往前面的紅旗路市場方向走,路邊廣州發(fā)廊、上海發(fā)屋、香港時裝一家挨著一家。新中劇院的舞臺上表演的是白胡子進來鐺鐺鐺,黑胡子出去鏘鏘鏘的秦腔。老戲迷們在臺下一臉癡迷地沉迷在古老的故事里。劇院外人來人往,紅旗路上車流如水。不遠處,從新盛泉泡澡出來的人,個個容光煥發(fā),紅光滿面。

餓了就在市場里吃一碗八毛錢的牛肉面。兜里的錢寬松了我們就吃羊肉泡。順子總提醒我們這些將餅胡亂掰幾下就丟入碗中的新疆“白卡”,饃要掰得碎碎的,他的陜西口音中將“碎碎的”拖著長長的尾音,加強著“碎”的概念。一大碗燙嘴的、油汪汪的羊肉泡端上來,再很有儀式感地配一碟糖蒜、香菜末、剁椒醬,吃起來味道厚重,回味無窮。除此之外,坐落在小十字西北角,門額上掛著黑色木牌匾,上面寫著“鴻春園包子館”幾個燙金大字的包子館,也是我們打牙祭的好去處。有著天津狗不理、上海城隍廟包子血統(tǒng)的鴻春園包子館,三間平房,十幾張桌子,每到飯點都是一座難求。餡大皮薄湯汁多,暄騰騰、白嫩嫩打了十八個褶的包子來一份,再來一碗漂著香菜,淋了香油的紫菜蛋花湯或者雞湯餛飩,這是幾代烏魯木齊人的回憶。九十年代初,該包子館關張,鴻春園的包子就成了記憶中的味道。

年輕貪玩,幾乎每次都要玩到趕最后一班4路車時才肯回部隊。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高峰期的公交車里人挨人、人擠人,要多擠就有多擠。認識她就是在4路車的末班車上。如果是背靠背的擠到一起也就錯過了,面對面的擠在一起就該叫邂逅。

車上太擠,我們挨得太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以我當時的人生閱歷,除了掩飾慌張,實在是不知道近距離面對一個陌生女孩該如何是好。沒有了空間距離,兩顆年輕的心也縮短了距離,擠著擠著我們就搭上話了。她說她很少坐4路車,今天是和同事去搪瓷廠聚會,而和她一起上車的另外兩個同事早被擠得看不見人影了。我說,只差幾步?jīng)]追上前面那趟4路車,不然就錯過了。她笑著點頭不接話。直到拿著票夾子的售票員大聲喊著:馬上到搪瓷廠了,要下車的往門口換。我才鼓足勇氣說,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留個電話。

水磨溝的街燈是橘黃色的,這顏色很有老舊的味道,很適合當回憶的背景。一向?qū)?shù)字遲鈍的我生怕把電話號碼忘了,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往部隊走的路上,我一路上背著張美麗留給我的電話號碼。

進了包廂時,事先約好的人早就到了。順子說你怎么才到。我將走錯路的事告訴他,順子堆起生意人一臉和氣的笑容對其他人說能理解,一個常年在野外奔走的人在城里迷路不奇怪。話音未落,他一轉(zhuǎn)頭愣愣地看了我兩秒鐘說:你在北門迷路,不應該啊!北門市場拆了,但八一劇場還在?。∥艺f:如果環(huán)島和解放軍雕塑在的話我或許不會迷路。這時,服務員進來俯身對順子說:王總,可以上菜了嗎。

席間,說到北門市場當年的繁華熱鬧時,順子說,原來市場里那么多的商戶和小飯館子都沒了,就一家羊肉泡飯館現(xiàn)在還在文藝路上。說話間,順子的電話響了,是他愛人打來的,好像在那端叮囑他:少喝點。

順子是那種想做事就一定能夠做好的人。那年月,城里兵復員包分配,但農(nóng)村兵服兵役結(jié)束就得卷鋪蓋回家繼續(xù)當農(nóng)民。農(nóng)村兵如果想改變命運,唯一的途徑就是轉(zhuǎn)志愿兵。那么多農(nóng)村兵,志愿兵也不是好轉(zhuǎn)的。說個事情你就知道了。每個新兵班都有一把掃帚,每次排長或連長在的時候我想表現(xiàn)表現(xiàn),當我想拿掃帚掃地時,那掃帚一定在別人手里,比如順子。來自陜西農(nóng)村的順子眼尖手快腦子好使,使得他在新兵連訓練一結(jié)束就分到了營直屬的總機班。

散席了,順子的司機老王早就在外面候著。順子正往門外走,手機就又響了,他一邊接著電話說“老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就回、這就回”,一邊朝我揮手。

車窗外,原來高大寬敞的八一劇場、群藝館變得矮小局促,都蟄伏在氣宇軒昂的樓宇之間。到新民路口時我說,這個地方當年應該是個菜市場或者大型菜店。老王說他就是老北門人,幾十年的光景就一直在北門這片地界耗著。早先他們把這里叫新民路菜市場或者菜鋪子,那會兒全是國營的。老王補充說。聽他這么一說,我就問他,你是否記得當年新民路口那邊有家藍天商店。他說太記得了,那商店是部隊勞動服務公司開的,門口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司機老王的回答讓我感到踏實,這么多年以來,不知道是反復想得太多想疲勞了,還是時間太遠模糊了,有時候藍天商店從腦海里閃現(xiàn)出來極不真實,像是臆想出來的。在老王這里得到肯定,讓我思路逐漸清晰。藍天商店是二十多年前那一封封寄到山溝軍營里的來信的起始地。

部隊終歸是部隊,有紀律約束,也不是誰想請假外出就能外出的?;氐讲筷牄]兩天,我終于按捺不住跑進總機房找順子。順子一聽哥們認識了市里的美女,說這等好事可耽誤不得。插了外線,撥通了我提供的電話號碼。對方說稍等,隔著電話都能聽見擱電話和出門的腳步聲。沒過兩分鐘就聽見張美麗氣喘吁吁的聲音。她在那端驚訝地說,哦!原來是你??!這次通話給我留了通信地址。

那年初冬,給張美麗寫信讓我充實,讓我有了寄托。部隊寄信是免費的,只需要拓上部隊三角形的紅戳,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寫,給家人,給朋友,給同學,給心上人,想寫幾封就寫幾封。信寄出后,接下來就是等待和盼望。我盼望水磨溝郵局的那輛郵電綠的三輪摩托突突突地響著出現(xiàn)在視線里,那里面有從北門寄來的信。除了寫信,我還點燈熬油,用收集的五四式手槍彈殼,費工費力做了一個臺燈。我寫信給張美麗說,希望她在我做的臺燈下給我寫信或者讀我的來信。

她在信中說:不知道你是否聽過《大約在冬季》,反正我聽完哭了。當我將她的信小心地揣入衣兜走進連部娛樂室時,電視屏幕上齊秦正在唱:你問我何時歸故里/我也輕聲問自己/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剎那間心里最柔軟的部分被觸碰。晚上,我打著手電將她的信又看了一遍,那一刻覺得自己好想念她。再給她回信時我就問她要照片,她說等見面后再給你。我在給她的信中夾帶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我穿著坦克服,戴著坦克帽,表情嚴肅。我的身后是一輛六九式主戰(zhàn)坦克。

心里揣著事情讓我坐立不安。我對順子說周末一起去北門找張美麗。順子說,總機房請不上假。我說你想想辦法。順子說,你小子是不是拉我壯膽。我揮揮手說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等到了周末順子換了便裝來找我,說已經(jīng)請好假了。我特意換上了擦得锃亮的在軍人服務社買的六九式三接頭皮鞋。戰(zhàn)士穿皮鞋是有風險的,但我一廂情愿地認為,為了給張美麗留個好印象,這個冒險值了。出門前,我特意把彈殼做的臺燈裝進了黃挎包里。

我和順子步行到了水磨溝4路車站時,我卻打了退堂鼓。順子說好不容易才請了假,我說那就去水磨溝市場,請你吃烤肉。順子拿出陜西愣娃的脾氣說我是軟蛋?,F(xiàn)在想想,我當時是前思后想顧慮太多把自己想膽怯了。

她來信說上班時總是朝外面張望,總覺得我會來,還并說她父母都是軍人,能理解部隊是有紀律約束的。理解這詞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非常流行?,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改說換位思考了。信中夾了一張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給順子說張美麗父母也是軍人時,順子說:她父母少說也四十多了吧,這個歲數(shù)在軍區(qū)應該是干部。我說那你好好巴結(jié)一下她,讓她爸給你轉(zhuǎn)志愿兵。

當思念積攢到一定程度時,我就有了足夠的勇氣去見她。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是一夜之間部隊的氣氛就變了,一道戰(zhàn)備命令下來,各連待命,取消一切請假外出。

那段時間,不能去北門的我整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夜不能寐,困如斗獸。年關將至,我終于等來了去北門的機會。連隊出公差,派我們連去軍區(qū)后勤大院打掃積雪,我暗自高興,終于可以去北門,去見張美麗了。軍車駛?cè)牒笄诖笤海總€班負責清掃一段路邊的積雪。我們班分到的那條路正好能看見馬路對面的藍天商店。八十年代烏魯木齊路邊的積雪厚,我一邊鏟雪一邊朝馬路對面張望。

雪即將打掃完時,我小聲對班長說想請假。班長面露難色說,這個假我哪能批,你去找排長吧。排長一口就回絕了我。我改口把十分鐘壓縮到五分鐘,排長還是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狠狠地揮舞著鐵鍬,把所有的怨氣和不滿都發(fā)泄在了地面的冰雪上。與此同時,我也深感無能為力,作為一名戰(zhàn)士,個人強烈的愿望和訴求在集體面前只能忽略不計。打掃完積雪,我們迅速列隊,一二三整齊報數(shù),清點完人數(shù)按隊列上車。軍車呼嘯著從青年路返回,眼巴巴地望著藍天商店,我恨不能大喊一聲“張美麗”。

我們在部隊除了訓練就是學習,學習老三篇。某日剛討論釘子精神,排長通知理發(fā),我沒好氣地望著他說,頭發(fā)不長不想理。排長伸出手五指張開貼著我的頭皮往頭發(fā)里一插說:長不長你自己摸。按規(guī)定,頭發(fā)的長度不能超過手指。結(jié)果那天我理了個光頭,而且連眉毛也刮了。事后,連長盯我看了好半天,說你咋長得不對勁了,我說哪里不對勁,連長說長得不像了。

某個早晨,全營集合。營長表情嚴肅地宣布,因國際的變化,國內(nèi)形勢的需要,軍區(qū)在距烏市三百公里外的某地重組一個團,我們獨立營將抽調(diào)一個連過去?!案锩鼞?zhàn)士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希望大家服從命令,聽從調(diào)動。

順子得知我被抽調(diào)走時沒好氣地說,你眉毛頭發(fā)都剃掉時我就猜到了這個結(jié)果。動身的前一天,我終于請了假,黃挎包里裝了臺燈,步行到水磨溝,然后坐上4路車到北門。進了藍天商店,掃了一眼一字排開的柜臺里那幾個營業(yè)員,竟然沒有張美麗。在柜臺前轉(zhuǎn)了一圈后,我確定里面沒有她就問營業(yè)員,回答說她家里有事請假了。

寫到這里,其實我想把這段情感經(jīng)歷寫得苦情一點,跌宕起伏一點。也許是時間相隔太久,后來的經(jīng)歷沖淡、覆蓋了曾經(jīng)的刻骨銘心,也許是波瀾不驚、平庸的現(xiàn)實生活本身就拼湊不出太多的跌宕起伏。

我把一封信和包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臺燈交給順子,叮囑說必須親手交給張美麗。順子說,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第二天我就背著鋪蓋卷,穿著六五式軍大衣登上西去的軍車去了那個偏遠而艱苦,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

我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地夢到了一串阿拉伯數(shù)字。更奇怪的是,夢雖然是支離破碎的,但醒來后那串數(shù)字卻記得清清楚楚。走進浴室,我將這行莫名其妙的數(shù)字寫在浴室的鏡面上。等沖了澡出來,鏡面一片水霧。

寒冬臘月,新組建部隊的艱苦生活一言難盡。生活以及訓練的苦都能忍受,但思念之苦卻讓我寢食難安,我做夢都想去烏魯木齊,去北門。差不多一個月能收到一封張美麗的來信。她在信中說,我給我爸說了,讓他找人把你調(diào)回來。后來她的信就越來越少,直到杳無信息。

順子給我來信說從總機班出來學了駕訓,之后又進了小車班給營長開車。一年之后,我復員回了小城,開啟了我平庸單調(diào)的上班族生活。順子則繼續(xù)留在烏魯木齊,留在部隊超期服役,這是轉(zhuǎn)志愿兵的信號。他這一路高歌猛進如有神助。

某日,我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一串數(shù)字,我想了想,可能是曾經(jīng)用過又廢棄的諸如銀行卡、QQ號以及其他各種用途的號碼、密碼。因此也就沒有當回事,但這組號碼卻頑固地占據(jù)我的腦海,我猛然想起,這不就是那組我夢到并寫在鏡子上變成一團水霧的數(shù)字嗎?

我以為這個夢就和其他曾經(jīng)做過的夢一樣,會被時間揮發(fā)殆盡。就像你曾經(jīng)遇到過的那些人那些事,無論當時如何刻骨銘心,最后都會變得平平淡淡。從在4路車里偶遇張美麗之后我再沒有見過她,她和順子結(jié)婚那天我在阿爾金荒原野外作業(yè)。老司機開著老解放車,放著田震的《野花》:山上的野花為誰開又為誰敗/靜靜地等待是否有人采摘……在歌聲里,我望著遠山,忽而想到,如果當初沒有被抽調(diào),繼續(xù)留在烏魯木齊,又會是個啥情況?

如今的交通網(wǎng)脈如毛細血管般遍布整座城市,城里已經(jīng)沒有讓你徒步七八公里到公交車站的路程。早以前4路車的線路已細化分解為公交車站站牌上一長溜的各路公交汽車。它們由北門出發(fā),順著四通八達的城市公交網(wǎng)絡,全方位抵達所覆蓋區(qū)域的各個角落。而坐車的人哪,坐車的人也都是已經(jīng)不再寫信的人。

我把這個謎一般的數(shù)字告訴了辦公室的人。大家都好奇心滿滿地各種提示和猜測破譯密碼。過了好半天,對面坐的大姐說,這應該是很早以前,天山區(qū)北門那片的電話號碼。

友好路

母親說,在我出生之前,我家就在友好商場后面的一個筒子樓里。所以,家里的舊相冊里有許多以友好路為背景的黑白照片。懵懵懂懂的我就是從這些黑白照片里認識烏魯木齊的。

即便是到了現(xiàn)在我也依然覺得,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友好路是烏魯木齊最有味道、最洋氣或者說最文藝的一條路,尤其是從八樓到明園這一段。八樓是父親那個時代烏魯木齊最高的建筑,它的本名叫昆侖賓館,但老百姓更愿意叫它八樓。這段路道路筆直,樹木繁茂,樹蔭下有供路人休息的長椅。觸目所及,隨處可見那種黃墻紅頂、高大寬敞的蘇聯(lián)式建筑。這些老的蘇聯(lián)建筑常常會讓我想起那些見證著父輩們青春和理想,至今仍然傳唱不衰的蘇聯(lián)歌曲,《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梅花兒開》。被這段路觸動的人不止我一個,歌手刀郎所唱“??吭诎藰堑?路汽車/帶走了最后一片飄落的黃葉”,怕也是這一段路賦予他的靈感。我在深秋時節(jié)見過飄零的黃葉飄落在路邊空空的長椅上。

家里的老相冊中有父母在明園大門頭前的合影。黑白照片中,他們肩并著肩,頭有意識靠在一起,給人一種情深意篤的感覺。母親穿著雙排扣的列寧裝。穿夾克衫的父親搭著一條圍巾,一端甩在后背,一端很文藝地垂在胸前。他們年輕的面龐上掛著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特有的意氣風發(fā)的微笑。

明園這個地名有來頭。早前,浩浩蕩蕩的烏魯木齊河(俗稱西河壩)流經(jīng)千百年,在此處形成了一處草木茂盛、野獸出沒的河漫灘。清乾隆年間,皇親國戚明亮充任烏魯木齊都統(tǒng),在此修建亭臺樓榭,廣植樹木,將此地命名為“明慧園”。隨著清代瓦解,明慧園也隨之敗落,這里便又成了雜草叢生、野獸出沒的無主之地。后來有石姓人家在這片區(qū)域耕作?,F(xiàn)在也說不清是有一家姓石的菜農(nóng)在此經(jīng)營瓜果蔬菜,還是好多人家住在這,老百姓習慣把這一片地界稱為“石家園子”。

我承認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每每提及一處地名,隨著腦路蹦出來的絕對是與吃有關的記憶。和友好路一并存儲在記憶中的是牛肉面。我對牛肉面的喜歡是早年離開家庭庇護進入社會后因為窮落下的“病根”。雖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沒有顧慮地去吃一碗比牛肉面貴的拌面或者是抓飯,但很多時候我仍然會選擇牛肉面,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喜歡是個漫長過程。

平生第一次吃牛肉面是在烏魯木齊,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獨自出遠門,是我和疆生以及另外兩個朋友一起去的。那時候,從古城子到烏魯木齊得坐八小時長途車,中途還要在甘河子停車吃一頓飯。臨行前,父親又額外給了我十元錢并叮囑我這錢是臨時救急的,要貼身藏著,其他錢隨便花,這個錢非到萬不得已別花。

友好商場,紅山,人民公園,都是當年到省城必須去的地方,這就如同到北京必須去天安門廣場,必須逛王府井百貨大樓一樣。不過當時的友好商場與其響徹天山南北的名聲極不相符,商場也只是一排簡易平房。有相當一部分人一時還難以改口,仍舊固執(zhí)地稱它為“反修商場”,其實那會反修路已經(jīng)改回友好路好幾年了。

友好路的名字寓意中蘇關系友好,到了五十年代末,中蘇關系交惡,友好路就更名為反修路。友好路的名字變過,但友好商場那片叫石家園子的地界,民國時就叫石家園子,現(xiàn)在還叫石家園子。只不過曾經(jīng)的石家園子涵蓋的地域更廣。

滄海桑田。時間到了一九四一年,當時在新疆,大權(quán)在握的盛督辦盛世才的岳父邱宗濬在明慧園的殘址處筑墻并修建了幾座俄式平房和邱氏宗祠,將此地改稱“明園”。盛世才下臺,邱宗濬滿載著邱家的金銀細軟遷家蘭州。故事本該到此打住,殊不知四年之后,在蘭州的府邸內(nèi),遷到蘭州的邱家主仆十一人在一夜之間被殺戮。兇手在別墅的墻上留下一行字:十年冤仇一夜報之……

到烏魯木齊后,伙伴們有朋友的找朋友,有親戚的奔親戚,我住在友好路的地礦招待所里。招待所就是一棟蘇式建筑,走廊寬闊,門窗高大。蘇式建筑強調(diào)公共意識,木地板發(fā)出吱吱呀呀老舊的聲響,那是歷史的回聲,連帶牽出保爾·柯察金的那段名言,牽帶出愛慕虛榮的冬妮婭。

逛友好商場、爬紅山、游人民公園,等把這些必須完成的項目做完之后我就到街上閑逛。我很好奇街邊的牛肉面攤子,變戲法一樣的拉面師傅,橫拉豎拽,三下兩下便將面團變成千縷萬縷的牛肉面。盡管叫牛肉面,實際上并沒有啥像樣的牛肉,只是敷衍地在面上撂幾塊黃豆大的肉丁,但對于我來講牛肉面是新鮮事物。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本身就是個神奇的、新鮮事物層出不窮的年代。我坐在友好路的馬路牙子上聽著店鋪里放著劉文正的歌曲,吃了一碗牛肉面。

甘肅牛肉面普及到新疆差不多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事。那時市面已經(jīng)不再是國營飯店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大集體以及個體經(jīng)營戶也進入了餐飲行業(yè)。才進新疆的牛肉面還不成氣候,都是街頭巷尾、小打小鬧的一些個體戶的小攤小店。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市面上的大小飯店都是國營性質(zhì)的,當時國營飯店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除了花錢,你還必須用糧票,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大環(huán)境下,肉、副食品都是限量供應的。因此,如果能去國營飯店吃一頓,絕對是一件可以吹一兩個月乃至小半年的大事情。那時,夢想能成為一名國營飯店的廚師或者能在國營飯店當一名正式工絕對是許多人的遠大理想。

我那時的理想就是當一名廚師,一名隨心所欲、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的廚師。我這個理想遭到了要當解放軍的疆生的笑話,他揶揄我說:“你將來要是當廚師別忘了給我做一道油油的蛋炒飯?!钡俺达垼绕涫浅砸豢谧旖橇饔偷牡俺达?,是我們在肚子里少油水的少兒時期,對于美味能夠想象的邊界和極限。我也曾動搖過,是不是考慮換一個課本里高大上的理想,但每當我經(jīng)過國營飯店時,嗅到飯店里飄出來攝人魂魄、讓人靈魂戰(zhàn)栗的鹵肉的香味時,就更加堅定了我的理想。

童年的記憶里好像沒有在國營飯店里吃飯的印象,或者說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仔細想想,關于吃酒席的記憶倒是有。小學四年級時,母親曾帶我參加過一個老街坊在自家院里操持的大棚席。土屋平房時期的新疆,老百姓但凡是遇到婚喪嫁娶都會在自家的院落搭棚起灶,請來大廚,自做酒席宴請親朋好友。當然,也有可能炒大棚席的廚師是沒有傳承、自學成才的野廚子,但這并不影響那些菜肴留給我的深刻記憶。特別遺憾的是,上最后一道丸子湯時,丸子沒吃到。也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在酒席上擼起袖子踩著板凳,吐沫星子滿天飛,掄著膀子劃大拳的人打起來了,打得丸子滾了一地,害得我可惜了好些天。

真正熟悉烏魯木齊是十八歲那年,理了短發(fā)換上嶄新的軍裝來到烏魯木齊。也就是說,曾經(jīng)想當廚師的那個孩子當了解放軍。拉運新兵的解放牌軍車載著我們離開古城子。滿以為敞篷軍車會拉著我進入烏魯木齊,進入城市生活。軍車駛?cè)肓撕訛┞?,當我看到紅山塔時,我內(nèi)心激動地對著路邊一閃而過的電線桿子在心里大聲喊:烏魯木齊,我來了!誰知汽車并沒有減速,而是拐到了僻靜的路上。隨即,市區(qū)越來越遠,我的心也越來越?jīng)觥?/p>

軍營扎在群山環(huán)抱的山溝里,距最近的水磨溝區(qū)也有十多公里。軍營離活色生香的市區(qū)很遠,離亡靈的世界卻很近,翻過一道山梁便是東山公墓。那時的東山公墓還是人跡罕至、雜亂無章的亂墳崗,也只有到了清明節(jié)才會有祭掃的人來。有時,我們也會翻過山梁到墳地轉(zhuǎn)悠,看亡人的墓碑。記得有一座新墳,里面埋著個和我們同齡的姑娘。和我同樣熱愛文藝的戰(zhàn)友掏出鋼筆在嶄新的簡易木質(zhì)墓碑后面寫了幾句話,也可能是幾句臨場發(fā)揮的詩,大抵的意思是,年齡相同而命運不同,一道山梁,兩個世界。

軍隊生活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樣??菰锏挠柧殻瑖栏竦淖飨r間,讓我這個文藝小青年感覺到自己就像是一臺冷冰冰的機器上的一個小齒輪,只要大齒輪一轉(zhuǎn)動,我這個小齒輪不管是否情愿都會跟著轉(zhuǎn)。我以為軍隊生活就像是影視作品中那樣,鮮花盛開,絢爛多彩。多年以后看到馮小剛導演的《芳華》時,我才徹底明白,這部電影暗合了當年我對軍隊生活的想象。

到了部隊后轉(zhuǎn)身回望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以為在古城子枯燥乏味的生活才是色彩斑斕的,但為時晚矣!部隊舉行春節(jié)晚會。舞臺上,我那愛好文藝的戰(zhàn)友抱著吉他唱了一首當時正風靡美國鄉(xiāng)村的民謠《回鄉(xiāng)之路》,雖然他的聲音沒有約翰·丹佛的滄桑,但透過這歌聲,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我的內(nèi)心就充滿了悲傷。

初到部隊的一年里,最讓我覺得開心的就是周末能請到一天的外出假。所以,但凡是有外出的機會時我總是早早起床洗漱,然后換上便裝步行七公里到七坊東山福利區(qū)。位置大概就是現(xiàn)在往石人溝去的岔路口,然后再乘知青2路公交車經(jīng)水磨溝到友好路。沿途有大片的荒地以及莊稼地,走走停停,需要耗時近兩個小時。如此這般,從部隊到友好路這一往返光是徒步就是十四五公里,但這對于精力旺盛、激情四射的年輕戰(zhàn)士來說都不是事。

那時,新建的友好商場嶄新地站立在老舊的建筑群中,包括母親所說的,曾經(jīng)有我們的家的那棟筒子樓。不,嚴格地說,應該是他們曾經(jīng)的家。相形見絀的還有友好商場旁邊那條賣小吃、雜貨的窄巷子,對比之下,巷子則越發(fā)顯得零亂不堪和簡陋。這也是當時處在新舊交替時期的烏魯木齊的真實寫照,新的剛來,老的還在。

那巷口有棵粗大的百年老榆樹,榆樹的綠蔭下是家小小的、逼仄的牛肉面館。順著高低不平的路面往巷子里走,窄窄的巷子里一溜高低不一、參差不齊的土屋平房,有灰頭土臉的馕鋪子、煙熏火燎的烤肉槽子、犄角旮旯包著頭巾賣酸奶的大嬸的小方桌,修鞋補鞋兼配鑰匙的攤位見縫插針地占據(jù)著。手推車改造的流動羊雜碎攤子里,鼓脹油香的面肺子、盤成圈的米腸子……煮熟的羊頭最怪異,無論你從哪個方向看,那些羊頭都齜牙咧嘴地沖你笑著。馕的味道、孜然的香氣、皮芽子的味道和煙熏火燎的煙氣和著各種叫賣攬客的聲音,從小巷子里一股腦地涌到友好路上,然后被嘈雜的人聲、汽車聲淹沒。

每個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味道,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烏魯木齊味道或者說氣質(zhì)。我喜歡在這樣充滿市井平民生活氣息的巷道逛,遠勝過在友好商場逛。它讓一個月只有十九元津貼的我感覺親切、踏實。

也就是到部隊不久,我的小伙伴疆生也從古城子來到烏魯木齊。他就是小時候總吵吵著長大了要當解放軍的那位。他和我一樣,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座城市的真面目,便一頭扎進了這個雜亂無章的窄巷子,在一家牛肉面館里起早貪黑地當起了學徒。如此這般,想當解放軍的孩子卻當了廚師。

在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游戲,甚至連電視都是稀罕物的時期長大,我們這一代人都喜歡聽評書,看《水滸傳》。所以我固執(zhí)地認為,我們這一代人多少都受這些綠林好漢的影響,長大后喜歡交朋友。那時我們總喜歡說,哥們,去那里你找誰誰誰,他是我朋友。有時候甚至是兜里裝個有去無回的單程路費就到了異地,順著朋友的指點找到朋友的朋友,好吃好喝地接待或者被接待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這叫仗義!

在疆生到來之前,我一直是巷口老榆樹下那家牛肉面館的??汀R煌肭鍦H饷?,再來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這家的包子是牛肉皮芽子餡的,拌餡時打了肉湯,味道很鮮,面皮松軟適口帶著一絲甜意。這對于部隊里一日三餐清湯寡水大鍋飯的我來講,簡直是人間珍味、饕餮大餐。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牛肉面中有股特有的香味,這和黑白照片里父輩們的笑容一樣,是我們所不具備的。我說不大清楚這特殊的香氣具體是一種什么樣特殊的味道,大概就是那種面中的蓬灰味混雜著牛骨頭湯里草果、丁香、胡椒等香辛料,用手工時代的按部就班、有條不紊調(diào)和出來的厚重氤氳的味道?,F(xiàn)如今的牛肉面香氣漂浮在表面,乍一吃還覺得行,但細品卻覺得寡淡或者是重味之下有合成味素提味的嫌疑,給人一種匆匆忙忙、敷衍了事的感覺。

在巷口老榆樹下的這家牛肉面館里,我經(jīng)常能遇到一位清瘦的老爺子。有一次他就坐在我對面,我的牛肉面端上來的時候,他剛放下筷子,見我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牛肉面,就微笑著說:“年輕人好胃口啊,牛肉面是個好東西,牛棒骨吊的湯,里面放了草果、桂皮、丁香、花椒、三奈、肉蔻、白芷……”他羅列了一長串調(diào)料單子,還說這些東西不光是調(diào)料也是中藥材,常吃對身體有好處。老人家穿一件深藍色已經(jīng)漿洗得褪了色的中山裝,衣服的領袖、邊角已經(jīng)泛白。要知道,純棉的衣服越洗越柔軟,柔軟到有一種觸碰到皮膚的感覺。老爺子這身干凈的衣服讓我聯(lián)想到他一定有個賢惠的老伴。我一邊咬著熱包子一邊含糊不清地問老爺子怎么對這些調(diào)料這么門清,老爺子說,我是從蘭州到新疆的。我說,你要是開家牛肉面館味道一定好。老爺子說,這家就不錯,不然我也不會每天都來他家。老爺子一邊起身,一邊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老嘍!別說是開館子了,就是晚上脫掉的鞋,第二天能不能穿上都不知道。

我經(jīng)常在等飯的空隙四下張望,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的友好路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對面有家餃子館生意紅火,離它不遠處也有棵老榆樹,樹蔭下有家小酒吧。酒吧在那時也是新生事物,因此,我清楚地記得它的名字:黑貓。如果是晌午,酒吧還門戶緊閉地在往來的人流中昏睡,若是午后從它門前經(jīng)過則可以聽到歌聲,有張行的《遲到》,有張薔的《愛你在心口難開》,有費翔《冬天里的一把火》。那時,剛剛從計劃經(jīng)濟門檻邁過來的人們不論是對文藝還是飲食都很容易滿足,全國人民共同喜歡一首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廣播、電視臺的每周一歌是熱播節(jié)目。

因疆生的到來,我也就改換門庭去了巷子里他打工的那家牛肉面館。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穿著件永遠都洗不干凈的臟兮兮、皺巴巴的工作服。這與先前的他判若兩人。他說是他爸逼他來的,他想著能離開寂寥的小城到烏魯木齊闖蕩,也就答應了,誰想壓根兒就不是那么回事。早晨六點鐘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才打烊。即便是我的到來,他也一刻不停地跑來跑去,邊打著哈欠邊忙活著,一邊干活一邊和我說話。他說羨慕我當兵,我說部隊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和我說話的時候,老板則像門神一般始終都坐在臨著門口的柜臺前半瞇著眼,面無表情地抽著煙。我對這個老板印象不好,總覺得他看著哥們忙來忙去的神情像是老農(nóng)在田邊地頭看著在自家地里勞作的牛。

每次見我來,疆生端來的牛肉面看似與普通的牛肉面一樣,上面象征性地撒幾粒牛肉丁,其實哥們兄弟的感情都藏在下面——碗底鋪著厚厚的一層肉丁。這些牛肉丁足以抵消成長之后我們之間所產(chǎn)生的隔閡。

后來再去疆生那里,碗底的牛肉丁就沒有了,疆生小聲說被老板發(fā)現(xiàn)了。沒辦法,不斷地有其他小伙伴來烏魯木齊,只要來了總會來看他,他那時唯一能做、能表達心意的也只能是將一把一把肉丁藏在面下面,把一碗碗感情牛肉面端到朋友面前。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時間長了難免露出破綻。于是只要他的手伸進盛放牛肉丁的盆里,老板原本瞇縫的眼睛頓時就變的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地直盯疆生的手。

也有不吃包子、牛肉面的時候,比如有從古城子來的小伙伴到烏魯木齊尋我們時,大家就湊份子下館子。當然,也有帶足了盤纏的哥們來請我們,那我們就一起下館子。這時的烏魯木齊街面上已經(jīng)是國營餐廳、大集體和個體飯館共同繁榮的時期。

出窄巷子左拐往明園方向走,路邊還有幾棵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榆樹,走出不到一百米,有家叫百蘭村的國營飯店。這家飯店菜做得好,印象深刻的是這家店的溜三樣做得尤其出彩。魷魚片、肉片、玉蘭片為三樣。魷魚片成二指寬的薄片,掛芡過油、色澤明亮的肉片,干筍發(fā)泡的玉蘭片,三樣爆炒后收汁勾芡淋明油,魷魚片、玉蘭片、肉片泛著油光透明的象牙色澤,看似素菜般清淡,入口則味道濃郁。還有就是他家墻面上的橫幅標語上寫著:不許打罵顧客。這也算是國營飯店最后的絕唱吧。

這些年疆生發(fā)了財,從最初的一家路邊的小牛肉面館發(fā)展到在庫爾勒開了好幾家牛肉面連鎖店?,F(xiàn)在各忙各的事,我們一年見不上幾次,上次見到他,還是我?guī)讉€朋友去南疆旅游經(jīng)過庫爾勒。疆生開著豪車將我們接到星級酒店開了房。我說房費自理,他拉下臉說,你要這樣就沒勁了。見他這樣,我也只好半真半假地打著哈哈:甚好、甚好,其實我也只是一說。晚上疆生又安排吃飯。頭喝大的時候,同行的朋友端了杯酒敬疆生,說著感謝的話。疆生舉起杯時,戴著的黃燦燦的勞力士金表就露了出來。放下酒杯,疆生勾著我的肩膀說:哥哥,你這才是三間房,上次我朋友來,就在這家酒店開了八間房安排他們,你看我現(xiàn)在的接待能力。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拍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脯。我覺得他的瘦是酗酒造成的。

時隔一個月,我得知疆生回了烏魯木齊,一個電話過去約好給他接風洗塵。包廂里合上菜單,我對疆生說再來一份蛋炒飯吧,多放雞蛋多放油。疆生搗了我一拳說:這樣的蛋炒飯吃了絕對要滑腸。席間,我倆都喝多了,也不知道為啥就抬起杠來,醉酒狀態(tài)的疆生大著舌頭說:沒喝酒的時候你是我哥,現(xiàn)在喝了酒,我是你大爺。一個要鬧,一個制止,我倆撕扯到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去接他到外面吃早餐。疆生望著我愧疚地說,昨晚實在對不住,又喝多了。我鼻青臉腫地看著他說,沒事,你瞧咱現(xiàn)在這接待能力。

一次凌晨七點,偶然走進本市一家裝修時尚、寬敞明亮的牛肉面連鎖店。我是店里第一個顧客。服務員說稍等片刻,說話間一輛面包車就停在了門口,伙計們從車上拎下幾個可疑的大塑料袋。就見后堂的人將一鍋開水倒入一個大的不銹鋼桶里,接著就將塑料袋內(nèi)褐色黏稠的液體倒入桶內(nèi)攪拌,然后又將酒店專用的大袋味精全部倒入桶內(nèi)。我問服務員褐色的是什么?回答說是骨漿。看到這些我才恍然大悟,才找到為什么一吃完牛肉面過一會就口渴的原因。我打電話給疆生,他在電話那端笑話我少見多怪,連鎖店早就是標準化,中央廚房配送了。

生活變了,一切都在時間的作用下不知不覺地改變著。勞民傷財?shù)睾馁M大半天時間,在后堂熬一鍋客人看不到的牛棒骨湯,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也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好鋼用在刀刃上的快節(jié)奏生活中,快快填飽肚子上班趕路的人是不關心牛肉面中有多少種調(diào)料的,早已被重口味破壞的味蕾也品不出是不是用了牛棒骨吊湯。像三十多年前坐在我對面吃牛肉面的老爺子那樣懂行的能有幾人?即使懂行又有幾人有平心靜氣、淡定從容的心境吃一碗牛肉面?

我換新車后去了一趟當年的軍營。當年,我那個喜歡文藝、愛寫詩的戰(zhàn)友后來考軍校走了。在我抽調(diào)離開部隊前的某一日,我去公墓轉(zhuǎn)悠,無意間又轉(zhuǎn)到那個同齡女孩的墳前,繞到墓碑后面,那幾行字跡已經(jīng)化作一團模糊的墨跡。我是在前些年的戰(zhàn)友聚會上得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的,他從師級崗位上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其實好多事情都應該是見好就收或者是沒有必要凡事都要求個結(jié)果。電話通了,那端的他略微遲疑地想了想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撂了電話,我在心里罵自己是閑得沒事打這個電話。我打電話給疆生說起這件事,

他說:你真是閑(尸求)娃的外甥子,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西河壩洗石頭。

當年坐知青2路車需要消耗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路程如今也就是二十分鐘。我好像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走過這條路了,或者說,即使走過我也完全認不出來這條路。沿途的高架橋下哪里還有成片的空地和農(nóng)田,放眼望去全是高低錯落的樓房和縱橫交錯的立交橋。軍營還是那所軍營,而人已不再是年輕人。山梁還是那道山梁,但那端的亂墳崗已經(jīng)是橫行縱列、整齊規(guī)劃的公墓了。那時,我想不到三十年后,我的父親母親也會在公墓一個向陽的高坡上,還是像他們當年在明園的門頭下,肩并著肩,緊靠在一起,長久地鳥瞰著他們年輕時生活過的這座城市?;蛟S再過多少年,我也會來這里找他們。不過,這里住了那么多人,我不確定到時候我們是否能相遇,即使是遇見了,我也不確定他們是否還愿意收留這個讓他們操了一輩子心的兒子。生活或者命運本來就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當廚師的當了解放軍,想當解放軍的卻當了廚師,我愛你,你卻愛著他。人這一生活著活著,生活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友好路早就不見了土屋平房的小巷子,路邊、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摩肩接踵,行人如織是二十年前的友好路或者說烏魯木齊。在我記憶中,長椅的位置上佇立著巨幅廣告。沒有了空空蕩蕩的長椅,秋日的黃葉飄得沒著沒落,友好路沒了詩情畫意。

烏魯木齊還是烏魯木齊,友好路也還是友好路,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都去哪里了?答案很明顯,他們都坐進了汽車里,隱匿在電腦中、手機里。

責任編輯惠靖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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