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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燕

2023-12-10 10:25:55李知展
綠洲 2023年6期

李知展

1

來自北中原的草和大涼山的野花自是秉性不同,就像陳小羽和珊美兩人迥異的性格。但畢竟出自鄉(xiāng)野,蓬門小戶,她們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一樣的渺小,一樣的倔強,也一樣的珍重,還有,同樣風(fēng)雨天出生。命運泥濘。

“雨天出生的人,心下無塵,容不得半點污穢。”忘了是從哪兒看到的了,左不過是園區(qū)工會置辦的流動書柜上那些雞湯書刊。陳小羽記住了這句討好的話??伤稽c也不喜歡雨天,尤其連陰無晴的節(jié)氣。到了秋冬交替,下半夜,淅淅瀝瀝,是這時節(jié)嶺南常見的寒雨。陳小羽來此不久,對這能擰出水的嚴(yán)重潮濕尚不習(xí)慣。她站在陽臺上,隔著雨幕,望了一會家鄉(xiāng)的方向,嘆口氣,回到床上,撓著腰間的濕疹,輾轉(zhuǎn)了許久,才睡著。

睡得很淺,散亂的夢如串場似的,一個鏡頭接著一個鏡頭,一會夢見父親健步如飛,從外面回來,她和弟弟飛奔過去,父親一手一個抱起他們,大笑著轉(zhuǎn)圈;又夢到弟弟在門口等她,神神秘秘的樣子,拉她到一邊,從兜里珍惜地掏出幾顆奶糖,他們一人剝了一顆,含在舌尖,真甜……夢的大都是小時的開心事,唯獨一個閃念,夢到現(xiàn)在生產(chǎn)間脾氣火暴的主管胡艷敏,在風(fēng)里對她招著手笑,笑得很莫測,陳小羽琢磨了很久也沒猜透。最后,夢到自己變成不知名的鳥兒,在藍(lán)天里正快樂地飛啊飛,忽而下了雨,她就只能在雨里繼續(xù)飛……一覺睡到半上午,真像飛了一夜,渾身虛累,心里還惘惘的。

上月的工資終于到賬,陳小羽給弟弟轉(zhuǎn)了紅包,還了上月的花唄,將剩余的都轉(zhuǎn)到父親卡上,然后去園區(qū)食堂排隊例行核算。

父親冬天常去集市販賣些食用菌和蔬菜補貼家用,前年趕集回來途中,連續(xù)多天趕早,疲勞缺覺,雪后路滑,大意了片刻,眼皮剛一闔,再睜眼,農(nóng)用三輪車已偏離主道,他趕緊擰轉(zhuǎn)車把,幸好有路邊行道樹擋著,饒是如此,車輛半個側(cè)翻,帶著返程拉的一車化肥,車沿壓住父親右腿,父親當(dāng)時就疼得暈過去。等村人從蘿卜白菜土豆香菇有機肥中拔出父親,腿都黑了。父親心疼錢,在鎮(zhèn)衛(wèi)生所治療了十來天,就急著出院。家里休養(yǎng)了小半年,仗著身體底子好,其他都恢復(fù)了,就腿有點跛。原來強壯的父親,再也不敢猛打猛干,可夏收秋種,建筑隊做工,都需出大力流大汗。之前,父親這個詞是大包大攬的,仿佛一堵堅實的梁木,往那兒一杵,頂天立地,就將他們的家飽滿地?fù)纹?;可現(xiàn)在,“家”成了四處椽木松動的老屋,父親跛著腳勉力支撐,仍不免跑風(fēng)漏雨。陳小羽眼看著要將日子過得蒸蒸日上的父母,半年下來,花光了積蓄,臉上的皺紋縱橫……平常她都刻意回避想這些的,機械地上工、下工,只每個月中“出米”時,盯著微信綁定的銀行卡余額,計算著能幫父母堵住幾個生活的窟窿。

陳小羽在薄涼的風(fēng)雨天里悄悄嘆了幾口氣。

園區(qū)很大,排著長隊。陳小羽捏著兜里取空的工資卡,兌換到父母那里,是46張鮮紅的紙幣,她上個月全部辛苦換來的。這些排隊的男女,大都和她一樣,來自中西部大大小小稍微落后的家鄉(xiāng),她們的身后,大都有著蒼老的父母、學(xué)習(xí)難如人意的兄弟、搖搖欲墜的家庭……正思緒飄揚,一抬臉,胡艷敏排在隊伍前面。

她是胡主管親自招來的,自然多了一份信任和感恩。陳小羽整理下口罩,恭恭敬敬,叫了聲“老大”。主管微笑著,點頭和她打招呼,陳小羽也揮手回應(yīng)。不覺間竟與昨晚散亂的夢境暗合,陳小羽有一絲恍惚,心跳莫名亂了幾拍。直到胡艷敏再次招手,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排到他身后。旁邊的人要嘟囔抗議,看看胡艷敏工牌的等級,憋了回去,弄得陳小羽挺不好意思。胡艷敏卻不以為意,談笑風(fēng)生的樣子,閑聊間表揚了她工作認(rèn)真,比其他員工積極。陳小羽頗有些受寵若驚。

檢測完,路過士多店,主管說:“坐一會兒?”陳小羽剛要拒絕,主管拿給她幾件零食,一杯冰淇淋,拍拍她的肩,“在園區(qū)憋壞了吧,吃吧,今天休息,也不能總工作啊,這么小的年紀(jì),該耍還是要耍嘛?!敝鞴軕B(tài)度親切、從容,頗有長兄之風(fēng)。

陳小羽吐吐舌頭,臉上浮起一痕羞紅,沒敢看主管的眼睛。這陌生的城市,匆忙的廠區(qū),雖有萬人之多,可人心那么淡漠,即便同宿舍天天見面的人,也難有多深的交情,別人的一點暖意,她都如雨后的荷葉,惶然搖曳,承受不住那善意的露珠。巧克力冰淇淋的余味縈繞舌尖,甜了她許多天。陳小羽想來想去,暗暗心說,能做什么呢,只有加倍好好工作,不辜負(fù)主管的好意才好。

2

晚班回到宿舍,陳小羽看看對面的床鋪,珊美可能又將夜不歸宿。說不清她對珊美是什么情緒,有點厭惡,可有時又羨慕她的我行我素。珊美比她有主心骨,知道自己要什么。陳小羽有時在宿舍拉上蚊帳,翻一會兒從流動圖書館掃碼借來的書刊,別的室友看到了,往往嘲笑一句:“喲,大學(xué)生又用功呢?!鄙好缽膩聿粫€偷偷看她讀的什么書。

陳小羽睡眠淺,常被珊美回來的窸窣動作吵醒。最近一段,死丫頭真是玩瘋了,回來也常是下半夜,帶一身酒氣,輕哼著歌,洗漱時對著手機發(fā)語音打情罵俏,咯咯巧笑。陳小羽煩躁地蹬一下被角,心里罵一句,煩人。

不加班時,和娜娜閑聊,提到珊美,說她把自己名字“山妹”改為“珊美”的可笑,談她的遲到,她的驕傲,她對主管的不買賬。陳小羽意難平,說:“哼,這么囂張,她憑什么?”

娜娜笑得壞壞的,說:“你傻呀?”娜娜扭腰提胯,表情夸張,學(xué)著珊美前凸后翹的樣子走了幾步,“憑人家這里大這里翹啦?!蹦饶仍陉P(guān)鍵處比畫著,兩人嘻嘻哈哈,娜娜在陳小羽胸前偷襲了一把。陳小羽笑著躲開。娜娜故意驚叫,“喲,可以呀小羽,深藏不露哈,你也不小哦,趕快趕快,你也找個經(jīng)理啥的,就不甩他小主管啦?!?/p>

陳小羽想,怪不得呢,珊美在生產(chǎn)線上倨傲,原來是后面有人罩著呢。陳小羽說:“算什么,不就有個老男人靠著嘛,什么值得傲嬌的?!?/p>

“你也傍個唄,打工多辛苦,做死做活的,不抵那誰夜里叫上幾聲,就啥都有了,多輕快,趕緊趕緊?!蹦饶日f。

陳小羽和她鬧著:“姐,那我傍你吧?!?/p>

她們正說笑,不提防珊美進來了。顯然,她倆剛才的私語,珊美都聽到了。三人都有些尷尬,空氣里添了些步步驚心的詭異。珊美吊下眉梢,耷拉著眼皮,懶得計較,洗漱后,挽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在桌子上鋪開她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她們只在小紅書、網(wǎng)紅直播上才見過的品牌,很炫耀了。

珊美頭揚得高高的,蘭花指翹翹的,眉眼嬌嬌的,氣定神閑,中醫(yī)館坐堂老先生配藥一樣,打開這個小瓶里摳一點那個小罐里拈一下,勻在掌心,往臉上“啪啪”輕拍。珊美涂著精致甲油的手指頭在舞蹈,像迎風(fēng)舞動的翎毛,洋氣得很,驕傲得很。偌大宿舍里,就聽見她的小手掌在臉頰上輕拍地回響。很悠揚,也很挑釁。

娜娜翻著白眼,陳小羽到底年輕,沒忍住,將珊美隨手抵在自己床頭的小花傘一腳踢開,并指桑罵槐:“一身臟水,往哪兒放呢,賤不賤哪?”

珊美“騰”地起身,撲過來,推開陳小羽,抓起地上的傘,檢查了一遍,看看沒損壞,將傘收好,才轉(zhuǎn)過身和陳小羽對罵:“死妮子,你說誰呢?”她知道北方常喊女孩為妮子。

陳小羽頭也不抬:“你管我呢,我說傘,又沒說你,你家住海邊嗎,管得倒寬?!?/p>

珊美怕弄花了臉上的妝容,乜她一眼,吹下劉海,說:“土了吧唧的樣兒,睜開你那狗眼看看,這可是國外買的,知道什么牌子嗎?還敢踢!就你,幾個月工資不吃不喝可也賠得起?”

陳小羽看了看這柄花傘,精巧、結(jié)實,鑲嵌了水晶還是什么東西,亮閃閃的,傘衣綴著艷麗的紋飾。陳小羽想,該是那個老男人送她的。

珊美挎著坤包,拎著傘,走出宿舍,經(jīng)過她倆,珊美翻一下眼皮,鄙夷地哼一聲。那意思是她是有根基有背景的人,而你倆,不過是連國產(chǎn)化妝品都舍不得用的窮“屌絲”。走很遠(yuǎn)了,還傳來珊美“恨天高”的鞋跟在水泥路面上的嗒嗒叩擊。

陳小羽最看不得她這個做派,氣不打一處來,卻無計可施。娜娜說了一句很鄙俗的話:“神氣什么,不就是賣個X嗎,有什么好得意的。”

3

訂單恢復(fù)后,產(chǎn)線上依然很忙。廠子代工業(yè)務(wù)繁多,涵蓋各類電子元器件制造、精密沖壓和注塑、LCD金屬端子和LCM鐵框、顯示器件制造等等,依靠著此地港口和完備的產(chǎn)業(yè)鏈,疫情稍微安穩(wěn),國內(nèi)外訂單仍絡(luò)繹不絕。每個員工穿著土綠色的防靜電服,嚴(yán)嚴(yán)實實包裹著,在車間勞作。胡艷敏最近對陳小羽頗為照顧,加班分任務(wù)都優(yōu)先給她。她們加了班才有額外收入可掙,不是想加就有的。陳小羽很感激??擅棵靠粗麑ι好肋t到早退態(tài)度曖昧,胡艷敏的形象在她心里總要打點折扣。不過呢,有次聊到珊美的做派,有個女孩心直口快:“如果你男友是分區(qū)經(jīng)理,你也難保不張揚,是吧?”眾人一時語塞。陳小羽想,唉,珊美固然可氣,可誰又不打心底嫉妒著她呢?

轉(zhuǎn)天,得到消息,公司打算給上季度優(yōu)秀員工適當(dāng)加薪?;旧霞影喽嗟膸讞l生產(chǎn)線上的員工都有份。不過呢,這多加的部分,先發(fā)一半,其余的年后到崗立即補齊。是公司耍的心眼,發(fā)一半讓你知道確實不虛,另一半轉(zhuǎn)過年發(fā),留個鉤子勾著你念想,防止優(yōu)秀員工開年后流失。陳小羽就天天盯著手機,終于等到“?!币宦曆プ勇涞?,沒想到自己足足加了500元。

夜班旁邊無人時,胡艷敏故意問她:“小羽,加了多少呀?”一笑,意味深長。

陳小羽便領(lǐng)會到,自己能有這么多,是主管的功勞。

那晚上陳小羽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里都是胡艷敏的樣子:他在生產(chǎn)區(qū)獅子巡視領(lǐng)地般的威嚴(yán),發(fā)脾氣時先咳嗽一下繼而瞪眼,在士多店挑起眉梢對她的笑……第二天上班,陳小羽看胡艷敏的眼神格外崇拜和溫柔,尤其是姐妹們私下交流加了多少時。估計整條線上的基層員工里就屬她加得最多,別人問起,她含混過去,可不敢讓她們妒忌。因為娜娜加了150元,就眉開眼笑的。

陳小羽心底開出一蓬蓬的小花。

珊美卻一連幾天悶悶的,夜里不出去鬼混了,人也不那么張揚了,有天晚上居然老實地來線上加起了班。她悶頭不理別人,工作氛圍就有些怪異。本來姐妹們趁主管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新近塌房的明星、包養(yǎng)、花邊新聞,互相打趣破個悶兒,珊美在那兒,大家不好再說誰攀上誰了插科打諢之類,怕她多想,就都緘默不語。只有機器震顫單調(diào)的嗡嗡聲。

在封裝元件時,珊美愣愣的,不小心被剪刀劃了下,血涌了出來。一個小小的虎口,血竟然流得像小水龍頭。珊美蹲下身,咬住唇,甩掉手上的血珠,使勁摁著涌血的傷口,像是受傷的是別人,流血這件事純粹給她添亂。珊美罵道:“他媽的,流,我讓你流……”那樣兇狠隱忍又無所謂的神情。車間白熾燈明晃晃的,映照得傷口越發(fā)殷紅。珊美凝眸茫然時,陳小羽依稀看見她眼中的淚影。她還是不忍心,掏出紙巾丟過去。珊美用牙撕開紙巾,看都沒看她,更別說感謝了。陳小羽心里罵自己,賤不賤呀,向來人家眼角都懶得夾你,用得著你自作多情?

姐妹們看向小羽,眼神里也有點嗔怪,珊美近段時間頗有些飄,傲嬌嬌的,對誰都愛搭不理,惹得大伙兒集體生厭。陳小羽吐吐舌頭,努努嘴,看著珊美手上洇紅的紙巾,姐妹們不好再說什么。她們猜她是和那經(jīng)理鬧掰了,被甩了,小公主不飄了,尾巴翹不起來了。大家忽而松了一口氣似的,開始聊天,葷素不忌,有說有笑。

下晚班時,雨還在下,顆粒密集,黏膩膩的。珊美沒帶傘。如若珊美提一句:“小羽,讓我共用一下你的傘回宿舍吧。”陳小羽會和她共享的。可珊美誰都不理會,撩一下頭發(fā)就沖進雨幕里。倒是陳小羽在后面撐著傘,像她不稱職的跟班。走了一段,陳小羽到底心軟,緊走幾步,上去將傘罩在珊美頭頂,不看她,只說:“上次踢了你的傘,不該那么沖動,就當(dāng)給你道歉吧?!?/p>

珊美轉(zhuǎn)過臉看她,沒說話。

陳小羽的傘是抖音直播上19.9元包郵的,傘面不大,她只好挨緊珊美。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距離上忽然過分地親近,都有些別扭。不過,陳小羽發(fā)現(xiàn)珊美的身材真是嬌小。珊美主動打破沉默,她說:“終于加工資了,這種形勢下,不容易?!?/p>

陳小羽也只附和地說:“就是?!?/p>

“我加了50元,你呢?”

陳小羽驚訝地張了下嘴巴。

“不信?”珊美說,“我也不信。還傻瓜一樣地跑到總部財務(wù)去問,50是最低一檔?!?/p>

雨打在傘布上,噼啪頻響,像不停甩下來的小巴掌。陳小羽想,怎么她就加了這一點點?不過她由衷地寬慰道:“還好,你這么漂亮,有男友對你好,不像我們,無依無靠,只會加班死做……”她沒說完,珊美就笑了,神經(jīng)質(zhì)的那種笑。黑魆魆的雨幕里,蕩漾的笑聲里有著無以名狀的慘痛。珊美的眼里水蒙蒙的,泛著銳利,如破碎的玻璃。珊美沖進雨里,仰面朝天,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叫著:“我有依靠,我有依靠……哈哈哈,都在看我笑話吧,我他媽才不稀罕你們可憐,滾吧,滾……”

珊美舉著拳頭,揮著胳膊,大喊大叫。可她撲打過的空氣留不下任何痕跡,她自己卻筋疲力盡,蜷縮在大王椰樹干上,頭埋在臂彎,肩頭抖動,混合著嘩嘩的雨聲,她哭得盛大,又寂靜,任雨水沖刷過她露出的潔白臉頰。

陳小羽不知怎么安慰她。似乎珊美也不需要,她能做的,只是為她撐著傘,盡量讓她手上傷口不被雨水淋濕感染。珊美酒醉一般,低語道:“他答應(yīng)的,買個小公寓,他答應(yīng)的,只跟我好,他都答應(yīng)的……可他還有其他女的,我都忍了,吵個架罵幾句他竟然打我,老娘能是好惹的,臉都給他撓爛了,狗日的就這么整我。只加50塊錢,他媽的最爛的沐足店叫個技師打個飛機也不止這個數(shù)……”

珊美發(fā)泄完,臉色慢慢恢復(fù)平靜,盯著不遠(yuǎn)處公司高管樓,眼睛里重新燃起兩團焰火,她惡狠狠地說:“想白玩我,沒那么便宜?!甭窡艋椟S,她臉上閃動著潮濕的水光,不知是雨是淚。

然而,雨一停,珊美就后悔了。第二天她請陳小羽吃了一頓燒烤,趁著酒意,攬著陳小羽的肩頭,伸出手臂搖晃,讓她看:“這手鏈漂亮吧,他給我買的,白金的,大幾千呢?!?/p>

陳小羽看了看,她也不懂,只覺和園區(qū)附近夜市地攤上的小飾品沒多大區(qū)別。她說:“你們和好了?”

珊美喝一大口酒,說:“是啦。”又說,“昨晚上,我發(fā)瘋呢,沒嚇著你吧,哈哈,說的都是一時氣話啦……”陳小羽懂了,珊美是怕她將聽到的傳給別的閑人耳朵。陳小羽莫名嘆了口氣,說:“我知道的,我不說。你們好了就好?!?/p>

珊美給她倒杯酒,攬一下她的腰,說:“你說得對呢,小羽,我們這樣的人,還是有個依靠比較好?!彼嘈?,“可別人為什么要給我們依靠呢?”意思不言自明。除了這副年輕的微弱之軀,也沒有別的可做投誠資本。珊美好看的丹鳳眼里閃動著光點,似是淚,又似乎不是。珊美一揚手,飲盡杯中,還嚷著要服務(wù)員再來幾瓶。

陳小羽學(xué)著珊美,呷了一口黑啤,苦苦的,難以下咽。她忽然覺得她可憐,自己也可憐。

接下來好多天,珊美又常見不到人,回來時仍是滿身酒氣。陳小羽竟然有點失落,想,看樣子,他們真的和好了。

4

持續(xù)一周,為了趕進度,連著加夜班,陳小羽有點興奮,這月工資必將勢頭喜人??煽嚲o的彈簧一旦松了,恢復(fù)正常上下班才兩天,她還不習(xí)慣了,又遇到變天,冷熱不均,有點發(fā)燒。她去社區(qū)醫(yī)院取了藥,請了假,躲在宿舍里,將床簾拉嚴(yán),濕毛巾敷在額頭上,迷迷糊糊地睡下。

臨近黃昏,陳小羽才醒來。同事們都上工去了,空空的宿舍,殘陽漠然照射,穿過陽臺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昏昏沉沉的,像是突然身處荒漠,那種被全世界遺棄了的荒涼感,放大了凄涼和孤單。

傳來一陣敲門聲。

陳小羽踉踉蹌蹌,開了門,竟是胡艷敏。她遲滯的眼神亮了一下。主管左手提著一個水果禮盒,右手一大兜子藥品。藥品里有中藥感冒顆粒、口服劑和西藥膠囊。主管國字臉上綻開的笑容格外溫暖。陳小羽身在異鄉(xiāng),一時間濕了雙眼。

世界重新回來了,她沒有被遺棄,還有人關(guān)心她。

胡艷敏扶她躺下,倒水削水果,拉著她的手,笑瞇瞇的,陪她說話。珊美推開宿舍的門,看到他在,覷了陳小羽一眼,又看一眼胡艷敏,表情里半是譏誚半是洞穿,招呼也沒打,將背包放下到走廊抽煙去了。

因被臨時打斷了,又說了一會話,胡艷敏拍拍陳小羽的手,讓她安心休養(yǎng),有事隨時打他電話,然后,俯下身,在她額頭上一個輕吻,就走了。陳小羽一下子臉紅到脖頸。

胡艷敏走后,陳小羽想著剛才他溫暖的笑容,關(guān)切的言語,她笑盈盈的,蒙眬睡去。

他是在周末的夜晚將手探進陳小羽衣服里的。

那晚的月亮,真好。玉盤似的滿月,像傻子臉上掛著的笑,飽滿而綿長,只一味地癡亮。剛下班回到宿舍,陳小羽接到胡艷敏的微信語音,便問:“老大,今天臨時加班嗎?”胡艷敏笑了:“傻孩子,除了加班就不能想點別的嗎?難得好天氣,去園區(qū)操場散散步吧?!标愋∮鹦念^小鹿亂撞。

沒等她再說什么,主管一錘定音:“在看臺下等你哦?!?/p>

陳小羽將床頭的小衣柜翻了又翻,攏共就那么十來件,這時就有點羨慕珊美,她有那么多好看的衣裳,且那么會搭配,尋常的地攤貨也能穿出風(fēng)韻。陳小羽輕嘆一聲,挑了件色彩稍微鮮艷的換上。見了面,叫慣了“老大”,心底其實發(fā)怵,這么私密的場合,這朦朧的月色,陳小羽話都說不利索了。還是胡艷敏主動控場,縱橫捭闔,從國內(nèi)聊到國外,從工作聊到生活,再聊到車間八卦、個人情感。主管口才好,小嘴叭叭的,有誘導(dǎo),有迂回,有包抄。每周的例會上就領(lǐng)教過。剛開始,他說什么,陳小羽就點頭附和,到后邊,被他帶著,陳小羽放松了,也能有說有笑了。

趁熱打鐵,叫了園區(qū)外的外賣燒烤和啤酒,胡艷敏不停地逗著她笑。兩人對坐在草坪上,喝著小酒,一直聊到月上中天。聊起最近的工作,胡艷敏話頭一轉(zhuǎn),說:“小羽,告訴你個消息,不要外傳哦?!彼UQ?,頗有些神秘,示意陳小羽靠近一點,跟她口耳相傳。陳小羽挨近他,能感覺到他帶著酒意的呼氣。胡艷敏說:“公司打算抽調(diào)部分生產(chǎn)線轉(zhuǎn)移到越南發(fā)展,要踏實能干的優(yōu)秀員工,咱們線上我可就報了你哦。到了那邊,至少是管理層,再加上外派補貼,多少人爭破頭想去呢。我想著,你這么年輕,又這么乖巧聰明,該有個好一點的前景……”

這就很體己了。陳小羽感動得體柔眼熱。她眼里含著憧憬,因為激動,呈現(xiàn)出不知如何感謝的茫然無措。月光下,她仰著自己都不知是多么好看的側(cè)臉,一時忘情,拉著他的胳膊,說:“真的嗎,主管,真的嗎?”

胡艷敏順勢半擁著她的肩膀,說:“喊我艷敏,喊哥也行。”

陳小羽難為情,勾著頭,輕聲地喊:“哥……真的嗎?”

月光真的很好。

陳小羽的雙眸仿佛兩汪小小湖泊,兩枚小月亮倒映其上,隨著她的笑,光影一閃一亮。胡艷敏顧不上再說話,只柔情地望著她。陳小羽低下眼睛,整個人純潔得近乎透明,和皎潔的月色融為一體。胡艷敏走過來,拂開她臉頰上的鬢發(fā),俯下身,交頸傾心,吻她頭發(fā)、額頭、眉毛、眼睛,循序漸進,手也沒閑著,穩(wěn)準(zhǔn)狠,從陳小羽胸口扎個猛子探進去,在她胸前的柔軟周邊游弋……胡艷敏一邊動作,一邊許諾:“我計劃先幫你轉(zhuǎn)崗,學(xué)習(xí)一下基層管理,下個月你協(xié)助我填報表資料,我來教你熟悉公司的內(nèi)部系統(tǒng)。放心,哥不會虧待你的……”

當(dāng)胡艷敏的手被她從上半身驅(qū)逐,他又熟練地將手滑到裙底,陳小羽的阻擋才茁壯起來。月亮確實很好,氣氛繚繞,月暈染著夜,酒催動著人,人迷亂了心,一切似夢似幻。可陳小羽也覺得進展太過迅猛了些。她夾緊身體,攥住裙子,不留縫隙,仍不敢拂逆,只說:“哥,很晚啦,我該回去了,要回去啦……”

胡艷敏反復(fù)試探幾次,陳小羽身體緊繃繃的,如臨大敵,他強勢逆行的指頭彈奏不出想要的共鳴。胡艷敏故技重施,又扳過陳小羽的頭,吻她的眼睛,說一些迷離迷醉迷糊的話:“小羽,你好美呀,你知道嗎,特別是工作間隙,坐在那兒出神的樣子,真是好看死啦……”

陳小羽掰住他的手,不對他輕薄的手指放行:“可是,老大,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該回去了啊?!?/p>

胡艷敏看住她,深深地說:“傻瓜,你不想去越南分廠做管理了嗎?”

陳小羽仰望著他,許久才說:“想……想啊?!?/p>

胡艷敏笑了。手指覺察到陳小羽的猶疑和松動,立刻又適時沖鋒。“這才乖嘛?!焙G敏撩起陳小羽的上衣,在她拘謹(jǐn)和顫抖的右乳上貪婪地吻下去,說“:乖哦,別怕,哥只是太喜歡你了,從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與眾不同,想單純地抱抱你,聞聞你身上的香氣,不做別的,放心好啦……”胡艷敏說完,埋頭舔吻陳小羽的脖頸,呼哧帶喘的。

夜空抖了一下,兩枚小月亮掉下來,從眼角滑落到陳小羽的臉頰。胡艷敏很掃興:“怎么啦,哭什么嘛?”陳小羽也不知為什么,就覺得忽然傷了心,被他這么黏膩膩地一抱一啃,似乎就蒙了塵。

看她哭得迅速而委屈,一時半會大約也止不住。在他本是美好的游戲,可她繃緊的身體,風(fēng)聲鶴唳,就沒意思了。胡艷敏只好含恨收手,不忘囑咐:“不要跟別人提我倆的事哦,人多嘴雜,各懷鬼胎,一議論,什么事就都不好辦了?!?/p>

陳小羽乖乖地點頭。轉(zhuǎn)身再看天上的月亮,被烏云遮住,懸在半空,上下不靠,一臉懵懂。

陳小羽開始在生產(chǎn)線邊上的小辦公室學(xué)著填寫報表資料。忙碌的間隙,胡艷敏會從車間里跑來,大聲說:“陳小羽,調(diào)一下原始合同,查下這張單據(jù)上的物料編號。”陳小羽業(yè)務(wù)越發(fā)熟練地回應(yīng):“收到,主管?!彼麄兣浜系媚?,同事們看到的只是他們公事公辦的身影。

然而,胡艷敏將表單遞過來時,會在陳小羽耳邊趁機肉麻地說:“小羽,寶貝兒,公寓我都找好了,不遠(yuǎn),就在公司附近的小區(qū),你肯定會喜歡,快點搬來吧?!?/p>

每次胡艷敏站在陳小羽旁邊,眼睛盯著電腦,滾燙的呼吸就吹在她耳畔。

陳小羽道行淺薄,耳朵癢,其實,心也癢。

他徐徐吹一下她耳廓,壞笑一抹,志在必得。

陳小羽想,怎么我好像陷在大雨里迷路了,哪里才是方向?

5

嶺南第二茬三角梅零落滿地的時候,寒雨正繁,陳小羽將行李一次次裝好,又一次次拿出來。胡艷敏催逼威嚴(yán)。她不知是否該順從他的意志,搬到租好的公寓。

這些天,夜班后胡艷敏還要見縫插針地糾纏著和她復(fù)習(xí)擁抱,陳小羽就那幾座城池,防御工事日漸荒疏,他則步步為營,攻城掠地,最后的關(guān)隘都快要堅守不住。也難怪她,胡艷敏手法諳熟,松弛有度,時而金勒馬嘶,時而閑庭信步,陳小羽初出茅廬,心思如草尖上的晨露。兩人的攻防修行,完全不在一個層級。他對她,是俯瞰的,洞穿的,順手牽羊的。她的青春,她的女性特征,都如風(fēng)鈴,提心吊膽地掛在身上,時刻警惕著、掩藏著、護持著,卻還是常被他弄得意亂情迷,玎玲亂響,捂住這個,顧不上那個……

陳小羽問他:“哥,你真的喜歡我嗎?”

胡艷敏刮她鼻尖兒,說:“傻瓜,這還有假?”說著,便使勁抱緊她,不容得她再質(zhì)疑。

過了一會兒,陳小羽又問:“我又沒有很好的學(xué)歷,也不夠漂亮,你說,你喜歡我哪里呢?”

胡艷敏略有語塞,很快,一帶而過,啵啵啵啵,雞啄米一樣,啄吻陳小羽的額頭、眼睛、臉頰、嘴唇,一邊親一邊說著:“喜歡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呀……”陳小羽被他鬧得咯咯笑,常忘了較真??衫潇o下來,總覺得不對勁。

這晚,陳小羽對著行李箱出神。珊美進來,在她對面卸妝,似不經(jīng)意,也如審問,背對著她,冷笑道:“發(fā)展到這一步啦,挺快的嘛,讓你搬到他那兒去?”

陳小羽掩飾不住,失口說:“呀,你怎么知道?”愣了一秒,才說,“嗨,珊美,你瞎猜什么呢,搬到誰那兒啊,剛和我媽打了電話,擱這兒……想家呢?!?/p>

珊美一副早就了然的揶揄模樣,低哼一聲,說:“我出來打工四年了,進了多少個廠子?來這園區(qū)也快兩年了,什么事沒經(jīng)過,什么人沒見過,他們那點兒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你陳小羽才來幾個月,還嫩著呢。”

陳小羽不高興了,她小心掩藏的心事,在珊美那里不過如隔著玻璃罩子,一眼看穿。珊美整理東西,將化妝品丟到垃圾桶,躺床上玩手機,似是欲言又止。其他室友趁著月末難得的休息時間,要么去找男友,要么出去購物了,等確定宿舍只有她倆,熄了燈,黑暗里,珊美才輕輕喚她:“小羽,睡了嗎?”

“嗯,沒呢。”

“聊一會?”

“好嘛,你說,我聽著呢?!?/p>

“你家兄弟姐妹幾個?”

“就我和我弟?!?/p>

“那你至于這么小出來進廠子?你爸媽也太……”

陳小羽不知該如何給她解釋其間的曲折,只好打斷她,也問:“那珊美你家?guī)讉€呢?”

“我啊,上面一個姐下面一個弟?!?/p>

“你爸媽……”

“我嘛,就是起個過渡作用的,為了生個兒子唄?!鄙好览淅湟恍??!八裕也挪灰乩霞胰?,在那種環(huán)境,一個女孩兒,再有心氣,也只會淪落到生兒育女的境地,”她說,“不說別人,就說我阿媽哦,當(dāng)年也是壩子上有名的美人,結(jié)果呢,嫁了個沒出息的男人,生了三個孩子,喂了半輩子豬。喂豬,喂豬,就知道喂豬,把自己也生生喂成了豬……”齊整漂亮的母親被生活揉搓得邋遢粗俗,珊美憤憤不平,不僅為母親的命運,更是恐懼陷于這樣的人生。

“你們以為我就會走捷徑找靠山,其實呢,我什么都權(quán)衡過的。”

陳小羽沒作聲,似乎懂了她的選擇。她只是想抓住一切機會,留在這里。

“這個臨近主城區(qū)的所謂電子名鎮(zhèn),有七八十萬人,戶籍人口只不到十萬,剩下的呢,都是我們這樣的,書上叫什么呢,‘工蜂還是‘工蟻?……六七十家廠,鼎盛時,大的有十幾萬人,小的幾百人,這五臟俱全的封閉園區(qū),像個獨立的小小王國,他們是統(tǒng)治者,我們不過是螻蟻。你玩不過他們的?!?/p>

陳小羽不吭,等著珊美繼續(xù)說。

“你知道,我們這樣的,太卑微了,在這城市里,能選擇的很少,想立住腳,太難了。有時候糊涂,覺得可以搭個快車道,找個依靠,”珊美喃喃地說,“我原來不懂,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F(xiàn)在懂了,不想靠別人了,想靠自己……卻發(fā)現(xiàn)除了這副身體,也沒什么可利用的……”珊美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限傷痛,“就當(dāng)我是喝醉了說胡話吧,妹妹,聽我一句,不要搬過去,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p>

珊美還想揭底,每批都有新招來的女工,都是逢場作戲,玩玩兒,可你不是那種人,玩不起。終究還是沒說,她只是下意識地按住腹部,哀傷地嘆了口氣。

這些天傳言珊美和經(jīng)理分手了,許是出于虛榮,還強撐著,上班也是得過且過,專做夜里那種生意。傳得有鼻子有眼,好幾個輕浮的男生都說在那種群里見過珊美明碼標(biāo)價的裸露照片。

聽完珊美的勸告,陳小羽愣在那里,既有對她吐露心聲的感激,可她身在迷局,回味珊美的話,又有點生氣。什么意思呢,珊美,你的情感失敗了,被那老男人玩弄了,說個話就言帶諷刺,嫉妒我們恩愛嗎?陳小羽想,我才不信他們都這么壞呢。

不過,她還是把行李箱的衣物拿了出來,重新放回宿舍衣柜,她告訴胡艷敏:“我覺得住宿舍挺好的,先不搬去你那里了。”

胡艷敏焦急質(zhì)問:“為什么?為什么!”

陳小羽說:“等到過了雨季再說,好嗎?”她說,“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p>

許久,胡艷敏才說:“那好吧?!毖劾锏幕鸸獍档氯ィ酉聛砗枚嗵於紱]搭理陳小羽。冷在那里。

6

甲方催著要一批電子元件。經(jīng)理陸鋒親自下到車間,背著手,繃著臉,與胡艷敏一起訓(xùn)話,鼓勵、勸勉加威懾,下了軍令狀:要求生產(chǎn)線打起精神,連續(xù)加班,確保訂單準(zhǔn)時交付。

經(jīng)理講話時,陳小羽只盯著他的臉,確實,故意不刮的鬢須下,仍隱約可見幾道泛紅的撓痕。陳小羽想笑,真滑稽啊,表面是一本正經(jīng),是高高在上的威嚴(yán);私下是始亂終棄,是心機算盡的渣男。她轉(zhuǎn)臉看珊美,又看到那張雨夜里珊美叵測的臉,詭譎地冷笑著,似乎預(yù)謀破壞著什么。

經(jīng)理話還沒講完,珊美就站起來,甩掉防靜電服,擲在地上,在整齊劃一的暗綠色工裝木偶里,她是那個唯一亮眼的“自己”。珊美大叫道:“報告,我要辭職!主管不批,你姓陸的是經(jīng)理,批不批呢?”

經(jīng)理臉色鐵青,給主管一個眼色。胡艷敏立刻跑過去,呵斥:“杜山妹,別搗蛋!有什么事會后再說,聽見沒?”

珊美揚著臉,乜他一眼,毫不買賬。

當(dāng)著這么多人,陸鋒壓住怒火,問:“好好的,突然辭什么職,你說?!?/p>

珊美攏一下滑落的長發(fā),不疾不徐,盯上陸鋒,說:“看來,某人還在裝傻呢,我呀,被狗日了,狗只顧著爽,從不采取措施,一不小心,懷上孽種了,經(jīng)理,你說我能大著肚子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嗎?”珊美往前一步,逼視陸鋒的眼睛,“某人呢,從沒兌現(xiàn)他紅口白牙的許諾,答應(yīng)的條件都如放屁,以為老娘會忍氣吞聲,拿他沒轍呢。你都不知道嗎,經(jīng)理大人?”珊美笑了,聲音尖利。

胡艷敏想制止她,珊美披頭散發(fā),大吼一聲:“都他媽是騙子,姓胡的,你動我一下試試!”珊美戳著胡艷敏鼻子,“兩年前你想睡我那會兒,可沒這么兇巴巴的哦。怎么,害怕啦?為了巴結(jié)上司,竟敢把你泡過的廠妹再拉皮條給他!想想,我真他媽賤啊,就一垃圾桶,前后收了你們這兩坨狗屎。”

全生產(chǎn)線的同事都震驚地望著他們。

珊美冷冷地站在那里,舉著手掌,擎在半空,顫抖著,似要揭下胡艷敏和陸鋒的畫皮。

陳小羽看了一眼胡艷敏。

胡艷敏不敢接她的目光。

似被逼到懸崖邊,胡艷敏下不來臺,咬牙切齒,惱羞成怒,對著珊美,猛地推搡一把。

珊美趔趄了一下,肚子撞在傳送帶鐵幫上,電子元件散落滿地……珊美捂著肚子,臉色煞白,掙扎著站起,眼里涌動著憤怒和絕望的光芒。她站在那兒,像風(fēng)中孤懸的葉子,瘦小的身子抖著,眼神槍管似的,盯住胡艷敏,忽然笑了,很是猙獰和陰森。珊美如癲如狂,笑得止不住。只見鮮艷的血,像紅色的蟲子,突兀地,觸目驚心地,從她戰(zhàn)栗的兩腿之間爬出來,漫過短褲,沿著小腿,一直流到腳踝。

陸鋒和胡艷敏在珊美瘋癲的笑聲中,臉色蒼白,面面相覷,平日里的威嚴(yán)坍塌了,漸漸顯出恐慌。

終于,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庵?,珊美栽倒于地?/p>

7

陳小羽舉著黑色大傘,挽著珊美,一步步走向市人民醫(yī)院。醫(yī)生接過病歷本和B超診斷書,掃了一眼,從鏡片后面探出目光,問:“確定終止妊娠?”

陳小羽扭過頭,拉著珊美。珊美冷淡地點頭。醫(yī)生飛快地在電腦上操作流程,打出單據(jù):“去一樓繳費,然后到四樓排隊?!?/p>

雨停了,綠圃里的三角梅煥發(fā)新的一茬,開得熱烈而繁華。坐在走廊長椅上,珊美靠過來,抱著陳小羽的臂膀,低低地說:“妹,你說……會不會很疼?”

陳小羽沒法回答。卸掉驕傲的盔甲,這個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生,也怕疼呢……陳小羽一慟,撲出兩行眼淚。反得珊美安慰她,攬著她:“你傻不傻……”珊美眼角也濕了。

“算我自作自受啦?!鄙好肋€試圖笑,比哭還難看,頭抵在陳小羽的肩膀上,“之前和你鬧了點小別扭,你別在意,姐姐已經(jīng)臟了,就這樣了,以前也只有那點物質(zhì)上的虛榮可以炫耀,現(xiàn)在想來,真覺得好笑……”

“姐,以后別在園區(qū)里做了,”陳小羽說,“外面天大地大,我們重新找個工作,好嗎?”

“外面是天大地大,”珊美說,“可是呀,傻妹妹,屬于我們的那一角天空很小、很低?!彼f,“我出來太久了,回不去了,你不一樣,小羽,你太單純了,聽姐的,還是回去繼續(xù)上學(xué)吧,真的,哪怕考個差一點的大學(xué),到時選擇都比現(xiàn)在要多?!?/p>

珊美眼光熾熱,是真心為她長遠(yuǎn)考慮。陳小羽抱著她的胳膊,說:“嗯,姐,我聽你的?!?/p>

珊美將傘收了起來,遞給陳小羽,說:“妹妹,替我收好這把傘。”這是她離家時,母親找人做給她的。她看不上的母親,一輩子沒出過壩子,但聽天氣預(yù)報說嶺南臺風(fēng)多、暴雨多,得有一把結(jié)實的傘防范。貧窮的母親沒什么可以送給女兒,就給她行囊里備了這把大傘和兩行眼淚??缮好老訔壞铮蚕訔夁@手工的黑傘樣式笨重。她貪圖的是那些好看的花傘,到最后,那么多傘,還是把自己弄濕了,差點溺死在污水里。

陳小羽接過厚實的黑傘,想起初見珊美時她清亮的眼睛。剛來宿舍和珊美床鋪挨著,宿舍空調(diào)老舊、風(fēng)小,她不適應(yīng)南方夜里的燥熱,睡覺不老實,常蹬被子,下半夜迷糊中,有人為她拉起被角,蓋上肚子。她知道是珊美做的。她抱緊珊美,想,她原來這么瘦小,她輕易就能將珊美環(huán)抱起來。

“姐,你別笑我,我看書上說,有一種鳥,叫雨燕,你知道嗎?”陳小羽抵在珊美肩頭,說,“它雖然很小,可再大的風(fēng),再大的雨,它都不怕,照樣飛它的,因為它知道,那些風(fēng)啊雨啊,它都能飛過去。”她說,“姐,我常夢到這種鳥。”她攬著珊美,“姐,待會兒,你要堅強點哦,過了這個坎,你再好好地飛哈?!标愋∮鹧劾镟咧鴾I。

珊美攥住她的手,點點頭,也落了淚。

下午,排隊到了珊美。醫(yī)生指了指面前的床,說:“脫了衣服,躺上去?!贬t(yī)生看了看她們,對陳小羽說:“你出去等?!?/p>

陳小羽的眼淚又來了,趕快抹了抹眼角,抱了抱珊美瘦硬的肩頭,囁嚅地說:“醫(yī)生,這是我姐,她第一次做,請您……輕一點兒……”

口罩后面,雖看不清醫(yī)生的臉,也能感受到醫(yī)生職業(yè)性的冷漠。陳小羽一步步退出房間,珊美慢慢褪下褲子,她看到珊美兩邊腿根部位分別紋了一叢三角梅和一支槍,紅梅綻放,槍沒能保護住殷殷梅花……手術(shù)室的鐵門“砰”地關(guān)上,醫(yī)療器械在無影燈下閃著寒光。

陳小羽抱著珊美的外罩和坤包,坐在走廊上,呆呆的。忽地,手機響起,是珊美的,發(fā)來的微信語音。她掏出手機,顯示的“南城何總”,后面還有一行備注:SM黑絲控大方。她掛斷,對方又打來。陳小羽以為有什么急事,接通后,中年男人煙酒浸染的低沉嗓音劈頭就訓(xùn):“怎么回事,小妹,微信不回,電話不接?今晚銀苑酒店,1688房,包夜,不戴小雨衣,多加八百。打扮靚點哦?!闭f完掛了。陳小羽望著漸漸黑下去的屏幕,愕然轉(zhuǎn)過身,盯著手術(shù)室,她蹲下來,攥住手機,想沖誰尖叫一聲,卻只是捂住嘴,任眼淚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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