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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聲再見吧

2023-12-03 14:05:49張涯舞
當(dāng)代小說 2023年11期
關(guān)鍵詞:錦瑟巖壁安陽

張涯舞

再次見到錦瑟,是在貴州西北部的群山之中。

在這之前,我坐了兩個半小時的飛機(jī)、三個小時的長途大巴、一個小時的中巴,還搭了半個小時的拖拉機(jī),走了五公里山路,到達(dá)山下時,已是黃昏。連綿的群山逐漸淡去,眼前的巖壁呈現(xiàn)出一片蒼茫的白色,山間的草地上搭了兩頂帳篷,一頂藍(lán)色,一頂橙色,都被夕陽鍍了一層金黃的色澤。

她就在上面。說話的是一個瘦高個兒,扎了個馬尾,右肩文了一只蝎子的圖案。她在上面等你,就看你上不上得去了。她斜著眼睛看我,拿出一個指甲刀開始剪指甲。

我仰頭觀察巖壁,大約五十米高處有一個綠色的長方形物體,我猜想它應(yīng)該是個露營墊。一條繩子在露營墊上方某處穿過錨點后分成兩段垂下來,繩子的最下端距離我四米,繩子垂在那,像兩條死蛇。巖壁光滑,我搜尋著可以著力的小凸起。我用左手按著右肩,活動了一下手臂,感覺有點酸痛。

我坐在地上,從背包里拿出一雙攀巖鞋。鞋子是昨天才買的,沒磨合過。穿上鞋后,我套上安全帶,收緊繩索。

一個短發(fā)圓臉的女孩遞給我鎂粉包和一圈快掛,說,你是王巖吧,錦瑟說在上面等你看夕陽。

估計來不及了。還是剛才的瘦高個兒說。此時,她已經(jīng)完成了對指甲的修剪和打磨,有點無所事事。

除了大約兩米五的地方有個屋檐狀凸起,下面沒有任何凸起或凹陷可以當(dāng)作把點,屋檐狀凸起的下方似乎是圓弧形的光滑面,根本抓不住。

瘦高個兒吹著口哨,抱著雙臂看著我。一個小腿上文了個“云”字的帥哥從帳篷里鉆出來,戴上墨鏡。穿白色吊帶背心的女孩把頭靠在帥哥肩上,長發(fā)披散,目光慵懶。

我深吸一口氣,退后幾步,助跑后跳起,雙手抓住屋檐狀凸起的兩邊,雙腳凌空,把力量集中在雙臂,引體向上般把身體拉上去,然后收腹,抬起右腳,掛在屋檐狀凸起的巖石上。右手右腳用力,然后把身體的重心移向右上方,騰出左手,抓住下一個支點,攀了上去。

看不出,還挺厲害的。不知是哪個女孩的聲音。

厲不厲害上去后才知道。應(yīng)該是瘦高個兒的聲音。

呸,狗嘴。

我抓住繩子一端,把它往回拉,扔到下面。瘦高個兒接住,把繩子穿過自己腰間安全帶上的“8”字環(huán),收了收繩子,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我把繩子另一頭穿過安全帶上的鐵鎖,打了個布林結(jié),又加了兩個方結(jié)。

剩下的就簡單了,左右交替上攀。我還是很謹(jǐn)慎,手腳至少保證落在三個錨點上。很久沒攀爬了,手腳似乎也很僵硬。大概爬了三十米后,那種很久都沒有過的輕盈感又回來了,安全帶、繩索都消失了,巖壁成了我的舞臺。

看到錦瑟時,她正靠著巖壁,盤腿打坐。溫暖的斜陽下,她的臉上有一層光,顯得靜謐又神秘。

見我露出腦袋,她微微一笑,還以為你上不來了。

我爬上露營墊,這個時候才感覺到雙臂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我說,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Look!這是學(xué)周星馳的口氣。最早安陽喜歡這樣模仿,后來錦瑟也學(xué)他,走在路上,看見紫色的野花,或者云層中出現(xiàn)的山峰,總會來句:Look!

我側(cè)過頭,只見群山如水墨濃淡不一,一輪紅日靜靜地浮在山巔,天空被染紅了,紅得熱烈,沒有云,也沒有風(fēng)。

像個煎雞蛋。

怎么還是那么土?

我翻身靠山崖坐好,聽到自己的心好像還在怦怦地從胸腔往喉嚨跳。我接過水壺,灌下一大口,拭去額頭上的汗,長長地出了口氣。露營墊大約兩米長、一米五寬,一側(cè)搭在山崖上約半米寬的平臺上,另一側(cè)通過十幾根扁帶和輔繩固定在頭頂上方兩米多高的兩根巖釘上。

怎么一個人在這上面?

我計劃三天做到六到七個繩距,但以今天這種速度,一個星期都難說。錦瑟指著巖釘上掛著的電鉆、錘子還有大量的掛片說。

那晚上也不用待在這么高的地方吧?

沒看到下面那對嗎?當(dāng)電燈泡?。?/p>

錦瑟拿起對講機(jī),小可,聽到?jīng)],送條睡袋上來。

對講機(jī)咔咔響了幾聲,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收到,蘇姐,晚上動作小點啊。

鬼崽子,說什么呢?

錦瑟收拾好對講機(jī)。

講些什么黑話?我側(cè)過臉看她。她的臉頰也被夕陽鍍上了紅暈。

太陽掙扎了幾下終于沉入群山之中,天空變成玫瑰色。山風(fēng)驟起,吹散了山間的裊裊炊煙,遠(yuǎn)處有燈光如星星在閃爍。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大半年吧。

所以應(yīng)該慶祝一下。

怎么慶祝?

抱抱。

錦瑟靠過來,我把她攬在懷里。

我們所處的山崖看不到月亮,只看見天空慢慢褪去暖色,風(fēng)不緊不慢地把星星一顆一顆地吹出來,撒在深藍(lán)色的幕布上。

我看著她右耳垂上的傷疤,忍不住摸了摸。

別摸,會痛的。

還痛嗎?這么久了。

不想就不會。

錦瑟坐起來,梳理散亂的頭發(fā),收攏,用頭巾扎起來。

我們吃飯吧。

她把一條繩子掛上安全帶后,從露營墊上跨了出去。那是一塊在山崖上凸起的平臺,寬約半米,延伸出去幾十米,看上去就像巨大山崖上的一道傷口,漸漸隱沒在暮色中。錦瑟蹲在那,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爐子,開始燒水。

天空還是一種很深沉的藍(lán)。

我喜歡這種感覺,坐在這么高的地方,聽著風(fēng)。

我沒有說話。生命中能讓自己感動的靜謐時刻可遇不可求。我又想起納木錯,湖水綠中帶藍(lán),天空蔚藍(lán)如洗,風(fēng)吹動經(jīng)幡,發(fā)出獵獵的聲音。

想什么呢?

想起納木錯。

幾年了?

快五年了。我們仨睡在一頂帳篷里,安陽睡在中間。

最早出去露營,帶著三個人合伙買的帳篷,Euro?hike 的藍(lán)色三人帳篷,內(nèi)掛式,防水性能一流。篝火旁,我和安陽猜拳,三戰(zhàn)兩勝。酒都喝完了,你們還劃???她不知道,我們在賭誰睡中間。安陽出剪刀,我出布。第二輪,他還是剪刀,我還是布。然后他哼著小曲去洗臉。第二次露營,安陽說頭痛,早早就去帳篷里躺著,等我和錦瑟進(jìn)去時,發(fā)現(xiàn)他就躺在中間。第三次是賭誰先上到山頂,結(jié)果那家伙背著七十五升大包的身影始終在我前面晃著。第四次是游泳,看誰先游到湖對岸。離岸邊四五米遠(yuǎn)時,我右腿抽筋,在水里撲騰,安陽游回來,繞到我背后,用手臂圈住我的脖子往岸邊游,說,叫你不要逞能。

半年后,我自己買了頂單人帳篷。因為,前一次露營,我夜里醒來,看見他們抱在一起。

去納木錯,因為東西太多,錦瑟說,就只帶一個帳篷吧。我說行,但我要睡中間,把你們兩個狗男女隔開。不到九點,他們兩個人就進(jìn)帳篷了,我一個人坐在石頭上,望著越來越暗淡的湖水沉思。星星被夜鳥啄去,灰白色的浪一次次拍打岸邊,像是聲聲嘆息。

天空漸漸變得深不可測,此時的星星就像深海里會發(fā)光的小魚。我們各自鉆進(jìn)睡袋,仰頭看著深淵般的星空。

你說宇宙中有這么多星星,按道理夜空應(yīng)該被照亮,可為什么還是這么黑?

也許是有暗物質(zhì);也許星星彼此離得太遠(yuǎn),發(fā)出的光還來不及被我們看到,它們就死了。

上次我們是在哪分別的?

陽朔。

是嗎?我怎么好像記不得了……錦瑟的聲音慢慢模糊了。

最后一天晚上,在西街,我吐了,吐完跳到吧臺上唱歌。你在聽嗎?

在聽,你唱的是《她從來不聽我寫的歌》,第二天你就走了。

她送我到車站,車開了,她說了聲再見。我心里想,再也不見了,就說,回去吧。

你就是舍不得說那兩個字。

我是在清冷的晨風(fēng)中醒來的。

我用手臂撐起身體。風(fēng)一陣一陣吹過,東方的天空中有一小片蒼白。

躺著說會兒話吧。

什么時候日出?

還早呢。

錦瑟轉(zhuǎn)向我,我躺下,她看著我。她用手指描我的眉毛,一遍,兩遍,三遍……從左邊到右邊,又從右邊到左邊。她的手指順著我的鼻梁滑下,到嘴唇中間,又滑到一邊。然后,她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按到我的嘴上。

說些什么呢?她也翻了身,看著頭頂上方。一只鷹在那兒盤旋了幾下,然后飛到懸崖后面。

在陽朔,從月亮山攀巖回來,晚上我們一起坐在瑞克酒吧里。一開始錦瑟坐在我的對面,她問,為什么叫瑞克酒吧呢?

也許老板喜歡看《卡薩布蘭卡》,喜歡漢弗萊·鮑嘉,喜歡英格麗·褒曼。

那首歌叫什么來著?

《時光流轉(zhuǎn)》。我哼出第一段旋律,樂隊的鼓手也打出了第一個節(jié)奏。電吉他開始嗚咽時,錦瑟坐到了我的左邊。

我一口一口地喝著沒有加冰塊的波本威士忌,心中溫?zé)岫蛛y過,眼前的燈光漸漸模糊。

樂隊在唱黑豹的歌,《無地自容》《靠近我》和《怕你為自己流淚》。我忍不住問起了安陽。

你怎么像大頭一樣婆婆媽媽的,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什么不合適,早說不合適就算了,過了三年才說不合適。

我的聲音很大,很多人轉(zhuǎn)過身看我們。

我把瓶里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干了,接著就跑到外面去吐。吐完我躥到臺上,搶過麥克風(fēng),對目瞪口呆的樂手說,就那首,我可以,我愿意,陪她看過最美的風(fēng)景……

樂隊的理解力很好,也很配合。鼓手用鑼摩擦出一段顫音,然后沉悶的鼓聲響起,吉他奏出主旋律。鋼琴敲出第一個節(jié)奏音符時,我吼出:

好像這是一首從沒唱過的歌

……

只是她從來不聽我寫的歌

盡管我在撕心裂肺唱著

眼前無數(shù)雙手不停揮舞

她卻在那個角落靜靜看著

下面有掌聲、歡呼聲和口哨聲。喧囂中我看見錦瑟就坐在那里,我相信她的眼中有星光閃爍。

整整五天。

這種開線的工作很繁重,一般都是錦瑟領(lǐng)攀,我在下方保護(hù)。錦瑟找到錨點后,換成她在上方保護(hù),我一路上去用電鉆打眼,釘掛片,順便敲掉松動的石頭,清理泥土、雜草。瘦高個兒叫烏鴉,墨鏡帥哥叫步兵,他們承擔(dān)了大量的清理和整固路線的任務(wù),其他兩個女孩能力也令人驚訝。

第六天傍晚,我們到達(dá)了五個繩距的高度。風(fēng)依然不緊不慢地吹著,陰天,不見落日。

我和錦瑟把露營墊掛在一處屋檐狀的山崖下,就算下雨,也淋不著。

男孩女孩們一個個速降下去。小可是最后一個,她掛好下降器,雙腳蹬在巖壁上,對著錦瑟做了個鬼臉,舉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jī),錦瑟姐,給你們拍一張合影。

錦瑟挪了挪屁股,我伸手?jǐn)堊∷募纭?/p>

來,再近一點,頭靠在一起,茄子!

小可把相機(jī)遞給錦瑟,抓住下降器,腳往后一蹬巖壁,就落了下去。風(fēng)把她的話送了上來,錦瑟姐,好好享受哦……

我接過相機(jī),找到那張照片。我看見錦瑟斜靠著我的肩膀,眼睛像是看著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沒看。

風(fēng)吹亂了她的長發(fā),她伸出右手撫弄頭發(fā),對著鏡頭意味深長地笑著。

相機(jī)上的磨損和磕碰的凹痕似乎訴說著時光的流逝。

想什么呢?

我想起以前我們拍的照片。

當(dāng)時安陽和錦瑟額頭貼著額頭傾斜站立,錦瑟伸出一只拳頭抵住他的肚子。我側(cè)對鏡頭,左腳單腳站立,右腿屈膝成直角,右前臂也屈成直角。

那時我們就喜歡玩這種無聊的游戲,并自得其樂。

安陽剛買這臺單反時,我故意亂拍,給他們拍的合影,要么沒頭沒腳,要么面目全非,要么頭上長樹。

搞得安陽沒辦法,只好給我和錦瑟拍照。

那天給他們看電腦,他們老是問你是誰,就你和我的合影最多。

你怎么回答?

我說男朋友,他們不相信。他們說,錦瑟姐的男朋友不是安陽嗎?

他們也知道安陽?

沒辦法,這個圈子就這么大。

我都不知道你們是怎么勾搭上的。那時候我們?nèi)齻€人總是一起出去,住帳篷時,我和安陽總要打一個賭,誰贏誰睡中間。結(jié)果他要么贏,要么耍賴。

那時候我們好年輕,有天我看照片,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就老了。我記得我們?nèi)齻€人一起出去,形影不離,很晚才回家。你們送我回家,到我家樓下,有人提議再走走,于是又走了一大段路。

在八角街,安陽送你一副藏銀耳環(huán),你第二天就去打了個耳洞,耳洞里面插著茶葉梗。

錦瑟抬起右手,去摸右耳垂。

我的假期結(jié)束后,一個人回到貴陽,他們繼續(xù)去麗江。

安陽和錦瑟先后辭職,在體育館附近租了個門店,開了家戶外俱樂部,出售和出租戶外用品。晚上,他們總把桌椅搬出來,在一棵香樟樹下彈吉他、喝啤酒。大頭就是那時加入進(jìn)來的。我們還計劃組一個樂隊,主唱錦瑟,吉他手安陽,然后來段solo(獨(dú)奏)。

周末大多時候,我們要帶隊出去徒步露營??腿撕芏?,我們一人帶一隊。周六早晨在俱樂部見一面,拿好裝備;周日下午或晚上,再見另一面。有次,我隊里的一個女孩崴了腳,我攙扶著她走了很久,錯過了最后一班車,輾轉(zhuǎn)半夜才回到貴陽。我把對講機(jī)、繩索等公用設(shè)備放回俱樂部時,安陽和錦瑟已經(jīng)回家了。我本來想打車,后來覺得一個人也沒啥事,就慢慢走回去。凌晨的街頭,看不到月亮,有恣意放縱或借酒澆愁的人,也有像我這樣沒有牽掛的人,被拉長的影子在昏黃的路燈下?lián)u搖晃晃。

第二年,安陽和錦瑟騎車走318國道。得知他們過了波密,我請了假,直接飛到拉薩。

我在拉薩等了一個星期,沒有等到你們。你們說喜歡上了魯朗,住下了。我本來想在拉薩多待幾天,甚至想買輛車和你們一起走。

為什么沒呢?

那天是雪頓節(jié),我去哲蚌寺看展佛,凌晨跟著一群藏民上了山。他們披著黑色氆氌,搖著轉(zhuǎn)經(jīng)筒,輕聲吟唱,頭頂上的大顆星星就像長了一圈絨毛般不真切。那段十幾分鐘的路非常漫長,我們就像走在夢中。我們到山上的時候,山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甚至有人前一天晚上就扎好帳篷了。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等待第一縷陽光從山巔出現(xiàn)。我拿著安陽的單反到處拍。你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披著同一條毯子,太陽在你們面前升起,從暗紅到光芒萬丈。我把你們拍成剪影的樣子,又補(bǔ)了點光,就是你非常喜歡的那張。也許,這是我給你們拍的唯一一張清晰的合照。你們逆著光,披著毯子,云層中的光束射向地面,出現(xiàn)了丁達(dá)爾現(xiàn)象。我把照片顏色調(diào)成黑白,感覺有點像薩爾加多的攝影作品。

那一刻仿佛有神跡。

所以你就離開?

是你們,你們繼續(xù)走318 國道,去阿里,走新藏線,然后去了敦煌。

是啊,敦煌。在鳴沙山,我問安陽,以后我們怎么辦?

他指著地圖說,去青海,再回到西藏,走滇藏線回去。

我說我累了。

他說多休息幾天再出發(fā)。

我又問他,鳴沙山為什么會聽到鳴沙的聲音?那些灘水為什么都是咸的?

他說他沒聽到過,也不會去想這種無聊的問題。

好了,不說我們了,你后來去了上海。

是的,你知道的,我去了上海,找了個所謂的正經(jīng)工作,朝九晚五,西裝革履,人模狗樣。

……

困了?

還沒。

為什么不說話了?

我在想,明天就完成了,你想給這條線路取個什么名字?

回望這塊橫亙在群山之間,高達(dá)三百米的巨大巖壁,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個壯舉。

在山巔,錦瑟輕輕地抱住我。

她說她想把這條線路命名為“凍結(jié)的黎明”。

她瑟瑟發(fā)抖,淚水打濕了我的肩膀。

我想起那個在日隆的夜晚,他們之間突然爆發(fā)的爭吵。

安陽堅持按原計劃攀登布達(dá)拉峰,一座海拔五千多米,有著巨大花崗巖北壁的山峰。

錦瑟指著我說,王巖才到,要適應(yīng)幾天。

王巖是誰,還要適應(yīng)?再說他假期有限。

我們好久沒一起爬大巖壁了吧?安陽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無所謂,爬也行,不爬也行,見到你們就行了。

見我們?我恐怕沒有這么大的面子吧。

好不容易見一面,還說些怪話。

嫌我說怪話,那我就不說,你們兩人說吧。

我沒想到后來他們會吵得那么兇。錦瑟摘下左耳的耳環(huán),又去扯右耳的。也許,她當(dāng)時過于激動,把右耳洞都撕破了。

我拿出紙巾按住錦瑟的耳朵止血。

安陽撿起地上的耳環(huán)看了看,又看了看錦瑟和我,一揮手,把它們?nèi)舆M(jìn)夜空中,然后轉(zhuǎn)身吹著口哨走了。

我記得安陽吹的歌是《那片?!贰R婚_始,他就吹跑調(diào)了,但仍堅持吹著走遠(yuǎn)。

從納木錯回來后,我就喜歡上了這首歌,在俱樂部唱,在KTV 唱。安陽和錦瑟摟在一起。我對著屏幕,等待前奏結(jié)束字幕變藍(lán),結(jié)果調(diào)子起高了,唱不下去了。

那天早晨,安陽一個人去了山里。我很怕,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錦瑟說,那個黎明她感到刻骨的冷,空氣如同薄冰,一碰就裂開,就連山鷹落下的羽毛也被凍結(jié)在了空中。

這是西部山區(qū)中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山村。村頭有兩棵銀杏樹,葉子黃得鋪天蓋地。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如海浪般翻滾。

老鄉(xiāng)看見我們,說了聲,來了。就像對熟識的人講話。

村里房屋的墻是用泥和石頭壘的,屋頂是用茅草搭的,呈現(xiàn)一種年代久遠(yuǎn)的暖褐色。夜里,雨終于來了,我聽到了它細(xì)密綿長的腳步聲。我們圍著火塘坐著,炭火眨著紅色的眼睛,心事重重。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明天回去,一早就走,爭取趕晚上的飛機(jī)。

然后呢?

上班,掙錢,等待下一個長假。

你們都好,只有我,好像還醒不過來。錦瑟哼出一段旋律:

如果有一天我會離去

就讓我化在風(fēng)里

如果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請說再見蒲公英

你早會唱?

沒有,才學(xué)的。

這么快?

好歹也是主唱嘛。

那段時間,我們除了爬山就是排練,都期待能有一次萬人空巷的演出,但都沒等到那一天。后來,大頭去了深圳,俱樂部開始虧錢,安陽決定去日隆當(dāng)向?qū)?,你跟著走了。我在家待了三個月,愈發(fā)無聊,找機(jī)會去了上海。

上海怎么樣?

精致,有很多老房子,空氣沒想象得那么差。

我是說,你上次談的女朋友,怎么了?

同事介紹的,我們不合適,已經(jīng)分手了。

你也說不合適。

真的。我們在一起吃飯,看電影,喝咖啡……這樣下去,也許會考慮買房結(jié)婚,為了房貸操勞三十年,幾年后,也許生個娃,繼續(xù)為孩子的教育操心。

還完房貸,孩子上了大學(xué),我也差不多該進(jìn)醫(yī)院了。

大多數(shù)人不都這樣嗎?

有一天,我在看一本書,《山中最后一季》,講美國內(nèi)華達(dá)山脈的巡山員。我說我向往這樣的生活,她很奇怪地看著我,說我是逃避現(xiàn)實。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就是因為逃避現(xiàn)實才來的上海。

你這樣對人家不公平。

公平?安陽那樣做就公平嗎?

所有山中的清晨幾乎都是一樣的。

太陽出來之前,天空是不流動的灰色,和遠(yuǎn)山融為一體。樹木房屋籠罩在薄霧中,近處的山漸漸有了綠色的輪廓。

那個清晨,安陽沒有從山中回來。

錦瑟哭著說,這是登山者的宿命。

車轉(zhuǎn)彎,我們從山口最后一次俯瞰日隆。錦瑟說,再也不回來了。

太陽還沒出來,在村頭,我們回望那塊巨大的巖壁,只見一片暗淡的灰白。群山之間,巨崖之上,有一條六個繩距的攀巖線路,被命名為“凍結(jié)的黎明”。

錦瑟穿了件薄毛衣,抱著肩膀,似乎很冷。

就到這吧。

錦瑟停下,看著我。

回去吧。

什么時候還能見面呢?

我也不知道,也許春節(jié),也許夏天。

那好吧,再見。

我輕輕地把她攬在懷里。

她慢慢松開抱住肩膀的雙手,抱著我的背,把頭搭在我的肩上,說,再說點什么吧。

我扶著她的肩,看她的眼睛。她灰色的瞳孔中映著我的臉。

說吧。

說什么呢?

錦瑟小聲哼出一段旋律。

好吧,我走了。

風(fēng)吹起錦瑟的頭發(fā),她伸出右手撫弄頭發(fā),似乎在笑,似乎又沒笑,像在看我,又像在看我身后的遠(yuǎn)山。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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