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雙江

奧莉婭娜·法拉奇無疑是20世紀最出名的女記者之一。

在無數(shù)次與時代風(fēng)云的際會中，法拉奇總是勇立潮頭，以筆代劍，無懼戰(zhàn)斗。她曾是勇敢無畏的戰(zhàn)地記者，也因采訪過許多大人物而聞名。瑪麗蓮·夢露、希區(qū)柯克、伊朗王后索拉雅、基辛格、鄧小平、霍梅尼……這一長串世界聞名的人物，都曾是她的采訪對象。

采訪是“一場探討事實真相的戰(zhàn)斗”

讓法拉奇在新聞界嶄露頭角的，是她與世界政壇風(fēng)云人物的激烈交鋒。

她在對風(fēng)云人物的戲劇性采訪過程中所顯示出來的超群才干和獨特的采訪方式令人矚目。法拉奇曾表示：“在我的采訪中，不僅僅寫入了我的觀點，我還會投入我的感情。我所有的采訪都是劇本。我的身體也和它們共同存在?！?/p>

“外界傳你是越南最腐敗的人？”在采訪南越總理阮文紹時，法拉奇直接問出這一尖銳的問題，阮文紹矢口否認了這種傳言。

法拉奇沒有放棄，她于是將這個問題分解問道：“您出身十分貧窮，對嗎？”這個問題對阮文紹來說是加分題，他動情地描述了兒時家庭的艱難處境。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法拉奇接著問：“今天，您富裕至極，在瑞士、倫敦、巴黎和澳大利亞有銀行存款和住房，對嗎？”阮文紹被問得有些尷尬，連忙否認了這件事，但為了澄清這一“傳言”，他不得不詳細道出他的“少許家產(chǎn)”，表示自己并不像傳言中的那樣富裕。然而這正是法拉奇想要的。

她從不失去自己對局勢的控制，更善于從對方的破綻中不斷打開局面。用法拉奇自己的話來說，采訪是“一場探討事實真相的戰(zhàn)斗”。

美國前國務(wù)卿基辛格在這方面的“教訓(xùn)”可謂慘痛。1972年，基辛格在政壇的影響力如日中天，法拉奇采訪基辛格時故意貶低他，稱他完全被尼克松總統(tǒng)的影響蓋住了。自尊心膨脹的基辛格不禁說出了那段讓他后悔終身的激進言論：“我絲毫不怕失去群眾，我能使自己做到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就像獨自騎馬領(lǐng)著一支旅行隊走進一個狂野的西部神話。”他甚至在法拉奇旁敲側(cè)擊、緊追不舍的逼問下，脫口而出“美國打越戰(zhàn)毫無意義”這樣的話。

文章發(fā)出后，舉國嘩然，這段言論嚴重影響了他與尼克松的關(guān)系。基辛格矢口否認，但法拉奇有錄音為證。日后基辛格在回憶錄中寫道，他這一生所做的最愚蠢的事，就是接受法拉奇的采訪。

法拉奇這種尖銳而充滿對抗性的采訪風(fēng)格，為她贏得了世界性的聲譽，《紐約時報》評價她是一個“善于解剖權(quán)威的采訪者”。

“走后門”采訪鄧小平

法拉奇被中國人熟知，主要是因為她采訪了鄧小平。

這樣一個鋒芒畢露的記者，1980年8月采訪鄧小平后，深深地被鄧小平的睿智和人格魅力所折服，稱贊他“智慧、坦率和文雅，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

當時外交部高級翻譯施燕華被任命擔任那次采訪的翻譯，據(jù)她回憶，鄧小平之前并不知道法拉奇是誰，法拉奇曾先后兩次申請采訪鄧小平，都沒有通過，“她能采訪到鄧小平，是佩爾蒂尼給她走了后門”。

佩爾蒂尼是當時的意大利總統(tǒng)，法拉奇的父親跟佩爾蒂尼是朋友，她跟佩爾蒂尼私交也很好，于是央求佩爾蒂尼向鄧小平推薦，理由是為佩爾蒂尼的訪華“做輿論準備”。

于是，在佩爾蒂尼的“擔?！毕拢ɡ娼K于得到“獨家采訪”鄧小平的機會。據(jù)了解，鄧小平在3天內(nèi)接受了法拉奇兩次采訪，前后共約四小時。

面對鄧小平，法拉奇第一個問題就是：“過去你們到處都是毛澤東畫像，這次我來只看到3張毛澤東像。天安門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遠保留下去？”

回答這個問題是一個向全世界表明我黨對毛主席態(tài)度的機會，鄧小平因此直截了當?shù)卣f道：“永遠要保留下去。過去毛主席像掛得太多了，基本上到處都是，沒有突出嚴肅性，也不能表明對毛主席的尊重。他是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功勞是絕對不能抹殺的，我們將永遠把毛主席作為我們黨和國家的締造者來紀念?！?/p>

法拉奇顯然是有備而來，她拋出了一系列敏感尖銳的問題，鄧小平見招拆招，并借機明確闡述中國的立場與態(tài)度，讓西方世界對中國領(lǐng)導(dǎo)人有了全新的認識。

后來，法拉奇采寫的關(guān)于鄧小平的訪談文章在《華盛頓郵報》上發(fā)表，引發(fā)世界關(guān)注。

在新聞傳播學(xué)者展江看來，對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做新聞的人來說，法拉奇是一個楷模。

她的采訪被選入了《鄧小平文選》，意味著她的采訪得到了官方認可；她的《風(fēng)云人物采訪記》被翻譯成了中文，又擴大和延續(xù)了中國對法拉奇的了解。

“尚存一息，就要戰(zhàn)斗”

有人曾問法拉奇，從事記者職業(yè)時，她隨身會帶些什么？法拉奇的回答是：“我希望首先是勇氣。因為勇氣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美德之一，這一點沒人能夠否認。我為勇氣所癡迷，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p>

她的一生都在戰(zhàn)斗：“我一生中見過許多丑陋的事。我出生在暴政之下，成長于戰(zhàn)爭之中，在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里，我是一名戰(zhàn)地記者。在年復(fù)一年的前線生活中，我報道一場場戰(zhàn)斗，冒著槍林彈雨和呼嘯而來的炸彈，見證了人類的殘忍與愚蠢?！?/p>

1929年6月，法拉奇出生于意大利佛羅倫薩，在二戰(zhàn)的陰霾中度過了童年。當時的意大利正是墨索里尼執(zhí)政時期，法拉奇的爸爸是一名自由黨黨員，一直都反對墨索里尼當權(quán)，還因此進過監(jiān)獄。在父親的影響下，法拉奇在十來歲時就加入了反對納粹、反對墨索里尼的組織。

一面是槍炮、流血、恐懼，一面是抗爭、勇氣、犧牲，“戰(zhàn)爭”幾乎成為貫穿她一生的關(guān)鍵詞。

21歲時，法拉奇成為《歐洲人》雜志的記者，采訪過好萊塢的明星，也做過戰(zhàn)地記者，哪里有戰(zhàn)亂就去哪里。為了“寫一切我想寫的東西”，她全身心投入工作，不顧危險深入越南戰(zhàn)地前線，輾轉(zhuǎn)8年，在墨西哥報道抗議政府活動時，還曾身中三槍，險些喪命。

當戰(zhàn)地記者的經(jīng)歷，讓法拉奇在圈內(nèi)已經(jīng)小有名氣。而她對世界各國政要的“咄咄逼人”的采訪，更是讓她名聲大振。

2006年9月15日，77歲的法拉奇因乳腺癌去世。但是她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世人：這個世界她來過，戰(zhàn)斗過；最撕心裂肺的痛苦，也好過一片虛無。

（摘自《文史博覽·人物》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