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詩歌工作委員會

雨滴打在石頭上

◇黃仲金

說來也不高，從屋檐到石頭

雨滴，像源源不斷的子彈

他對石頭一定充滿了仇恨

每一滴都不偏不倚

每一滴都在同一個位置炸開

他在出發(fā)的一刻

一定屏住了呼吸，閉上了雙眼

不時糾正風(fēng)的勸阻

然后，在石頭上粉身碎骨

看一眼，我的心就顫一下

我想，石頭也一定很痛

守屋的人

——致母親

◇王國平

孩子們回來過個節(jié)

然后又像鳥一樣又飛走了

留下母親一個人在老家守屋

其實，屋也沒有什么可守的

守的無非是些房前屋后的舊時光

用一條狗把后門外的五棵李子樹守住

果實又大、又甜、又孤單，等風(fēng)吹

任鳥啄，然后看它一顆一顆地往下落

用六十九歲的力氣把一畝二分的稻田守住

收回的幾百斤谷子金燦燦地堆在倉里

絕不亂跑，比常年在外的兒女們還聽話

用一把香蠟紙錢把親人們的歸處守住

奶奶、外爺、外婆和父親都在方圓兩里之內(nèi)

逢年過節(jié)，必須挨家挨戶地走一回

跟他們打聲招呼，說說村里的大事

最后把孩子們的平安一一托付給他們

用日漸干澀的嗓子把方言守住

偶爾去廢棄的小學(xué)找找我的座位

把我的小名告訴每一只雞、鴨、鵝

和每一窩黃瓜秧、花生苗、蓮花白……

希望等我回家時，這些草木蟲魚

在門口齊刷刷地喊一聲“小平子”

守屋的人，從往事的椅子里站起來

用柳樹的方向把我數(shù)過的星星守住

用彎曲的腳印把我走過的路守住

用燕子的嗚叫把我經(jīng)過的春天守住

最后，用幾聲咳嗽把嗆過我的炊煙守住

讓它既不往東，也不往南，更不往北

只是一個勁兒地往西飄……

淚水成了遺物

◇冉杰

一片雪花，喚醒了杜鵑鳥，

飛過的影子，比蒼茫還遼遠。

盤根大地的柏樹，緊緊攥住融化的雪，

雪水比春雨還柔潤，從指縫間

穿越而過。指節(jié)骨擠出的疼痛，

是泥土的痙攣。漫山遍野的流水，

患了一場精神病，唯有古蜀叢帝

開出的藥方，才能治愈千年的沉疴。

二百零七株柏樹以三百六十度的視角，

檢閱紛揚的雪花。雪來不及結(jié)冰，

以垂掛的方式，流向花花草草。

古蜀國的土地上，生長出滿目的稻穗，

像望帝身穿的龍袍，散發(fā)出的花香。

我手執(zhí)電筒，以雪一樣的光芒找尋

蛛絲馬跡的苔蘚，沒有任何作用。

抬頭看雪花在半空飄落的姿態(tài)，

雪水濕透了我的頭發(fā)。

以同樣的心情仰望雙帝的塑像，

虔誠的淚水便成了一件遺物。

與何多苓同行

◇卓兮

你并不認識他

畫冊的主人是熟悉的名詞

此時遇見，在畫里

試圖破解線條、顏色、女人與花的秘密

空氣翻動，一張薄薄的手寫發(fā)票

從印刷體滑出，時間、金額、印章

經(jīng)辦人的潦草筆跡，時間過濾后的

淡藍色溫度，就要讓畫活過來

末尾幾頁粘在一起，水痕干涸

定格當(dāng)時打翻水杯的慌張

有些畫在打不開的空間里活著

我也在那里沉默著呼吸

只有一聲問候可以打開我

美術(shù)館的冷氣在手臂上哈氣

背后有人交談——

那些和我們的生命沒有關(guān)系

我們要還原到最初的樣子

莊子和蝴蝶在第五個緯度交換靈魂

我們也要學(xué)會出竅

一口井與酒的邏輯

◇桑眉

誰知道呢

該如何談?wù)撘豢诰?/p>

如果一口井的籍貫是古代

泉眼細密，精通守恒術(shù)

數(shù)百年不增不減掬著井水

——這清幽甘洌之物

讓人憶起禪詩中形容的那種永恒

一口古井存在的意義在于等

等一個或無數(shù)干裂的喉嚨

那喉嚨因世事無常而哽噎、板結(jié)

說不出柔軟的話

唱不出熱切的歌

閉口不談曠野、河流……公義與真理

每口古井都有隱形閥門

當(dāng)星辰照耀星辰

時間降解時間

弱水便破壁而來

滔滔汩汩，涉千山逾萬堤

——我們愛水優(yōu)柔且有容

我們朝水投入酶、五谷……

遞上柴薪，與火

適度的陰涼

以及時鐘往復(fù)徘徊的腳踝

當(dāng)一種無形勝有形、無聲勝有聲的力生成

生成酒

沖撞，沉淀。沉淀，沖撞……

聽，有歌聲盤旋——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p>

“水深魚極樂，林茂鳥知歸。”

該這樣形容一口井（或井水，或酒）：

它蘊養(yǎng)理想，也熄滅胸中塊壘

瘦馬

——讀杜甫

◇梁雪波

是怎樣的嘶鳴打開危峻的絕頂？

一座山突然闖進孤獨的身體

我聽到寒鋒被速度逼退的聲音

在亡靈翻涌的天際

一顆弘毅之心，經(jīng)熱血鍛造

被雄蓋古今的肝膽唱誦

正如鯨魚注定在碧海中呼吸

黑色的蟻陣倉皇于閃電的暴擊

我看見：一匹馬

從詞語的斷崖狂奔而來

它鋒棱瘦骨，有唐音中的硬度

它追風(fēng)噴玉，以鳥的輕盈

在流水的道路上度沙歷雪

將一擔(dān)秋風(fēng)運送到車輳轔的北方

它是兩個世界的高蹈者，虛幻的肉身

卻難以越過現(xiàn)實坎填

它是顛躓途中的蕭條客，烏云為伴

卻像一枚釘子立在蒼涼的韻腳中

它不是照夜白，不是

醉臥在老槐樹下的飛龍

這浩闊如寒水映孤心，一個時代的

滾滾落日

在我們夢中不斷翻轉(zhuǎn)的銅鏡

把現(xiàn)實塞進夢中

◇李龍炳

下午，持續(xù)許多年前夢的邊界，

我漫長的閱讀已經(jīng)過去。

照顧一條輕度抑郁的河流，

它的靈性來自第三條岸。

到田野中拍照，尋找大地觸須，

微觀世界的光影貼近書中歲月。

相對于弗羅斯特的上午

在田野采集野花，從來沒有空著手。

時間的相似性是一陣風(fēng)的遺產(chǎn)，

頭頂上的人民建立了星空。

可以吃飽飯了，骨頭聲東擊西，

一只螳螂捕捉到我疼痛的陰影。

我還能調(diào)侃死亡，像慈善事業(yè)，

記憶的生前好友把舊照片翻新。

頭顱拋出了弧線卻渾然不覺，

一首詩把現(xiàn)實塞進夢中。

唯美之藍

——致S

◇楊然

從藍莓之飲到黑天鵝水邊

沉醉的三角梅，戛然而止

紅果帶刺，挑掛起遠方

云朵自樓頂升起

攜帶深秋的雪

洗凈山城的天空

一塵不染。藍，何其透徹

你說：“真藍，我的藍?！?/p>

你的聲音融化成清麗

讓我的指尖感觸到唯美

“摘一片那藍，帶回家”

那片深邃消隱于純粹

透明莫測，像海之靈魂

宛若你映照的內(nèi)心

跟你的血性不謀而合

意念和夢想都巧奪天工

緣于姓氏，又不露聲色

多美！你已經(jīng)幻化成珠

成輕煙，成草氣，成紅葉

那是你的藍，我不敢摘

捧起的，是一些碎語

想你，或許也會喜歡的

且以來日可期的預(yù)約

再飲一次藍莓，去夜里

醉倒那些晶亮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