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糖糍 圖/金沙
她沒告訴他,其實遇見他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世中逢爾,瘠處逢春。
“窮奇,叫你別去追人小姑娘,聽不明白?”
“教授,你老躺著干嘛,起來活動活。你說你躺著就躺著吧,姿勢能端莊一點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端莊?”
巫景和站在小區(qū)樓下專供遛狗的場地里,看著眼前兩只不服管教的惡犬直翻白眼。按理說,她是個相當盡職盡責的主人,帶它們去寵物店的次數(shù)比她自己去理發(fā)店還多,當下流行的時髦發(fā)型第一時間就給它們安排上,無論走在哪都是狗群中最惹眼的狗,這兩個祖宗應該給她長臉才對。
然而她卻常常沒有左牽黃、右擎蒼的威風,反是兩個祖宗古怪離奇的脾氣闖禍不斷,使得她總要和“狗爸狗媽”們賠禮道歉。
“窮奇,你自己好好想想,大哥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人小姑娘再漂亮你也不能去追著人家鉆裙底,流氓都沒你這么變態(tài)!”她數(shù)落一只低眉順眼時看著乖巧無比的棕色泰迪時,旁邊那只白色長毛的博美輕吠了兩聲。
她于是又轉過身來指著它的鼻子:“還有你,你嗷嗷什么?別以為你之前躺了個舒坦地兒沒動彈就沒給我惹事了,你知道你躺的哪嗎?嬰兒車!那是能給狗睡覺的地方嗎?”
兩只狗默契低頭認罵,不遠處一個看著這幕的青年男人隱忍半響,還是沒憋住笑出了聲。
窮奇聞聲,圓溜的腦袋一抬,目光立刻鎖定那笑聲的主人,下一秒,它如張弓上已搭好的箭,迅疾如電般射了出去,撲向對方牽出來溜的那只哈士奇,與它扭打在一起。
“窮奇?。?!”
巫景和快瘋了。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距離她出門遛狗才剛過去半小時,而這半小時里,兩個不省心的祖宗已經給她惹了三次麻煩,她是在連連道歉中從小區(qū)東邊來到西邊的。
對方哈士奇的體積比窮奇要大,但一番較量下來,窮奇竟還占了上風,瀟灑的騎在哈士奇身上對著人家又抓又咬。
狗也是要面子的,眼看被龐然大物的人類嘲笑,卻因實力懸殊報仇無門時,它果斷盯上了可惡人類麾下的狗,將氣全撒在了它身上。
巫景和強行將它們分開,哈士奇顫顫巍巍的爬起來,一股腦跑去年輕男人身后躲得嚴嚴實實。
一切發(fā)生在瞬息之間,哈士奇的主人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戰(zhàn)斗就已結束?;剡^神時,代他受過的哈士奇不敢再上前,只躲在他身后嗚咽。他看看那狗,又看看巫景和,難以陳詞。
明眼人都知道,對方狗子被咬得不輕,更何況還是當著狗主人的面。巫景和面露難色愧疚萬分,看著對方炯炯的目光,她就更加心虛。
“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我賠錢給你,你帶它去寵物醫(yī)院看看?!?/p>
青年人稍愣了下,隨即爽快掏出手機。
微信加好,巫景和收到對方發(fā)來的備注:龍子翊。
她隨口一問:“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龍子翊嘴角勾起,露出兩顆不太明顯的小虎牙:“二少爺。”
龍子翊并沒有收她的轉賬。
巫景和躺在床上,看著對話框里對方操作的轉賬退回,翻來覆去良久,終于還是在強大自尊的驅使下問出了自己疑惑的問題。
“嫌少?”
對方立馬回復:“不是的,少爺它沒什么事,只是打個架而已,平時它也經常跟別的狗打?!?/p>
只是平時打架的時候都是它贏,然而這只叫窮奇的狗……
巫景和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無法自拔:“其實這個錢不少,按照你家二少爺?shù)膫爻潭龋瑤プ鰝€全身檢查順便包扎一下是完全夠的,如果不夠,那就是你遇上黑心寵物店了,人家坑你?!?/p>
龍子翊再次成功被她逗笑,剛想說她真的想多了,二少爺早就用酒精擦好爪子,吃飽喝足躺下了。他突然心念一動,轉而說道:“那你知道附近哪家寵物店服務態(tài)度好、收費又良心嗎?”
巫景和來了興致:“東大街那邊就有一家,挨著一點點奶茶店,旁邊有條小巷子,穿過去就是上河坊商場?!?/p>
龍子翊打了個問號。
巫景和:“算了。你明天有空嗎?我?guī)闳グ??!?/p>
兩人在愉快的互道晚安中結束聊天。
關上手機,龍子翊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勾唇一笑,他重新解鎖,給朋友發(fā)了條信息:你那個小區(qū)還有空房嗎?幫我找中介問一下,我想搬過去,越快越好。
隔天,巫景和如約在小區(qū)門口和他會面,龍子翊比她還要早到,一身潔白的T 恤配休閑褲,將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卻是不見他帶狗來。
“你的狗呢?”
龍子翊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前走:“我昨天都說它沒什么事了,用不著看醫(yī)生?!?/p>
巫景和被慣性攢著往前走:“那我們這是?”
“反正都出來了,去外面轉轉,你不會拒絕吧?”
他們去的就是那個上河坊商場,商場面積不小,集各種高檔服飾和奢侈化妝品以及美食餐廳于一身,是不少年輕人的心頭好。
然而龍子翊不買東西也不吃飯,直接帶著巫景和上了四樓的電玩城。
他換來一千個游戲幣,將沉甸甸的硬幣籃端在手里,看著眼前的一大堆游戲設備沖巫景和揚揚下巴:“會玩嗎?”
巫景和迷茫的將室內碩大的空間掃視一圈,不甚肯定的點了點頭。
在龍子翊的帶領下,兩人花了半下午才將手里的游戲幣揮霍完,最終戰(zhàn)績是一套林深不知處的茉莉仙子公仔,和半柜娃娃機的小恐龍。
對于曾豪擲五百塊錢在娃娃機前守了一天,最后卻一無所獲的巫景和來說,能看見商家的小禮品從柜子里出來就已經是件難事,更何況此番還碩果累累,她不由得對這個有點奇怪的陌生人生出一點好感。
“你是不是會什么武林絕學,隔空取物的那種,有空教教我?”
“我向來運氣很好?!饼堊玉疵硷w色舞:“這些都送給你?!?/p>
“這么大方?”
“男生可不喜歡這些小玩意,我們更享受獲取時候的過程?!?/p>
之后巫景和遛狗的時候,天天都能在小區(qū)里遇見龍子翊。
放狗子們去野的時間,兩人聊起養(yǎng)狗日常,巫景和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人似乎是個新手,許許多多的注意事項都不清楚。
回家前,巫景和去小區(qū)超市買零食,龍子翊也一并前去,說是給二少爺添點狗糧。
見她買了很多肉干,龍子翊問:“有一部分是給窮奇和教授加餐的嗎?”
言外之意是她吃得有點多,巫景和難為情的表示:“都是給我自己的,狗不能吃鹽太重的東西,容易得皮膚病。”
龍子翊恍然大悟,“看來以后還要多跟你討教經驗?!?/p>
“有時候我會給它們吃一點水果,可以適當補充水分,而且它們也很饞甜食。”
龍子翊興奮起來:“二少爺也愛吃甜食,每次我的巧克力放在桌上,它總要偷吃?!?/p>
巫景和不說話了,氣氛突然降到冰點。
她將貨架上一袋威化餅干放進購物車里,沉默許久,才淡聲開口:“這狗不是你的吧?”
龍子翊愕然轉頭看她,謊言被拆穿,他內心掙扎片刻,終于承認:“抱歉,之前是我一直在騙你,其實我不養(yǎng)狗,這狗是我朋友的?!?/p>
巫景和沒有表態(tài),他又說道:“因為想認識你,但又沒有恰當?shù)钠鯔C,所以才想到這個辦法,希望你不要介意?!?/p>
他第一次注意到巫景和,并不是她在小區(qū)里訓斥兩只寵物狗,繼而囂張跋扈的窮奇咬了二少爺。而是一次和朋友們聚會,在大排檔吃夜宵的時候。
當時巫景和就坐在他們斜上方那桌,一個人點了五斤小龍蝦,卻是等到快冷了也不吃,最后她戴上手套一只只剝完了所有龍蝦的殼,把肉打包帶走了。
不知為何,就這么一件小事,龍子翊卻覺得這個姑娘十分有趣,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后來,他去一個朋友家中做客,返回時意外在小區(qū)里遇見了遛狗的巫景和,才發(fā)現(xiàn)她也住這小區(qū)。更巧的是,朋友也養(yǎng)狗——一只很會審時度勢的哈士奇,于是他干脆短暫住進了朋友家,每天一到點,搶著去替他遛。
“所以你是關心那盤小龍蝦到底有沒有被我吃掉,才這么大費周章想來找我問問?不瞞你說我已經吃了,第二天吃的,因為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我在路邊攤上吃了碗麻辣燙,所以吃不下了。”
龍子翊有點哭笑不得,這是什么清奇的腦回路。他心下告訴自己必須保持鎮(zhèn)定,不能被她的胡言亂語帶偏。
“誰會關心一盤小龍蝦,我確實有問題想問,不過是想問問你需不需要治下情傷?”
那種情形,分明就是在等男朋友,只是不知男朋友是何原因沒來,而這些天見她一直獨來獨往,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她目前是單身,說不定在那頓小龍蝦之前就已經分手了。
巫景和矢口否認:“我沒有受什么情傷,只是在反省自己看人的眼光不行,為什么會挑中連甘蔗都算不上的豆腐渣男?!?/p>
龍子翊將她的賬一起結了,替她拎著東西,“不用反省,人心隔肚皮,好壞并不會寫在臉上?!?/p>
將她送到樓下,龍子翊揮手告別:“希望你不會因為我在養(yǎng)狗這件事上騙了你而疏遠我。雖然現(xiàn)在跟你說你可能不會相信……”他微微一笑,“我不是壞人?!?/p>
給力的朋友很快從管理處那里得到了本小區(qū)空房的消息,龍子翊立馬簽了合同,周末一到就搬了進來。
但奇怪的是,他每天還是準點問朋友借了哈士奇下去遛,卻再也沒在小區(qū)里碰見過巫景和,厚著臉皮給她發(fā)了好幾條微信她也沒回。
他有些沮喪,都怪自己功課沒做足,輕易就被她看出了破綻,使得人家不愿與滿嘴謊話的人來往。剛這么想著,他又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驅趕,騙人本來就是不對的。
周末休息,龍子翊正宅家打游戲時突然一通電話進來,快遞員告訴他,樓下寄存包裹的柜子已經滿了,他的快遞替他放在旁邊的置物架上。
因買的是凍品,天氣熱怕壞掉,他應了聲好,遂出門下去取。
最近逢節(jié)日大促,樓下快遞存放處的包裹比平時多出幾倍,龍子翊在小山堆里翻找自己的快遞,拿到的同時,他的目光被旁邊另一個快遞吸引。
盒子表面粘貼的快遞運單上,收件人清清楚楚寫著“巫景和”,還附有詳細的樓棟和門牌號。
這個名字并不是爛大街款,同名同姓還住同一個小區(qū)的概率應該不大。
龍子翊自知這樣很不對,兩相權衡之下他還是拿起那個快遞前往了上面標注的地址。
2 棟1101。
他按響門鈴,許久都沒人開,他不死心又再按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正疑心她是不是不在家,門突然打開了。
巫景和穿一身寬松的睡衣,睡眼惺忪的看著他,先是有些奇怪,然后才問:“有事嗎?”
“你的快遞?!饼堊玉磳⑹种械姆胶凶舆f給她,“剛去樓下拿快遞的時候正好看見你的,就順便給你帶上來了?!?/p>
巫景和盯著他手里的東西看了許久,卻沒有一點要去接的意思。屋里的窮奇聽見動靜探出頭來,似乎還沒忘記前幾天被這人嘲笑的事情,嗖的往上一躥,就去撕咬龍子翊手里的東西。
巫景和這才將東西接過來,順手放到旁邊的鞋柜上,訓斥它道:“窮奇別鬧。”
她似乎情緒不太高,整個人懨懨的。
“還有事嗎?”
“……我看你這幾天都沒下去遛狗,發(fā)給你的微信也沒回,你還好吧?”
“哦,不好意思,最近手機壞了,沒看見?!?/p>
龍子翊點點頭,他指了指屋內地上幾個封好口的塑料袋:“需要我?guī)湍惆牙鴰氯幔俊?/p>
她這一看就是好幾天沒出門,地上堆積的垃圾足有六七包。
巫景和稍顯有點難為情:“那就多謝你了?!?/p>
龍子翊將鞋柜上那個紙盒拿過:“那這個快遞盒也一起丟好了,不介意我?guī)湍悴痖_吧?”
巫景和正低頭拾起幾大包垃圾,沒留意他的話,下一瞬,卻只聽龍子翊猛一聲驚呼,旋即燙手山芋似的將手里東西驟然一拋。
盒子翻滾墜地,大量黑色物體赫然從里落出,黑壓壓鋪滿了整個過道,定睛一看,儼然是只只死蟑螂。
龍子翊驚魂未定:“對不起,我……”
好在他頭腦還算清晰,沒將東西扔在巫景和屋里。
巫景和全然沒有他那般錯愕,只面無表情的掃過滿地的蟑螂,再回到他身上。她知道他想問什么,于是不等他開口便率先說道:“不是我買的,別人寄來的,黑粉,大概是給我的警告吧?!?/p>
巫景和是一個自由職業(yè)者,原創(chuàng)插畫師。
而這次黑粉用寄蟑螂的方式來恐嚇她,正與“原創(chuàng)”這兩字有關。
事實上,這些天來,她已經不止一次收到過這樣的快遞。開了刃的匕首、染血的白衣、腐爛發(fā)臭的魚……以及這次整盒的死蟑螂。
起因是巫景和上月新出了一部插畫集——《至若春和景明》,其中一幅圖被網(wǎng)友指認與某位業(yè)內大家的作品相似度極高,遂指控她抄襲。為了“實錘”,對方還特意做了調色盤,將兩幅作品中相似的元素和配色放在一起比較,借某個大V 的賬號發(fā)出來。此舉成功引起該插畫大家粉絲的注意,對巫景和群起而攻之。
網(wǎng)絡的力量不容小覷,短短幾天,巫景和的微博就被那些自以為正義的網(wǎng)民攻陷,他們手持鍵盤,用上帝視角來批判別人的罪行,對他們所認為的罪犯盡情侮辱謾罵。
他們甚至還進行了人肉搜索,通過一些非法手段找到了巫景和的聯(lián)系方式和住址,自此,巫景和的手機快被打爆,天天收到各種惡心人的快遞。
“所以這就是你這些天不出門、手機也關機的原因?”
巫景和沉默了。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么不管不顧的把自己封在家里,手機也關機,幾乎失聯(lián)的狀態(tài),你的家人朋友找不到你會很著急?”
巫景和自嘲的笑了笑:“大可不必擔心。”就算她關機一個月,等到再打開的時候,里面也不會有什么熟人的未接來電。
待將樓道里的一片狼藉處理好,巫景和又往沙發(fā)上一躺,懷里抱個抱枕,任憑窮奇和教授去舔她的手也不理會,自顧自將眼一閉,隔絕外界一切。
龍子翊看著她那副擺爛的模樣,無聲嘆了口氣,便也不再打擾她,出去將門關上,替她將垃圾帶下了樓。
回家之后,他打開電腦,搜索了“至若春和景明”這幾個關鍵字,瀏覽器上與它相關的詞條文章鋪天蓋地,無一不是在指責作者抄襲,污言穢語不堪入目。龍子翊長出了一口氣,在微信群里發(fā)起群聊:“兄弟們,幫個忙。”
在沙發(fā)上又躺了一天巫景和才終于起身,她照常給狗盆里滿上狗糧,漫無目的在屋里轉了幾圈,猶豫許久最后打開了關機已久的電腦。
網(wǎng)絡上的謾罵聲依舊未停,但卻不知何時冒出了另一隊奇怪的人馬,與那些惡意詆毀她的黑粉據(jù)理力爭,堅決維護她的名譽。且就時間來看,這些帖子都是今天新發(fā)的,之前那些洪水猛獸般的內容早已不見蹤影。
沒過多久,她再刷新各大社交網(wǎng)站,早上那些文章和帖子也不見了。她不由詫異,實在想不出是誰在背后幫她,并具備這能力。
論壇和社交媒體上的內容總是發(fā)出就被刪文,好事的黑粉氣急敗壞,卻也束手無策,只得按捺下躁動的手,將注意力又放在最近大火的流量明星身上。
幾天后,巫景和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那位業(yè)內大家,主動聯(lián)系上了巫景和,與她就《至若春和景明》系列作品進行了交流,發(fā)現(xiàn)她們畫作相似的原因是靈感來源相同。
那是某個不太受人關注的小山村,村中有家樸素到近乎簡陋的民宿,但就是這家民宿里,有著一位從前途徑此地的墻繪師留下的顏料桶,后續(xù)來此的游客均可用它在墻上涂鴉,溫文爾雅的民宿老板還會給每位客人附贈一個故事。
思想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同樣的旅途、同樣的故事、同納眼底的色彩,經思想一加工,竟就在大腦里醞釀成了相似的作品。與其說思想奇妙,更不如說緣分使然。
大師主動發(fā)出博文,極力贊賞巫景和的作品和想法,否定了網(wǎng)絡上所有指責抄襲的荒誕言論,并表示相當喜歡這個小姑娘,如果有機會,希望雙方合作。
就此,抄襲事件總算告終,詭異的深夜電話和快遞也戛然而止。
“想什么呢?”
“???”巫景和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眼身前高大的人影,扯了扯手中的狗繩,往旁邊挪了點位置,“沒想什么?!?/p>
龍子翊在她空出來的長椅上坐下,放任二少爺和窮奇教授兩只狗扭打。
抄襲事件過后好幾天,巫景和才又重新下樓遛狗。兩只狗子許久未出門透氣,始一出來就像是脫韁的野馬,一個勁的撒丫子狂歡。
“雖然這么說顯得我有點驕傲自大,但還是想問一下……”巫景和斟酌良久才又說:“網(wǎng)上那些文章和帖子是你幫我刪的嗎?因為除了你,我實在想不出其他人?!?/p>
“不是……”
巫景和盛滿期待的心落下去一塊。
龍子翊雙手枕在腦后,懶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那么多文章,我一個人哪能這么快刪完啊,找了幾個兄弟幫忙。”
巫景和的眼睛重新亮起來,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
“噓……”龍子翊一指抵在唇邊,在她出聲前止住她:“別聲張,過程不太正當,我擔心被人聽到報警來抓我?!?/p>
巫景和看著他煞有其事的樣子,笑了,她知道,他是想讓她不用謝。
兩人無聲的坐了片刻,借著蔚藍夜空,龍子翊又說:“看了你的作品,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將你和那些插畫的作者聯(lián)系到一起。你藏在畫里的豪情壯志,怎么到你這里就半點也沒留下來?!?/p>
巫景和愣了一下,半響才把目光移開,與一架遙遙相望的飛機一同匯入晦暗的夜空,深不見底。
巫景和從小就是那種爹不疼、媽不愛的典型,她家一共三姐弟,她偏生做了老大,自爺爺奶奶去世以后,她在家里便更沒了地位,爹疼弟弟,媽愛妹妹,留下一個她多余的。本該是青春洋溢的豆蔻年華,她卻每日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遭到沒來由的毒打。
踏足社會以后,她終于可以不用再依靠別人自力更生,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家里向她要錢,不論出于什么緣由,她都不能不給。于是,她和家里人的聯(lián)系便就只有金錢上的往來,除了那條接收轉賬的記錄,旁的話一句都沒有,更別提會有來源于手機那頭出于關心的噓寒問暖。
無人關心她,她也不在意任何人,反正她工作就只需要一個繪板和電腦,一日三餐只需要在手機上下個APP,外賣員會準時將餐送到手中,不用出門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三百分鐘的語音通話套餐,幾乎每月都是原封不動,流量就更不必提,因為沒人會記起她,她根本用不著接打視頻。
長久活成靜音,慢慢就形成了一種狀態(tài),不會刻意死,也不會拼命活。
其實這種無牽無掛的感覺很可怕,像一個孤魂野鬼。
若哪天死神突然降臨,可能也就叼著個冰淇淋,半推半就的跟他去了。
至于為什么養(yǎng)了窮奇和教授,是一次偶然間瀏覽熱門話題的時候,看見有人說動物相當有靈性,尤其治愈人心,于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從寵物店將它們帶回了家。
有了它們之后,她確實變得開朗了許多,出門的次數(shù)也變得頻繁起來,以至于后來天天下樓遛狗,她頭一個正式的男友就是在遛狗途中認識的。
她本以為那個熱愛運動、笑起來有酒渦的陽光少年能將他身上的光芒分她一束,使她從極夜的覆蓋中窺見光明。
但事實是,天使揚長而去,囚徒重入泥沼。
“下個作品有想法了嗎?”
為避免她又陷在過往的經歷中出不來,龍子翊強行岔開話題。巫景和雙目無神,平心靜氣后搖了搖頭:“沒想法,而且我也不打算畫插畫了?!?/p>
經此一事,她切身感受到了網(wǎng)絡暴力的可怕,從收到那些快遞起初的驚懼到后來收得太多乃至整個人變得麻木,說她膽小也好、無能也罷,總之這樣的經歷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對于這樣的決定,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龍子翊幾番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有反駁她,只問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嗎?”
巫景和又搖了搖頭。
“如果你暫時沒想到更合適的去處,要不試試來我公司。還沒告訴過你吧,我們公司是做游戲開發(fā)的,我是策劃,公司目前正在開發(fā)一款中國風特色的游戲,需要招聘幾位優(yōu)秀的場景畫師,你有興趣嗎?”
巫景和是個唯物主義者,對于“上帝為你關上了一扇門,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這種說法向來就沒認同過,但對于此刻龍子翊拋出的橄欖枝,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伸手去接的想法。
在龍子翊熱烈的注視下,她終于點了頭。
巫景和自畢業(yè)后就一直做著插畫師的工作,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班,第一次與這么多人打交道,龍子翊領著她跟同組的其他人介紹時,她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內心慌得不行。
龍子翊在公司的人緣極好,分明不大的年紀,卻能讓公司許多技術人才心甘情愿的叫他一聲“龍哥”。因為他的關系,巫景和始一進公司便感受到了大家的熱情,一點沒把她當成新人看待,而像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巫景和結合游戲本身的創(chuàng)作理念,為它量身定做的場景圖堪稱精美絕倫,博得了技術組的一致稱贊。兩個月后,游戲的宣傳廣告一經發(fā)出,底下評論迅速過萬,大都是在夸耀游戲場景的唯美,他們驚嘆于每個畫面色彩的新奇搭配,和其中濃烈的國風氣息,對這款游戲的推出充滿了期待。
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另有一家游戲公司也發(fā)布了下一款游戲的概念圖,眼尖的網(wǎng)民發(fā)現(xiàn),這款游戲的幾個場景和龍子翊他們公司的游戲畫面近乎一致,一些人將其進行深扒,最后發(fā)現(xiàn)龍子翊公司游戲場景的設計來自于前段時間因抄襲在網(wǎng)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畫師巫景和。
消息一出,眾人頓時又炸開了鍋,流言再次襲來,雖然輿論不再是一邊倒,但對于游戲即將上市推廣的公司來說是極不利的,為了規(guī)避風險,公司不得不將游戲上市的計劃推遲。
從游戲的框架策劃開始,公司人人嘔心瀝血,為這款游戲付出良多,正待驗收成果之際,上市日期卻不知要待定到何時,一些心火旺的難免不快,話語間夾帶著對巫景和的指桑罵槐,到后來直接當著眾人的面痛誣丑詆。
“之前抄襲大師的作品被抖出來,現(xiàn)在又抄襲別人公司的設計,做不了就別做唄,偷來的想法能上得了臺面嗎?”
恰巧路過的龍子翊聽見,他放下手中的咖啡,二話不說就上去給了那人狠狠一拳,那個小青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蒙,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驚詫不已,半天才想起來還手。
那場架,龍子翊將對方打進了醫(yī)院,自己臉上也掛了彩。
巫景和找出藥箱,用酒精給他擦著臉上的傷,“你那么沖動干什么,抄襲的人是我又不是你?!?/p>
龍子翊對她這屈打成招的說法火冒三丈,俊顏上少見的浮起怒意,言辭冷厲的糾正她:“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別人詆毀你的時候罵回去行嗎?要打架我替你上?!?/p>
巫景和看著他,嘴角動了動,突然就哭了。龍子翊瞬間慌了神,顧不上自己創(chuàng)可貼只粘了一半,就將她擁進懷里,語無倫次的安慰:“我,對不起,我話說重了,我就是看見你被冤枉生氣?!?/p>
其實巫景和哭不是因為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到,相反,她是一個淚點極高的人,她已經幾年不曾哭過,此番卻是緣于她從龍子翊的眼神中讀到了絕對的肯定和信任。
她是不被事先看好長大的,從未被人堅定的選擇過,而今,她好像找到了內心長久以來渴望的東西,陰霾籠罩的荒域從此天光大亮。
“可是網(wǎng)上都說,抄襲的人是我這個‘巫’姓作者?!?/p>
龍子翊拍拍她的后背:“我只知道,‘巫’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巫?!?/p>
游戲上市的路程按下暫停鍵,公司無事可做,給員工放了帶薪假。龍子翊帶著巫景和一起,梳理事件的來龍去脈,仔細分析對方公司的游戲概念圖,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終于找到線索。
從概念圖發(fā)布的時間往回推算,刨除圖像制作需要的固有時長,對方的創(chuàng)稿期明顯晚于巫景和。通過對巫景和的電腦數(shù)據(jù)進行檢測,他們發(fā)現(xiàn)曾有一個陌生IP 入侵過這臺電腦,破譯訪問了巫景和那個存有原稿的加密文件夾,還進行了下載復制,而IP 地址顯示正是對方游戲公司所在的科技園。
龍子翊向對方公司發(fā)了律師函,要求他們在微博上公開道歉,并就此事對公司造成的損失進行索賠。在一系列證據(jù)的支撐下,對方承認了抄襲行為,也應要進行了道歉和賠償。
半個月后,游戲順利上市,數(shù)據(jù)一路走高。慶功宴上,在眾人的起哄中,龍子翊順水推舟向巫景和表白,她沒有嬌柔做作,順應內心欣然答應。
年底巫景和的生日會上,在漫天粉色氣球的加持下,龍子翊求婚成功。
店里試婚紗的時候,龍子翊著一身黑色西服坐在沙發(fā)上等她,服務員一拉開試衣間的簾布,穿著白色婚紗的巫景和恍若掉落人間的天使,霎時將他驚艷,他情不自禁走過去,在巨大的落地鏡前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
巫景和看著鏡中俊雅帥氣的他:“一直忘了問你,為什么這么相信我,愿意站在我這邊?”
“一個會在忘記結賬半小時后回到飯店付款的人,不可能會抄襲別人的作品?!饼堊玉葱α耍骸耙驗樗兄^對剛正的品格和心性?!?/p>
初次見到她的那天,第一眼確實是被她徑直剝完五斤小龍蝦卻一個不吃的滑稽行為吸引,可半個小時后,又看見她穿著一身睡衣、外面披個外套跑來付忘記結的賬,他便堅信,這是個正直又善良的姑娘。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果然不差。
巫景和今天起床晚了,為了不耽誤試婚紗的時間,她沒顧上吃飯便趕了過來,正覺得餓時,恰巧服務員端了盤水果進來。她自己吃了一塊,見龍子翊看著她,又用簽子戳了一塊遞到他嘴邊,學著服務員的口吻:
“龍先生,吃蘋果嗎?”
龍子翊一手抵在墻上,俯身貼近她的耳邊:“霸王龍是吃肉的?!?/p>
巫景和心念一閃,剛要躲開,對方就抓住她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龍子翊說:“遇見你,何其有幸?!?/p>
巫景和把頭偏向一邊,躲在他的胸前無聲落了滴淚,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腮邊滑下,悄無聲息的藏進了心底。
她沒告訴他,其實遇見他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世中逢爾,瘠處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