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峰

脊柱

累的時候，她就會為我捏脊。每一次我都

向她講解這些骨頭。捏到一處，講一處

這一塊，冰冷，晶瑩剔透。你多捂一捂，就會

消釋，就會有清澈流遍你掌內(nèi)的江川

這一塊，含玄鐵，殺氣重。可以為你

擋住所有的風聲

這一塊，隱年輪，是木質(zhì)的歲月。你可以

一頁一頁查閱發(fā)舊的光陰

這一塊，未磨掉棱角，卻暗藏巖漿的熱度

可以墊在你腳下，通過一條洶涌的河

而這些讓我挺直腰桿的骨頭，韌性、有節(jié)

有人間的煙火氣

樹洞

劫難，使他沁滿草木香。我把它

當成一劑良藥

并用傾訴的方式來換取。

他有時幻化為雛菊，有時

變成我的樣貌，站在對面。有時

是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

壺

不煮江山、煮風云、煮日月，我煮

身上抖落的雪。不用柴，用骨子里的火

燒沸。溫暖

那些寒涼的身體。如果有青梅

還可以煮酒，可以生出無限的豪氣

論一論英雄。那次

我恰好不在，子龍、諸葛、姜維也不在

如今，我有青梅，也有好酒

卻一直未曾煮過

登山

八十一歲還是可以爬山的。他將身子佝僂下去

希望能夠抓住前面的蒿草借一把力

草太矮，只能擋住去路。然后

捯著小步慢慢繞過去

腳下有碎石子時，仍舊小步地捯

風不能吹，無風也會搖晃

今年重陽節(jié)我沒有帶父親去完成該有的儀式

他只在臥室與客廳間模擬發(fā)生的一切

累了，就站在窗前歇一會兒。夕陽下的建筑

是朝南的絕壁，他向山腳望去

左顧右盼，像是急于尋找一條采擷的小徑，將

結(jié)滿果實的茱萸遞到我手中

而我，卻無法與他日漸蒼老的身體互換

屋頂

胡同、平房，與大雜院兒的溫度

早已被深深埋進月色

那些灰的、白的鴿子，從不肯落至任何

一根枝杈

在有炊煙的日子，它們

只管于房脊踱來踱去，咕嚕嚕地唱著。如今

卻總是在頂樓的灰瓦上起飛、盤旋……

一次次讓我看見傍晚的炊煙

中年賦

終于生出曾經(jīng)羨慕不已的白胡須

為此

我與月色交換母親的明媚，與白晝交換父親的清澈

與一場場雪交換，為所有的隱忍找到出口

值得交換的，很多。可以用來交換的

譬如：膚色

譬如：日漸稀疏的頭發(fā)

可我從不肯動用一絲一毫的骨氣

虛構(gòu)的火焰

哧！她坐在墻角擦著一大把火柴時，我正

趕往那個雪夜

買下剩余的火柴，送給她充饑的食物，或

為她燃起熊熊的篝火

現(xiàn)實與童話之間，只隔著一張紙的路途

卻無法將取暖的柴，一根根插入文字的縫隙

我只有反復在黑暗中捧出一團火，來完成

一次又一次的救贖

紀念

剃胡須時，偶爾會端詳一下自己，眉眼

與母親是那么相像。這容貌

除了能夠贏得曾讓她為我自豪的眾多側(cè)目外

我沒想到還能有其他的任何意義

看著鏡子里的人

記起和她流年里經(jīng)歷過的事，說過的話

發(fā)過的小脾氣

她一如從前只笑著看我，正如現(xiàn)在

我也笑著看她，看著看著，就模糊了

疏影

影子學著小兔兒、小狗兒、小鳥兒的樣

在墻上

活靈活現(xiàn)地蹦躍、撒歡、振翅

煤油燈也學起咯咯笑的男孩兒。火苗，一跳一跳的

母親喜歡為我打手影，喜歡抿嘴笑

有窗前那株米蘭的氣息

如今，還依稀在我童年種下的月光里，搖曳

肋骨

輪廓越加明顯了，像壓彎的扁擔一根根搭在胸口

有時我站在窗前發(fā)呆，看

攥緊一樹繁盛的枝丫也是肋骨

鳴蟬隱在其間，幾處鳥窩隱在其間，偶爾

會有小南風翻弄每片葉子

而它們都不如她生動

她有柔美的樣貌、柔美的聲音，我有意放慢腳步

她仍一路小跑，緊隨在我身后

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天津作家協(xié)會會員。泛藝術流派創(chuàng)始人，泛藝術流派詩社社長。作品散見于《詩刊》《延河詩刊》《詩潮》《天津文學》《作家天地》等報刊，有作品入選《星星詩人檔案2014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