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平

巴勃羅·聶魯達(dá)（Pablo Neruda， 1904—1973），二十世紀(jì)智利著名詩人，1971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生于智利中部的帕爾拉城，16歲進(jìn)入圣地亞哥智利教育學(xué)院學(xué)習(xí)法語。1923年，自費(fèi)出版了第一部詩集《黃昏的書》，次年出版《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名聲大振，因此專事寫作。1927年，進(jìn)入外交界，先后出使過緬甸、阿根廷，1933年與西班牙詩人費(fèi)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建立深厚的友誼。出使西班牙后，又與西班牙作家曼努埃爾·阿爾托拉蓋爾一起在馬德里創(chuàng)辦了詩歌刊物《綠馬詩刊》。1936年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他支持共和派，寫下著名長詩《西班牙在心中》，佛朗哥奪取政權(quán)后，他于1938年回到智利，1939年出使墨西哥，1943年再返智利，當(dāng)選為議員并加入了共產(chǎn)黨。1950年，出版杰作《詩歌總集》，此后的二十多年，他關(guān)心社會，逐漸成為“人民詩人”，1957年出任智利作家協(xié)會主席。先后獲得了“國際和平獎”（1950年）、“列寧和平獎”和斯大林和平獎（1953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1971年）。

巴勃羅·聶魯達(dá)著述豐富，除以上提到的外，還有《大地的居所》《元素頌歌》《遐想錄》《十四行情詩一百首》 《智利的石頭》《典禮之歌》《全權(quán)》《黑島回憶》《白日之手》《世界末日》《天石》《孤獨(dú)的玫瑰》《海與鐘》《冬天的花園》《黃色的心》《疑問集》等多部詩集；另外還著有散文、回憶錄數(shù)部。他的早期詩作抒情優(yōu)美，中期詩作則宏大開闊、氣勢磅礴，晚期作品則深邃細(xì)膩。他對世界詩歌的貢獻(xiàn)使他成為二十世紀(jì)拉丁美洲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哦，光芒之塔，那放大項(xiàng)鏈的

悲傷美人和海中雕像，

鈣質(zhì)的眼睛，遼闊水域的標(biāo)幟，哀悼的

海燕的鳴叫，大海的牙齒，大洋洲

風(fēng)的妻子，哦，被踐踏的灌木

長莖上孤獨(dú)的玫瑰，

那些變成群島的深處，

哦，自然的星星，綠色的王冠，

孤獨(dú)于你孤獨(dú)的王朝中，

依然不可企及，躲避，荒蕪得

像一滴水，像一顆葡萄，像大海。

這口破鐘

想歌唱：它的

金屬呈綠色：這口鐘

是森林的顏色，

林中潭水的顏色，

樹葉間白晝的顏色。

那破裂發(fā)綠的青銅，

這口翻倒的鐘

沉睡在

糾纏的匍匐植物中；

那青銅原本鮮明的金色

變成青蛙的顏色：

水的觸摸，

海濱的潮濕，

給金屬增添了

綠色與柔和。

這口破鐘

被拖進(jìn)一個荒園

茂密的荊棘中，

這口綠色的鐘

把傷口和傷疤沉入草叢：

如今它不再召喚人們，沒有人

聚集在它綠色的心房附近——

在這翻倒的金屬上，唯有一只蝴蝶

高高地拍動黃色翅膀

飛走。

一只手創(chuàng)造一個數(shù)字。

它讓一塊小石頭跟另一塊

結(jié)合，讓一道霹靂

跟另一道結(jié)合，

讓一只墜落的鷹

跟另一只結(jié)合，

讓一個箭頭跟另一個箭頭結(jié)合，

然后這只手以花崗石的

耐心

創(chuàng)造一個雙重切口，兩個傷口

和兩道紋槽：一個

數(shù)字就誕生了。

然后，二這個數(shù)字來臨，然后是

一個四；

一只手不停創(chuàng)造

所有的數(shù)字——

五、六、

七、

八、九——一個個零

就像鳥蛋，

打不破，

堅如

巖石，

沒有磨損

就銘記數(shù)字，那個數(shù)字

里面，是另一個數(shù)字，

另一個數(shù)字在又一個里面，

擁擠，敵對，

大量繁殖，尖刻，

數(shù)點(diǎn)

并產(chǎn)卵，

充滿群山，腸道，

花園和地窖，

從書本上落下，

飛越堪薩斯、莫雷利亞①，

讓我們盲目，把我們殺死，覆蓋一切：

出自于錢包，離開桌子：

數(shù)字，數(shù)字，

數(shù)字。

——————

①堪薩斯為美國一州；莫雷利亞是墨西哥的地名。

一個穿著喪服的日子就像流浪的寡婦

那飄動的面紗，從鐘上飄落下來

這是一種顏色，一個

陷入泥土的櫻桃之夢，

一條為了改變水和吻的顏色

而不安地到達(dá)的煙霧尾巴。

我不清楚它是否理解我：當(dāng)夜晚

從高處臨近，當(dāng)孤獨(dú)的詩人

在窗前聽見秋天那馳騁的馬

聽見被踐踏的恐懼的樹葉在他的動脈中沙沙作響，

天上就有那像是牛舌的東西，

粗壯，天上和大氣中不確切的東西。

事物回歸自己的位置，

不可或缺的律師，手，油，

瓶子，

生活的所有預(yù)兆：尤其是床，

充滿了血一般的流體，

人們把自己的秘密寄存在污穢的耳朵里，

刺客走下樓梯，

然而并非那樣，而是那古老的馳騁，

那古老秋天的馬，顫抖，忍受。

那古老秋天的馬有一撮紅胡子

恐懼的泡沫流滿它的面頰

那跟隨它的空氣形同海洋

散發(fā)出埋葬的腐物模糊的氣味。

每天都有灰燼般的顏色從天而降；

鴿子必須把它跟泥土分開：

湮滅和淚水編織的繩子，

在鐘里面睡過了漫長歲月的時間，

萬物，

磨破的衣服，觀看飄雪的女人，

那沒人可以不死就注目的黑罌粟，

萬物都落進(jìn)那我抬起來

伸進(jìn)雨中的手里。

我觸及仇恨，就像觸及遮住的胸膛；

我不停地從一件衣服轉(zhuǎn)換到另一件衣服，

在遠(yuǎn)處睡覺。

我不是、我不侍奉、我不認(rèn)識

任何人；我沒有海洋或樹林的武器，

我并沒住在這座房子里。

我嘴里充滿了夜色和水。

持久的月亮決定

我所沒有的東西。

我擁有的東西在波浪之中。

一縷水光，一個適合自己的日子，

一個鐵的深處。

沒有逆向潮流，沒有盾牌，沒有服裝，

沒有那深沉得無法探測的特殊答案，

沒有邪惡的眼瞼。

我突然生活，我在其他時候遵循。

我觸及一張臉，它就謀殺我。

我沒有時間。

不要尋找那畫出

通常的瘋狂之線

或流血之網(wǎng)的我。

不要呼喚我：那是我的職業(yè)。

不要問我的名字或我的境遇。

把我留在我受傷的地面上

那一輪屬于我的月亮中央。

悲傷，有七條

跛腿的圣甲蟲，

蛛網(wǎng)之卵，

頭腦混亂的老鼠，

母豬骨架：

不要進(jìn)入這里。

不要進(jìn)來。

走開。

拿著你的傘

回到南方，

拿著你的蛇牙

回到北方。

詩人生活在這里。

悲傷不會

跨越這道門檻。

穿過這些窗口

傳來世界的呼吸，

新鮮的紅玫瑰，

刺繡著

人民勝利的旗幟。

不要。

不要進(jìn)入。

拍動

你的蝙蝠翅膀，

我要踐踏從你的斗篷上

飄落下來的羽毛，

我要把你尸體的

碎屑掃向

風(fēng)的四個角落，

我要扭斷你的脖子，

我要縫住你的眼瞼，

我要縫制你的壽衣，

悲傷，我還要把你那嚙齒動物的骨頭

埋葬在一棵蘋果樹的青春下面。

三只海鳥，三縷光線，三把剪刀，

越過寒天飛向安托法加斯塔①，

因此空氣在顫抖，

萬物都像受傷的旗幟一樣顫抖。

孤獨(dú)，把你永恒的起源的跡象授予我，

殘忍之鳥最暴露的蹤跡，

那無疑先于蜂蜜、音樂、

大海、誕生而來的顫動。

（一張不變的面龐支撐的孤獨(dú)，

就像一朵沉甸甸的花連綿伸展

直到擁抱天空那純粹的沸騰。）

海洋和群島寒冷的翅膀，

飛向智利東北部的沙灘。

夜晚把它神圣的弩箭射回家。

——————

①智利中北部山區(qū)沙漠省份。

我是巴勃羅鳥，

只有一片羽毛的鳥，

清晰的陰影

和朦朧的清晰中的飛翔者，

我的翅膀無形，

我的耳朵回響

而同時，我走在樹木間

或墓碑下

像一把不幸的傘

或裸露的劍，

像一張弓展開

或渾圓得如同葡萄，

我一無所知地飛翔又飛翔，

在黑夜里受傷，

誰在等我，

誰不需要我的歌，

誰渴望我的死亡，

誰不會知道我在來臨

不會來馴服我，

讓我流血，擰絞我，

或親吻我那被

尖嘯的風(fēng)撕破的衣服。

那就是我來來往往

飛翔和不飛翔但卻歌唱的原因：

我是平靜的暴風(fēng)雨的

憤怒之鳥。

三個三角形的鳥陣

跨越那在冬天像綠色的野獸

無限延伸的海洋。

萬物就在那里，那沉寂，

那展開的灰白，那空間沉重的

光芒，偶爾還有某片陸地。

萬物上面都有

一隊(duì)

又一隊(duì)深色的

鳥兒，冬天的軀體

顫抖的三角形

瘋狂地

拍動翅膀，幾乎

無法沿著智利海岸

把那灰白的寒意，把那荒涼的日子

從一處運(yùn)送到另一處。

我在這里，而那些候鳥

從一片天空顫動到另一片天空

讓我沉沒在自己的內(nèi)心中，我自己的物質(zhì)中

就像一條不可移動的螺旋線

掘出的一口持久的水井。

如今它們消失了

大海的黑色羽毛

鐵的鳥兒

從陡坡消失到巖石堆

如今在正午

我面前一片空寂。這是冬天

空間鋪展開來

而大海

把一個痛苦的面具

戴在它藍(lán)色的臉上。

我用手遮護(hù)眼睛，

追求高高飛翔：

崇敬天空，那只鳥

不曾

玷污白晝就穿越透明。

它向西飛行，每一步

都攀上無遮的藍(lán)天：

整個天空都是它的塔樓，

它的運(yùn)動凈化世界。

盡管這猛烈的鳥兒

在空間的玫瑰中尋找血，

它的構(gòu)造也是

飛翔中的箭與花

光芒中，它的翅膀

融合了空氣和純潔。

哦，羽毛并沒注定要

奉獻(xiàn)給樹木、牧場或搏斗，

也沒注定要奉獻(xiàn)給兇險的地面

或血汗工廠，

卻注定要奉獻(xiàn)給

對一顆透明果實(shí)的征服！

我贊美在雪中

盛裝出現(xiàn)的海鷗和海燕

那翩翩而起的天空之舞

仿佛我受到

持久的邀請：

我分享

它們的速度和休息，

分享雪的停頓和匆忙。

在那些翅膀巡游的平衡中

我內(nèi)心飛翔的東西顯而易見。

哦，那撇開黑色山鷹在霧中

鐵一般飛翔的風(fēng)！

那變換英雄致命的

彎刀的呼嘯之風(fēng)：

你接受嚴(yán)酷飛翔的打擊

就像接受一副鎧甲，

重復(fù)它在天上的威脅

直至萬物重新變藍(lán)。

一根標(biāo)槍的飛翔，

每一只燕子的使命，

夜鶯及其奏鳴曲的飛翔，

鳳頭鸚鵡及其華麗頂冠的飛翔。

窺鏡中飛翔的蜂鳥

挪動閃爍的綠寶石，

穿過露水飛翔的鷓鴣

撼動薄荷的

綠色靈魂。

我，那隨著樹林中、大海上、

深谷中完美的專家的

每一次飛翔而學(xué)會飛翔的人，

仰在沙上，

或者在夢中，

留在這里，被

束縛在根上，

束縛在大地這磁性的母親身上，

獨(dú)自在黑暗中

對著自己

而僅僅

躺在內(nèi)部。

一株植物死去，被重新埋葬，

人類的腳回到這個地域，

唯有翅膀逃避死亡。

世界是一個水晶球，

如果人類不飛翔就會迷路——

不能理解透明。

那就是我表白

無限度的清晰的原因

從鳥兒身上，我學(xué)到了

充滿激情的希望，

飛翔的必然和真理。

我?guī)缀醪辉x開你，

那時你進(jìn)入我的心，結(jié)晶，

或顫抖，

或不安，被我創(chuàng)傷

或被愛情制服，就像你的眼

一看見我不停地給你的

生活禮物就閉上的時候。

我的愛人，

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

都干渴，因此我們

喝光了水和血，

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

都饑餓

因此我們就像火焰

相互咬嚙，

在內(nèi)心留下傷口。

可是等著我吧，

為我保持你的美妙。

我也會給你

一朵玫瑰。

可愛的人，

就像在泉水中涼爽的

石頭上，水寬寬地

開啟泡沫的一道閃亮，

你面龐的笑容也如此，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有精致的手和纖細(xì)的腳

就像一匹銀色小馬，

行走，世界之花，

我就這樣看見你，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有一個銅色蝴蝶的巢穴

糾纏在你的頭上，一個

深深的蜂蜜色巢穴

我的心在那里燃燒，歇息，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對于你的臉，你的眼睛太大，

對于大地，你的眼睛太大。

你的眼里有國家，

有河流，

我的國家就在你眼里，

我穿過你的眼行走，

它們照亮我穿行的

那個世界，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你的乳房猶如兩條面包，

粒狀泥土和金色月亮做成的面包，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你的腰肢，

我的手臂將它塑造得像一條河

穿過你美妙的軀體流淌了一千年，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

什么也比不上你的臀，

也許大地

在某個隱秘之處

擁有你軀體的曲線和芳香，

也許就在某處，

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我可愛的人，

你的嗓音，你的皮膚，你的指甲，

可愛的人，我可愛的人，

你的身體，你的光，你的影，

可愛的人，

都屬于我，可愛的人，

都屬于我，親愛的，

當(dāng)你散步或休息，

當(dāng)你歌唱或睡覺，

當(dāng)你受苦或做夢，

始終屬于我，

當(dāng)你或遠(yuǎn)或近，

始終屬于我，

你都屬于我，我可愛的人，

始終屬于我。

我的目光離開了我

去追隨一個走過的黝黑少女。

她是黑色的珠母做成的

是深紫色葡萄做成的，

她用火焰的尾巴

鞭笞我的血液。

我追隨這一切。

一個淺色的金發(fā)女人

像金色的植物走過

搖曳她的饋贈。

我的嘴前行

像一片波浪

在她的胸膛上放發(fā)出

血液的閃電霹靂。

我追隨這一切。

可是，我并沒移動，

并沒看見你——遙遠(yuǎn)的你，

我的血液和親吻就走向你，

我黝黑的人和我白皙的人，

我寬闊的人和我纖細(xì)的人，

我丑陋的人，我美麗的人，

是所有黃金

和所有白銀做成的，

是所有麥子

和所有泥土做成的，

是所有的水

和海浪做成的，

為我的手臂而創(chuàng)造，

為我的親吻而創(chuàng)造，

為我的靈魂而創(chuàng)造。

如果你突然不存在了，

如果你突然不再活著，

我也要活下去。

如果你死了，

我不敢，

我不敢把它寫下來。

我要活下去。

因?yàn)樵谝粋€男人沒有嗓音的地方，

會有我的嗓音。

在黑人被鞭笞挨打的地方，

我不能死去。

當(dāng)我的兄弟們走向監(jiān)獄

我要跟他們同行。

當(dāng)勝利

不是我的勝利

而是偉大的勝利

來臨，

即使我是啞巴，我也必須說話；

即使我是盲人，我也會看見它來臨。

不，請原諒我吧。

如果你不再活著，

愛人，我的愛，如果你

如果你

死了，

所有的樹葉都會飄落到我的胸膛上，

雨水會日日夜夜落在我的靈魂上，

積雪會焚燒我的心，

我要跟霜降、火焰、死亡和積雪同行，

我的腳想走向你沉睡的地方，

可是

我要活著，

因?yàn)樽钪匾氖悄阆胍?/p>

不屈不撓，

我的愛，因?yàn)槟阒牢也粌H是一個人

而且還是全人類。

現(xiàn)在他們讓我安靜了，

現(xiàn)在他們習(xí)慣了我的空缺。

我要閉上眼睛。

我只需要五件東西，

五條選擇的根。

一件是無窮的愛。

第二件是看見秋天。

沒有那些飛舞又飄落到大地上的

樹葉，我就無法存在。

第三件是莊嚴(yán)的冬天，

我喜愛的雨，凜冽的

寒意中，火焰的愛撫。

我的第四件東西是夏天，

那西瓜一般豐滿的夏天。

而第五件是你的眼睛，

瑪?shù)贍柕拢业挠H密愛人，

沒有你的眼睛，我就不會睡眠，

我只會存在于你的凝視里面。

為了讓你的眼睛

追隨我，我調(diào)整春天。

朋友，那就是我需要的一切。

幾乎沒有什么，又接近擁有一切。

他們?nèi)绻敢?，現(xiàn)在就可以離去。

我經(jīng)歷了那么多，因此有朝一日

他們不得不強(qiáng)行忘記我，

把我從黑板上擦掉。

我的心永不疲竭。

可是，因?yàn)槲艺埱蟪聊?/p>

就別以為我要死去。

對立是真實(shí)的；

碰巧的是我要活下去。

要存在，要繼續(xù)存在下去。

然而，如果莊稼在我的內(nèi)心

不曾連續(xù)發(fā)芽，我就不會成為

那最初為了見到光芒

破土而出的幼苗；

可是，這母親般養(yǎng)育的大地是黑暗的，

而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我也是黑暗的。

我是水中的水井——

夜晚把群星留在這水里

又繼續(xù)穿越田野，踽踽獨(dú)行。

這是一個我經(jīng)歷了那么多

因此需要經(jīng)歷更多的問題。

我從不曾感到我的嗓音如此清晰，

從不曾有那么多親吻。

現(xiàn)在，天色一如既往的早。

光芒是一群蜜蜂。

就讓我單獨(dú)跟白晝在一起。

我請求允許我誕生。

鴿子拜訪普希金

啄食他的憂郁

那灰白的青銅像用青銅的全部耐心

跟鴿子交談。

現(xiàn)代鴿子

并不理解他的話，

現(xiàn)在的鴿子使用的語言

有所不同。

它們把糞便拉在普希金身上

然后飛向馬雅可夫斯基。

他的塑像好像是鉛。

他好像是子彈

制成的。

他們沒有塑出他的溫和——

只塑出他美妙的傲氣。

如果他是

柔弱事物的破壞者

那么他怎么可能在月光下

在愛情中

生活于紫羅蘭中間？

在這些牢牢固定于

時代方向的塑像中，總有什么缺失。

它們被戰(zhàn)刀

劈砍到空氣中

要不然就被塑成坐姿

變身為花園中的游客。

而其他人，厭倦了騎在馬背上

再也不能下來，就在那里吃飯。

塑像真是痛苦的東西

因?yàn)闀r間堆積起來

寄存在它們身上，氧化它們——

即使有花朵來覆蓋

它們冰冷的腳?；ǘ洳皇俏恰?/p>

它們也來到那里死去。

白鳥在白天

詩人在夜晚

還有很大一圈鞋子包圍

鐵的馬雅可夫斯基

及其可怕的青銅短外衣

和他那毫無笑容的鐵鑄的嘴。

有一天很晚的時候，我?guī)缀?/p>

在河邊睡著了，我能聽到詩句

在遙遠(yuǎn)的城市響起，那些吟誦者

連續(xù)不斷的頌歌。

馬雅可夫斯基在聆聽嗎？

塑像在聆聽嗎？

我們甚至喪失了這暮色。

當(dāng)藍(lán)色的夜晚降臨到世界上

這個黃昏就沒人看到我們手牽著手。

從窗口，我看到了

遠(yuǎn)山頂上那場日落的狂歡。

有時，一輪太陽

就像硬幣在我手中燃燒。

因?yàn)槲业撵`魂，在我那種你熟悉的

悲傷里被攫住的靈魂，我想起你。

那么你在哪里？

還有誰在那里？

在說些什么？

當(dāng)我悲傷，感到你遙不可及，

為什么所有的愛都將突然與我不期而遇？

書本落下，總是在暮色中合上

我的藍(lán)色毛衣就像受傷的狗在我腳邊打滾。

你總是，總是穿過黃昏

朝著那暮色擦掉的塑像退卻。

我并不嫉妒

那些先于我而來的事物。

在你的肩上

帶著一個人而來，

在你的頭發(fā)中帶著一百個人而來，

在你的乳房和雙腳之間帶著一千個人而來，

就像一條擠滿

淹死者的河而來

流向遼闊的大海，

流向永恒的海浪，流向時間！

把他們?nèi)紟У?/p>

我等著你的地方；

我們將總是孤獨(dú)，

我們將總是你和我

在大地上孤獨(dú)地

開始自己的生活

【責(zé)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