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強(qiáng)
小時候的家常豆香,莫過于在豆子收割季節(jié)的燒烤豆莢香、母親親手做的水豆豉香、用新割的豆子推的井水嫩豆花香和父親下酒的炒黃豆香,它們至今還在我的記憶中飄著別樣的香。
翻過老家屋后的土坡,穿過茂密的青?林,眼前就出現(xiàn)一大片長勢喜人的黃豆田。只見黃豆葉子已由青幽幽的綠色漸變?yōu)辄S綠色,莢果肥大飽滿,稍彎下垂,仿佛整片田都飄著黃豆的清香。再經(jīng)過幾天的艷陽天,就到了收割黃豆的時候。收割豆子的季節(jié),也是童趣盎然的季節(jié)。在田里,娃兒們的游戲就是將拾撿的豆莢裝進(jìn)小荷包里,裝得鼓鼓囊囊的。拾撿得多的娃兒,小臉上掛著幾分得意。娃兒們拾撿的豆莢,會細(xì)心地?cái)?shù)了又?jǐn)?shù),再交給灶膛前的大人們,埋進(jìn)柴火堆里。不一會兒,就聽見噼噼啪啪的豆莢爆響。之后掏出來,撣去柴灰,要回自己先前數(shù)清了的豆莢數(shù)量,放進(jìn)小荷包里,一溜煙跑去屋后的草垛下,剝開豆莢,搖頭晃腦地吃著焦香的青黃豆。
勤儉持家的母親每年都要親手用黃豆制作水豆豉,滿滿的一大瓦壇,能吃上好幾個月。涼拌菜也好,熱炒菜也罷,加上一勺水豆豉,紅紅的,滿是辣香、姜香、豆香,既好看,又下飯。
母親把老家?guī)淼那帱S豆一股腦兒倒在大簸箕里面后,就開始手把手教我選擇黃豆:把干癟、蟲蛀的豆子挑選出來,并不舍棄,留著炒油酥黃豆,給父親下酒。父親也不挑剔,吃得津津有味。偶爾吃到一顆苦澀霉臭的,也只是呸呸幾下,再抿一口老白干,又自得其樂地吃著。母親做的水豆豉炒牛皮菜,是我吃過的佳肴。母親見娃兒爭搶著,自己連筷子都不動,看娃兒們吃得風(fēng)卷殘?jiān)扑频模劬餄皲蹁醯摹?/p>
用老家屋后的老井水推豆花吃,是父親雷打不動的習(xí)慣。他還特別叮囑,要今年新割的豆子。父親每次回到老家,第一天晚上,就去屋后提來一大桶井水,把青黃豆泡上。第二天,父親不讓別人摻和,把昨晚泡好的豆子瀝好,盛在一個大筲箕里,去井邊打來井水,將豆子洗凈,再瀝干。爾后,我跟在父親身后,到老井邊,見父親很有儀式感地用土瓢一瓢一瓢地舀起井水,嘴里自言自語念叨著:“這井水好呀,這井水好呀,這井水養(yǎng)了好幾代人了喲,從沒有干涸過?!比缓螅屫硇值茌喠骱葞卓谕疗袄锏木?。那井水甜絲絲、涼津津,真叫一個舒服安逸。
席間,父親抿著老酒,吃著老井水推的嫩豆花,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落座者說:“老家是啥喲?老家就是這些老石磨、老井水再加上新黃豆、新海椒、新鮮菜?!备赣H說著,仿佛沒有新黃豆老井水,老家的根就不在了一樣似的。
還有一種豆香在我的記憶中非常深刻。父親愛酒。但那時好酒是憑票供應(yīng)的,父親搞不到好酒喝,便經(jīng)常去他朋友開的中醫(yī)院,只為搞一瓶專治跌打損傷的名叫“五加皮”的藥酒?;氐郊?,讓母親弄點(diǎn)炒黃豆下酒。出鍋的炒黃豆端上桌子,香氣襲人。父親拿來幾個小碟子,把大部分炒黃豆分給了眼綠綠的娃兒們,自己留下少許,就著“五加皮”。
父親喝得有些微醺了,卻自顧自地念叨著“門對門,盅對盅,碗轎對煙囪”之類的。當(dāng)時,我不懂,漸漸長大之后才明白,其實(shí)父親念叨的是“云對雨,雪對風(fēng),晚照對晴空”的賢文句子。我想,這是父親在品味黃豆香時,不知不覺地給我的文化啟蒙,或許有意,也或許無心。
家常豆香,最是難忘……
編輯|廖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