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洗塵

·代表作·

[去年的窗前]

逆光中的稻穗 她們

彎腰的姿態(tài)提醒我

此情此景不是往日重現(xiàn)

我 還一直坐在

去年的窗前

坐在去年的窗前 看過往的車輛

行駛在今年的秋天

我伸出一只手去 想摸一摸

被虛度的光陰

這時 電話響起

我的手 并沒有觸到時間

只是從去年伸過來

接了一個今年的電話

[哀 鳴]

麥穗在鐮刀下

蟬翼在秋風中

如果聽懂了

就是得救

如果聽不懂

就是哀鳴

[深情可以續(xù)命]

愛你所愛的事物

愛你所愛的人

深情 炙熱

能毫無保留最好

這世間只有對愛

是公平的

你愛什么

這世界就給你什么

你愛多少

這世界就給你多少

甚至更多

比如我

此刻還能活在

這紛亂的人世

你可以說

這只是一次

非典型的大難不死

只有我知道

正是我此前給出的

每一滴水

如今都匯成了

江江江江

河河河河

湖湖湖湖

海海海海

深情可以續(xù)命

至少

是深情續(xù)了

我的命

[荒 廢]

四十年前我在這個國家的北邊

種下過一大片楊樹

如今她們茂密得我已爬不上去

問村里的大人或孩子

已沒有人能記得當年

那個種樹的少年

四十歲的樹木已無聲地參天

我也走過轟轟烈烈的青春和壯年

寫下的詩賺過的錢和浪得的虛名

恐怕沒有哪一樣再過四十年

依然能像小時候種下的樹一樣

可以替我再活百年甚至千年

于是四十年后

我決定躲到這個國家的南邊兒

繼續(xù)種樹

一棵一棵地種各種各樣的樹

現(xiàn)在她們有的早已高過屋頂

有時坐在濕潤的土地上

想想自己的一生

能夠從樹開始再到樹結(jié)束

中間荒廢的那些歲月

也就無所謂了

[寫在母親離去后的第七十五個深夜]

清晨灑進窗口的陽光

傍晚不肯離去的云

深夜散步時頭頂?shù)男强?/p>

睡熟后床頭一直亮著的燈

甚至 每次我從夢中醒來

臉上都還留著母親

手上的余溫

我知道 母親來看我的路

有千條萬條

而我再次見到母親的路

就只剩下一條

[花園里那棵高大茂密的櫻桃樹]

花園里那棵高大茂密的櫻桃樹

就要把枝頭從窗口探到床頭了

回家的第一個晚上睡得并不好

但看著枝葉間跳來跳去的鳥

我還是涌起陣陣欣喜

如果有一天能變成它們當中的一只

該有多好啊

我還可以繼續(xù)在家中的花園飛繞

朋友們還可以時不時地來樹蔭下坐坐

想到此我好像真的就聽到樹才或占春

手指樹梢說了一句 你們看

洗塵就在那兒呢

·新 作·

[不 同]

你們養(yǎng)貓和狗

我養(yǎng)孔雀

你們養(yǎng)貓和狗

我養(yǎng)狐貍

你們養(yǎng)貓和狗

我養(yǎng)一群貓和狗

其實 我和你們最大的不同

是有時 我還能真的做回

一個孩子

[停，我先問問你這是為什么]

停 先不要急于跟我說

新年快樂

我想先問問你

去年還滿園都姹紫嫣紅的

紫荊、杜鵑、茶花、玉蘭……

今年都喑啞

這到底是為什么

[六十感懷]

六十歲 摘掉了三十多年的近視眼鏡

傍晚散步時

看著眼前的這些模模糊糊的樹和路

這哪怕再年輕個三五歲

也一定會瘋掉吧

但現(xiàn)在 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了

只要走路時能躲得開汽車

其他的一切 以及一切的一切

看得清楚 看不清楚又何妨

有時甚至我在想

我現(xiàn)在看到的人和物

也許才是他們

本來的樣子

[這些年]

我在春天用瑟瑟發(fā)抖的手

寫下立冬 寫下小雪

我在夏天用瑟瑟發(fā)抖的手

寫下大雪 寫下冬至

我在秋天用瑟瑟發(fā)抖的手

寫下小寒 寫下大寒

冬天來了 我又用瑟瑟發(fā)抖的手

捂著胸口寫下寒冷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