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增林
我們家有一只小坐柜,是外婆留下的用物。小坐柜長不過三尺,寬和高二尺多。頂蓋板上,有一個一尺多見方的蓋子,蓋子蓋上鎖好時,柜子可以當?shù)首幼?/p>
小時候,每當梅雨季節(jié)一過,母親便把這個坐柜搬出去,放在太陽底下曝曬。這個時候,我特別愛圍著柜子轉(zhuǎn),柜子底板引起了我的好奇。底板有七八塊,而且都是活動的,我就問母親這是什么緣故?
母親就跟我講了一個故事。母親七八歲的時候,偽軍隔三差五“清鄉(xiāng)”掃蕩。一次外婆沒來得及逃遠,兩個偽軍闖到家中,逼著外婆交出坐柜的鑰匙。外婆不交,一個偽軍一槍托把外婆杵倒在地,另一個把柜子倒扣過來,用槍托猛砸,三兩下就把柜底砸破了。幸好外婆把家里僅剩的幾個光洋,事先埋在床底下,柜子里只有幾件舊衣服,兩個偽軍一無所獲,罵罵咧咧地離去。
坐柜后來作為母親的陪嫁,來到我們家。原先裝衣物的柜子改成了母親專用的“儲備糧柜”。從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到八十年代初,近二十年里,這個柜子總有滿滿的一柜糧食裝著。不到麥子孕肚見穗,日子再難熬,母親也不肯動它一粒。這柜儲備糧是為全家人留的最后“家底”,是青黃不接的“三春”頭上全家八九口人的保命糧。
實行“大包干”以后,地里打的糧食多了。頭幾年,母親還如前些年一樣,繼續(xù)裝滿一柜糧食,以防青黃不接。后來糧食市場完全放開,母親才開始在坐柜中放其他“寶貝”。
那些年,我先后在鎮(zhèn)上和縣城工作,孩子還小。每當我?guī)е⒆踊丶?,母親就會從柜子里拿出為我們大大小小做的單鞋、棉鞋,她親手為孩子做的衣服,還有就是別人送給她、而自己舍不得吃的吃食。
再后來,家用電器漸漸普及,我們也給不肯挪窩的父母親在老家裝備了電視、冰箱、洗衣機等等,裝衣服的家具也由小柜變成了大櫥。
這時候,母親從坐柜里掏出來給我們看的,是些存款單。存款單用線繩扎得緊緊的,再用一個大玻璃瓶裝著。有幾十元一張的,幾百元一張的,也有少量一兩千的,這都是老兩口這些年賣糧食、賣蔬菜的勞動所得。
前些時候,我跟老母親談起那個柜子。母親說:“那柜子和我一樣,九十多年了,老了朽了,早就沒大用了,里面裝了我一輩子酸甜苦辣。等我有一天去見你外婆,你們就燒了,給我?guī)ё?。”我竟一時語塞,眼眶發(fā)潮。
大凡一個物件,時間用久了,它的身上,便承載了許多生命信息,便濃縮了部分家庭歷史。外婆留下的這個坐柜,就像一本家庭史書,記錄著我們家及社會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