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偉
上午九點左右,我在老年閱覽室的文友老吳遠遠地招呼道:“你應該寫篇黃永玉的文章吧?”這話令我心中一緊。兩天前,我從中文國際頻道上得知“黃永玉百歲版畫藝術展”在廈門舉辦時,還曾揣測,他是否重返八閩?昨天上午,我在寫《讀識、守望劉香成》時,還想起幾年前第一次從劉香成著作上看到黃永玉以毛筆小楷為之寫的序,稱呼與他兒子黃黑蠻年齡相仿的劉君為“劉香成老弟”,令我忍俊不禁。
我是在自己退休那年(2004)早春二月,從《時尚人物》上看到黃、劉兩位湘人“同框(期)亮相”且為之驚艷的。
那年夏末秋初,我曾專程去鳳凰縣玉氏山房拜訪黃老,并送還張梅溪從北京萬荷堂寄錢托我在長沙買《天火》一書剩下的余款。二老留飯,我亦叨擾之。十個地道的鳳凰菜上桌的過程中,黃老最后一個就座,說了聲“吃”,且“叭”一聲打開電視機,看體育頻道。幾乎與此同時,坐在我右邊的小不點黃田也“啪”一聲,將她面前的一份“小灶”蒸蛋用筷子打翻,她爺爺?shù)裳酆浅獾溃骸包S田!”她的兩只赤腳丫子仍在桌下亂踢。
我條件反射地想去幫她收拾殘局,黃老說:“你吃。讓保姆來弄。”黃田則朝我壞笑。將心比心,我是很同情這個兩三歲的女孩的??蓱z她打娘肚子里出來后,從未回過祖籍,可能在她父母家中也從未經(jīng)歷過舌尖上的培訓,一下子面對這十大碗“土(家)漢全席”,她的小心眼兒怎會平衡?他們全家三代人都敬重乃爺,她也有感,在爺爺?shù)穆曂褐葡拢挥袕呐_面上轉移到桌子下面的宣泄了,就此而言,她比黃永玉更強。我因之寫了篇《黃永玉不敵小丫頭》,《長沙晚報·星期天??房菚r改了一字成“不如”了。
其實,黃老很欣賞黃田之“不服周”,還給她畫過幾幅像,并為之點睛:“我黃家的女子,從小就不是好惹的!”
2020年春節(jié)前,我還曾寫過一篇《外國(意大利)的大勛章她該有一半》,因為張梅溪在世紀之交那些年曾給我寫過一些信。她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從香港到北京后,也曾出版過幾本兒童讀物,卻放棄了自己的愛好,全心全意相夫教子,且其子女皆有所成。
我在二十世紀末給黃老寫過信,但他從未復信。幸虧黃黑妮告知:“你寫給我媽媽吧,她一定會回信的。”我才得以保存了這些書信。我在玉氏山房,看到張梅溪對她性格溫馴、懂事的孫兒黃香之鐘愛,寫下了“梅溪靜靜地流淌,在黃家的香田上”。
“黃永玉八十藝展”舉辦期間,盛況空前。我排著長隊,看到這位比我長一輩的老頭效率極高地為買書者簽名。有位自述從廣州趕過來的老頭想請他多寫幾個字,他也未予回應。那人情急之下接過他的筆,自己添上年月日。他又接過筆,打上個“句號”,且說:“這總可以了吧?”眾皆啞然。當我將張梅溪母女從香港寄給我的“限量本”呈放在黃老案前,并輕喚“黃老”時,他連頭都不抬,龍飛鳳舞般畫了個符(號),令我悵然若失,遺憾至今。
當時,我已退休。湖南圖書館派了兩個人與會,且買了他的畫冊。那倆人見狀知難,找我?guī)兔?,我只得去嘉賓休息室找張梅溪陳情。她便在黃老回休息室時,讓黃老題簽了。
大約三四年前,我曾想根據(jù)張梅溪給我的復信搞個文創(chuàng),以為李輝君主編的《黃永玉全集》“又拾遺”,且與我的校友戴樹錚探討過可行性,還給黃氏兄妹倆寫過信,當時即暫名為《拾玉鐲》。
近至5月下旬,正值湘西“四月八”節(jié)日前夕,我想起黃永玉早年說過“回到故鄉(xiāng),總覺得自己還小”。說不定他會回朱雀城“充電”也未可知。我當時也想帶上托朋友在廣州買的“鼠票”四方聯(lián),再訪玉氏山房。
退休近二十年,我一直在自覺延續(xù)著“在崗”狀態(tài),為黃永玉曾題簽的《湖湘人物》工作。當我得知黃老仙逝時,難免想起自己寫過的“黎氏八駿”老么黎錦揚不就享年一百零三歲嗎?黃永玉晚年或許不該說“沒有比我更老的老頭了”,過早地給他自己“沖天”封頂。
我現(xiàn)在整理“私人文獻”的“私家路”,其實也像田漢先生說的“搶救老藝人”。在我居住的老(城中)村小院,四十多年房齡的單位宿舍里“七里八里”,真不算年紀。有一位從新中國成立后留任,再過兩三個月就年屆百秩的王嗲,至今還能像“披荊斬棘的哥哥”般去后門外老街吃粉。真是各有各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