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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茶

2023-09-05 02:01:34耿艷菊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大伯母老蘇薄荷

耿艷菊,作品散見于《四川文學(xué)》《陽光》《草地》《散文百家》《脊梁》《娘子關(guān)》《躬耕》《羊城晚報》《揚子晚報》《北京日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土豆發(fā)芽當(dāng)花看》。

晨光逶迤著爬上了桂云家的青瓦屋頂,仿佛已是翻山越嶺的憔悴。周圍天翻地覆,各家都建起了二層或三層的樓房,桂云家還是多年前的老院子老房子,而她卻比老院子老房子還老。

究竟是嶄新的一天。像貧寒人家過新年穿新衣,素樸的衣料的每一條紋理都是齊齊整整的喜氣。門前藍(lán)鐵皮爐上的水壺咕咕咕,歡快地唱著歌。窗下的那一排薄荷帶著露珠,像剛梳妝打扮過,尤為精神清新。

桂云站在薄荷前看了一陣子,又仰頭望著天空,嘴里輕輕說些什么。

這是桂云每天早上都會做的事,家里人早已習(xí)慣了,并不去追問,也不覺得好奇。不過現(xiàn)在也沒人追問了,去的去,散的散,奔前程的奔前程,往昔藤蔓一樣纏人又惹人煩的熱鬧到底是有限的。人這一輩子,到頭來總是會有孤零零的時候。

陪伴桂云的只有小花和小黑。小花是一只老貓,小黑是一只老狗,該叫它們老花老黑了,然而她還是習(xí)慣叫小花小黑,扯著嗓子喊它們。其實也沒必要,院子就那么一小片??墒怯心敲匆凰卜路鸲嗄昵昂柏澩娴暮⒆觽兓丶页燥?,親昵里有母親的寵愛和威儀,突然覺得自己又年輕了。

水開了,桂云摸摸索索去茶罐子里掏茶葉。她身體很硬朗,只有腿腳走路費勁些,得緩緩地往前挪。即使這般,不拖兒累女,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干凈體面,這是她驕傲的地方。

茶葉是桂云喝了一輩子的薄荷葉,沒有喝夠也沒有喝膩,像一個人貪戀活著一樣,吃苦受罪也樂顛顛的。活著的美妙之處,每個人說出的答案都不一樣,可是又各有各的美妙,很玄妙,其實再簡單不過。

這世上的道理沒有復(fù)雜的,對于一個跋涉在荒漠里的人來說,一杯水的價值不言而喻,況且一杯清氣氤氳的茶呢?生活看起來熱鬧歡騰,可哪個人不是在人生的荒漠里行走?

薄荷是桂云的陪嫁。

薄荷是強(qiáng)韌的植物,鄉(xiāng)村里司空見慣,就連一向?qū)λU指氣使的大伯母也苦口婆心地勸,哪里沒有呢,巴巴地帶過去,還不讓人笑話,你要是喜歡,等你過去了,緩一緩,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帶走薄荷,桂云是堅決的,就像她堅決地迅速地離開大伯父大伯母的家一樣,她太渴望擁有一個溫暖的家了。

桂云尚在襁褓時,父母就不在了,大伯父大伯母礙于情面,不得不收留了她??墒撬麄兗业娜兆颖緛砭秃茈y熬,一大群孩子張著口要吃飯,又添了一張嘴,自然會討人嫌。

桂云一直是不快樂的,在排擠和冷眼里長大,她唯一的朋友和傾聽者就是窗下那叢野生薄荷。

一天,桂云把新鮮的薄荷葉在鐵鍋里烘焙了,和新汲上來的井水一起煮成一壺薄荷茶,竟然分外地清香。大伯父大伯母從田里勞作回來,她趕緊恭敬地給他們端上一碗晾涼的薄荷茶。

大伯父贊賞的眼神,大伯母抬起手溫柔地給桂云理了理額前的頭發(fā),雖然她的手沾滿了泥土,可桂云覺得那溫柔的手比云朵還潔白柔軟,比棉花還輕盈溫暖。

夏天,桂云跑著到處去撿蟬蛻,曬得黑黑的,本來就瘦,現(xiàn)在更像一根干黑的枯樹枝了。蟬蛻拿到鎮(zhèn)上換了冰糖,放在薄荷茶中,清涼里一股甜蜜,堂姐堂哥堂弟堂妹,嘁嘁喳喳圍著她,一時間的快樂簡直像菜園里圓滾滾的香瓜熟透了要炸裂。

有一回,大伯母養(yǎng)的大花豬拱倒了豬圈,踩壞了薄荷,桂云眼里噙著淚,默默收拾著殘枝。大伯父埋怨了大伯母幾句,大伯母不依,指桑罵槐,驚動了四鄰才罷休。

薄荷的命也真大,沒多久又瑩瑩出一片青綠。

還有一回,小堂弟和堂妹鬧別扭,小堂弟鬧不過姐姐,桂云不過去勸和,小堂弟怪起她,把她的薄荷全拔了。她驚得目瞪口呆,大伯母笑笑卻不責(zé)怪。心里的痛翻江倒海,面上也只好苦笑,還假裝附和著:解氣就好,幾株薄荷而已嘛。

晚上,桂云趁大家都睡了,悄悄起來,把拔掉的薄荷栽進(jìn)土里,細(xì)心澆了幾次水,薄荷又活過來了。

小堂弟也有七十五歲了。人哪,任是多深的苦痛在歲月面前,都會成為一抹淡淡的笑。

院子西邊,葡萄藤蔓和南瓜藤蔓葳蕤蒼翠,爬滿了葡萄架,又濃又厚,葡萄架下十分清朗怡人。一張四方的小桌子擺在葡萄架下,環(huán)繞著幾把椅子,靜靜地和著一架青翠緩緩吟唱著光陰的歌謠。它們很舊了,卻舊得溫柔可親。

它們也是桂云的陪嫁。

那年桂云出嫁,家里實在窮,大伯母一反常態(tài)悄悄賣了自己的玉鐲,為桂云置辦了嫁妝。其實那個時候,大伯母已經(jīng)病得不輕,而且大伯母不顧自己的幾個兒女,在那樣艱辛的年月里,把自己僅有的都給了桂云。

桂云一時恨極了平日里自己的假心假意,再怎么說還是大伯父大伯母養(yǎng)大了她。她還沒來得及一心赤誠地孝順大伯母,喊大伯母一聲“娘”,大伯母已撒手人寰。她趴在大伯母床前,幾次哭暈,比堂姐堂弟他們幾個都悲傷。他們卻覺得桂云是裝的,說她從小就點子多,不知又要裝什么名堂。

桂云嗓子也哭啞了,啊啊地說不出話,干脆就默然不語,辯與不辯都沒有意義。

沒多久,又浮出了一點真相。那玉鐲原是桂云母親的,大概是極其寶貴,那夜鬧匪,慌亂間藏在桂云的棉衣里。不知道是不是大伯父杜撰的,堂姐堂弟們忿忿的一顆心總算平衡了一點。大伯母藏藏掖掖這些年,也真傻,到底是物歸原主。

大伯母的這一點子善,像一顆春天的種子落在了桂云那飽受人間涼薄的心田,發(fā)芽抽枝長葉,一路繁茂成紛紛披披的大樹,也如那百折不撓、百難猶青的薄荷,讓桂云在生活波蕩的河流里始終相信有冷就有暖,在不堪的境遇里也從來不會有絕望之心。

后來,桂云的生活條件好了,和堂姐堂弟們往來,比親姊妹還親。為此,桂云的丈夫和孩子頗有微詞,她不說什么,心里鏡子一樣清亮。

桂云的婚姻和大多數(shù)人的婚姻一樣,談不上愛情的?;橐龅膶嵸|(zhì)都一樣,也許最初的時候,兩個人相愛,歡天喜地走進(jìn)圍城,可總有意料不到的這樣那樣的事情磨蝕著愛情,一天天磨著,水滴石穿。

桂云和丈夫老蘇連起初的一點美好也沒有,生活的錘子敲打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哪還顧得上其他。

老蘇瘦弱,一臉老相,年輕時鎮(zhèn)上的人都喜歡在他的姓氏前加個老字,好像他從來就沒年輕過。

桂云只見過老蘇一面,就答應(yīng)了親事。親戚鄰居嘴上都說她貪圖富貴,畢竟老蘇家在鎮(zhèn)上,從前是殷實人家,現(xiàn)在是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纱蠹倚睦锒济靼祝约旱拈|女不能往這火坑里跳。

老蘇白擔(dān)了個富貴的虛名,一天福都沒享上,在鎮(zhèn)子上反而是處處受擠兌,活得艱難。老蘇膽小,木訥,怕事,又孩子氣,跟著老娘生活。老娘勤勞,本分,懦弱,也一味忍氣吞聲。桂云來到這樣一個家庭,一朵花照亮了黯淡的庭院,這個家迎來了春天和生機(jī)。

桂云生得美,鵝蛋臉,一雙微微含笑的大眼睛,十里八鄉(xiāng)一枝花。鎮(zhèn)上的一群潑皮無賴常在家門口轉(zhuǎn)悠,無事生非。那天上午,桂云去鎮(zhèn)東街挑水,這群潑皮攔住了路,嘻嘻哈哈說些俏皮話。東街上人來人往,桂云不慌不怕,計上心來。擒賊先擒王,她故意扭著腰身走向為首的那個被稱為青哥的黑壯漢子。青哥果然伸出了黑絨絨的手,說時遲那時快,手還沒伸到,臉上已吃了一記桂云響亮的耳光。

青哥何曾吃過這樣虧,一時愣住了,等反應(yīng)過來,桂云早已扔了扁擔(dān)水桶,拼命往西跑,后面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青哥的家在西街,桂云跑到他家門前,又哭又罵,吵吵嚷嚷,潑婦一樣,要青哥的老娘替她作主。

桂云早打聽過,這青哥雖然在鎮(zhèn)上橫行慣了,但也有軟肋,是極孝順的。青哥的老娘喜歡吃甜食,桂云做的桂花糕給她送過兩回,又新鮮,又軟糯。老太太再吃別的點心都覺得不及桂云做的。

桂云打定了主意老太太會給她撐腰,才敢這樣鬧一鬧。老太太拐杖狠狠地一拄,厲聲道,桂云是我干女兒,我看你們誰敢欺負(fù)她?

桂云心下一喜,趕緊給老太太磕頭,一迭聲“娘”叫得老太太喜笑顏開。青哥也只得把這妹子認(rèn)了。

這一番熱鬧,桂云潑婦的名聲人人皆知,大家心底下對她都有些佩服:這小女子不簡單。桂云在鎮(zhèn)上立住了腳,也讓老蘇家揚眉吐氣了一把。老蘇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人,家中大小事也就樂得撂開手,憑桂云裁奪。

老蘇家依著西地的幾畝薄田度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恓惶得很。桂云看中了街北那棵一人合抱不來的老柳樹,像擎起的一把綠傘,她想在綠傘下擺個攤,賣薄荷茶和桂花糕、綠豆酥等點心。

街北這條道四通八達(dá),往北二十里就是縣城,西邊有一個水泥板廠,一個磚窯廠,東邊還有一所學(xué)校。桂云的薄荷茶攤就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起來了。

這年,桂云認(rèn)識了夏輝。

夏輝四十多歲,從縣里調(diào)到鎮(zhèn)上的老師。夏輝和桂云之前見到的男子都不一樣,他講究干凈,渾身洋溢著儒雅氣質(zhì),不是呆板的書生氣,是那種帶著點江湖俠客的瀟灑和不羈,說話溫和悠緩,一字一句里都含著幽默。

夏輝第一次站在桂云的茶攤前時,桂云莫名地心怦怦跳。夏輝的書落在了茶攤上,桂云識字不多,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認(rèn)出封面上的幾個大字:唐詩三百首。她用繡了幾朵桂花的白綢帕子包著書,期待著那個瀟灑儒雅的身影出現(xiàn)。

直到一星期后,夏輝似乎才意識到丟了《唐詩三百首》,過來尋,連桂花包著書的白綢帕子一起帶走了。人走了,心卻留在了茶攤,來得越來越勤,先是兩三天來一回,然后兩天,而后一天,再后來上午來一趟,下午下了課也要來轉(zhuǎn)悠一回。

黃昏,陰沉沉的,夏輝喝了一點酒,微微地薄醉,他端著一杯淡綠色的薄荷茶,眼睛卻盯著桂云,柔聲說,四十而不惑,我卻越來越糊涂了,深深愛上了你這薄荷茶。說著,一杯茶一飲而盡。

這是桂云期待的,可是又惶恐糾結(jié),無疑是沿著懸崖行走,稍有不慎,便會跌下萬丈深淵。她本要去奪下那薄荷茶,趕夏輝走,卻反被他捉了手握著。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神糾纏了一會兒,似有萬千話語要說。桂云怕人看見,忙轉(zhuǎn)身蹲下收拾茶爐,心里漫上來一種很美妙的情愫—從未有過的,令人沉醉的。

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流言像狂風(fēng)一樣席卷著小鎮(zhèn)。桂云走在街上,不用往后看,就能感受到人們的手在她背上指點著,夾雜著一些難聽的話語。流言比棍棒敲打得還狠還疼。夏輝執(zhí)意要帶桂云遠(yuǎn)走高飛,桂云一直猶豫不決。

夏輝早已離了婚,一個在省城讀大學(xué)的女兒,當(dāng)初也是跟了她母親的。桂云心里卻牽牽扯扯的,那時大兒子清水剛兩歲??傻降椎植贿^轟轟烈烈的情感,她和夏輝約定了私奔。

那晚,桂云早早回家,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夜深人靜,她悄悄下床,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堅定地走出了房門。月色真好,灑滿了整個小院。桂云輕輕拉開院子的大門,一只腳剛邁出去,身后響起了老蘇沙啞的聲音,你安心去,我會養(yǎng)大清水的。

這句話藏著千軍萬馬的威力,瞬間破了桂云千辛萬苦建立起的防線,那堵巍峨的高墻呼啦啦倒了下去。桂云跌坐在門檻上,嗚嗚哭著。

半個月后,夏輝辭了學(xué)校的教職。他離開小鎮(zhèn)的那天淅瀝的秋雨一直下個不停,他向桂云道別,故意裝作很平靜,卻掩飾不住臉上的憔悴和眼中的憂傷。

這一別竟是再也不能相見,無法相見。夏輝乘坐的汽車在路上打滑翻了車,一車人好好的,偏偏他丟了命。鎮(zhèn)上的人唏噓感嘆:夏老師多好的人呢,都是命呀,可惜!可惜!這會兒人也不罵了,他往日的好都被翻出來當(dāng)話題,都替他悲哀起來。

夏輝走了,卻從此住進(jìn)了桂云的心里。桂云對著薄荷自言自語的習(xí)慣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夏輝的走,讓桂云自責(zé)和痛苦,她無法紓解內(nèi)心的悲苦,就只好傾訴給一直陪伴著她的薄荷聽。后來,她覺得夏輝并沒有走,薄荷就是夏輝,夏輝就是薄荷。這是他們前世今世的緣分。

每隔一段時日,夏輝就會走進(jìn)桂云的夢里。還是從前的光景,他站在茶攤前喝一杯薄荷茶,笑盈盈地握著她的手。有好幾次,桂云在夢里喊著夏輝的名字,喊著喊著就把自己喊醒了。寂靜的夜色,到處都漂浮著孤單。旁邊老蘇和孩子們香甜地睡著,桂云的內(nèi)心卻是荒漠一樣的孤寂。

桂云和老蘇有三個孩子,大兒子清水,二兒子清流,小女兒清秀。沒有跟夏輝走,桂云心底那顆兒女情長的心就如枯井一般了,和老蘇生育了一群兒女,直到老蘇71歲那年走,她也無法愛上老蘇。

而桂云內(nèi)心的母性卻是堅韌和強(qiáng)烈的,寧愿犧牲自己,也得給孩子們一個溫暖的家。當(dāng)年,她辜負(fù)夏輝,除了感念老蘇,最重要的是她要留下來護(hù)衛(wèi)孩子,那是她內(nèi)心的營壘。

老蘇這個人也不是沒有亮點,和桂云成家后,雖然事事仰仗著桂云拿主意,但他心眼實,勤快,細(xì)致,體貼。桂云對他一向是敬,這一敬就遠(yuǎn)了,淡了,冷了。老蘇有時急了,也能咬牙切齒地說出一番道理:我也是個人,不是一截木頭,一塊石頭,你總是冷冰冰的,算啥么?

桂云一時想不出對答,只怔怔地發(fā)愣。她覺得自己這樣對不起老蘇,強(qiáng)擰著自己對老蘇溫柔體貼,卻就是熱不起來,越發(fā)顯得怪怪的。而生活上桂云對老蘇的關(guān)心是無微不至的,像照顧孩子一樣。兩個人幾乎不曾當(dāng)著外人吵過嘴紅過臉,鎮(zhèn)上人看到的永遠(yuǎn)是婦唱夫隨,熱鬧幸福的一家子。

老蘇這輩子唯一一件沒有讓桂云拿主意的事就是去縣里的飯店打工。家里的事都是桂云拿主意,但她一向尊重老蘇的意見。桂云明白老蘇去縣里干活多半是負(fù)氣,不過也好。孩子們也沒什么好交代的,老蘇在家總是默默的,干活吃飯,吃飯干活,影子一樣地存在。

飯店是青哥開的。青哥雖是地痞無賴,人卻是簡單講義氣。哪怕桂云得罪過他,自從認(rèn)親后,還真把桂云當(dāng)成了親妹子。桂云的事業(yè),從街邊的薄荷茶攤到在鎮(zhèn)上最熱鬧的街口開點心鋪,這一路走來,哪一步都離不開青哥的照應(yīng)。

青哥對桂云有著一分難以言說的情愫,他也從來不說,兩個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人,又能怎樣呢?他只能放在心底,緊緊地藏著。桂云又怎會不知,可她心里有夏輝在,再也裝不下別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細(xì)致地照顧鎮(zhèn)上的干娘,干娘和青哥的媳婦合不來,一個人一直住在鎮(zhèn)上的老院子里。

半年后的一個夜晚,雪花紛飛,鎮(zhèn)上到處白茫茫的,兩個黑影在雪白的世界里蹣跚著前行,最后站在了桂云家門前。一個是老蘇,一個是青哥。

青哥揪著老蘇要他給桂云一個交代。桂云卻很平靜地一笑,忙著給他倆拍打身上的落雪。

老蘇和一個叫秋玲的寡婦好上了。桂云早已知道。幾天前,老蘇像一個凱旋的人,把這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桂云。桂云依舊淡淡的。老蘇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其實期望桂云和他哭鬧一番。桂云說,這些年對不住你了,你安心去和秋玲過日子吧。這幾個孩子你放心,慢慢地都長大了,我會守著他們的。

桂云只有一個條件,帶著秋玲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讓鎮(zhèn)上的人知道,她不想讓孩子們生活在流言蜚語中。她說她會告訴孩子們,父親出了遠(yuǎn)門。她為老蘇細(xì)心地收拾衣裳,沒有一點悲傷,心情甚至是輕松而愉快的。

未承想,老蘇和秋玲沒有一個是真心,都不過是逢場作戲。老蘇沒再去縣城,他在鎮(zhèn)東承包了一片菜園,人從家里搬了出去,常年住在菜園里,孩子們?nèi)フ宜?,他總以菜園忙為借口,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回來吃頓飯。

日子就這樣平靜向前,如滾滾的車輪,周而復(fù)始。

從前,桂云最大的心愿是孩子們快快長大。仿佛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孩子們呼啦啦都成了大人。孩子大了,桂云想終于可以長長地緩一口氣了,可是世間的事總不會讓人十分如意。長大了的孩子面上在一起熱鬧鬧的,卻各有各的心事。

幾個孩子里,桂云最喜歡清水。清水從小就安靜,和書本有緣,一路讀下來,竟讀到了大學(xué)。他興沖沖地要留在縣城教書,還談了漂亮的女朋友,看起來真是完滿。然而女朋友家沒有男孩,要清水做上門女婿。

清水起初也不愿意,但不同意就得分手,后來就有些動搖了。桂云說什么都不同意。清水回到了鎮(zhèn)上教書,但母子之間從此莫名地就有了一道小小的裂痕。后來仿佛是賭氣似的,清水娶了鎮(zhèn)上首富的女兒,人瘦瘦的,個子又矮,沒讀過幾天書。但陪嫁豐厚,學(xué)校對面的一棟房子?;楹?,清水就住過去了,也差不多成了上門女婿。但兩人過得并不幸福,吵吵鬧鬧的,這兒媳婦平常不來桂云家,但只要吵了架便來找桂云哭訴,漸漸成了鎮(zhèn)上人的笑柄。

二兒子清流和女兒清秀都不喜讀書,早早就出了學(xué)校的門。清流像老蘇,老實木訥,起先跟著老蘇打理菜園。誰知鎮(zhèn)上開服裝店的女孩兒看上了他,這女孩兒嘴甜伶俐,主意多,桂云很喜歡她。清流和她婚后共同經(jīng)營了一段時間服裝店,后來她讓清流去學(xué)開車,先是跑縣城的班車,后來又跑省城的,再后來她自己也跑到省城開店,她和清流把家搬到了省城。

清秀一直跟著桂云在點心鋪干活,直到嫁人。女婿起先在鎮(zhèn)上的供銷社工作,后來跟著親戚去北方打拼,闖出了一片天地。清秀也跟著過去了。

桂云一直記得她六十歲生日的那次聚會,那時候兒女們都還在鎮(zhèn)上生活。她早早去后山擔(dān)了泉水,為孩子們煮薄荷茶,還特意放了一把冰糖。孩子們提著禮物紛紛來到桂云住的老院,熱鬧聲歡快地流蕩在每一個角落。

桂云和老蘇在廚房里準(zhǔn)備菜肴,孩子們在院子里喝薄荷茶。誰知清水清流弟兄倆打了起來,一壺薄荷茶都澆在了清流身上。一小塊壺的碎片滾落到窗下薄荷叢里,掛著琥珀色的茶珠,一直在那懸著,在微微的風(fēng)里左搖右晃。

桂云沉默著,一直盯著那琥珀色的茶珠,提著一顆心。啪嗒一聲,茶珠摔在了地上—桂云的心也碎了一地。

人生沒有完滿,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后來的這些年,桂云總是這樣勸自己。

孩子們都離開了小鎮(zhèn)。清水的孩子一個比一個讀書好,在大城市安了家,清水夫妻也過去了。清流一家在省城。清秀一家在北方。世事艱難,親情可貴??纱蠼媳?,千里迢迢,見一面實屬不易。

薄荷茶早已落在了時代的后面,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年輕人幾乎都不知道了,他們也喝茶,濃稠的珍珠奶茶,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審美。

有些東西在變,有些卻是永遠(yuǎn)不變的。人間情意,骨肉至親。每個人都活得不易,體諒了,也便不怨不尤。

桂云每天依舊煮薄荷茶,絮絮叨叨和薄荷說話,仿佛薄荷是她的孩子們,是夏輝,是青哥,是老蘇。午睡時,夏輝又走進(jìn)了桂云夢里,他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一點沒老,儒雅溫和,笑盈盈地握著她的手。桂云再也沒有醒來。這一年,她八十八歲。

二十八年后,桂云的孩子們天南地北趕回小鎮(zhèn),再次相聚在蒼老寂寥的老院子里。窗下薄荷葉上的露珠一滴滴往下滑落,像是一個人的眼淚。六歲的重孫軒軒驚叫一聲,薄荷葉哭了,原來薄荷也會流眼淚呀!滿院子的人一時愕然,轉(zhuǎn)而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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