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傾城
我從未帶我爸出門旅游過。
當他年輕而我還小的時候,“旅游”是一個沒有人聽說過的詞,我的字典里只有探親、回老家和出差。作為大學老師,他和我媽偶有出差機會,但不方便帶小孩。小別幾天,等待、對未知的盼望、遠方的幻影混雜在一起,共同注解了“向往”的意思。每次他們回來,我們三姐妹都歡天喜地。
我們曾舉家在暑假走親戚。交通不便的時代,去哪里都只能搭公交車,久且慢,還十分擁擠。一大家子,萬一有幾個擠上去了而幾個沒擠上去,怎么辦?所以,我爸看著地圖說不遠,我們便準備走過去。
我記得,我們從橘子洲頭走到橘子洲尾,再走回來。那天走得太久,我把大腿都磨破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在磨擦傷口,令它傷上加傷,痛得什么良辰美景都看不見、記不住。直到多年后我在長沙工作,再去橘子洲時才驚覺,這條路好像沒有我記憶中那么長。
等我成長到能獨立出門游山玩水,我爸也還是盛年。同一個夏天,我在福建沿海玩了大半個月,他帶著我媽走過甘肅和青海。我見過的山水他都沒見過,他去過的城池我都無緣去。我們的旅行始終不曾有交集—他六十出頭便去世了。爸爸剛退休時,還在興致勃勃地制訂退休計劃,命運卻把他的計劃書一把搶過去,撕了個粉碎。
我?guī)覌屄糜芜^好多次。雖然有時她會輕輕嘆一口氣:“你爸要在就好了……他更愛玩。”
在杭州,我們沿著西湖隨便走走。游人寥寥,遠遠看到的花傘與花朵一樣動人。春雨時大時小,雨小的時候僅可濕衣,仿佛風中濕潤的呼吸;雨大的時候,我們便退到湖邊茶舍喝茶吃飯,欣賞雨景。
在桂林龍脊,我?guī)寢屌轀厝?,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走進熱氣騰騰的池中。倚壁坐著聊天,她東張張西望望,突然說:“我還是第一次泡溫泉呢?!蔽液艹泽@:“不可能吧?”咸寧溫泉也是湖北人常去的度假地。她想了想:“好像是真沒去過,可能就是錯過了吧。”
我心里有隱約的愧疚感:我還是太粗心,讓她到這把年紀,還有不曾品嘗的人生滋味。也許人生就是如此,由于年齡差距、生活經歷的不同,父母與子女終究是無法攜手的。
我真的很想,曾經和我的爸爸一道上路呀。
時下有句流行語:人生不止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其實,對父母來說也是這樣。也許,該輪到你帶他們去“詩和遠方”之地了。就像小時候,每逢節(jié)假日,他們帶你去人山人海的動物園與植物園一樣。
要趁早呀,就趁窗外的春光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