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混蛋，莫非腦子讓驢給踢了?！碑?dāng)老陳聽說好幾個人持反對意見時，立馬就火了。他胳膊一揮，白眼一翻，狠狠地罵道，看樣子像要打人。

其實(shí)，老陳為人性子直，心腸熱，就是心直口快，愛發(fā)火，打人的事卻少有。

平時，街坊鄰里發(fā)生點(diǎn)糾紛啥的，他知道了都要上前主持公道，對悖情虧理一方，則瞪眉鼓眼一頓呵斥臭罵。說來也怪，往往一些看似棘手的事，在他一頓怒吼和勸說訓(xùn)斥中，便迎刃而解，煙消云散了。因此，大伙都敬佩老陳。特別是在他老家杏樹坪人的眼里，更把老陳看成是吐口唾沫在地上，都能成釘子的人尖子、大能人。

老陳在杏樹坪甚至是在新橋鎮(zhèn)，都算是個大能人。這倒不是說，老陳曾干下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或者說他為新橋鎮(zhèn)人，立下了什么大功勞。主要是，老陳多半生都是在新橋鎮(zhèn)和杏樹坪度過，他是新橋鎮(zhèn)信用社的主任，任職多年，前些年經(jīng)濟(jì)拮據(jù)時，大伙有急事難事想貸點(diǎn)款、借點(diǎn)錢啥的，都愛找他，多多少少為鄉(xiāng)親們幫過忙、解過急。

更重要的是，杏樹坪村當(dāng)年搞自來水這件事，能搞成，他是第一功臣。

近些年，村里外出在大城市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了。那年春節(jié)，有兩個從大城市回來過年的人就想改善村里的條件。他倆回城前提議說，現(xiàn)在一些地方提倡城鄉(xiāng)群眾都想辦法吃上自來水，我們也得自己行動，想法子結(jié)束過去那種挑水吃的歷史了。

當(dāng)時，村支書老黃也有幫大伙實(shí)現(xiàn)自來水這個理想的意向，聽了兩個年輕人的提議，就更想行動了。于是，他馬上帶人勘察水源。當(dāng)一部分熱心人在村支書老黃的帶動下，到村前三里外小溝河對岸的大山——黃柏梁上的山洼處，找到一處水源豐富的龍眼泉后，覺得計劃可行。經(jīng)過一番商議，打算先在龍眼泉旁邊箍上一口井，然后由龍眼泉井往下埋水管，一直把水通到村里，直接把水管通到各家門口。

老黃說，“搞多么遠(yuǎn)的引水工程，得花一筆錢，我想，總水管的材料費(fèi)用，由村委會動用集體積累的資金。至于各戶家里的材料費(fèi)用，得由各家自行承擔(dān)?！?/p>

現(xiàn)場的幾個人一聽，都說好。

“但是，集體資金有限，為了節(jié)省部分費(fèi)用，要求在山上箍井和埋總水管管道時的人工勞力，由全村各戶分?jǐn)?，也就是說，大家出人工，就不用出工錢請人了，每戶應(yīng)當(dāng)出工10個工日。”老黃補(bǔ)充說。

“我們也同意?！?現(xiàn)場的幾個人又爽快答應(yīng)。

計劃擬定后，老黃找了一些村民代表通報了這事，讓大家回家商議，三天后決定。

大家回家商議后，村子里大多數(shù)人家都贊成。但是，有七八戶長期在縣城打工的村民，卻堅決反對。理由是，其一他們沒時間回村來參加勞動，其二是他們家老人都不在世了，一家大小暫住城里，也不在家里吃水。

以三根為代表的反對派托人捎話說，你們在老家的人，想搞自來水工程，就搞，不想搞就拉倒，我們幾戶人不參與。

大家一聽，就沒勁頭了。畢竟，自來水是全村人的福利，泉水引進(jìn)村子里，你能擋住，不讓某某人家接收到水嗎？再說這管道也不能繞著埋呀！這又不是做飯，做幾個人，就能吃幾個人。

村支書老黃見大家意見不一致，也沒興趣了。其實(shí)人家老黃的兒女，也生活在城里，村里也只有他們老兩口吃水。不搞就不搞，誰還稀罕搞自來水工程呀！

老黃嘟囔一番，搖搖頭，不想再管這攤爛事兒了。

村子里準(zhǔn)備搞自來水工程的計劃泡湯的事，讓老陳知道后，他張口就罵那些人是腦子讓驢給踢了。

“踢不踢的，先別說。咱村攏共只有百十戶人家，現(xiàn)在七八戶都不支持，我們力量就不夠，人心不齊，這事就算了吧。”老黃說。

“這些反對的龜兒子，真是鼠目寸光，死腦筋。我要看看他們腦子里到底裝了多少糨糊……”老陳罵過后，就騎上自行車，進(jìn)縣城，管閑事了。

老陳先找到三根，說進(jìn)城辦事晚了，要在他家住一宿。三根一口答應(yīng)。

老陳到三根住處，見面就說，先給我來點(diǎn)茶水。三根就給老陳沏茶。老陳問：“你用這水，要錢嗎？”三根說，“要呀，每月交幾十塊呢?！崩详愓f：“要得好，人家憑啥白給你用？”

三根一怔。老陳說，“村里的水，白用有人都不想要，真是傻瓜?！比忠徽?，問道， “老陳叔，你這話啥意思？”老陳說，“直說吧，村里要搞自來水，搞一次，白用幾十年。這是利子孫萬代的事，搞成有百利無一害，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三根看老陳兇巴巴的樣子，才明白老陳找他的原因，連說：“陳叔，我同意哩?！崩详愓f：“你同意還不行，得把咱村待在城里的人都找來，讓他們也同意才行?！比驼f好。

三根很快找齊了那幾個年輕人，老陳利用傍晚時間，給他們開會。

老陳見了大伙，先開玩笑說：“年輕人，待城里就是好呀！都發(fā)財了吧？”富貴說：“好啥，掙得又不多，開支還大著呢?！贝蠹衣牳毁F這樣說，七嘴八舌都說他們只是外來人，下苦力的，看在城里待著，也沒掙幾個錢。

老陳看火候到了，就說：“別急，一切會好的?！苯又?，看了大伙一眼，也不留情面，張口說：“你們在城里住了才幾天，都牛得很了，都不想回杏樹坪了。不是三根找你們來，不知你們還認(rèn)得我這個在杏樹坪長大的半老頭嗎？你們還認(rèn)不認(rèn)我這半老頭，沒多大關(guān)系，不過，你們的戶口都還在村里吧？這就是說，你們還是村里的人吧？祖墳還在村里埋著吧？清明還要回去上墳吧？你們今年在城里打工，不回去，明年也許會回去吧？明年不回，后年也許會回村子吧？后年不回，老了會回去住吧？古語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吃水，那是人生的大事，是牽涉到子子孫孫的大事。你們誰敢保證你們的子孫，不再在杏樹坪村住了？反正，我退休后，還想回村里住哩。你們想過嗎？現(xiàn)在，農(nóng)藥化肥大量使用，到處都有環(huán)境污染，只有山上的水，暫保一方清純，所以，村里人想吃上自來水，這不是胡鬧，這是眼光長遠(yuǎn)。你們聽著，你們不搞，我們也要搞，到時，你們想通了，就晚了，那時，別他娘的想吃上大家的一滴現(xiàn)成水。真是鼠目寸光……”

老陳撂下這幾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那幾個人，都低垂著腦袋，沒一個人吱聲。

沒想到，老陳發(fā)了一通火回村后的第三天，這幾戶人家的主事人，都回來人了。他們積極地說，他們幾家人，都贊成村里的自來水工程計劃。村子里的一切安排，他們?nèi)ε浜希煌蟿e人的后腿。

既然沒人再反對，那就立馬動工。

于是在老黃的安排下，買材料的買材料，箍井的箍井，挖渠的挖渠。經(jīng)過十來天的集體努力，自來水設(shè)施終于搞成了。而且是周邊第一家通自來水的村子。

通水那天，老陳還拿出2000元，請人在村里辦了幾桌酒席，把參加工程建設(shè)的所有人，都犒勞了一頓，算是通水儀式。席上，老黃還特意敬了老陳一大杯酒。老陳說： “不能喝了，我快要醉了?！崩宵S說：“這酒你一定要喝。這是我老伴用山泉水釀的米酒。這酒特有意義，今天你一喝，年年有酒喝?！?/p>

老陳聽老黃這樣說，便豎起拇指：“年年有酒喝，說得好?！苯舆^酒來，一口干了。其實(shí)，老黃敬老陳是有苦衷的，因?yàn)?，進(jìn)城去找那幾個犟人攤牌也好，給下馬威也罷，只有老陳最合適，而老黃則不行。因?yàn)樗侵?，是干部，只能號召不能罵人不能搞硬性攤派。惡人，只能讓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陳去當(dāng)。

【作者簡介】晏瑜，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在《中國報告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啄木鳥》《小說月刊》《短篇小說》《當(dāng)代小說》《延河》《椰城》等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百萬字。出版短篇小說集《回頭草》《不速之客》《活出別樣的精彩》、童話集《走失的哈巴狗》，曾獲“故事林”優(yōu)秀作品獎、陜西省第二屆職工文學(xué)征文大賽報告文學(xué)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