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村
薄涼的單衣,怕冷。更有山風呼嘯而來。
似有戲文,咿咿呀呀,在低低矮矮的房間里傳出來。好似有青衣,小生,演繹著一段佳話。
一個人走,就心神恍惚。就把石頭當作老虎,就把哆嗦而擺動的草木,看作客人。
是一條大路,牽著我進入另一條小路。大路變魔術般消失了,我就看著兩條小路,磕磕碰碰的,在一起,說許多街頭暗語。
夜雨中,小鎮(zhèn)似有馬嘶,似有馬幫進入,似有銀器發(fā)聲。風聲呼呼地鼓起來,這個北方小鎮(zhèn),天寒冷得出奇,這正是英俠者揚劍而立時。
風猛烈起來。
鋪面打烊,人間燈火將熄。
夜色中,全是一襲黑衣而立之人,浩浩蕩蕩。
夜色涼如水,我一個人緩慢離去。有點風,把偶爾的一聲雞啼,傳得好遠!
深冬,睡前,提一桶水,添幾塊煤。
這是最安靜的時刻,坐在桌前,支著下巴,冥想。
突然,外面有人縱聲大笑,忽而幾人相爭,但又模糊不清。不時,更大的一場喧鬧來臨。俠士、歌女、和尚、走卒、商販,一同出場;歌聲、劍影、袈裟,一同面世。
某個地方,有人披頭散發(fā),擊缶而歌。
云消霧散,星月明滅。
良久,霜瓦私語,鳥樹互慰。在月光之中,在寒星之下。
它裹著我的一間小屋,不那么真實。
夜晚黑下來,我才看見了一顆啜飲月光的露珠,一顆,兩顆,三顆……
靜謐,安詳,我才看見自己呵氣,不,是一個人給一個影子。
有人揮舞著彩色的刷子涂著,使出好大的勁。
有些深紫色的小花。打開,合攏。
我還看見了,寧靜的人,遠離人群,仰望星空。
是的,孤單的時候走進塵世,孤單的時候拿些風霜給塵世。
塵世,最好有一個布滿繁星的天空,最好有一方萬家燈火的大地。
一夜大雪。
夢中,有人咳嗽;夢中,有人奔向荒堡。
雪花鋪天蓋地,大有吞天納地之勢。
腳,在白色的夢境中穿行。
黃蒿草齊腰埋在雪花中,你知道它不會喊叫。貓兒草在破敗的墻頭,它憋著勁,你知道,它憋了多久了。一座小廟,有菩薩端坐于內。
一樹柳條,在風中張開。
一堆堆雪,睜著一雙雙眼睛,撲棱棱地打量初來乍到的世界。
堡墻之內,好像有一位老奶奶繡著窗花。像兔子般豎起耳朵,我好像聽到了媽媽拉著家常。高聲喝酒者,是我的父親,他面色酡紅,坐在鄰家的土炕上,吹噓我。
他一定又醉了。
屋外,好似有驢騾的撒歡,好似有門咯吱咯吱地響動,似乎有誰家孩子的一聲噴嚏,誰家嬰孩的一陣啼哭。
好像最初的世界,是有點帶著驚嚇的。
也好像有一個校園,里面正歡鬧一團,幾處打雪仗,幾處滑雪,還有幾個搓著通紅的小手。而他們的棉衣上分明是結冰了。但他們,此刻就是歡樂的圣地。
雪花大如飛絮,任由自己描摹遠處的幾幅山水。近處的幾座山,披上銀裝,也等待盛情邀約。
我退出來,在還沒路遇一個濕漉漉的雪人之前,趁我的一雙眼還沒有模糊之前——
允許我,對天地深深鞠上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