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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疾

2023-08-30 03:03吳曦
當代小說 2023年8期
關鍵詞:老總

吳曦

1

眩暈,是在劉凌薇回家的途中出現(xiàn)的。眼前的房子、奔跑的汽車、來往的人群,如同被塞進游樂園中的過山車,快速地旋轉(zhuǎn)。路邊正好有一棵樹,她向前邁了幾步,牢牢地抓住樹,緊緊地閉上雙眼。她老覺得奇怪,只要一閉上眼睛,整個世界就安靜下來了,仿佛掉入萬丈深淵,四周的黑暗瞬息向她擠壓過來,讓她一動也不能動。一旦睜開雙眼,整個世界又開始天旋地轉(zhuǎn)了,好像有無數(shù)只怪獸向她撲面而來。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路上的行人就像歸巢的鳥兒一樣,腳步匆匆,誰也無暇顧及路邊出現(xiàn)的情況。即便顧及了,也看不清路邊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因為黑暗把真相遮蔽了。黑暗有時真好,劉凌薇想,要沒有黑暗這塊遮羞布,她肯定不好意思用雙臂環(huán)抱那棵樹。她擔心自己的怪異舉動,引來好奇者的圍觀,就像觀看一只怪物。

她仍然有種身陷深淵的感覺。耳邊響起了車輛的轟鳴聲和來去匆匆的腳步聲,明知道自己置身鬧市,但還是感覺自己像被突然拋棄在荒山野嶺一樣,有種孤獨無助的恐慌感。每一次眩暈的出現(xiàn),都是猝不及防的,沒有任何征兆,且來得迅猛異常,不是漸進式的由慢變快、由弱漸強,而是強進式的,一旦出現(xiàn),就直接進入高峰。所幸,眩暈出現(xiàn)的周期較長,多半是大半年才出現(xiàn)一次。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劉凌薇突然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如同油鍋上的烙餅,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整夜。接下來的一周時間,也是夜夜如此,她簡直要崩潰了。向來以“睡眠控”自詡的她,長處就是能睡,一旦躺倒,保管在一分鐘內(nèi)迅速進入夢鄉(xiāng)。然而,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心生恐懼,百思不得其解。

一段時間里,劉凌薇到處尋醫(yī)問藥,仍然于事無補。醫(yī)生建議做CT、磁共振。做完全套檢查,發(fā)現(xiàn)腦子里有顆“米?!?,壓迫了神經(jīng)和血管。先是失眠,而后是月經(jīng)失調(diào),再后是眩暈。醫(yī)生為她指出兩條路子:一是手術開顱取瘤,二是服藥保守治療。何去何從,由劉凌薇自己選擇。不過醫(yī)生建議還是選擇第二條路子,第一條路子的風險系數(shù)大,弄不好,會走不出手術室。

劉凌薇沒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訴任何人,連家人都不知道。這是一種暗疾,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與眾不同。

她聽從醫(yī)生的忠告,棄一選二。她想起了史鐵生《我與地壇》中的文字,“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第一次讀到這里時,她著實被震撼到了。死,怎么會是一個節(jié)日呢?經(jīng)歷了一些事后,她茅塞頓開了。她常常想,這些文字是史鐵生用心血熬成的,命運為史鐵生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開了一扇窗。殘疾讓史鐵生隔絕外界的聲色犬馬,有了更多的時間苦思冥想,才有了如此深邃的文字。

《我與地壇》劉凌薇反反復復讀過許多遍,每次閱讀,都如沐春風。為了記住其中的某些段落,她用摘抄的方式強化記憶。

劉凌薇其實也是個文青,曾經(jīng)做過幾年的作家夢,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成為像史鐵生那樣的作家。結果作家沒當成,成了一名記者,反正都是耍筆頭碼字,也沒太多遺憾。她干得很賣力,很快就小有名氣,圈里圈外相互介紹時,常有人稱她“名記”,她就自我調(diào)侃說,賣文不賣身。

手機響了,響得很急促。這時候的劉凌薇仍然緊緊抱住樹,根本騰不出手來,也沒有心思去接這個電話。

一個勁兒響的手機鈴聲,讓劉凌薇心慌意亂,唯恐引來圍觀的人群。她閉著眼,很不情愿地把手伸到小坤包里一陣摸索。

是報社分管記者部的副總鄭祖銘打來的,說孤狐城公安局來電話,刑警隊正在偵破幾起情侶遭劫案,要報社派個記者跟蹤采訪,特別點名劉凌薇主任親自出馬。

劉凌薇是《孤狐城報》的記者部主任,況且對法制方面的題材較有興趣,曾經(jīng)寫過幾篇引起廣泛關注的偵緝通訊。

劉凌薇正要說自己身體不適,請另派其他記者,還沒等她開口,對方已經(jīng)把手機掛斷了。

這個鄭副總,說話從來不干脆,說一半留一半,而且說的這一半還打折扣,讓人弄不清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一只小狗撞上來,驚慌中的劉凌薇睜開了雙眼。天地歸一,世界不再飄搖了,她又恢復到了半小時前的狀態(tài)。

天徹底暗了,暗得理直氣壯,遠天的一彎月牙薄得像紙。她叫了一輛摩的,直奔公安局指定的集合地點。

2

回來的時候,天色正由黑變白,活像一塊褪色的黑幕布。劉凌薇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報社。盡管一夜沒合眼,卻沒有一點睡意,她知道,這是那個暗疾帶來的影響。她很無奈,常取笑自己成仙了,一整夜不睡仍然精神抖擻。

昨晚,她和那些刑警在孤狐城的南峰山腳下守了一夜。這里是孤狐城的一個風景區(qū),山下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山頂?shù)哪戏逅?,路兩旁樹影婆娑,青竹搖曳。每年夏天,一些情侶成雙成對,沿著山路散步納涼、談情說愛。今年入夏以來,發(fā)生了幾起搶劫案件,只劫錢財不劫色。她和刑警埋伏在此,守株待兔,可兔子就是不出現(xiàn)。

下半夜,仍然不見歹徒蹤影,刑警頭兒讓劉凌薇回去睡覺。都這個時候了,還睡得著嗎?即使到了睡覺的點,她劉凌薇也未必睡得著。

埋伏沒有結果,明晚仍要蹲守,這是慣例。與公安打交道多年,劉凌薇已經(jīng)掌握了規(guī)律與特點。但她到現(xiàn)在都沒想明白,當初自己是怎么上了寫案子的“賊船”的。很多人也想不明白,一個弱女子怎么會去寫刀光劍影、血腥味十足的警匪新聞呢?顯然不搭呀!

案子沒有進展,劉凌薇一時無法動筆,坐在辦公桌的電腦前,閉上雙眼想要養(yǎng)養(yǎng)神。清晨的報社很清靜,可她卻平靜不下來,腦細胞空前活躍,思緒萬千。她按照警方的介紹,在腦子里粗略搭了一個報道框架。她還設想,案子還有可能發(fā)生在南峰寺旁的一座古墓中?!半p世墓”這三個字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她總覺得這座墓很神秘,墓中埋葬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曾經(jīng)聽說有關雙世墓的一段極具警世色彩的傳說,幾次想把這個傳說故事寫進文章中,這回機會來了,她想好好演繹一番。

她突然發(fā)覺這篇新聞稿的架子搭大了,正式完稿后,少說也有五六千字。她犯愁了,這是犯忌?。〗蓙碜砸晃唤恤斆豇P的報社同人,她是編輯部主任,掌握著稿子的生殺大權,就像自己是記者部主任,掌握著采訪的生殺大權一樣。

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同在一個單位干活,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說,采訪和稿子的定奪是總編的事,用不著小編小記們閑操心?!豆潞菆蟆飞缈偣膊攀鍌€人,除去一正兩副三個頭兒和后勤財務室、發(fā)行室四人,一線隊伍只有八個人,簡單得很??善腥讼矚g小題大做,把簡單變復雜。

報社實行量化考評,編輯部按版面計分,記者部按稿件計分,完成定額任務才能領到相應的月補貼。

任何事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一絕對,事情就復雜了。平心而論,編輯部是有點吃虧的,版面是死的,寫稿是活的。對編輯來說,每個月排幾期版面是鐵板釘釘?shù)氖?;對記者而言,只要勤奮點,都有可能超額完成定額任務,況且,每篇稿件超過千字,超過的部分按字數(shù)加分。為了這事,幾次開會都爭論不休,卻依然沒有結果。每月考評,記者都比編輯多領月補貼,這讓編輯心里不平,更讓魯敏鳳不爽。她找總編交涉,要求調(diào)整標準,但幾次無果,一氣之下私出陰招,規(guī)定每篇稿件不得超過三千字,超過了就不給上版。

這一“陰招”讓記者部與編輯部憑空添了火藥味。記者下筆時心有余悸,不敢縱橫馳騁,只好讓筆頭悠著點。這成了記者心頭的一個結,他們找劉凌薇商討對策。劉凌薇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有人問,怎么躲?劉凌薇說,繞著走唄。

記者們茅塞頓開,理解了劉凌薇的意思,并付諸實踐。

頭版出現(xiàn)稿荒,急得魯敏鳳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意識到自己遭報復了。而且記者們包括記者部主任劉凌薇,到月末考評時,不僅稿量沒減少,而且個個超額完成定額任務。這讓魯敏鳳很抓狂,但她沒有立即把球再踢過去,而是試圖尋找反擊的機會。

劉凌薇明白,“繞道”僅是權宜之計,不可能長久,不然會影響大局,也是犯忌。魯敏鳳的“陰招”,就理直氣壯得多,似乎還得到報社老總的默認。記者的頭上,仍然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劉凌薇盯著黑色電腦屏幕上映照出的人影,開始自嘲,情侶劫案的采訪才開始,也不知道案情是簡單還是復雜,說不定最多千把字就解決問題了,瞎操什么心呀。

人有病,天知否?她知道世上有病的人居多,只不過是輕重、緩急、顯隱、內(nèi)外不同罷了。想到這,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她打開電腦,想安排一下這一周的采訪計劃。屏幕上跳出幾項之前記下的采訪任務:風電工程竣工;一所剛落成的小學舉行典禮;一家企業(yè)自主研發(fā)一項新產(chǎn)品;雙獅鎮(zhèn)發(fā)生一起液化氣瓶爆炸事故,一死一傷。她把前幾條安排給其他記者采訪,自己攬下液化氣瓶爆炸事件的采訪。

記者多半不喜歡跑社會新聞,采訪過程費周折,內(nèi)容又不受歡迎,吃力不討好。劉凌薇偏偏與眾不同,喜歡寫社會新聞,最不愿意寫會議新聞。至于那些工作性的報道,不寫也得寫,例行公事。

這回,她想帶林曉燕一起去。這女孩文筆不錯,也喜歡寫社會新聞,到報社不到兩年,采訪經(jīng)驗缺了點。她和編輯部的王晟、后勤部的張羅揚是同一批進報社的80后。他們這一代人很多都是獨生子女,是家里的軸心,全家人圍著他們轉(zhuǎn)。這樣的一代人,來到報社這樣的地方能適應嗎?記者在很多人的眼里是很風光的職業(yè),但很多人不知道此中的況味。這一點劉凌薇體會最深。

劉凌薇曾在一家醫(yī)院當護士,苦于長年累月上夜班,想換家單位,于是就拼命寫作,想以此來改變命運。醫(yī)院不肯放人,報社看中劉凌薇是人才,幾次上門做工作。劉凌薇也豁出去了,拿了一條繩子跑到院長家,說再不同意就吊死在他家。院長當場在商調(diào)函上簽了字。

到了報社后,劉凌薇才意識到當初的折騰是錯誤的。報社的工作性質(zhì)雖不像醫(yī)院那樣三班倒,但每天跑采訪趕稿,趕稿跑采訪,也無異于三班倒了。她想,腦袋里的毛病或許就是沒日沒夜地工作留下的禍根。

3

到了雙獅鎮(zhèn),劉凌薇和林曉燕先到鎮(zhèn)政府了解情況。顧及影響,鎮(zhèn)政府噤若寒蟬;被臨時拘禁的當事人一臉頹喪,什么話都不說;那些目擊者也拒絕采訪。折騰了大半天,一點眉目都沒有。林曉燕垂頭喪氣地對劉凌薇說,劉姐,這條新聞咱不寫了。劉凌薇安慰林曉燕,別急,采訪是磨性子的活,慢慢磨,總會磨出名堂來的。她們?nèi)ナ掳l(fā)地點鄰近的店鋪和漁船做工作,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這種危及生命健康的安全隱患、社會暗疾,要是不曝光,引以為戒,勢必會威脅到更多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釀成大禍。話雖然說得在理,但人家仍然有所顧忌,像擠牙膏一樣,擠一下出一點,話說一半留一半。就這樣,她們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把零敲碎打采訪來的素材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事件:一位漁民從船上拎下一個液化氣瓶,到碼頭旁的一家修配店切割成泔水桶,藍色的火焰和嗞嗞的響聲引來了周圍人的圍觀;突然一聲巨響,一死一傷,兩人橫陳碼頭;死的被炸飛半邊頭,傷的血流如注,場面慘不忍睹。

采訪結束,已是晚上九點多。劉凌薇說要趕回城里。林曉燕說就在雙獅鎮(zhèn)吃飯。

劉姐,我好長時間沒來雙獅鎮(zhèn)了,很想吃雙獅鎮(zhèn)的海鮮和風味小吃,我請客。

劉凌薇說,AA制吧,要請客也是我請。

林曉燕說,劉姐讓我開眼界了,要不是跟你來,可就錯過機會了。

你這嘴真甜。

等上菜的時候,林曉燕問劉凌薇,劉姐,你的文筆這么好,為什么不寫點散文、詩歌什么的?

過了那個年齡,已經(jīng)沒有那種雅興了。

劉姐這話讓我們情何以堪?

又嘴甜了。劉凌薇說,妹子的散文越寫越好,倒是實情。

盧葦這人不行。林曉燕向劉凌薇倒苦水,他從來不把我的文章放在頭條,自己的文章倒都成了頭條。他的文章就那么好?

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劉凌薇說。

盧葦是她們報社副刊的責任編輯。這人怪怪的,也很有趣。他十分崇拜法國思想家布萊茲·帕斯卡爾,能背誦《思想錄》中的很多片段,常在閑聊時脫口而出,且加以解讀和闡釋,連帶自己的觀點一同輸出,妙語連珠。他把帕斯卡爾的那句“人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葦”當作自己的座右銘,把自己的原名“盧偉”改成“盧葦”。他很自負也很自戀,常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

報社氣氛相對寬松自由,手頭的活兒不緊時,幾位趣味相投的同事就湊在一起海侃。聊文學時,面對一口一個普魯斯特、卡爾維諾的盧葦,劉凌薇只能自嘆孤陋寡聞。不過,令劉凌薇欣慰的是,對于文學,自己比起只知道冰心、丁玲的魯敏鳳略勝一籌。

盧葦雖然屬魯敏鳳的陣營,但對記者部沒有敵意,只要別人夸他文筆好,他就高興。

他沒有理由壓你呀?劉凌薇對林曉燕說,是不是妹子太敏感了。

他怕我名氣比他大。林曉燕說,一山不容二虎,要是我們不在同一個單位,就沒這事了。

劉凌薇笑了一下,笑得很苦很無奈。她想,別看這小女子年齡不大,可心細得很,也有心計。她說的確有其事。

4

劉凌薇坐在刑警隊會議室的最后一排,聽幾位警察分析情侶劫案的案情。

那晚“守株待兔”之后,劉凌薇又去跟了幾次,都沒有結果??芍苓叺囊柏垘X、三澗堂、龍首寺和塔崗山幾個景點接連發(fā)生了類似搶劫案,搞得人心惶惶,談“劫”色變。

這是治安隱患、社會暗疾,不盡快破案,人心不得安寧。頭兒說,根據(jù)報案人講述,像是同一個團伙作案,手段、時間、作案環(huán)境基本相似。圍繞這些特征,大家議論開了。最后的思路:兵分四路,對孤狐城重點刑嫌人員逐個“過濾”,縮小“包圍圈”;對在押犯重新審訊,“回聲定位”;對特種行業(yè)和公共場所深入調(diào)查,尋找“蛛絲馬跡”;對受害人一一回訪,認真了解案犯特征。頭兒看到躲在后面的劉凌薇,說,劉名記,你有什么高見,也說說看。

劉凌薇說,我能有什么高見,不過我想,可以讓幾位年輕民警喬裝打扮成情侶混在其中,這叫下套撒網(wǎng)釣魚。頭兒兩巴掌一拍,高招,妙招,我怎么就沒想到,還是女人心細。頭兒盯著劉凌薇說,好事做到底,我物色個帥氣的民警,和你搭成一對。頭兒想了想又說,差不多有五對就成了。

劉凌薇說,民警中帥哥靚妹多了去了,還用得著我這半老徐娘?說完,不等會議結束就收起采訪本沖出門了。

途中,劉凌薇接到林曉燕的一條微信,說雙獅鎮(zhèn)的那條新聞寫好了,發(fā)給劉主任過目。《一聲巨響釀慘禍,一死一傷引為戒》,劉凌薇在心里叫好,這小女子有才??赐晡恼?,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一句話,劉姐,出事了,快回來。

又有什么事了?劉凌薇想,一個只有十幾個人的小報社,按理說應該是風平浪靜才對,誰知隔三差五就有事,明里暗里糾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

回到報社才知道,早上劉凌薇到刑警隊采訪時,報社開了個臨時會議,總編在會上公布了一個新規(guī)定:從現(xiàn)在起,實行全員(包括記者部)簽到簽退的坐班制。劉凌薇知道,這是魯敏鳳的第二腳射門,這個球踢得有點刁了。她說,總編,您不是時不時就教導我們,記者要做到腦勤、手勤、腳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找米下鍋,不能等米下鍋,辦公室里能生出米來嗎?

總編的口氣很硬,難道你還不知道我辦事的風格?定下來的事,不可能再改回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劉凌薇,又去找分管副總鄭祖銘。鄭副總說,簽到和坐班制不會影響采訪,有制度約束總是好,要不然你們在外頭干什么都不知道。

劉凌薇說,難不成你們領導懷疑我們記者部在外頭干私活了?

也不是這么說,鄭副總說,注意點總是好的。

聽鄭副總的口氣,干私活這事好像不是空穴來風。于是,劉凌薇就把記者部幾個人的狀況像過電影一樣在腦袋里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重點聚焦在曾費飛身上。曾費飛也是80后,這人和他的名字一樣,一天到晚騎著摩托車飛來飛去。有人說他比國務院總理還忙,他就說忙采訪。他出手快,不僅每月超額完成定額任務,而且寫稿量總是名列前茅。這樣的人會在外面干私活嗎?自己難道被手下在背后擺了一道還蒙在鼓里?

劉凌薇對著電腦發(fā)呆的時候,林曉燕跑來跟她說,劉姐,曾費飛晚上請我們?nèi)TV。

AA制吧,劉凌薇脫口而出,他憑什么請我們?

不知道,林曉燕說,好像是讓大家散散心,解解悶。

劉凌薇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這幾天事情多壓力大,心里頭憋悶得很,也想找個地方發(fā)泄發(fā)泄。

KTV裝修得很豪華,也可以說是金碧輝煌,頭頂燈光閃爍,地板光可鑒人,走道兩旁的玻璃幕墻映得人影清晰,包廂里歌聲陣陣。這家KTV,劉凌薇第一次來。因為腦疾,劉凌薇已經(jīng)很少踏入這樣的場所了。

曾費飛已經(jīng)在包廂里等候大家了,桌上擺滿了零食和啤酒。

這是你開的?劉凌薇脫口而出。她自己也覺得奇怪,近來說話總是口無遮攔,能說不能說的話似乎都不經(jīng)過腦子就彈出來了。有時,她會懷疑,自己還是原來那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劉凌薇嗎?

是我朋友開的。曾費飛解釋。

誰開的并不重要,玩?zhèn)€痛快才重要。喜歡唱歌的林曉燕已經(jīng)抓起麥開唱了。

唱了幾輪,喝了幾輪后,曾費飛先提起話頭,劉主任,我們要不要簽到坐班?

我先問你們一句話,損失一個月的補貼愿不愿意?這話劉凌薇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才說的,我們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編輯部抓瞎跳腳。

完全贊成!林曉燕把酒加滿,舉起酒杯說,為這個英明的決定干杯!

那晚,大家都玩得很瘋。劉凌薇從沒有這樣瘋過,好像要把逝去的歡樂補回來一樣。瘋過后,她又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沮喪和空虛。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她控制住了自己。她從不輕易在人前表露自己的脆弱。

林曉燕見劉姐瘋得有點不正常,酒喝高了,歌也唱嗨了,知道這段時間劉姐的心里很不爽。她同情這位比自己大十來歲、一直深受自己敬重的師姐。同時,她不明白這么優(yōu)秀的人為什么至今還是單身。她幾次想問,但見到劉姐不說話時冷若冰霜的樣子,就把話打住了。

那年,劉凌薇到省城參加新聞培訓,認識了一位省報的同行,二人很快墜入情網(wǎng)。確切地說,是劉凌薇主動進攻的。那位同行是她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每個周末,只要沒有采訪任務,劉凌薇都會去省城與男友約會。戀情公開后,遭到男方父母的強烈反對,理由是,劉凌薇學歷低,又是小縣城的人,家境也不怎么樣。二人最終還是被棒打鴛鴦了。后來,男友去了報社在國外的海外版任職。很長一段時間,劉凌薇都無法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她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可心里經(jīng)常流血。

林曉燕打車把劉凌薇送到“中錦香格里”,劉凌薇就住在這個小區(qū)里。林曉燕從來沒有來過這里,劉凌薇也從來沒有邀請過報社的同事到她家來。第一次來這里的林曉燕震驚了,這哪是家,簡直就是小姐的閨房。屋中整潔干凈,每一件家具的擺放都恰到好處,沒有一件是多余的。墻上掛著一把琵琶,茶幾前擺著一架古箏,像是隨意擺放的,又像是特意設計過的。別致優(yōu)雅的書櫥上擺著一個相框。林曉燕發(fā)現(xiàn),相框中的照片是報社同人的合影。當時,整個報社只有魯敏鳳和劉凌薇兩個女人,那時的她們都很年輕漂亮,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兩朵不同的鮮花,一朵是大富大貴的牡丹,另一朵則是素潔淡雅的鳳尾絲蘭。

林曉燕盯了一陣照片后說,劉姐,那時你和魯姐真是萬綠叢中兩點紅呀,兩人看起來很親密。

劉凌薇嘆息一聲,說,此一時彼一時了。

林曉燕嗅出了這一聲嘆息中物是人非的味道,說,魯敏鳳評市優(yōu)秀記者的事情泡湯了,聽說是有人捅了刀,劉姐知道嗎?

劉凌薇不明白林曉燕問的是優(yōu)秀記者泡湯的事,還是捅刀的事,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聲。

五一節(jié)前夕,報社要推薦一名勞模到省里。討論的時候,魯敏鳳投了劉凌薇的反對票,結果,劉凌薇評選失敗。這事之后傳到了劉凌薇的耳朵里。

一天,幾個人在報社聊天,從政治時事聊到宗教信仰。魯敏鳳說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學壞是從后天開始的。盧葦則大談圣經(jīng)的教義,說人家打你的左邊臉,你就把右邊臉也送上去。劉凌薇則說,我絕不這樣,人家打我的左邊臉,我就打他的右邊臉,一比一扯平,這才公平合理,但我絕對不先打人。

報社推薦魯敏鳳為市優(yōu)秀記者。劉凌薇以牙還牙,寫了一封舉報信,說記者就是寫新聞的人,魯敏鳳連像樣的新聞稿都沒寫幾篇,算什么優(yōu)秀記者?“記者”二字底下,用紅筆畫了兩條粗粗的線。

一報還一報,這下扯平了。

還沒等林曉燕走出小區(qū),劉凌薇一頭埋進被窩里,號啕大哭了一場。這算什么事呢?能算扯平嗎?人世間的事是永遠扯不平的,永遠糾纏不清的。即使扯平了,又能怎么樣呢?人生從來就沒有贏家。

越哭越傷心的劉凌薇,心中空虛煩亂,就像一池水突然被抽干了一樣,露出來的竟然是一團雜亂無章的枯草,怎么捋也捋不清。

5

自從在KTV秘密聚會后,記者部同人悉數(shù)按部就班,嚴格遵照規(guī)定簽到簽退,坐班值勤。記者部坐住了,編輯部卻坐不住了,版面缺稿,捉襟見肘,又不好大聲嚷嚷,只能背地里嘀咕。記者部的那些鬼靈精怪觀察著編輯部的一舉一動,不動聲色地竊喜。

當老總把劉凌薇叫到辦公室時,劉凌薇已經(jīng)做好反擊的充分準備了。誰知,老總說的是另外一件事。雙獅鎮(zhèn)發(fā)生爆炸事故的那家修配店的老板托人找老總說情,提出撤掉液化氣瓶爆炸的那條新聞。說當事人已經(jīng)被拘留了,店里已經(jīng)付出了巨額賠償,他們會吸取教訓的。要是這條新聞繼續(xù)發(fā)酵,會影響店里其他業(yè)務,生意就不好做了。

劉凌薇說,我只問總編一句話,我們還是不是新聞工作者,還要不要守住新聞的原則與底線?

老總說,你不要說得這么嚴肅,我只是和你商量,看能不能變通一下。

劉凌薇說,這樣的事,誰都不會贊成通融。

那就開個班子擴大會,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老總說。

會上,只有老總和劉凌薇你一句我一句地辯論,其他人都不發(fā)表意見。最后,讓劉凌薇萬萬沒想到的是,魯敏鳳居然站在了自己這一邊。說有些事可以通融,有些事不能通融,這屬于社會隱患、不安定因素,到底是生意重要,還是社會安定重要?

劉凌薇歷來佩服魯敏鳳說話的技巧,站位高,說得恰到好處,讓人啞口無言。這件事之后,劉凌薇對魯敏鳳的印象也有了些許轉(zhuǎn)變。

一連幾天,一撥又一撥的人接二連三地沖到報社吵吵嚷嚷,說曾費飛欠他們KTV的裝修費、材料款、工錢等。

對此事,記者部萬分震驚,原來“有人在外頭干私活賺外快”的傳言的確不是空穴來風。劉凌薇氣得差點眩暈,羞愧難當,連手下的人都管不住,還好意思跟人家爭風斗氣?顏面掃地的劉凌薇寫了一份辭職報告,交給了老總,要求辭去記者部主任一職。老總把報告壓住不予理睬。

劉凌薇不管老總批不批,交了報告,就等于脫了烏紗帽,其他事不管不問,就只干普通記者的活。

鄭副總見劉凌薇已經(jīng)當起了甩手掌柜,只好自己出面找曾費飛談話,責令曾費飛立即將KTV轉(zhuǎn)讓他人,省得那些債主三天兩頭上門逼債,鬧得報社雞犬不寧。

6

刑警隊終于把情侶遭劫案破了。有傳言說,情侶劫案是《孤狐城報》的名記美女劉凌薇破的。說劉凌薇和一名帥哥刑警喬裝打扮成一對情侶,引誘歹徒上鉤,三拳兩腳就拿住了歹徒。說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劉凌薇儼然成了功夫了得的俠女神探。

傳言在孤狐城四處散播,人們信以為真,只有哭笑不得的劉凌薇明白是怎么回事。

刑警大隊采納了劉凌薇的提議,抽調(diào)五對民警,裝扮成情侶,分散在幾個案發(fā)景點,晝伏夜出,將歹徒一網(wǎng)打盡。劉凌薇腦子里跳出了四個字——鴛鴦劫案,即刻文思泉涌,寫成了精彩的新聞報道。這一期的《孤狐城報》引起了廣泛關注,很多人爭相傳閱。

自從那天提交辭職書后,劉凌薇就不管記者部的事了。前幾天,“改邪歸正”的曾費飛寫了本城一家私企副經(jīng)理因桃色新聞被處理的報道,該私企派人到報社交涉,要求再寫篇報道消除負面影響,被老總義正辭嚴地頂回去了。劉凌薇因此對老總的看法有了轉(zhuǎn)變,認為他心中還是有正義感的,并不是總在和稀泥。雖說這只是一家小報社,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運作起來也很不容易。報社就像一個家庭,每個人都是家庭成員,應該為家庭分憂。于是,她去找老總,要回了那份辭職書。

老總拍著劉凌薇的肩膀說,這就對了,好好干,你們的路比我們的長。

7

2020年,8號臺風在東南沿海一帶登陸,記者部四名記者分赴雙獅鎮(zhèn)、滸岐鎮(zhèn)、南溪鄉(xiāng)和海島鄉(xiāng)四個沿海鄉(xiāng)鎮(zhèn),采訪報道抗洪搶險情況。劉凌薇把路程相對近一點的鄉(xiāng)鎮(zhèn)安排給了其他三名記者,自己則去了路途遙遠的海島鄉(xiāng)。

海島鄉(xiāng)地處偏遠,交通不便,距離陸地四十多公里,如同海上的一葉孤舟。每年臺風時期,海島鄉(xiāng)被破壞的程度遠比其他鄉(xiāng)鎮(zhèn)嚴重,發(fā)生的事故也多。臺風登陸之前,劉凌薇每天跟著鄉(xiāng)干部到各村巡查,挨家挨戶察訪,動員災害點群眾轉(zhuǎn)移,幫助危房住戶搬遷,盡量做好防范準備。

臺風雖然尚未登陸,但島上已經(jīng)風狂雨驟。劉凌薇每天穿著鄉(xiāng)政府統(tǒng)一發(fā)放的雨衣出巡,回來時如同落湯雞一般,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這套還沒干,那套又濕了,把女干部的衣服都拿來穿了。

鄉(xiāng)政府的女干部畢竟不多,衣服也就有限,劉凌薇就女扮男裝,穿上男干部的衣服。實在不行了,就到群眾家借衣服。鄉(xiāng)政府領導知道劉凌薇是一名記者,怕有個三長兩短不好交差,就叫劉凌薇先待在鄉(xiāng)政府里,聽鄉(xiāng)干部介紹情況就行了。

劉凌薇說,火線采訪,豈能躲著炮火和槍聲?

臺風登陸的那天晚上,全島停電,天地黑成一團。鄉(xiāng)干部們打著手電筒出去巡察了,讓劉凌薇和一個女干部守著一部電話,負責上傳下達。

不知什么時候,劉凌薇偷偷溜出去了。下半夜,臺風停息,鄉(xiāng)干部陸續(xù)回到鄉(xiāng)政府,卻一直未見劉凌薇。大伙嚇壞了,統(tǒng)統(tǒng)出動,進行拉網(wǎng)式搜尋,結果在碼頭的倉庫旁找到了她。這時的劉凌薇已經(jīng)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大伙連夜把她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

清醒一些后,劉凌薇回憶起了之前的情形。她是趁那位女干部不注意的時候溜出來的。那天夜里,她內(nèi)心羞愧,感覺自己像一個逃兵,既然來了,躲在鄉(xiāng)政府里算什么本事?連臺風的臉長什么樣都不知道,還報道什么抗洪搶險的新聞?簡直是閉門造車。

溜出來后,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但直覺告訴她,有亮光的地方就會有人,她就是追著忽閃忽滅的亮光,頂風冒雨摸到碼頭的。剛到碼頭的倉庫旁,她突然感覺兩腿就像踩在了漁排上,晃晃悠悠的。她知道又有一波眩暈來襲了。她既惶恐又氣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湊熱鬧,記錄臺風不成,沒準還得搭上老命。她腿一軟,昏過去了……

臺風徹底平息后,她從海島鄉(xiāng)衛(wèi)生院轉(zhuǎn)到了孤狐城醫(yī)院。她住院的事成了八卦新聞,說她在臺風登陸當晚,為了保護海島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被突然倒下的樹砸傷腦袋,傷勢嚴重,生命垂危,經(jīng)海島鄉(xiāng)衛(wèi)生院全體醫(yī)務人員奮力搶救,方脫離危險。

報社老總帶著記者和編輯到醫(yī)院看望。老總說,我們《孤狐城報》社培養(yǎng)出來的都是優(yōu)秀人才,今年的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非你莫屬了。弄得劉凌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無地自容。倒是盧葦?shù)囊痪湓捵寗⒘柁焙芨袆?。他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海明威當戰(zhàn)地記者時,九死一生,最終,是命運眷顧和成就了他。

最后一個來醫(yī)院看望劉凌薇的人,是魯敏鳳。之前,她沒隨大家一起來。魯敏鳳給了劉凌薇一個很大的紅包。劉凌薇從魯敏鳳的口中知道了兩件事。一是傳統(tǒng)媒體面臨著新媒體的挑戰(zhàn),《孤狐城報》要開發(fā)新平臺,建立微信公眾號,為此要起用一批年輕的記者、編輯到重要崗位;對于老同志,要重新調(diào)整位置,優(yōu)化組合。二是記者部內(nèi)部出了奸細。上回老總在會上批評記者部,有人把企業(yè)廣告變成新聞,收了紅包中飽私囊,損害報社利益。聽說是林曉燕告的密??闪钊税偎疾坏闷浣獾氖?,事主和告密者是同一個人。那么,林曉燕此舉何為?是彰顯自己的境界,還是邀功領賞?誰也不明白這小女子玩的哪門子把戲,看來這小女子的確非等閑之輩,遠比劉凌薇想象得有心計,厲害得多。

魯敏鳳離開后,劉凌薇突然想明白了魯敏鳳為什么要把這兩件事告訴自己,顯然這兩件事有著緊密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暗示人與人之間交往的規(guī)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魯、劉聯(lián)手勢在必行,否則,覆巢之下無完卵。

劉凌薇心酸得簡直要哭了。她覺得林曉燕可憐,魯敏鳳也可憐,自己更可憐。

劉凌薇沒想到,魯敏鳳對她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除了“統(tǒng)戰(zhàn)”需要,不排除動了惻隱之心。

當年劉凌薇剛到報社,老總安排她跟魯敏鳳學編輯和劃版。乖巧的劉凌薇把魯敏鳳哄得眉開眼笑,魯敏鳳心甘情愿地把看家本領都傳授給了劉凌薇。

劉凌薇最佩服的是魯敏鳳劃版時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都說采訪是磨人的活兒,劃版更是磨人的活兒。第一次看魯敏鳳劃版,如同在看一位淑女繡花。標題橫排豎排、字號大小等等都要細細斟酌;文章少一行不行,多一字也不行;欄圖是放左還是放右,要根據(jù)版面的需要不斷調(diào)整。魯敏鳳當年就是這樣不厭其煩、手把手教劉凌薇的,這讓劉凌薇永生難忘。

劉凌薇擅長采訪和寫稿,調(diào)到記者部后,很快升任部主任。一山不容二虎,兩人的關系很快惡化了。兩個部門在工作上分歧、摩擦不斷增多,后來又升級到利益上的沖突,甚至兩個“陣營”之間的抗衡。

現(xiàn)在,形勢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變化。營壘重新劃分,隊伍重新洗牌,昔日的盟友可能成為敵人,敵人可能成為盟友。

然而這一切,在劉凌薇看來,已經(jīng)翻篇,沒有意義了。她的腦中突然冒出了納蘭性德的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8

住院期間,劉凌薇又做了CT檢查,發(fā)現(xiàn)腦袋里的小“米?!币呀?jīng)病變了。醫(yī)生告訴她,手術風險非常大,若是成功,可能會多活幾年;若是失敗,則一命嗚呼。保守治療,最多只能活一年。手術還是保守治療,由她自己選擇。

她又想到史鐵生,想到《我與地壇》中的那句話,“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她變得坦然了,她要把一年當成十年來過,迎接那個節(jié)日的降臨。

劉凌薇出院后,到南峰山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一場病讓她想了很多,悟了很多,身體也虛弱了很多。往日,她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采訪,風風火火的,把那些大老爺們兒都甩在了后面,讓他們刮目相看;可現(xiàn)在的她,已元氣大傷,體力大不如前了,每往山上走幾步,都要歇一歇。

秋天的南峰山,彌漫著山菊的清香。“鴛鴦劫案”告破后,這里恢復了昔日的安寧,三三兩兩的情侶在山間出沒。

站在山上,她突然很想抱住一個人。抱住誰呢?他現(xiàn)在在哪里?國內(nèi)還是國外?回憶兩人相處的日子的確就像做了一場夢。她在夢里飄著,如同踩在白云之上。

南峰寺位于南峰山頂,雙世墓就在寺的右側偏南。劉凌薇一直想把雙世墓的傳說寫進那篇偵破新聞中,結果折騰來折騰去,仍然破綻百出,以失敗告終。她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世間,不是任何事都能憑自己的意志發(fā)展。

劉凌薇的此次南峰山之行,無關文章,無關破案。她只是想再去看看雙世墓,看看墓碑上鐫刻的那些文字。

碑上的文字,劉凌薇都已經(jīng)爛熟于胸了。她自己好幾次把碑文翻譯成白話文,都不滿意。在找了好多種版本的譯文后,終于有一版令她滿意。那是本地的一位詩人翻譯的,他抓住了碑文的精髓,抓住了故事傳說中的“緣”,抓住了禪意。

怎么說呢,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解讀這“緣”和“禪”,便有了不同的領悟——人不可能活兩世,但生命有選擇的可能。要是讓她選擇,她能選擇哪種活法呢?劉凌薇想,此刻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意義了?,F(xiàn)在的關鍵是,如何將這一年活得實實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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