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漢洲

站在父親經(jīng)常佇立的地方

吃過午飯、晚飯

父親都會佇立在山墻邊眺望

有時一手拿煙卷一手叉腰

有時雙手抱在胸前，有時背著

有時踮起腳，有時伸長脖子

意欲看得更高更遠

湖風(fēng)搖曳著他稀疏的頭發(fā)

揉搓著他臉上的溝壑

四季在他的視野里花開花落

現(xiàn)在我也站在這個位置

沿著父親幾十年眺望的習(xí)慣

視線和他重疊

一座橋跑過了寬闊的大冶湖

烏泥灘為城市穿上了裙子

七月的火燒云煮開了湖水

魚兒像燙了屁股一般跳躍

現(xiàn)在我大概明白

他想看到什么

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入夏記

萬頃碧荷

是季節(jié)的說明書

一朵蓮泄露了一懷清香

紅蜻蜓傾巢而動

尖嘴水鳥很不適應(yīng)

它們居高臨下

拋出一串急促的煩躁

又一朵蓮沒忍住喜悅

像開香檳，萬物都聞其聲

接下來是十朵、百朵、萬朵

沒有紅肚兜娃娃跳出

卻見黃短裙姑娘冉冉升起

一些水滴玩起輪滑

荷葉田田足夠?qū)掗?/p>

岸邊的水稻茂盛

暗示著沉甸甸的收成

幾塊還空著的水田

像莊稼地上的玻璃窗

目送著白云悠悠

目送著春天疾馳的腳步

一聲遼闊的呼喚

三嬸又在喊兒子回家吃飯

嗓音干脆且充滿自信

千里相送總有一別

讀高中那天梨花哭了

泡桐樹吹著小號

吹著吹著也哭了

大冶湖哭了，以為再也難見

我這個浪里白條了

大黃狗哭著送我出村口

奶奶一邊抹眼淚

一邊喊著大黃大黃

不送了不送了

千里相送總有一別

后來去黃石的工地做小工

我奶奶把我送到水庫

她要看著我隱入山林

大黃狗要把我送到?jīng)鐾?/p>

奶奶一邊抹眼淚

一邊喊著大黃大黃

不送了不送了

千里相送總有一別

原諒我的口是心非

說好的不再回來

結(jié)果還是回來了

過了株洲，我在想現(xiàn)在下去還來得及

過了郴州，我在想現(xiàn)在下去還來得及

過了廣州，我在想現(xiàn)在下去還來得及

結(jié)果到站了

不想下去也得下去

既然又來了

就來了吧，這個念頭一冒出

身上的能量像水庫開閘

有點氣吞山河

三月

撐著油紙傘

走在三月的小巷

堅硬的青石板

把雨滴摔得粉身碎骨

我應(yīng)該梳著小分頭

穿著老式長衫

對襟斜扣上別著一支

生銹的自來水筆

我不是詩人

不想被悲憫連累

我喜歡雨中哭泣的花朵

瘦小的花瓣顫抖著

委屈得像時刻都會離別

我喜歡雨中的斑鳩

展示著濕漉漉的歌喉

它的這種表白

像一封老舊的情書

穿越戴望舒的書生意氣

在丁香樹上抖落風(fēng)塵

我是踩著雨絲，走向三月

想到水生萬物的字句

一棵棵杏樹

在我心里紛紛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