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部文學作品,要全面深刻地反映出社會的本質(zhì)形態(tài),形象生動的主要人物至關重要,而那些穿插在主人公身邊的“小人物”的作用同樣不容小覷?!靶∪宋铩必灤┤模梢酝苿幼髌饭适虑楣?jié)發(fā)展,豐富文章內(nèi)容,揭露文章時代背景與主題,通過比較襯托,可以凸顯主要人物形象。
【關鍵詞】“小人物”;比較襯托;揭示主題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0-004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13
作為小說的一個基本要素,人物形象在小說中往往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對于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分析,人們往往注重的是主要人物的形象特點以及他們在文章中的作用,通常缺乏對“小人物”(也就是次要人物)的深入分析。
早在1957年,學者錢谷融就正式提出了“文學是人學”的觀點,即“在文學領域內(nèi),一切都決定于怎樣描寫人,怎樣對待人”[1]。他認為一部文學作品,要全面深刻地反映出社會的本質(zhì)形態(tài),在人物塑造方面,僅僅在性格形象上下功夫是不夠的,要在塑造性格的基礎上,以一種動態(tài)的藝術方式,將文學中的人物融入社會人與人的復雜關系之中。為此,光靠主要人物的塑造是遠遠不夠的??梢姡黄恼轮胁粌H要有形象生動的主要人物,那些穿插在主人公身邊的“小人物”的作用同樣不容小覷。主要人物與“小人物”的完美配合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審美系統(tǒng)。本文以部分名篇中的“小人物”為例從三個方面對其藝術價值做一探究。
一、貫穿全文,推動小說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
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館里》,開篇情節(jié)設置的地點直接安排在其香居茶館。茶館,是茶客們彼此嘮家常,談山海經(jīng)的地方,也是小說矛盾集中展開的地方。小說的主人公是四川回龍鎮(zhèn)的兩個頭面人物:聯(lián)保主任方治國和土豪邢幺吵吵,二者因抽壯丁的事在其香居茶館里發(fā)生了一場爭執(zhí)和打斗。從開始的較為含蓄的爭論到后來兩個很有影響的人物大打出手,小說一步步進入了高潮。在這個過程中,作為茶客兼看客的“小人物”俞視學對情節(jié)的推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小說開頭便直接點出了兩名主人公:聯(lián)保主任方志國和當?shù)赝梁佬厦闯吵?。從第二段開始,小說從全知視角簡述了方、邢二人的矛盾,但方、邢二人正式登場開始直接的語言沖突,卻是由“十年前當過當?shù)匾晫W的俞視學”的一句不冷不熱的話展開的。當邢么吵吵終于一路吵過來時,俞視學第一次在小說中登場,“坐上來好吧”“這里要舒服些”這兩句不冷不熱的關心話使本在氣頭上的邢么吵吵更加氣憤,且后文中從俞視學的視角“視學看見他滿含惡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后面首席上的方志國”[2]正式將方、邢二人勾連起來,由此之后,二人直接的口舌之戰(zhàn)展開了。所以說,俞視學的出現(xiàn),直接引出了兩個主人公之間的矛盾,可以說小說由此正式展開。
隨著爭吵的不斷激烈,邢么吵吵的火氣越來越旺,粗話也是不斷地往出冒,“好得很!老子今天就要看他是用什么東西做出來的:人嗎?狗嗎?你們見過狗起草么,嗨,那才有趣!……”[4]此時的俞視學插嘴:“少造點口孽呵!有道理講的清楚?!笨此圃诜瘩g邢么吵吵,其實是在邢么吵吵的火氣上交了把油,這也使爭吵的激烈程度更上了一層樓。說起講道理,邢么吵吵又沖向了方志國“有道理,我也早當主任了。兩眼墨黑,見錢就拿!”[6]正是這一句話,將方志國說急了,也說出了方志國最害怕聽到的話。舊縣長就是因兵役事件下臺的,所以邢么吵吵一言道出了實情,方志國比之前更加急于反駁。此時,二人的矛盾以及場面的緊張程度比之前都更勝一籌。而這一步步的推進,都離不開這個小人物——俞視學。
邢么吵吵一語道出了方志國的痛點,方志國是出了名的欺軟怕硬,再加上邢么吵吵的大哥是當?shù)貦噘F,于是方志國看爭辯無效,便開始忍氣吞聲,假裝的討好。此時,邢么吵吵也松動了下來,本以為矛盾會隨著雙方的緩和走向結束,小說也接近尾聲,但這是迎來另一個高潮的轉折之處。方志國看邢么吵吵松動了下來,便開始在俞視學耳邊申喚,道自己的難處和對邢么吵吵的“良苦用心”?!按蠹s視學相信了他的話,或者被他的態(tài)度感動了,兼之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2]到這兒,他勸解起邢么吵吵來,接著陳新老爺?shù)某霈F(xiàn),邢么吵吵覺得自己第一次遇到事情卻無從下手解決,感覺十分無奈又十分沒面子,“這個堅實樂觀的漢子,第一次遇到煩惱的襲擊了,簡直就同一個處在這種境況的平常人差不多上下:一點抓拿都沒有!”[2]他開始苦笑,而此時俞視學的一番話,徹底激怒了處在崩潰邊緣的邢么吵吵。俞視學此處說了三句不溫不火的風涼話,而正是這三句話,將小說帶入了高潮。三句話后,邢么吵吵“終于大發(fā)其火”,接著矛盾愈加激烈,所有人都覺得“精彩的節(jié)目就要來了”。隨著俞視學的一句“我管不了,看血噴在我身上”,預示著二人開始大打出手,場面緊張到了極點,小說由此達到了頂峰。在二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米販子的一句話使小說戛然而止,小說也迅速結了尾,一切都是一場鬧劇。
在整個小說中,“小人物”俞視學既充當了看客,又親身參與到整個事件之中,看似寥寥數(shù)語,卻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中不可缺少的人物,使小說在跌宕的情節(jié)中一步步迎來了高潮。
二、比較襯托,凸顯主要人物形象
紅花美艷絕倫,綠葉功不可沒。襯托是文章寫作中必不可少的一種藝術手法,作者往往通過對一些小人物的描寫,來襯托主要任務的形象特點。
魯迅的《孔乙己》是大家所熟悉的名篇,魯迅筆下的孔乙己有著鮮明的形象特點:死要面子、自命清高、迂腐酸丑。他一生追求科舉,但終以失敗告終。他在“四書五經(jīng)”中將自己的年華耗得一干二凈,最后淪落到乞討也不脫下象征著讀書人的長袍。可見,他是清朝科舉制度下的犧牲者??墒窃谌闹胁⑽纯吹阶髡邔滓壹簽楹稳绱藷嶂杂诳婆e進行解釋,這樣一來似乎缺少了寫作的動機與緣由。其實不然,作者為了塑造孔乙己這一人物形象,還加入了小人物丁舉人的刻畫。正是借酒客口中的丁舉人,闡明了孔乙己狂熱追逐科舉的原因。“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竟偷到丁舉人家里去了?!倍∨e人是怎么對他的呢?“怎么樣?先寫服辯,后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2],幾句淡淡的描寫體現(xiàn)了丁舉人的兇殘和狠毒。
丁舉人本和孔乙己一樣,都是渴望借助封建科舉制度改變自己命運的讀書人,但是他們的結局卻大相徑庭。丁舉人是科舉考試的幸運兒,是讀書人的成功代表,科舉的成功使他高不可攀,成了統(tǒng)治階級的幫兇。而孔乙己卻因科舉的失敗陷入到了社會的最底層,甚至遭到了丁舉人利用封建權力進行的暴力摧殘。正是因為這種天壤之別的人生,使得孔乙己如此狂熱的追求科舉,他知道只要自己中舉,自己的生活便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魯迅先生正是通過這個沒有出場的“小人物”,塑造了孔乙己這個家喻戶曉的典型形象。可見,丁舉人這一小人物是對其襯托作用的完美詮釋。
魯迅先生的另一篇小說《在酒樓上》中的“小人物”順姑的作用同樣不可忽視?!对诰茦巧稀吠ㄟ^進步知識分子呂緯甫與“我”的偶遇展開,通過二者的對話,展現(xiàn)出呂緯甫靈魂漸趨死滅的悲劇。在這個主要悲劇中,還嵌套著船家女兒悲慘一生的次要悲劇。作者對順姑的悲劇和呂緯甫的悲劇嵌套交織,二者的結合控訴了當時社會的黑暗,黑暗到對一切可能充滿美好結局的事物都要扼殺。不僅如此,順姑的出現(xiàn)以及順姑悲劇事件本身,對呂緯甫性格的發(fā)展起著重要作用,進而揭示了釀成呂緯甫悲劇的社會原因。對于呂緯甫來說,順姑始終是他生活過程中和情感經(jīng)歷上的一絲美好,過了多年,仍保留在他的記憶中。“忽然間看見阿順遠遠地站在屋角里,就使我消失了放下碗筷的勇氣”,說明當時的呂緯甫怕阿順看到自己放下碗筷而失望,強忍著吃下了無法下咽的蕎麥粉,事過多年他仍清晰地記著。他得知順姑喜歡絨花時,四處搜求,周密考慮,為的就是能給這美好記憶中的人帶來一絲愉悅。他對順姑的深切同情和由衷的贊美,表明在他那漸趨頹唐的人性中,仍殘留著一絲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尋,他理想的火花仍未泯滅。[5]呂緯甫深深地同情著順姑的遭遇,然而現(xiàn)在的他,已不再致力于批判社會的弊病,反而將其歸結于命運,這也是他自身“認命”的一種體現(xiàn)。順姑的不幸夭折,暗暗地印證著無情的現(xiàn)實社會在一刻不停地消磨著呂緯甫的意志。一個“搗毀廟像的反叛者”,成了禮教的順從者。絨花應屬者的消逝,使它本身也便失去了情感意義,成了阿順生命被誑語隨意踐踏的明示。但如廟像般的人,又會有波動嗎?模模糊糊的回歸者,眼睛看到的,也是模模糊糊的。順姑這一人物的設置,是對呂緯甫靈魂消逝過程的展現(xiàn),揭示了造成呂緯甫悲劇的社會根源,使得呂緯甫的墮落形象更加真實,更加豐滿。
三、豐富內(nèi)容,揭露文章時代背景與主題
沙汀《在其香居茶館里》中的俞視學這個小人物,反映出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象。視學,是一種官職,可以說是當時文人的代表,從俞視學一次次為方志國說話而被邢么吵吵反駁時的反應不難看出當時文人地位的低下。而他一步步煽風點火的話使氣氛一步步緊張,最后到了大打出手的時候卻轉身就跑,深刻揭露了當時人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理,此上都是小說主題的一個展現(xiàn)。魯迅先生的《祝?!分?,也有眾多這樣的“小人物”。
首先是四嬸。四嬸是一個封建大家族的太太,她有著她這個身份該有的特點:精打細算,有持家的能耐,精明。而且她也是察言觀色的高手,祥林嫂初來魯鎮(zhèn),她便從她的丈夫——魯四老爺皺眉的神態(tài)中覺察到:魯四老爺“討厭她是一個寡婦”。四嫂的察言觀色便是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捍衛(wèi)了“夫權”,展現(xiàn)出了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影響。
其次是告訴“我”祥林嫂死訊的短工。《祝?!分羞€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小人物,便是告訴“我”祥林嫂死訊的短工。作者用了四句話便將短工的形象活脫脫地展現(xiàn)出來。第一句“還不是祥林嫂?”短工將老爺?shù)纳鷼庵苯託w因于祥林嫂,簡潔的話中充滿了對祥林嫂的厭惡?!斑€不是”說明祥林嫂已經(jīng)不止一次惹老爺生氣了,可見她在魯鎮(zhèn)地位的低下;第二句僅說了兩個字“老了”。這兩個字映射出的情感是復雜的——可能是老了,不用再遭人嫌棄了;也可能是短工對和他有著相同地位的祥林嫂悲慘死去的一種同情;第三句是“什么時候?——昨天夜里, 或者就是今天罷?!艺f不清”[3]。一句“我說不清”是祥林嫂一生悲哀的總結,沒人知道她多會兒離開這個世界,但這正是那個時代里,像祥林嫂一樣身份地位的人們的最終結局。愚昧和冷漠也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真實寫照;第四句“怎么死的?——還不是窮死的?”不屑的話語中暴露出人性的悲哀,一個沒有姓名的男子居然瞧不上與他同等地位的并且年齡還長于他的女性,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麻木不仁。
再次是“我”。在《祝?!分校拔摇彪m然是一個“小人物”,但卻是文中的線索人物,是作者虛構的一個具有一定先進思想的知識分子形象。“我”在魯鎮(zhèn)的地位十分的不起眼,文中有一處描寫,即使“我明天決計要走了”,魯四老爺?shù)膽B(tài)度也是“不很留”,據(jù)此,知識分子在當時特定社會環(huán)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但是“我”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在外求學接受了新的思想,一定程度上擺脫了愚昧落后和封建迷信,是一個具有進步思想的青年?!拔摇笔囚旀?zhèn)中唯一真正憐憫祥林嫂的人。從“對于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毫不介意的”的表述中,可以看出作者是“無神論者”[3]。但是對于祥林嫂的死去,“我”還是對其靈魂充滿質(zhì)疑,可見,當時一大批知識分子覺醒的程度是很有限的?!蹲8!分校此葡榱稚┦侨牡闹行娜宋?,但光靠祥林嫂一個人無法展現(xiàn)社會的全貌。對于“我”這一形象,作者雖未使用大量筆墨進行敘述,但其作為一個“看客”,是對當時社會也是對祥林嫂悲劇的最好詮釋。
總的來說,“我”厭憎魯四老爺,具有明確的反封建思想;同時“我”憐憫祥林嫂,但對她死之前提出的問題只做了含糊的回答,從“我”回答時的誠惶誠恐、猶豫不決中,一個怯懦與畏縮的知識分子的形象躍然紙上。在祝福的氣氛中,小說結束了,而“我”也變得“懶散而且舒適”,顯示出“我”對當下社會麻木、愚昧與冷漠是束手無策的,既沒有改變的沖動,更不具有改變的能力。
魯迅先生筆下的人物眾多,有的有地位,像丁舉人;有的沒地位,任人宰割,像孔乙己;有的有姓名,有的便連姓名也不得而知,像祥林嫂、短工。但不管哪一類,毫無疑問, 他們是一群麻木不仁、愚昧無知,可笑、可悲可嘆的人物群像[3],而且這些小人物們都成了害死祥林嫂的幫兇。魯迅先生通過這些小人物們,揭露出了當時社會的麻木與悲哀。
總之,在文學作品中,“小人物”貫穿全文,不僅可以推動小說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豐富文章內(nèi)容,揭露文章時代背景與主題,而且通過比較襯托,可以凸顯主要人物形象,其作用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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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婧儷,女,山西忻州人,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學生,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