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成(云南)
打谷場的情緒,是被那些接連不斷的連枷聲,調動起來的。打谷機的轟鳴,將九月的歡笑,一次次推向高潮。
那些稻子,穿著黃金的秋衣,借助鄉(xiāng)親們的肩膀,深一腳淺一腳,進入打谷場, 再一次接受洗禮。
整整一個暮秋,雨水盡量守口如瓶,秋風盡力將霜花吹薄。而闊大的打谷場,裝得下無限多的谷粒,卻無法容納,母親奔忙的腳步。
自小生長在鄉(xiāng)下,我知道那些稻谷是多么純樸。它們不懂得耍小心眼,甚至不懂得如何為自己的將來遺留一粒種子。
現(xiàn)在它們心甘情愿捧出一生辛苦所得,滿身輕松地被我們稚嫩的雙手,以山峰的形式層層碼高,以至于它們的高度,足以讓我仰望一生。
高高的稻草垛,隨意點綴在鄉(xiāng)村的每個角落,如同純金打造的金字塔,沉甸甸地守候著鄉(xiāng)村的每個白天和夜晚,使我們的生活,不再無足輕重地虛空。
老掉牙的石磨,現(xiàn)在終于緊閉雙唇,停止了一生的咀嚼,靜靜地坐在屋角接受生活的煙熏火燎。
當然,我的敘述遠不止于這些,我想說的是,曾經年輕力壯的母親,與石磨朝夕相伴,健壯的雙手終日與磨把親密相握,母親的手不停地搖,石磨不停地咀嚼,歲月的酸甜苦辣,不斷從磨縫中汩汩流淌,哄笑夕陽下哭泣的兒女。
如今,年邁的母親終于可以與石磨一起退居二線,靜靜地坐在光陰的深處,水一樣的目光,深情地撫摸著沉睡的老石磨。
老牛喘了一口氣,嚼幾口干草,終于可以抬頭看看遠方。
說遠方,其實也不遠,除了田野,還是田野,再就是遠山,還有天邊,沉甸甸堆積著的云。
牛眼雖然大,雖然亮,視力卻不夠好。它常常為此感到自卑。它只能謙卑地低下頭,看準腳下的路一步一步,踏實地往前挨。把腳印踩得老深,讓邁出的每一步都盡可能沉穩(wěn),讓它一生耕作的土地,留下深深的傷痕。
現(xiàn)在,牛又像往常那樣,喘一口氣,收回遠處的目光,瞅瞅身后待耕的土地,腳下還得跋涉的路,還有日漸逼近的黃昏。
老牛再次垂下頭,將幾根干草叼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