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潔
我長久地注視著身體這個容器
它正憤怒地變形
擠壓著腦霧般的迷茫
和緊促的呼吸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
加劇了我內部的頹廢感
我允許自己從北中國的霧霾中
暫時走失
一起停留在身心的玻璃瓶中
努力燒盡習氣的殘渣
與妄想的陰影
直到四周重回空寂
仿佛靈性之光洗滌了血管
過往的時代有它匱乏的痛苦
就如今天
人們承受著豐裕制造的病癥
抬眼望向虛空
大自然最動人心弦的作品
總是痛苦的產(chǎn)物
平坦的路徑也時而險象環(huán)生
開始,我們總是要先回到
舊石器時代
從古人類的進化與遷徙聊起
“君子終日乾乾”
有的置于玉璋之上
有的跪于石虎之前
3D 技術也描摹不出他內心的豹
那升華為永恒的部分
與肉身痛苦的部分
匯聚為遠古的眼神里青銅的憂郁
神性一定居于他內部
游人離去后
一群藍色嬰孩探出腦袋
摩挲著墻壁上幽禁了千年的光斑
死亡如神秘的母親
布滿瑩潤而沉著的色澤
那些陳列的碎瓷片
曾抵御了多少古老災難的侵襲
考古是性感的
用高科技修補后
殘缺的青花紋飾逐漸顯現(xiàn)
——已足夠配得上“鎮(zhèn)館之寶”
在嘖嘖的贊嘆聲中
誕生了新的隱喻
而不完美在人們內部是如此焦灼
流水線依舊喑啞
在一個尚未被創(chuàng)造的夜晚
多數(shù)人孜孜不倦修復著
對生活無能為力的部分
最后,你在我內心建造的城堡
還沒有化作殘垣斷壁
謙卑日復一日庇護著我
直到時間墮入深淵
不止一次被眾人揶揄
理性扼殺著她作為女人的妖嬈
她淡然一笑
“真正重要的是目光
而不是你們眼前所見”
每一樣造物都披著神的外衣
但沒有一樣能揭示神的真容
當隱匿的黑暗被光線一寸寸撕裂
多數(shù)人轉身離去
幸福充滿驚恐
不幸洋溢甜美
唯有時間能夠區(qū)別二者
融冰數(shù)年后
人們終于獲得了嶄新的春天
夜色如無垠的沃土
耕植著永恒的希冀與嘆息
蝕骨的愛恨離別
是海里沉默的蚌
日復一日口吐沙子
最終生成瑕疵與光華并存的珍珠
“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p>
——《列子·說符》
很少有人看到
鏡子中照出來的是它的背面
面具比臉孔精致的年代
有人苦心研究巧言令色的秘方
“如今呵,哀而不傷算什么修養(yǎng)?”
長滿雀斑的臉徒勞而恣肆
內省者依然視傲慢為失敗
深入一個人的內心
比探測夢境更加微茫
戲劇理應比活著用力
幕后卻寡淡無比
一首理想之詩
如掛在峭壁上的刀鋒
抵達即毀滅
活著如墨跡
被人生中那么多場雨
不斷沖淡
最致命的那一場
被稱作“梨花帶雨”
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
失去幻覺的人
在幽暗中重新發(fā)明了一種語言
試圖用記憶糾正現(xiàn)實
內心一點點塌陷
所有的寧靜
紛紛降臨四周
大自然流水般不朽的深度
支撐著人的絕望
讓人如獲福祉
如今這世界
被無數(shù)的我們發(fā)明出新的命運
問題和答案都匹配得嚴絲合縫
人們談論天氣
也如祭祀儀式般循規(guī)蹈矩
慘白的詩行叫人羞愧
有人假裝逝去
而你假裝活著
黑夜撕開一道口子
雙眼如同獲取嶄新的視力
思緒在此緊急迫降
片刻的欣悅
如荒冢上的野花被喚醒
歷史和荒野自此都銘刻在心里
午后的間歇性眩暈
源于低血糖
也來自我的一次冒犯書寫
有人埋頭于勞作、債務
喋喋不休的血親關系
匍匐在細小的得失里
跌跌撞撞
在人群中我偶爾扮演健談者
他們聊起某個選秀明星
最后毀于孤懸的才華與凜冽的性情
仿佛啟明星
來自黑暗又隱入黑暗
這時我捕捉到
某人口腔里一些音節(jié)的變化
“你和我很快也無人知道
再也沒有誰談論
如那些死去的人
朋友圈最終只有一道橫線”
遺忘作為一個偽命題
橫亙在人們之間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所有的彎路在當時
都是不得不走的路
施惠者不言
起身在他的小本子上默默記了一筆
從此受恩者唯唯諾諾
像一支香煙頭一點點被摁滅
窗外的蒼翠如海浪襲來
一些詞在熱射病中死亡
正直的隱匿者持續(xù)耕耘
如此細致連綿的雨在北方成了常態(tài)
此時歲月的金黃大部分已逝去
我們都扮演過自我的肇事者
暗夜走下臺階
習慣卷舌音的外省人
正用夸張的肢體語言
掠奪流言的糖衣
夜色如鉛
所有的內心都源自同一種虛榮或虛空
那時太年輕
還沒學會把風暴浸泡在茶里
塵世的骨頭終生在錯誤中行走
當我凝視深淵
對它回饋的慈悲與敵意
都飽含感激
火焰中飄起了雪
多么像我們舊日駘蕩的時辰
你賦予我周身的光華
同時抵達
生死、晝夜、剛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