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軍
一
民國初年,軍閥混戰(zhàn),一個戰(zhàn)敗的將軍帶著一幫袍澤歸隱于大山中的一個小縣。將軍住縣城,眾袍澤星羅棋布分散在小縣各鄉(xiāng)鎮(zhèn),他們有槍有錢,大都做了各鄉(xiāng)鎮(zhèn)的鎮(zhèn)長?;ㄏ?zhèn)就來了將軍手下的一個團長,帶了一幫親信部下,團長當(dāng)上了花溪鎮(zhèn)的鎮(zhèn)長。
當(dāng)過兵的團長懷念那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的日子,他盼著將軍能東山再起,于是團長把花溪鎮(zhèn)改名叫羈馬鎮(zhèn)。
團長的到來打破了小鎮(zhèn)的寧靜,曾有多股賊人在月黑風(fēng)高時摸入鎮(zhèn)子,欲行不軌。多虧當(dāng)過團長的鎮(zhèn)長,上任之初就讓隨來的親隨部下組建了民團,夜深還安排有敲梆的巡夜人,把個羈馬鎮(zhèn)防御做得如同軍營。巡夜人發(fā)現(xiàn)賊人,急促的梆子響民團齊出動,入鎮(zhèn)的賊人哪里逃得出去?
鎮(zhèn)長瞧著賊人就生氣,一怒之下直接就命人把賊人的頭砍了,掛在了鎮(zhèn)墻門樓上示眾。門樓上連著掛了幾次賊人的頭顱后,鎮(zhèn)子里果然就少了賊人的蹤跡。
羈馬鎮(zhèn)太平了,鎮(zhèn)長和兄弟忘不掉刀槍,好在四周山深林密,虎狼豺豹多得是。兄弟相約為伴進山打獵取樂,多年行伍槍法好,于是家家都有一些好皮毛。
山外來了個皮貨商,自稱魏老板。魏老板在鎮(zhèn)街租了個小樓,一樓一間屋做門面,一間屋做庫房,人住在了二樓。魏老板有個絕活,會釀烈性酒,獵人來賣皮毛,他請獵人喝酒,幾碗酒下肚就成了朋友。
鎮(zhèn)長聞訊也來喝酒,魏老板看見鎮(zhèn)長,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鎮(zhèn)長臉上有一道斜斜的疤,從額頭眼眶臉頰貫穿到下頜,顯得臉相有些兇。鎮(zhèn)長笑著對魏老板說:“聽說你家的酒勁兒大,給我來碗嘗嘗。”
魏老板忙從壇里倒一碗遞了過去。鎮(zhèn)長一飲而盡,咂咂嘴連聲說:“好酒!聽說你做生意厚道,賺錢不多。我瞧著也是,人不可太厚道,這樣好的酒,你就讓他們白喝?”鎮(zhèn)長說著瞪了眾人一眼,“如今咱們都是民了,不能再縱容自己。都聽我的令,想喝酒,一角錢一碗。”
眾人齊齊立正,應(yīng)道:“是!”如過去在軍營聽令。
收錢了,來喝酒的人沒有少。誰也不把一角錢當(dāng)回事。
二
晚霞映紅了西山。一個弓腰駝背的老人帶著個半大的男孩,來到了魏老板門前。
老人開了口:“老板,孩子餓壞了,能給口飯嗎?”
魏老板心中一疼,說:“進來吧?!?/p>
魏老板給爺孫倆做了熗鍋面,看來他們真是餓壞了,面和湯被爺孫倆吃了個精光。有眼色的孩子忙去洗碗,老人對魏老板說:“老板,我們實在沒地方去了,你能給我們個活兒干嗎?”
魏老板撓撓頭皮說:“我就這間小鋪,一人吃飽全家不饑。我沒有多余的活兒,我也養(yǎng)不起閑人?!?/p>
老人忙回話:“老朽從前是個廚子,我這小孫子給我打個下手,借你這個鋪面開個小吃店,保管只賺不賠。”
魏老板笑笑說:“我就是個小皮貨商,小本生意顧個嘴就行了,不想掙大錢?!?/p>
洗碗的孩子快嘴快舌搶白魏老板道:“千里經(jīng)商,誰不想賺錢呢,不然老板為何窩在深山旮旯收皮貨?”
“雀兒,不得無禮!老板你看這樣好不好,借貴鋪寶地一用,開張賺錢全歸老板,你只管我們爺孫倆吃住就行?!崩先搜肭蟮?。
魏老板看著老人和孩子,微微嘆口氣,道:“也罷,給你們七天,七天開不了張,就請你們另謀高就?!?/p>
老人頷首。孩子雀躍道:“大叔,你真是個好人。放心吧,我爺爺手藝巧著呢,管保你能賺到大錢?!?/p>
魏老板又問道:“既然來我店干活,還請問貴姓?”
老人道:“小老兒免貴姓胡,這是我孫子雀兒。”
夜里,胡老漢與孫子在庫房里打了個地鋪,就睡在了庫房。
三
天亮了,魏老板下樓,看見庫房已經(jīng)被祖孫倆規(guī)整一新,他的皮毛貨靠墻摞得快堆到了二樓的隔板,騰出了大半個庫房。
雀兒看見下樓的魏老板,興奮地說:“叔,我爺爺說,咱本小,先從白案做起,我揉面,爺爺拌餡,先做我們家鄉(xiāng)的大餡肉包子招徠顧客。叔,你放心,我爺爺做的大餡肉包子,好吃得能香死人。爺爺說了,等贏了些利后我們紅白案一起做,把叔的鋪子開成個飯莊。叔,保管比你的皮貨店賺錢多?!?/p>
魏老板去鎮(zhèn)上買了案板、搟面杖、鍋碗瓢盆、蒸籠、簸籮,還有一張舊八仙桌,四張條凳。
胡老漢在門邊砌了爐灶,爐灶上擱著一個大鍋一個小鍋,爐灶邊支起了案板,又在門口搭了個涼棚,八仙桌就擺在涼棚下。雀兒還會針線,縫了一個帶棉絮的棉蓋被,說是給蒸熟的包子保溫用。
魏老板按胡老漢的吩咐買了一袋面粉、一大塊五花肉、一捆大白菜、茴香、韭菜,還有各種佐料。胡老漢帶著雀兒上山采回一些山蔥、野芹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野果。老人說,這些是做調(diào)料出味用的。
點火了,大火烘烘地舔著一大一小兩個鍋底,籠屜上和小鍋蓋上都冒出裊裊的蒸氣。旁邊的面案上擱著蓋有棉蓋被的簸籮,還有三篦子已包好鼓肚的小餛飩和兩小盆切碎的蔥花芫荽。
起鍋了,熱包子裝滿了一簸籮。
“老板,嘗嘗。”胡老漢拿著一個大包子遞給了魏老板。魏老板咬開那薄薄的皮,香味頓時盈滿了口腔。
雀兒在魏老板吃包子時,下了碗餛飩端給了魏老板,順手拈了一撮蔥花芫荽放在了碗里。
“叔,嘗嘗雀兒下的雞湯餛飩?!?/p>
魏老板抿了一口,那個鮮讓魏老板差點兒咬了舌頭。魏老板連聲感嘆:“真是好吃死了。”
雀兒笑了,道:“叔說好,咱就開張。包子兩角一個,餛飩一角一碗?!?/p>
聞著香味的鎮(zhèn)民們?nèi)齼蓛蓙淼搅宋豪习邃侀T口,一大簸籮包子和三篦子的餛飩眨眼間就賣光了。
也就三四天的工夫,祖孫倆的包子、餛飩招引前來的鎮(zhèn)民排成了長隊。胡老漢長長地出了口氣,雀兒也臉上帶出了笑,彎眉細(xì)眼,一笑兩個酒窩。
魏老板看呆了,這雀兒咋就顯得有些女孩子的嫵媚?
鎮(zhèn)長聞香而來。魏老板忙喊雀兒:“快給鎮(zhèn)長上包子和餛飩?!?/p>
雀兒端著一盤包子一碗餛飩放在鎮(zhèn)長面前,雀兒抬頭時不禁“啊呀”一聲,用手捂嘴叫出了聲。
鎮(zhèn)長笑道:“我相貌兇丑,把孩子嚇著了?!辨?zhèn)長說著一口咬開了包子,眼神直了一下,喉結(jié)上下翻滾,瞬間一盤包子進肚,又端起碗一口吃干餛飩。
鎮(zhèn)長咂著嘴拍著桌子道:“真是好吃得很??!”
胡老漢聞聽,忙上前施禮道:“謝謝鎮(zhèn)長,小老兒不僅會蒸包子,還會一手廚子手藝,若有酒樓開張的一日,恭請鎮(zhèn)長前來品嘗?!?/p>
鎮(zhèn)長一拍老人肩,道:“魏老板,你有個好廚子,還開什么皮貨店,你就開飯莊得了。瞧你這狹窄的破樓也坐不下幾個人。我給你出資盤個新樓,就叫鴻運飯莊!”
魏老板看出鎮(zhèn)長的心思,忙應(yīng)道:“那就多謝鎮(zhèn)長。飯莊開張就算鎮(zhèn)長入的股,鎮(zhèn)長您六我四?!?/p>
鎮(zhèn)長哈哈大笑。
四
新樓盤成了,樓下大堂擺了五六張桌子,樓上是爺孫倆和魏老板的臥室,還有幾個包間。頭一天試火,魏老板就看出胡老漢還真有一手好廚藝,烹煎蒸煮炸樣樣都是行家里手,做的菜極具鮮香。酒樓開張沒多久,便吸引著鄰鎮(zhèn)甚至縣城里的食客慕名而來,一時通往羈馬鎮(zhèn)的山路上,騎馬坐轎絡(luò)繹不絕,都是為了一飽口福。
賺錢了,魏老板要給爺孫倆開工錢。胡老漢堅拒不收,說:“老板,咱來時說好了,只管吃住,不要工錢?!?/p>
魏老板過意不去,決定給祖孫倆添身新衣服。魏老板帶著雀兒到布店選布料,正拿著一塊靛藍(lán)的布料翻看著,道:“雀兒,這塊布咋樣?”扭頭卻看見雀兒眼神瞄的卻都是旁邊那些花紅柳綠的布料。
魏老板一胡擼雀兒的頭,笑道:“瞧不出我家雀兒是個愛女紅的小伙子呀?!?/p>
雀兒臉上一紅,道:“叔,不要摸人家的頭?!迸ど砩鷼忄僮熳吡?。
魏老板忙對伙計說:“就這塊布了,給我扯四身衣服的料?!?/p>
一晃一年過去。這一天打烊了,魏老板瞇著眼睛在柜臺上扒拉著算盤珠子,只聽見灶房里“咣當(dāng)”一聲。起身過去,他看見一摞碗摔在了地上,雀兒跌倒在地,手捂著肚子,豆大的汗珠在臉頰上滾落下來。
魏老板一驚,忙將他抱起,胳膊肘碰到地上黏黏的潮,低頭一看,是殷紅的血,這血是從雀兒靛藍(lán)色的褲管里流出來的。魏老板嚇?biāo)懒?,趕緊抱起雀兒就往外跑,要去找大夫救命。
這時,身后伸出一只手把他扯住,道:“老板,沒事,歇歇就好了?!?/p>
魏老板回頭看見胡老漢平靜的臉。雀兒掙扎著從魏老板懷里下了地,由胡老漢把他扶上了樓。瞧著祖孫倆的背影,魏老板有些明白了。
轉(zhuǎn)臉胡老漢又下樓進了灶房。魏老板隨后跟了進來,他看見胡老漢點火燒水,又在案板上把姜切成絲放入水中,順手又從糖罐中抓了把紅糖丟進水中。
魏老板沉默一陣,悶聲說:“你們有事瞞著我,你們走吧,走得越遠(yuǎn)越好?!?/p>
胡老漢咧嘴苦澀地說:“我們是瞞了你,但我們有難言之隱?!?/p>
胡老漢講起了往事。
五
胡老漢和雀兒的家是在山外的大平原,雀兒真名叫巧兒。
巧兒姓肖,家里在城里開了家藥鋪和飯莊,在鄉(xiāng)下還有田產(chǎn)。胡老漢就是城里肖家飯莊的大廚,巧兒是肖老爺小兒子的閨女。
軍閥混戰(zhàn),搶城奪地打成了一鍋粥。巧兒的爺爺為躲避兵禍戰(zhàn)亂,關(guān)了城里的店鋪逃回了鄉(xiāng)下,胡老漢和妻兒也跟隨老爺回到鄉(xiāng)下。
沒多久,月黑風(fēng)高,一股土匪打著火把包圍了肖家大院,叫囂著:“快開門,不然沖進去殺光你們?nèi)旱娜?!?/p>
巧兒的爺爺帶著十幾個青壯家丁,抄起棍棒上了院墻,大著膽子探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火光中只見一群蒙面土匪,不僅有刀,還有快槍。肖老爺一屁股坐在地上,對大兒子說:“土匪有槍,咱抵擋不住,為了家中的老小,開門吧。”又轉(zhuǎn)臉對小兒子說,“快去后院告訴女眷,細(xì)軟能藏的快點兒藏些?!?/p>
小兒子到后院一說,眾家眷頓時忙亂成了一片。巧兒娘拽住來回奔跑的胡大廚央求道:“大叔,你領(lǐng)著巧兒躲一躲吧,別讓那幫土匪嚇著巧兒?!?/p>
胡大廚拉著巧兒躲進了灶房里的柴火垛里。
沖進院里的土匪把眾人全趕在了庭前的院里,土匪的首領(lǐng)手拿馬鞭嘿嘿地冷笑,笑聲如鸮:“你們都給我聽著,快把那藏著的金銀細(xì)軟趁早都拿出來,免得老子動手!”
眾人沉默,匪首眼尖,一指人群中的肖老夫人道:“就這個老富婆,給我拉出來,打!”
幾個土匪扯出肖老夫人皮鞭雨點般打了過去。受疼不過,肖老夫人求饒道:“求你們別打了,我還有一對金鐲子,在房間墻洞里。”一個土匪上去扯住老夫人頭發(fā)拽進了正房,轉(zhuǎn)眼就從正房里出來,手里拿著老夫人的金鐲子。
灶房里的柴堆被扒開一條縫,胡大廚爬出來悄悄貼近窗戶,窗外的院中火把耀得如同白晝。巧兒也爬出了柴堆來到窗前,她看到她奶奶血流滿面,嚇得剛要張嘴叫喚,被胡大廚捂住了嘴巴。
首領(lǐng)看著金鐲子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人哪,都是些苦蟲,不打不出血。來呀,給我一個個收拾?!?/p>
手下的嘍啰們不分婦孺老幼,一個個拽出來,不由分說摁倒在地,一通狂揍。呼疼慘叫聲不絕于耳,眾人哪里受得住,金銀首飾細(xì)軟不斷被打了出來。
巧兒娘也被一個瘸腿的嘍啰拽出摔倒在地,正要揮鞭狂抽逼問細(xì)軟,忽又住了手,蹲下身托起巧兒娘的下巴對首領(lǐng)說:“大哥,這小娘們兒細(xì)皮嫩肉漂亮得很吶,不如留給大哥好好享用一番?!?/p>
首領(lǐng)瞧向有著俏麗容顏的巧兒娘,點頭道:“好,這娘們兒留著?!?/p>
人被拷問個遍,首領(lǐng)看出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哈哈笑道:“算了,老子今天心情好,饒你們一命?!闭f著一揮手沖瘸腿嘍啰說,“給我把那個小娘們兒拉上來!”
瘸腿嘍啰扯著巧兒娘強推到了首領(lǐng)懷中。首領(lǐng)抱住巧兒娘就撕扯衣衫,巧兒娘嚇得扯直了嗓子沖臺階下的丈夫狂呼救命!
肖家小兒子狂怒了,突然躍身撲向首領(lǐng)。首領(lǐng)眼疾手快,拔刀刺進了撲來的巧兒爹的胸膛。巧兒娘急眼了,伸手抓向首領(lǐng)的臉,蒙面巾被抓下來了。首領(lǐng)的真面目露出來了,那是一張臉上有一道斜斜的疤,從額頭眼眶臉頰貫穿到下頜,猙獰和兇悍的臉,臉上又添了幾道血痕。
首領(lǐng)狠狠地把巧兒娘摜到地上,一腳踏上巧兒娘,獰笑著對院中肖家人說:“這個小娘們兒敗了老子興,讓你們看到了老子真面目。好啊,那你們就都要死。弟兄們,給我殺!”
槍響了,頓時一片慘叫。
巧兒嚇得一聲大叫,昏在了胡大廚的懷里。幸好巧兒的叫聲被院中的慘叫聲所掩蓋,沒被土匪們聽見。
天大亮了,胡大廚背起巧兒趕到幾十里外的軍營報案。接待他們的軍官一露面,巧兒嚇得哭出了聲,胡大廚也大吃一驚,這個軍官不就是那個土匪頭子嗎?!
胡大廚領(lǐng)著巧兒逃出了軍營,但胡大廚領(lǐng)著巧兒并未走遠(yuǎn),他們一直尾隨在這支東征西殺的軍隊后邊。仗越打越兇,軍隊行軍迅疾詭秘,飄忽不定,拖著孩子的胡大廚失去了這支軍隊的蹤跡。
八九年過去了,巧兒長大了,胡大廚也成了胡老漢,但歲月的流淌沒有使他們忘記血海深仇。胡老漢領(lǐng)著巧兒打聽到那支軍隊?wèi)?zhàn)敗了,被得勝的將軍化軍為民趕到了大山里。于是胡老漢又領(lǐng)著巧兒進了大山,費盡周折一個鎮(zhèn)子一個鄉(xiāng)地打聽尋訪,終于在羈馬鎮(zhèn)找到了當(dāng)年血洗肖家大院的這支軍隊余孽。
魏老板聽得淚流滿面,他啞著嗓子說:“睡吧?!?/p>
六
冬去春來,巧兒拔條了。棉衣?lián)Q下穿夾衣時,巧兒的胸已顯出了起伏,眼見是瞞不住人了。胡老漢和魏老板商量,不如就還巧兒女孩子家的本色。
魏老板買了花布找裁縫給巧兒做了幾身女兒裝。來吃飯的鎮(zhèn)民乍一見都大吃一驚:“呀,這不是雀兒嗎?怎么成了女孩子?”
胡老漢笑著解釋道:“這都是小老兒逃荒要飯時,為了孩子免受他人欺負(fù)的無奈之舉,我家雀兒其實叫巧兒。”
有個瘸腿的鎮(zhèn)民瞧著水靈靈的巧兒多盯了好幾眼。
巧兒突然對魏老板改了口,不再喊叔,而改口呼他為大哥。魏老板詫異糾正道:“巧兒,亂輩分了,應(yīng)該叫叔?!?/p>
“大哥還年輕,叫叔不就把你叫老了嗎?”巧兒調(diào)皮地翻個白眼給魏老板,仍大哥、大哥地叫。時間一長,魏老板也懶得糾正了,大哥就大哥吧,低個輩分又何妨。
鎮(zhèn)長來了,巧兒正在揉面。鎮(zhèn)長眼睛色迷迷地盯著揉面的巧兒,勒著圍裙的巧兒此時更顯得彎柳細(xì)腰。
魏老板忙端著一盤切好的豬順風(fēng)和一壺酒過來,鎮(zhèn)長一杯酒下了肚,道:“聽瘸老六說,你把咱店里的小子變成了個俊俏的閨女。我不信,罵他胡吣。這一瞧,嘿嘿,還真是個俊俏的小女子。”
揉面的巧兒聽得渾身一激靈,扭身回了屋。
鎮(zhèn)長又一杯酒進肚,拍著魏老板的肩說:“老弟,這妞蠻漂亮,很中我的意。我有意納她為我的第七房小妾,你來做個媒?!?/p>
魏老板看著鎮(zhèn)長蒼老如橘子皮的臉,不由嘟囔道:“巧兒還小,怕不會同意吧?”
鎮(zhèn)長眼一瞪,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盤杯亂晃,道:“他奶奶的,小丫頭片子敢嫌棄老子老?”
魏老板一激靈,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忙唯唯諾諾地應(yīng)道:“容我跟他們爺倆商量商量,再答復(fù)鎮(zhèn)長?!?/p>
晚上,魏老板把鎮(zhèn)長的意思說給了胡老漢和巧兒。巧兒對魏老板說:“大哥,我同意嫁進他家去做小,但請大哥轉(zhuǎn)告他,必須先擺一場訂親的酒席,答謝常來飯莊吃飯的客人對我們爺孫往日的照顧。”
魏老板心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巧兒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魏老板,道:“要請的就是這些人?!?/p>
魏老板接過一看,上面早就列好了羈馬鎮(zhèn)一些人的名字。瞧這巧兒是早有準(zhǔn)備。
第二天,魏老板去了鎮(zhèn)長的家,告訴他巧兒同意婚事,但有要求。說著,魏老板掏出昨夜巧兒拿出的名單遞給鎮(zhèn)長,要請這些老客喝她的訂親酒。
鎮(zhèn)長接過單子看后,大笑道:“這都是咱老兄弟,老子有喜,這幫小子肯定要來蹭吃蹭喝。哈哈,老板,他們可都是酒徒,你到時可要多備酒??!”
七
宴席定在三天后。巧兒看著魏老板說:“大哥,宴席過后我們就要走了,大哥跟我們一起走吧?!?/p>
魏老板搖頭,他明白酒宴后會出大事。鎮(zhèn)中有信鴿傳書,快馬報信,這方圓幾十里上百里的鄉(xiāng)鎮(zhèn)大多是他們的袍澤兄弟,都在做鎮(zhèn)長和鄉(xiāng)長,他們有聯(lián)防協(xié)議。只要把這出山的路口一封鎖,任誰也出不了山。
魏老板回臥室上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間,魏老板看見床前立著一個人,揉了揉眼,借著窗外透過窗欞的月光,他看清這人是巧兒。
巧兒憂傷地看著魏老板,道:“大哥,你是我們的恩人,我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今天,我把自己給你吧!”
巧兒臉上飛起了一團紅暈,扎進魏老板懷里。魏老板清醒了,他一使勁推開了懷中的巧兒說:“巧兒,你還是個小丫頭,以后的路還長。你長大后還要嫁人養(yǎng)兒育女,你要把你的第一次給你真正的丈夫?!?/p>
巧兒后退幾步,再次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她在魏老板面前跪下來,道:“大哥,你是個大好人!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你?!?/p>
酒宴當(dāng)天,該請的都來了,來客面前放的是黑陶的大碗,喜得來客大呼:“老板夠意思!”
幾碗酒下肚,瘸老六摟著魏老板噴著酒氣道:“老板,瞧你也是個豪爽人,當(dāng)年你要是跟著我大哥,也能過上大碗酒大碗肉,日進斗金,天天當(dāng)新郎的日子?!?/p>
“大哥!”魏老板看見巧兒在廚房門口向他招手。
魏老板忙推開瘸老六進了廚房,魏老板看見胡老漢正在起湯。魏老板剛想伸手拿勺嘗一口,被巧兒扯住了手臂。
“大哥,你把這碗水喝了。”巧兒遞上一小碗濃黑湯汁的水。魏老板端起那碗水剛放到嘴邊,就有一股腥氣撲鼻,令他作嘔。
他看向巧兒,巧兒抿嘴一笑,道:“大哥,閉著氣喝了吧?!?/p>
魏老板一仰脖,一小碗濃黑的湯汁進了肚。
“大哥,把這湯端上去吧。”
湯端上桌,湯的鮮香味使得眾人眼睛都一亮,魏老板忙盛了一碗,喝了一大口,贊嘆道:“好鮮!”隨后端一碗給鎮(zhèn)長,鎮(zhèn)長吸溜、吸溜,幾口就把湯喝了個精光。
瘸老六嗜酒如命不喝湯,一個兄弟把自己的那碗湯端到瘸老六眼前,道:“瘸子,嘗一口,真的好鮮?!比忱狭粡姴贿^喝了兩口,咂咂嘴,道:“不如酒來勁?!?/p>
瘸老六還是喝他的酒。
酒宴吃到夜半,足足喝掉了七大壇酒。喝得眾人都東倒西歪,多是被家人攙回去的,還有是被抬回家的。
魏老板也喝醉了,被巧兒和胡老漢扶上了床。
八
三天后出大事了,鎮(zhèn)里那些醉鬼酒仍然未醒,身上忽冷忽熱。醉鬼家人們齊聚鎮(zhèn)長家,要向鎮(zhèn)長稟報,這也是當(dāng)年軍旅生涯養(yǎng)成的習(xí)慣。誰知鎮(zhèn)長也沉醉不醒,身上也是忽冷忽熱,眾人只好稟報鎮(zhèn)長家的師爺。師爺曾是鎮(zhèn)長從小到大的玩伴,愛讀書。鎮(zhèn)長喜的是走馬打槍,從軍后當(dāng)上了軍官,便把他的玩伴也拉進了軍中,當(dāng)了他的文案兼參軍。也多虧了愛讀書的玩伴師爺相隨,鎮(zhèn)長才少了好多孽債。轉(zhuǎn)軍為民后,師爺愛的仍是讀書,不喜熱鬧,那天的酒宴師爺就沒去湊熱鬧,在家讀孔孟。
師爺聽聞鎮(zhèn)中這么多的酒醉之人不醒,立馬吩咐人套車去縣城請大夫。他叮囑去的人,要請縣城最好的同善堂里的喬大夫。
喬大夫被請進羈馬鎮(zhèn)。師爺早安排人把醉了四天的人都抬到了鎮(zhèn)長家,喬大夫看了一拉溜躺滿了幾間屋的久醉不醒的人,號了幾個人的脈,又翻開眼皮看了看,撬開嘴聞了聞,搖頭道:“太晚了,心肺腎臟都衰竭了,老夫也無能為力了?!?/p>
圍著的家眷頓時號啕大哭道:“哎呀,天哪,你槍林彈雨里都滾過來了,這過上了太平日子,咋就死在了這酒湯里……”
只有瘸老六還有一口氣,喬大夫忙給他灌藥扎針,一番上吐下瀉,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師爺瞧著這么多昔日的袍澤走向黃泉路,頓悟,這不是簡單的醉死,一定是有人下毒!他下了久未使用的軍令,飛鴿快馬傳出急信,封鎖出山的路,又帶著幾個人領(lǐng)著喬大夫到了鴻運飯莊。
魏老板酒醉還未醒,那爺孫倆卻不見了蹤影。那晚酒宴的殘湯剩菜沒人清理,還攤在桌上,喬大夫在桌上殘剩的湯里發(fā)現(xiàn)了少量的烏頭堿,又在灶臺底下發(fā)現(xiàn)一包中藥渣。喬大夫一一辨認(rèn),說:“這里頭有關(guān)白附、天雄、毛茛、雪山一枝蒿。這最后一味,是毒上加毒。人若喝了有少量烏頭堿和這些作料做的湯,不會速死,但會體溫忽熱忽冷,數(shù)番發(fā)作到抽搐,此時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命了?!?/p>
九
師爺命人細(xì)細(xì)搜查了飯莊,巧兒房間桌上留有一封信。師爺打開,信中寫道:“官軍扮匪,肖家五十六口死于非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未亡人報仇,與他人無關(guān)?!?/p>
師爺看后沉默了,肖家的事,他是知道的,那事干得確實過分了。那祖孫倆是兇手,這點確定無疑。但這個魏老板不可能不知道內(nèi)情。是這個魏老板收留了這祖孫倆。凡參加酒宴之人幾乎全死,只有瘸老六殘留了一口氣。師爺問過醒來的瘸老六,瘸老六說他喝的湯少才免于一死。而這魏老板,瘸老六清楚地記得他喝了一碗湯。可這魏老板只是酒醉卻沒有中毒,一定是他事前吃了解藥。而且這封信就是欲蓋彌彰,故意替魏老板解脫。由此看來,這魏老板一定參與了這個謀殺案!
師爺命人用水潑醒了魏老板,審問:“害死鎮(zhèn)長及眾兄弟的兇手去了哪里?”
“誰死了?鎮(zhèn)長死了嗎?昨晚我們還在一起喝他與我飯莊巧兒的訂親酒。”
師爺冷笑道:“我已經(jīng)查出你那飯莊的湯里有慢性劇毒,鎮(zhèn)長和他的眾兄弟就是喝了那湯中毒而亡。”
魏老板大叫道:“冤枉,那湯我也喝了?!?/p>
“是的,你也喝了,但是你提前吃了解藥,所以你才能不死。說,那兩個嫌犯逃到哪里去了?”
“冤枉,冤枉啊?!?/p>
“看來,你就是個苦蟲,不打不招。來呀,給我動刑!”
棍棒皮鞭齊下,“咔嚓”一聲,魏老板的一條腿被打折了。魏老板頂不住了,道:“求老爺別再用刑了,小人招。”魏老板喘著氣說,“那天酒宴中,小人到后堂端湯時,胡老漢給小人吃了一顆藥丸,告訴小人這藥丸是解酒用的,小人實在是不知那湯中有毒啊,更不知那爺孫倆的去向。”說著魏老板又昏了過去。
看來這個魏老板也就知道這么多,瘸腿老六恨恨地說:“不如把他打死算了?!?/p>
師爺說:“這個魏老板跟那個妮子好得如同父女兄妹,那可不是一般的感情。留下這個魏老板做誘餌,瞧那爺孫倆等了這么多年還前來報仇,定是恩怨分明之人,不信那胡老頭和妮子不來救他,到時一并擒獲,再在團長墓前一并祭靈?!?/p>
瘸老六點頭,道:“還是軍師高,只是捉到了那妮子,還請軍師先賞給兄弟好好玩一番,再由兄弟一刀剖了她,取出心肝肺祭奠大哥和眾兄弟。”
師爺拍著瘸老六的肩,罵道:“你呀,都娶了兩房媳婦了,怎么還這么好色!”
十
魏老板瘸著一條腿,被師爺安排到一間破草房棲身。
鎮(zhèn)子不可以一日無主,師爺被眾人推選當(dāng)了新鎮(zhèn)長。
這年的冬天,一場初雪染白了山巒,瘸老六中風(fēng)了,新鎮(zhèn)長去看他,走時瘸老六的小妾送鎮(zhèn)長出門,小妾垂著首求鎮(zhèn)長道:“鎮(zhèn)長,你放過魏老板吧,也替我家老爺及死去的大哥和他的兄弟們贖點兒罪。”
鎮(zhèn)長知道這個女人十三歲時親人被亂軍所殺,又被瘸老六看其清秀擄上馬背掠入了軍營,先當(dāng)丫環(huán),年稍長被瘸老六納為妾。鎮(zhèn)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扭身走了。
一天晚上,鎮(zhèn)長提著一罐酒和一包熟肉進了魏老板的草屋。鎮(zhèn)長把酒菜擱在小桌上,說:“老魏,我和你喝兩口?!?/p>
一碗酒進肚,鎮(zhèn)長一指魏老板,道:“你就是那爺孫倆的幫兇!”
魏老板驚慌回道:“鎮(zhèn)長,我要是幫兇,我還不和那爺孫倆一起逃跑,還會留在鎮(zhèn)子里等死嗎?”
鎮(zhèn)長冷笑道:“我們鎮(zhèn)和其他幾個鄉(xiāng)鎮(zhèn)建有聯(lián)防機制,一處有情況,只要飛鴿快馬聯(lián)系,數(shù)鎮(zhèn)鄉(xiāng)齊行動,這方圓數(shù)百里都在我們的防控之下。你來得久了,早已知道這些,如果出事不久我們就察覺你和爺孫倆一起逃走,定然逃不出我們的天羅地網(wǎng)??赡氵@老板也醉酒三天,讓大家都以為只是你的烈酒喝多了,大家都是醉酒,疏忽了。等發(fā)覺事情不對勁時,我們再想抓那爺孫倆,為時已晚。老魏,你真仗義!”
鎮(zhèn)長又喝一口酒,道:“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為何參與其中?我思之再三終于想明白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yīng)該與我們也有血海深仇吧?”
在如此精明的鎮(zhèn)長面前,魏老板沉思片刻,憤怒地說:“是,我們是有血海深仇!當(dāng)年他還是營長,路過我們山寨,上山收編我們。營長給我大哥一個連長干,我大哥閑云野鶴慣了,不愿受拘束,不同意收編,只是碰了杯喝酒。那夜,營長做內(nèi)應(yīng),官軍大隊摸上了山,一場大火燒了山寨,火光中眾兄弟為了山寨的妻兒老小,和殺上山的官軍血拼。大哥知道抵擋不住槍多的官軍,為了掩護眾兄弟逃命,自己斷后,我看見大哥與沖上來的營長廝拼,大哥砍了官軍營長臉頰一刀,大哥也被營長手下一槍擊中了胸口。我們山寨的大洋和金銀財帛全成了你們官軍的戰(zhàn)利品,我的妻女還有其他兄弟的家眷,都在逃亡中被追上的官軍屠戮。只有我和幾個弟兄從后山的斷崖處溜下來活了命。那幾個弟兄為報仇,前來尋仇,失敗之后頭又被掛在羈馬鎮(zhèn)的鎮(zhèn)墻門樓上……”
“這就對了。復(fù)仇、復(fù)仇!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殺你,你趕緊走吧,離我們越遠(yuǎn)越好?!?/p>
夜半了,一罐酒喝光,鎮(zhèn)長起身走了,留下五塊大洋。
五更天了,魏老板收拾了個小包袱,桌上的大洋他沒動,他頂著啟明星,瘸著一條腿,出了羈馬鎮(zhèn)。
十一
一路乞討的魏老板萬念俱消,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去,葬在妻兒身邊,落個全家團聚。
這時,身旁響起一串清脆的馬鈴聲,一輛馬拉轎車行到魏老板跟前,戛然而停。轎簾掀開,一個姑娘向他招手道:“大哥,快上車!”
魏老板愣住了,向他招手的姑娘是巧兒。再看趕車人,竟是他在羈馬鎮(zhèn)店中的大廚胡老漢。
魏老板走到車轅跟前,爬了幾次沒爬上去。胡老漢忙跳下車,托著魏老板的瘸腿幫他上了車,道:“唉,讓你遭罪了!”
轎簾放了下來,老人在車外一甩鞭子,“啪”的一聲脆響,馬拉轎車啟動了。
“大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呀?”
“回老家。”
“你老家還有什么人在等你嗎?”
“唉,老家早沒人了。但人總要葉落歸根呀?!?/p>
“既然你老家沒人了,大哥,你就跟著我們過吧。忘了告訴大哥,我們爺孫在城里的藥鋪飯莊開業(yè)了。大哥,你知道那飯莊叫什么名字嗎?叫‘魏記飯莊?!鼻蓛旱靡獾匦Φ溃八庝伿俏业?,飯莊就是給大哥準(zhǔn)備的?!?/p>
“可是巧兒,你咋就知道我能活著離開,還能和我巧遇在這路上?”
“巧遇?”巧兒嘟起了小嘴,顯出了委屈,“自從我們走以后,我就經(jīng)常派人去花溪鎮(zhèn)那一帶山區(qū)收購藥材,大哥受的罪,小妹都知道?!鼻蓛赫f著,淚珠不由滾出眼眶,掛在了腮邊。
“大哥離開羈馬鎮(zhèn)不久我和爺爺就知道了,我們不敢去那附近接大哥,只好在這兒等著大哥,已經(jīng)等了兩三個月了?!鼻蓛赫f著就一頭扎在魏老板懷里,仰起臉雙眼亮晶晶地透出一種嫵媚,“大哥,你是個好人。巧兒如今也長大了,你娶了巧兒吧?!?/p>
魏老板忙推巧兒,道:“萬萬不可,我比你大十幾歲,如今又是個叫花子,哪里配得上巧兒……”
巧兒摟住了魏老板,越摟越緊,道:“不管、不管,我就是喜歡大哥。不管大哥愿意不愿意,大哥,我都是你的人?!?/p>
姑娘的任性和軟語濃香使魏老板不禁心潮澎湃,道:“真拿你沒辦法。”魏老板終于把持不住,低下頭吻向了懷中的姑娘。
“咯咯咯、嘻嘻嘻,那是,本姑娘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爺爺,把車趕快點兒,早點兒回城,讓我家相公早點兒洗漱打扮,與本姑娘拜堂成親!”
“好嘞!”胡老漢在車外應(yīng)聲回道,“啪、啪、啪”又甩了三個脆鞭,那馬四蹄翻飛,拉著轎車疾馳而去。
車廂里傳出魏老板的聲音:“巧兒你也是大家閨秀,怎么就缺了些矜持?”
“大哥,我也是討過飯的人,見了好的東西逮住可是不松手,有啥可矜持的?咯咯?!?/p>
銀鈴般的笑聲隨著車的疾馳,蕩漾一路。
(責(zé)任編輯:譚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