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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海的人

2023-07-18 04:00小林泰三
譯林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祭典望遠(yuǎn)鏡

〔日本〕小林泰三

是啊,我在看大海。

(老人這樣回答我。)

你是旅行者吧?果然如此。是不是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因為我在這里好歹算是個名人,幾十年了,差不多每天都會坐在這兒看海,一看就是一整天。這一帶的人,不管是山上的還是海邊的,全都知道我的事。所以你剛剛特意問我是不是在看海,不就是在告訴我你不是這里的人嗎?

你問我為什么晚上坐在這里看海?哈哈哈,是為了看那個啊。你什么都看不到?當(dāng)然啦,因為你沒有望遠(yuǎn)鏡嘛。來,我的望遠(yuǎn)鏡借你,這樣你就能看見了。

還是看不到?奇怪了,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啊……沒關(guān)系,反正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那時候你就能看見了。

不,不是說能看見海。海面永遠(yuǎn)是漆黑的,沒啥好看的。我看的是漂在漆黑海面上的那片白色,在早晨超光的照射下會閃閃發(fā)光,可漂亮了。

(我在老人身邊坐下,向他請教海面上漂浮的是什么。)

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子,居然喜歡和我這樣的老家伙說話。

好吧,從哪里說起呢?我已經(jīng)好幾十年沒有和人說過這個故事了,不知道怎么說你才容易明白……仔細(xì)一想,我好像從來沒和人說過。大概是以前一直沒有心情和人說,后來也就沒有人問我了吧……

第一次見到卡慕蘿米,是在13歲那年的夏日祭典上。我還記得,那天她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踏著古怪的步伐,打量街道兩邊的貨攤,臉上滿是好奇??吹剿欠N既像是走又像是跳的走路方式,直覺告訴我她是個從海邊來的女孩。她的肌膚白得透明,渾身上下散發(fā)出年輕健康的活力。我從來沒見過比卡慕蘿米更美麗的女孩——在那之前沒有,在那以后也沒有。我的一幫朋友喜歡損人,說我之所以喜歡她,無非是因為她穿得少,露出了大片肌膚,勾起了我的欲望。哪有這回事,你當(dāng)時要是看到她,就會理解我的。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喜歡把自己想象成不近女色的英雄,從來不肯正眼去看女孩。但那個時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主動去和她打招呼了。

我跟在卡慕蘿米后面,呼吸急促,緊張得要命。我回想著平時同朋友說話的語氣,表面上努力保持平靜。

“你是從海邊來的吧?”為了裝出成熟的樣子,我把聲音發(fā)得格外用力,“是第一次來參加山上的夏日祭典吧?我領(lǐng)你參觀參觀怎么樣?”

卡慕蘿米瞥了我一眼,然后就當(dāng)我這個人不存在似的,徑直走開了。但她那一眼已經(jīng)貫穿了我的胸膛,我的心撲通直跳。

我在卡慕蘿米身后緊追,“你別跑啊。”

話一出口,我就被自己的輕浮嚇了一跳。我此刻的所作所為和附近那些不良少年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我的臉皮終究沒有厚到那種程度,只追了兩步就不敢再追了,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卡慕蘿米走開,任由自己與她接近的機(jī)會一點點消失。

但幸運(yùn)的是,卡慕蘿米站住了。

“我不是壞人。”我趕緊解釋,“我平時不是這樣的,真的,從來都不是。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整天跟在女人后頭耍流氓的家伙。但是,今天我有點兒不對勁……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有股沖動,特別想和你說話?!?/p>

卡慕蘿米轉(zhuǎn)過身來,直視我的臉。接著,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舉起手中的團(tuán)扇,對著自己的臉頰扇起風(fēng)來。

卡慕蘿米的前額沁著一層細(xì)密的汗,幾縷頭發(fā)貼在上面,被團(tuán)扇的風(fēng)吹得飄了起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在周圍的空氣里散開,我的鼻子癢癢的。

“今年我要乘山車。你知道山車嗎?是裝飾華麗的大車喲!夏日祭典的重頭戲就是全村的年輕人拉著山車,繞著村子轉(zhuǎn)圈。等山車的速度達(dá)到最快時,在普通光下就只能看到一團(tuán)模糊的閃光。就算在超光下看,也只能看到支離破碎的殘影。”說到這里,我停了一下,偷偷觀察她。

她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還是像剛才一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不過我發(fā)現(xiàn)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了,像是想說什么。

“村里會把十臺山車都拿出來比賽,到時候場面精彩得不得了。去年祭典的時候,就因為有的山車速度太快,沖擊波把街道兩邊的貨攤都吹垮了。而且山車一跑起來就很難停下,去年一直繞著村子跑了三個月,但拉車的人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們的時間比真實時間慢了幾百倍,都以為才過去幾分鐘而已?!?/p>

她矜持地笑了笑??磥砦业目淇淦湔勂鹆诵Ч?。

“別笑啊,是真的。拉山車的時候,只有經(jīng)過特別選拔的人才能站在上面。畢竟那是在以亞光速飛奔??!站在上面就已經(jīng)很困難了,更不用說還要在上面又跳又唱,而且山車拐彎的時候還要比誰跳得高,相當(dāng)危險。五個人里差不多有三個人會被離心力甩出去,甩出去的家伙要么撞上圍觀的人,要么撞上地面,運(yùn)氣不好的話,死掉都有可能呢!不過我們一點都不在乎,誰讓我們是男人呢!”

聽到這里,卡慕蘿米輕咬嘴唇,側(cè)過頭向旁邊看去。我身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大概是我說得太過火了。我一個勁兒想把村里的風(fēng)俗說得有趣,但誰知道會不會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不會覺得我們這里是個野蠻的地方吧?

我急得開始亂夸海口了。

“好不容易來這里參加祭典,要是不去看山車,那絕對是白來一趟。你想不想到山車上站一站?本來女人是不能上去的,但你要想上去的話,我?guī)湍闳ゴ蚵曊泻艟托辛??!?/p>

我緊張地注視著她的臉。她的頭偏在一邊,視線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突然,她像是河堤決口般大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我耳朵里蔓延開來,讓我癢癢的。我享受這種感覺,但還是馬上回過神來。

“為什么突然笑成這樣?”

“因為……”她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因為你根本是在信口開河嘛?!?/p>

一瞬間,我很后悔自己剛才說了那些蠢話。當(dāng)發(fā)現(xiàn)她的眼里沒有任何厭惡之后,我才松了口氣。

“你這孩子還挺有意思。”卡慕蘿米微笑著說。

到底該怎么判斷她微笑的含意呢?我并不是沒有見過年輕女孩對我微笑,但卡慕蘿米的微笑更像是覺得眼前這個小男孩可愛而已。其實我們的年齡差距并不大,那年卡慕蘿米不過15歲。13歲的少年愛上15歲的少女是很自然的,但反過來,15歲的少女又會對13歲的少年有什么樣的感覺呢?這個問題直到今天我也沒弄明白。女人的心思,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那么怎么樣?我?guī)銋⒂^吧?”我急于知道她的心思,趕緊問道。

“嗯……”卡慕蘿米想了想,用眼角細(xì)長的大眼睛看著我,“我確實不太了解山村的事情,想好好聽你說說??墒菦]有時間了,我今天就要回去了?!?/p>

“???可是明天才有山車?。『貌蝗菀讈韰⒓酉娜占赖?,不看山車就回去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少女的目光忽然落在我的頭頂上。

“卡慕蘿米!你在干什么呢?”身后傳來粗聲粗氣的問話。

我轉(zhuǎn)過身,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的衣服明顯是海邊人常穿的樣式。就是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叫卡慕蘿米。

“爸爸!”卡慕蘿米驚訝地叫了一聲,“你不是在旅館休息嗎?離出發(fā)還有點時間,好好泡個溫泉……”

“不行,差點忘記了。二十倍村到晚上會關(guān)門,我們就進(jìn)不去了。雖然晚上不會一直很黑,也不會有山賊,進(jìn)不了村露天睡也沒問題,可是帶著你我總是不放心?!笨教}米的父親轉(zhuǎn)頭瞅著我,“你在跟我女兒說什么?”

我被她父親的氣勢鎮(zhèn)住了,啞口無言。

“我剛剛在向他問路,”卡慕蘿米幫我解了圍,“然后就說了說山車的事。”

“山車?”男子皺了皺眉,“那種東西太危險了,不許去看?!?/p>

“我也沒有要去看拉山車,”卡慕蘿米撒嬌道,“可是,現(xiàn)在往二十倍村趕也太急了。不如晚點出發(fā),就算明天再走,我們回到海邊也只比預(yù)定時間晚十幾分鐘而已?!?/p>

“嗯……”父親好像在考慮她的建議。

她趁著父親不注意,飛快地對我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她只是單純使個眼色,還是有別的什么意思。而且她眨眼的速度太快了,我甚至不確定那是不是眨眼。

吃驚之余,我也眨了眨眼睛。氣氛變得輕松起來,卡慕蘿米的父親好像采納了女兒的建議。

為了確認(rèn)我們此刻心意相通,我鼓起勇氣又向她眨了眨眼睛。

“你在干什么?”我的動作被她父親看見了。

“沙……沙子到眼睛里了。”我一邊在心里罵自己,一邊辯解道。

“沒有風(fēng)沙子也會到眼睛里?”

“眼睛大的人就會。”卡慕蘿米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袖子,“爸爸,你不明白的?!?/p>

“怪不得你也經(jīng)常說眼睛進(jìn)沙子了?!?/p>

“我去找媽媽,跟她說我們還要住一個晚上。”卡慕蘿米說著想要跑開。

“等等?!备赣H拉住了卡慕蘿米的手。

卡慕蘿米愣了一下,看著父親。

“不對!”父親大聲說,“差點被你騙了。二十倍村的一天相當(dāng)于這里的五天,就算我們遲一天出發(fā),到達(dá)二十倍村的時候也還是夜里。要想在二十倍村的早上到達(dá),我們就得晚兩天半再出發(fā)。說是兩天半,但我們又不能在這個村子半夜的時候出發(fā),必須等到早上才行,所以實際上要晚三天。這樣一來,我們到海邊就要晚40多分鐘,所以今天必須出發(fā)?!?/p>

“晚40分鐘又有什么關(guān)系!”卡慕蘿米大聲喊起來。

“時間就是金錢,住旅館也要花錢。現(xiàn)在不走,浪費(fèi)的錢可不得了啊?!备赣H拉起卡慕蘿米的手,“快走吧!”

“等一下,爸爸!”卡慕蘿米扭過身子,“這樣對這個孩子很不禮貌。剛才他還說要領(lǐng)我參觀呢。”

“對不起啊,小子?!笨教}米的父親瞥了我一眼,冷笑一聲,“你這個年紀(jì)情竇初開還早了點。”說完,他抓住卡慕蘿米的手就要把她拉走。

“那……那個……”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能怔怔地盯著卡慕蘿米。

“明年我還會來的,”卡慕蘿米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壓低聲音對我說,“就算明年來不了,后年也一定會再來的?!?/p>

她的耳語聲和甜美的氣息在我的胸膛里蔓延開來,把我的心填得滿滿的。

我想告訴她我會一直等著她,但舌頭僵住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我的心追在他們身后,想緊緊握住卡慕蘿米的手,腳卻一步也邁不出去,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成了慢動作。我只能呆呆地任由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卡慕蘿米始終沒有回頭。

第二年,卡慕蘿米沒有出現(xiàn)。

夏日祭典期間,我一直在村里轉(zhuǎn)悠,希望能夠看到她的身影。曾經(jīng)那么喜歡的山車,現(xiàn)在對我也失去了吸引力。過去的一年里,我滿腦子都是與卡慕蘿米見面的情景,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連乘坐山車的資格都懶得去爭取了。

夏日祭典上,我不僅等著卡慕蘿米出現(xiàn),還主動去和海邊來的人打招呼,試圖從他們那里打聽到卡慕蘿米的消息。

有幾個海邊來的人知道她。他們說,她的父親在海邊開店做生意,前些日子為了來參加山之村的夏日祭典,她家的店停業(yè)了幾天。這才過去沒多久,今年的夏日祭典估計不會再來了。

我問他們卡慕蘿米會不會獨(dú)自來山上。他們說,她父親不像是那種會放心讓女兒一個人上山的人。

就這樣,等到夏日祭典的最后一天,卡慕蘿米也沒有出現(xiàn)。我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年,卡慕蘿米的形象一天也沒有離開我的腦海。再次見到她,幾乎成了我生命的意義所在??墒?,為什么我會這樣肯定自己能再見到她呢?

因為卡慕蘿米親口對我說,她會再來的。

可我那時候是不是聽錯了?是不是我的愿望太過強(qiáng)烈,以為自己聽到她這么說了?即使我沒聽錯,那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心話?她會不會是在騙我?是看到我那么失望,忍不住說謊安慰我?還是……

也許,她是打算明年夏日祭典的時候再來吧。

我纏著家人給我買了只望遠(yuǎn)鏡,就是這只,50年了。這么古老的望遠(yuǎn)鏡還能正常使用,是很難得的。這可不是從海邊拿來的騙人玩意兒,是真的已經(jīng)用了50年,你去問問附近的人就知道了。你要是還不相信,可以拿去做年代鑒定。

(我對老人說我相信這望遠(yuǎn)鏡真的很古老。)

謝謝你相信。因為經(jīng)常有人把山上的東西拿到海邊去,在那里放一段時間再拿回來,然后當(dāng)作傳家寶來炫耀。那種東西雖然看起來古老,但一做年代鑒定就會露餡。

對了,望遠(yuǎn)鏡的原理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理科學(xué)得不好,我說。)

這樣啊。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都是50年前的知識了,也不知道對不對。

(老人不管我想不想聽,自顧自地說起了望遠(yuǎn)鏡的原理。)

我們的祖先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沒有感知超光的能力,也就是說,那時候的人對于遠(yuǎn)處的物體,只能看到它們發(fā)出的光,聽到它們發(fā)出的聲音,生活非常不方便。離自己遠(yuǎn)的地方,地面看起來是往上升的,感覺就像生活在一個大碗的底部,連村子的全貌都看不到。天空也只有小小的一片,像是從吸管里往外看一樣。

好在后來大家都可以感知超光了,慢慢也就認(rèn)識了世界的真實形狀。不過沒人知道這究竟是大家自然而然地適應(yīng)了這里的環(huán)境,還是進(jìn)行了某些人為的調(diào)整。

對了,你知道超光也有很多種吧?能量高、速度慢的超光和普通光差不多,而人能夠感知的超光與之相反,是能量低、速度快的超光。

如果人能夠感知的超光種類太多,反而不能正確地認(rèn)識世界的形狀。筆直飛行的低能量超光,是最適合用來認(rèn)識世界的。

不過,雖然能夠看到世界的真實形狀是一件好事情,但也存在問題。在直線前進(jìn)的超光中,沒法看清遠(yuǎn)處的東西。比如,從這里看大海就像一根黑線。

你知道這里到大海有多遠(yuǎn)嗎?水平距離差不多250千米,因為時空變換,實際距離要短很多。但高度的變換與它相反,這里的海拔大約是5千米,實際上卻要下降10千米才能到海平面。

我只去過海邊一次。

在海邊看大海,看到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能看清楚的也只有近處的海面而已。

剛剛說過,超光有很多種。速度慢的超光和普通光差不多,會受到引力的影響而彎曲,照不到遠(yuǎn)的地方。而速度快的超光只能飛直線,照不到想看的地方。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一種速度合適的超光,它能剛好彎曲照在遠(yuǎn)處想看的地方,我們在這樣的超光下看東西就像是從空中俯視一樣。

望遠(yuǎn)鏡的作用就是幫助我們找到速度合適的超光。

一拿到望遠(yuǎn)鏡,我就馬上跑到村子后面的這片樹林里看海之村。這里視野開闊,一直很適合看海。海之村離大海大約100千米,雖然離這里有150千米,但村里的情況看得還比較清楚,畢竟山之村里的1米相當(dāng)于海之村里的100米。但由于是俯視,高倍率的時候就看不出物體的高度。

調(diào)低倍率看的話,能看出那里每家的房子形狀都很奇怪。低矮的建筑還好一點,高的建筑都怪異地扭曲著,就像在看視覺錯位圖一樣。大部分建筑都是磚石結(jié)構(gòu),道路上也鋪著整齊的石塊,路兩邊好像還有花壇。

為了觀察村民,我調(diào)高了望遠(yuǎn)鏡的倍率。當(dāng)然,我不可能看到村民家里的情況,只能看到那些走在路上的人,而且看到的只有他們的頭頂和肩膀,我以此來推斷他們的性別和大致年齡。

海之村那時應(yīng)該是白天,路上有許多人。但在望遠(yuǎn)鏡里,所有人都保持著走路的姿勢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實際情況當(dāng)然不是這樣,仔細(xì)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都在動,只不過動作非常緩慢,每邁一步都要一分多鐘的時間。而且不單是走路,他們所有的動作都非常慢。路上相遇的兩個人,即使只是互相點頭問候一聲,也要花上半個小時;如果他們停下來說話,就得這么站十多天。望遠(yuǎn)鏡里看到的大跨步的人,其實是在跑步。孩子們追著跳動的皮球的景象,球和孩子看起來都是接近定格的慢動作。

山之村與海之村之間有兩個驛站,大家給它們起了綽號,分別叫作二十倍村和五倍村。大家往來于山之村與海之村的途中,會在這兩個驛站分別住一晚,所以山之村與海之村之間的路程差不多需要兩天半的時間。但實際上,從山之村出發(fā)的旅人,越往下走,身子就會變得越扁平,行進(jìn)速度也會變得越慢,這兩天半的路程在山上看起來,要花40多天。因此一般很少有人會從山之村出發(fā)到海之村去。雖然對去的人來說只是趟短期旅行,但對山之村里的人來說,這個人來回路上就用掉了80多天,在海之村住兩晚的話,就離家一年了。

但反過來說,如果從海之村出發(fā),越往上走,身子就會變得越細(xì)長,速度也會越快,往返一次連一天都用不了。哪怕在山上連住好幾晚,也不過相當(dāng)于海邊的幾十分鐘而已。要是海之村的人有兩天的休息,就可以在山之村停留一個月以上了。之所以有這么多人從海之村到山之村旅行,就是由于這個原因。不過,海之村的人如果往山上跑得太頻繁,就會比同村的其他人老得快,所以一般年輕的女性都不大上山。

對于我們山之村的人來說,山之村獨(dú)有的夏日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但對于海之村的人來說,夏日祭典一個星期就可以參加兩次。所以海邊的人反倒比山上的人更加熟悉山上的儀式。

這么一想,雖然我在這里等了一年,但對卡慕蘿米和她父親來說才過了三四天。在她父親看來,剛剛出門旅行了十天,沒隔幾天又要去同一個地方旅行當(dāng)然很奇怪。所以不管卡慕蘿米怎么懇求,她父親肯定不會同意的。

我用望遠(yuǎn)鏡搜尋海之村的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到卡慕蘿米的身影。既然她沒有來山之村,那就一定在海之村。

但是,我花了好幾天還是沒有找到她??赡苁俏颐髅骺吹搅怂?,但因為只看到了頭頂,所以沒認(rèn)出來。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開始用素描本把海之村的村民畫下來。我在每一頁都畫上了全村的地圖,這件事做起來很累人,不過后面就簡單了,要的只是堅持。

每天早上,我一到樹林就開始用望遠(yuǎn)鏡觀察海之村。我一邊觀察,一邊在本子上把看到的人標(biāo)記在相應(yīng)的位置上。太陽落山之前我會再來一次,把同樣的事再做一遍。反正山上的半天只相當(dāng)于海邊的幾分鐘,很容易就可以從前后兩幅圖的對比推測出每個人做了怎樣的運(yùn)動。

十幾天下來,路上的行人漸漸變少——海邊的夜晚來臨了。然后又過了一個星期,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海邊天亮了。

就這樣,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大體掌握了海之村每一家的家庭成員及其職業(yè),還有他們的模樣。根據(jù)我事先了解的情況——卡慕蘿米和她父母一起住、她和她父親的大致年齡、家里經(jīng)營著一個商店——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幾家人,于是我集中注意力觀察這幾家人的女兒,試圖從她們身上找出符合卡慕蘿米的特征。

終于有一天,我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

那一天,山上是早晨,海邊大概是傍晚。幾天前起,我觀察的那個少女就開始向家附近的草地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后,她慢慢坐下來。我想,如果她坐下,我就能看到她的下半身,說不定可以找到一些卡慕蘿米的特征。我雖然不擔(dān)心她會察覺,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凝視著她的動作。

上學(xué)的時間早就過了,但我一點也不在意。

少女并沒有坐著,而是仰面躺在了草地上。

果然是卡慕蘿米。

我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啊,卡慕蘿米竟然如此美麗!望遠(yuǎn)鏡里的景象雖然很小,但我還是能看清卡慕蘿米的美。雖然我與她已經(jīng)分別了一年半,但她的相貌和我記憶中的分毫不差。對她來說,時間才過去幾天,長相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變化。

微風(fēng)中,她海一樣的烏黑長發(fā)飄動得比水面上的水草還要慢。雪白的牙齒和皮膚,漆黑的眉毛和瞳仁,看得我春心蕩漾。無論是多么美麗的雕像或繪畫,和微風(fēng)中的卡慕蘿米相比,都會黯然失色。

一連好幾天,卡慕蘿米都躺在草地上。我沒有去學(xué)校,每天一大早我就會來樹林里觀察卡慕蘿米,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很晚才回去。山之村入夜后,海之村的其他事物幾乎都看不見了,唯獨(dú)卡慕蘿米在我眼里仍然非常清晰。我知道這很荒唐,但她確實在黑暗里閃閃發(fā)光。

第三天早晨,我看到一件讓我非常吃驚的事??教}米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慢慢舉到眼前。雖然那東西的形狀和我手上的這個完全不同,但直覺告訴我,那一定是望遠(yuǎn)鏡,而且她拿的角度是在往山上看。

卡慕蘿米是在往我這里看!

我頓時驚慌失措,盡管我不確定卡慕蘿米真的是在看我。況且她也不可能看到我,因為從海之村往山上看,山之村的人動得都太快了,用望遠(yuǎn)鏡也很難看清人的相貌。我雖然一整天都待在樹林里一動不動,說不定能被看見,但她拿起望遠(yuǎn)鏡不過才幾秒鐘而已,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從整個山之村里把我找出來是不可能的。

盡管如此,我一瞬間還是產(chǎn)生了與卡慕蘿米視線相交的錯覺。我趕忙把望遠(yuǎn)鏡塞回口袋,狂奔出了樹林。

不知為什么,我毫無理由地羞怯起來。

又一年夏天,我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往日的伙伴們,對夏日祭典也毫無興趣了。我抱著與卡慕蘿米相見的一線希望,無所事事地等待著祭典的到來。

后來我再沒用過望遠(yuǎn)鏡。雖然每天還是會到樹林里去,但我怎么也不敢舉起望遠(yuǎn)鏡。當(dāng)然,我非常想用望遠(yuǎn)鏡看卡慕蘿米,尤其是隨著夏日祭典一天天臨近,我越來越想拿出望遠(yuǎn)鏡確認(rèn)她是不是正在向山上走來。

走出海之村需要好幾天。隨著旅人開始登山,他們身體的俯視面積會慢慢縮小,而垂直方向上則慢慢變長,行走速度也會逐漸加快。20多天后,他們就可以到達(dá)五倍村,大家一般會在這里住一晚,不過從山上看來,他們停留了十天。從五倍村出發(fā)再走五天左右,就到達(dá)了二十倍村,在這里住一晚就只相當(dāng)于山上的兩三天了。旅人大多希望剛好在夏日祭典舉辦時到達(dá)山之村,所以會在五倍村和二十倍村住宿以調(diào)整自己的時間。從二十倍村出來,距離山之村就只有一天的路程了。最精彩的就是這最后的一段路,在望遠(yuǎn)鏡中看,可以發(fā)現(xiàn)旅人的身體形狀逐漸變化,從原來饅頭一樣的形狀漸漸恢復(fù)到正常人的樣子。如果能看到卡慕蘿米這樣變化,那該多有趣啊。

然而,我還是不敢舉起望遠(yuǎn)鏡。因為我害怕。

如果她要來參觀夏日祭典,即使是來看最后一天拉山車的儀式,那也必須提前40天從海之村出發(fā)。如果在此之后,還能在海之村看到卡慕蘿米,那就意味著她今年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夏日祭典上了,而她明明說過會再來的。所以一旦發(fā)現(xiàn)她還在海之村,就意味著她沒有信守承諾。

如果卡慕蘿米是個不信守承諾的人,那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這樣說似乎有點夸張,但我就是這樣較真的人。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去看海之村,萬一真的看到了她,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等到夏日祭典呢?如果卡慕蘿米不來,那用望遠(yuǎn)鏡在海之村找她,和在夏日祭典上找她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因為我在心里承諾過要等她,所以要是沒有等她等到祭典的時候,我就違背了自己的承諾,還有什么資格指望她履行承諾呢?

后來,我終于再次見到了卡慕蘿米。

她的樣子和兩年前一樣。不過這沒什么好驚訝的,就像剛才說的,雖然對我而言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但對她來說——下山用了兩天半,在海之村過了一星期,上山又用了兩天半——僅僅是十幾天而已。

真正讓人驚訝的是,我想象中的卡慕蘿米竟然和真實的她毫無二致。那時的我已經(jīng)知道,回憶是會被美化的。我沒有卡慕蘿米的照片,除了兩年前見到她時的情景,我腦海里就只有在望遠(yuǎn)鏡里看到的那個小小的、模糊的她,而且我從半年前起就不再用望遠(yuǎn)鏡看她了。所以照理說,卡慕蘿米的美在我心中被放大了才對。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想象中的卡慕蘿米與真實的她相比,竟然沒有一點美化之處。難道是卡慕蘿米太完美了,無法再被美化,還是因為我的想象力太貧乏了,無法想象出比她更美麗的形象?

“我們又見面了,”卡慕蘿米給了我一個溫柔的微笑,“你好像變樣了,變魁梧了?!?/p>

“當(dāng)然變了,”我向穿著夏裝的卡慕蘿米回以微笑,“已經(jīng)過了兩年,誰都會變的嘛?!?/p>

“啊,對不起,”卡慕蘿米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困惑,“我忘了這里已經(jīng)過了兩年,讓你久等了?!?/p>

“沒關(guān)系,”我入神地看著卡慕蘿米,“我們終于又見面了?!?/p>

卡慕蘿米也凝視著我。不知是不是因為我自己的感覺變了,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和兩年前不一樣了——不再是對小孩子的喜愛,而是年輕人之間的愛慕。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卡慕蘿米,你生活的村子是什么樣的?和山之村一樣嗎?”

“完全不一樣。在山之村,身體輕飄飄的,好像扇子扇的風(fēng)都能把人吹走。但在海之村,什么東西都很重,身體也是,站的時間久一點都會感覺累。”

“哦?我只知道時間的速度不一樣,原來重力的大小也不同啊?!?/p>

“是啊。海邊能看到的范圍也比這里小很多。在這里,普通光下就能看到整個祭典,而在海之村只能看到近的地方?!笨教}米環(huán)視了一圈,感嘆道,“這里的光真的很美。”

我順著她的視線向周圍看去?,F(xiàn)在是晚上,天空中幾乎沒有超光,只有一間間店鋪透出的光亮。雖然此時的天空小小的,并不好看,但紅橙黃綠青藍(lán)紫七色的燈光包圍著我們。頭頂也有燈光照著,像是在為我們祝福。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然而這一天的燈光卻給我留下了一生難忘的印象,也許傳說中的星光就是這樣的吧。

我的視線從頭頂落回卡慕蘿米身上。她全身籠罩在七彩光芒里,肌膚上的光斑隨著她的移動緩緩變換著,真是一幅美得讓人窒息的畫面。

“時間和空間的扭曲也比這里明顯得多,即使是家里的一樓和二樓都不一樣?!?/p>

卡慕蘿米的話把我從出神的狀態(tài)中拉了回來。我說:“那可不太方便?!?/p>

“大概差二十分之一吧。從二樓的窗戶看出去,下面行人的身材要比實際矮胖一些。想到自己在別人眼里也是那個樣子,還是有點嚇人。不過要是站在下面往上看,二樓的人就會顯得又高又瘦。另外,一樓和二樓看上去一樣大,可實際走進(jìn)去就會發(fā)現(xiàn)二樓比一樓大了差不多一成。嚴(yán)格地說,同一層的地板和天花板的大小都不一樣。所以,海之村的房子在山之村的人看來都有點扭曲?!笨教}米用銀鈴般的聲音說著,“時間也是這樣,二樓比一樓的時間多。如果有什么急事,在二樓做的話時間更寬裕。我就常常在睡眠不足的時候到二樓補(bǔ)覺,碰到作業(yè)沒做完或者第二天要考試的時候,也會到二樓去學(xué)習(xí)。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會很羨慕家里有三層樓的人?!?/p>

“二樓這么方便,一直生活在二樓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長時間生活在二樓的話老得快。我班上就有個同學(xué),成績非常好,據(jù)說他學(xué)習(xí)的時候就一個人躲在四樓,已經(jīng)比我們老多了?!?/p>

我不禁輕嘆了一聲,說:“海邊真是太神奇了。不過,高度高到最后不就是山之村嗎?也許在你們看來,山之村的人一下子就老得不行了吧?!?/p>

從卡慕蘿米的角度來看,我連一年都活不到,我的生命就像野草般短暫。這樣的想法突然涌上心頭,讓我有點想哭。

“啊,對了,”卡慕蘿米注意到我憂郁的表情,努力用明快的聲音說,“我在望遠(yuǎn)鏡里看到你了?!?/p>

我的心猛地一縮。

“什么時候的事?”我盡力保持冷靜。

“來這里不久前,出發(fā)的前一天?!?/p>

日期是對的。那么,卡慕蘿米看到我正在看她了嗎?

“從這里看海之村,看上去沒有高度差,但水平距離遠(yuǎn)。而從海之村看這里則相反,山之村看上去在頭頂上非常高的地方。為了看山之村,我仰著頭,頸子都疼了。不過只要調(diào)節(jié)望遠(yuǎn)鏡,就可以從上面或側(cè)面看山之村。但無論如何,望遠(yuǎn)鏡都必須朝向正上方,所以我干脆躺在草地上看了?!?/p>

“山之村看上去是什么樣子的?”

“從上面看的話,山之村和普通的村子差不多,只是非常小,不放大的話連建筑都看不清。從側(cè)面看的話,所有東西都又細(xì)又長,像針一樣?!?/p>

“人也是?”

“幾乎看不見人。所有人的動作都是飛快的,一晃就過去了。只有睡覺的人才能模模糊糊地看見?!?/p>

“那你為什么說看見我了呢?你怎么知道看見的就是我呢?”

“因為樹林里經(jīng)常有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常常會停留一分鐘,接著又消失幾分鐘。這個人肯定是把每天去樹林當(dāng)成必修課。說實話,我不能確定,只是覺得可能是你。如果是你的話,那我們兩個都在用望遠(yuǎn)鏡觀察對方,這樣不是很浪漫嗎?是你吧?”

我一直在為偷看的事內(nèi)疚,可她竟然希望我們互相對視。這是因為男女想法不同,還是因為卡慕蘿米特別純真呢?

“你猜。”我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

和卡慕蘿米在一起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沒有她父親的打擾,那幾天我們真是非??鞓贰?/p>

卡慕蘿米回去的那一天,她突然說了一句讓我很吃驚的話。

“對了,”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你把號衣借給我吧。”

不參加拉山車儀式的人,確實沒有必要穿號衣,我是為了給卡慕蘿米看才穿著的。而按照山之村的習(xí)俗,女性向男性借號衣就是在表達(dá)愛意。

我呆呆地脫下號衣,交到她手里。

“我是想明天就把洗干凈的號衣還你的,但是我要回海邊了,所以明年再還你可以嗎?也說不定要等到后年?!?/p>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拼命點頭。

也許卡慕蘿米不了解借號衣的含意,才會對我那么說的吧。但即使是自作多情,我也決定把那當(dāng)作是卡慕蘿米在向我示愛。

卡慕蘿米回去后,等待的日子再一次開始了。

第二年,卡慕蘿米沒有出現(xiàn)。

我又等了一年,卡慕蘿米仍然沒有出現(xiàn)。

我無法再等下去了。

我一張便條都沒有留,獨(dú)自奔出了村子。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要去海邊。

如果有人要把我抓回去,比我晚一天出發(fā)并和我速度相同,那我們到達(dá)海濱村的時間也只相差14分鐘。而我是第一次下山,對道路不熟悉,如果有個熟悉道路的人來追我,說不定在半路就會追上。因此,如果我沒有比追我的人早一周出發(fā),到達(dá)海之村的可能性就很低。

山路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陡峭。時間與空間最初沒什么變化,但半天之后一切就變得明顯起來。大海在不斷向我靠近,而山頂沒有變遠(yuǎn),卻在急速地升高。兩三個小時天就黑了,然后馬上又亮了。我的心情越來越愉快,覺得照這個勢頭,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二十倍村了。當(dāng)然,我沒打算在驛站逗留,只想一口氣到山下去。追我的人可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沒有時間磨蹭。

但我想得太美了。我以為可以在沒人指路的情況下到達(dá)山底,結(jié)果大錯特錯。夏日祭典前后,山路上往來的人多,不太可能迷路。可在沒有祭典的日子,路上行人稀少,我就不知道該走哪條路了。

從時間的流速來看,我迷路的地方重力比二十倍村低,但因為沒有帶鐘表,我推斷不出準(zhǔn)確的位置。

我出來時從家里拿了點錢,但在森林里一點用也沒有。我饑腸轆轆,只能吃野果充饑。這樣在森林里不知過了多少天,我已經(jīng)覺得自己不可能活著回到山上或到達(dá)海邊了。我抱著這樣的想法沉沉睡去,醒來時發(fā)現(xiàn)父親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你喜歡她,但這邊是山之村,那邊是海之村,兩個村子的人是不可能交往的?!备赣H一邊走,一邊勸我。

“怎么不可能!有很多從海之村來的人不都在山之村結(jié)婚了嗎?別再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

“可你還是個孩子啊,她也是個孩子,孩子必須和親人生活在一起。戀愛的事,等長大成人后考慮也不遲。再過幾年,等你從學(xué)校畢業(yè),就是大人了。到那時候,誰也不會說三道四了。”

“可就算我長成了大人,那時候卡慕蘿米還是個孩子。等到卡慕蘿米長大成人,我恐怕已經(jīng)老死了?!蔽页槠饋怼?/p>

“你還是個孩子,沒辦法……放棄吧?!?/p>

被抓回來之后,我沒有去學(xué)校,悶悶不樂地過了幾個月。直到有一天,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我決定,一從學(xué)校畢業(yè)就搬到海之村去,在那里一直等到卡慕蘿米長大成人。雖然我們的年齡還是會有一些差距,但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女人的心善變啊,”父親聽后擔(dān)心地說,“要是她變了心,你再回到山上來,村里可就沒人認(rèn)識你了?!?/p>

“一年至少回來一次吧?!蹦赣H傷心地說。

“回來這么頻繁的話,我又老得比卡慕蘿米快了。還是十年回來一次吧。要不然,你們和我一起住到海之村怎么樣?那樣隨時都可以見面了?!?/p>

“年紀(jì)大了,不可能換個地方從頭開始。我們還是留在這里吧?!?/p>

“要是我們老到動不了怎么辦?就算那時候可以下山去,這孩子在海之村還是個新人,自己都還養(yǎng)不活呢!”母親有點歇斯底里。

“別瞎嚷嚷,這小子離畢業(yè)還有好幾年呢。而且孩子長大了離開家不是很正常嗎?”

我并不關(guān)心父母的意見,他們說的那些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從那時起,我就一直等著畢業(yè)。每當(dāng)想念卡慕蘿米的時候,我就安慰自己:只要忍過這段時間,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望遠(yuǎn)鏡也被我收了起來?,F(xiàn)在看到卡慕蘿米,只會讓我更加難熬。

在離畢業(yè)還有一年的時候,海之村傳來了她的消息。

不知道那是意外,還是卡慕蘿米自己跳下去的。

她掉進(jìn)了運(yùn)河,轉(zhuǎn)眼間便被沖向大海。一個同學(xué)最先在入??诎l(fā)現(xiàn)了她,她的身體漂在水面上,變得越來越扁,越來越大。她的父母知道后立刻就要跳下去救她,但是被村民們攔了下來。

海面是萬物的終結(jié)之處,通往海面的路是單向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再回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卡慕蘿米已經(jīng)向著海面緩慢移動了。她的速度近乎停滯,顯然已經(jīng)離海面太近了。她的時間被極度拉伸,每一次呼吸都相當(dāng)于海之村的一年、山之村的一個世紀(jì)。村里的人都認(rèn)為,到了這個時候,去救她只能是白白送死。

她的父母每天都會到海岸邊,望著一邊漂向海面一邊不斷被拉伸、壓薄的女兒,悲痛地呼喊她的名字。

聽知情人說,在掉進(jìn)運(yùn)河的前一天晚上,卡慕蘿米和父母吵了一架。她的父母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她和我在夏日祭典那幾天約會的事,于是禁止她再參加夏日祭典。

“求你們了,讓我去山上吧。再不去的話,他的年紀(jì)越來越大,說不定就要和別人結(jié)婚了?!彼拗鴳┣蟾改浮?/p>

“你不能再上山了。再去的話,你的年紀(jì)越來越大,哪天比我們還老了可怎么辦?”母親斷然回絕。

“對你來說只是幾天前的事,可對那小子來說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他早就把你忘了?!备赣H說。

“不,他沒有忘了我。我要去山上把號衣還給他?!?/p>

“卡慕蘿米,你說過他用望遠(yuǎn)鏡看你吧?這種喜歡偷窺的男人可不是好東西。但先不管他人品如何,我只問你,他最近還在看你嗎?如果他還想著你,是會繼續(xù)看你的?!?/p>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p>

“你不會不知道吧?你不是每天都用望遠(yuǎn)鏡看山上嗎?是你不想知道吧!如果那小子在看你的話,你至少能看見他模糊的身影。現(xiàn)在看不見了吧?他就是把你忘了!”父親抓住卡慕蘿米的肩膀搖晃著。

“夠了!別管我!”她哭著沖出了家門。

我是不是應(yīng)該一直用望遠(yuǎn)鏡看她?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是不是就可以改變她的命運(yùn)?我到今天也沒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聽到消息后我立刻去了海之村,見到了卡慕蘿米的父母。我準(zhǔn)備好了接受他們的詛咒與怒罵,然而他們并沒有那么做。他們甚至沒有直視我,只說了一句道歉的話:“號衣沒法還給你了。”

一到海岸邊,便可以看見海面上卡慕蘿米巨大的身影。她的身影一直延伸到很遠(yuǎn)的地方,甚至無法憑肉眼看清全貌,就像某種雪白而美麗的東西鋪在海面上。我最終沒有為了救她而跳進(jìn)海里,這并非因為我吝惜自己的生命。

只要我站在海岸上,她的時間就是凝固的。一旦我去追她,她的時間就會立刻溶解,使她落入海面之下。這就是我的戀愛故事,你隨便聽聽就好。

(老人微笑著。)

不過我也經(jīng)常想,如果那時候我跳進(jìn)了海里,和卡慕蘿米一同前往海面之下的世界,又會怎么樣呢?

傳說中,遠(yuǎn)古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就是從海面下爬到這個世界的。也許那里有更加廣闊的人類世界,我們兩個可以在那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是,這樣的夢想在今天已經(jīng)沒有意義。我已經(jīng)這么老了,配不上那么可愛、年輕的卡慕蘿米了。

現(xiàn)在,卡慕蘿米仍在極其緩慢地移動著,并且變得更大、更薄,時間的流動也更慢。她活著的時間將是我們的百萬倍甚至上億倍,不過不知道那能否被稱為“活著”。

有人說她已經(jīng)死了,但這種說法沒有任何證據(jù)。因為,不管對我們來說是多長的時間,即便是所謂的“永遠(yuǎn)”,對她來說也僅僅是一瞬間。人不會在一瞬間死去。

還有人說,在奇點處,所有的物理量都會發(fā)散,人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那里生存。那里的重力負(fù)無窮大,密集的放射線攜帶著無限的能量。

這種說法也沒有意義。奇點只是數(shù)學(xué)上的概念,人類現(xiàn)有的物理學(xué)不可能在什么情況下都成立。我認(rèn)為在到達(dá)奇點之前,會有別的力量保護(hù)卡慕蘿米。如果按照那些物理學(xué)家的說法,卡慕蘿米身影的亮度是不會改變的,而她現(xiàn)在卻在一點點變暗變淡,這就是證據(jù)。

我父母曾說可以一起住到海邊,但我還是選擇住在山之村,因為住在這里,卡慕蘿米的生命就可以變得更長。當(dāng)然,這對卡慕蘿米來說沒有區(qū)別,只是我的自我滿足罷了。

不過,這么做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看清卡慕蘿米的全貌。傳說中,海面下的世界里有名為“星座”的東西。我這樣看著她,大概就像仰望星座一樣吧。

啊,太陽升起來了。你也可以看到了。

(老人拿著望遠(yuǎn)鏡出神地看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話。)

我這一生都很幸福。

(幸福?)

你看,卡慕蘿米永遠(yuǎn)都穿著我的號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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