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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 足

2023-07-13 00:51遐依
中學(xué)生百科·小文藝 2023年6期
關(guān)鍵詞:四中阿姨媽媽

遐依

1

一整個暑假我都沒想過,高一開學(xué)時會見到齊青。

新配的眼鏡還沒適應(yīng),世界像一枚凝結(jié)在草頭的露珠,他是露珠里的小小倒影。早上的陽光姍姍來遲,這倒影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大。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說:“你什么時候近視的?怎么變呆了?”

我捶了他一下,真實感回歸。

“你不是應(yīng)該在谷臨中學(xué)嗎?”我問。

我們的媽媽是同事,原本住同一個小區(qū),但中考結(jié)束之后他家就搬走了,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不想去?!彼S口回答,頓了頓又指向領(lǐng)新校服的隊伍,“咱們四中的校服比他們的好看?!?/p>

我瞅了幾眼那黑白配色,撇撇嘴:“好看個鬼,不都一樣。”心里想的卻是,信你個鬼,四中的升學(xué)率和谷臨根本不能比。谷臨的學(xué)生只要能進那三個實驗班,幾乎就意味著穩(wěn)穩(wěn)考上一本。而四中,也許考上本科的人數(shù)全加起來,才相當于人家三個班吧。

齊青拽著我加入那隊伍去領(lǐng)校服,我興致缺缺。谷臨是我整個初三的目標,這一點,初中和我同班的齊青很清楚。

“你呢,為什么沒去谷臨?不是考得不錯嗎?”他問。

直到現(xiàn)在提起,胸中的郁悶仍然無法平復(fù),我狠狠咬字道:“我家里嫌谷臨學(xué)費貴。”

我知道,三年下來,學(xué)雜費加起來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但以家里的情況還不至于拿不出來。得知這個決定時,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撕掉了厚厚幾大本筆記,把它們通通砸到地上。被撕散的紙頁輕飄飄的,即使再使勁去砸,落地也沒有多大聲響。就像我自顧自郁憤滔天地抗議,最終卻一絲一毫都無法撼動爸媽的決定。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來都來了,高興點。高中生呢,可別再小孩子脾氣了。四中離黍積山近,放假了還能去玩兒?!?/p>

可能是很早就沒有了父親的關(guān)系,齊青總一副比同齡男生成熟一大截的樣子。為了證明自己才沒有小孩子脾氣,我強打精神和他交流起開學(xué)的各種雜事。我們很快排到了隊伍最前面,我唰唰地在表單上填了我們倆的名字和信息,他在旁邊挑好兩套校服的碼數(shù),隨后一人抱一套,各找各班。

兩個班在不同的樓層,我們沒多少碰面的機會。他告訴我他家的新地址,又補充說:“我媽和陳叔領(lǐng)證了,是他的房子?!?/p>

陳叔是谷臨的老師。中考之前就聽媽媽說過,如果齊青的媽媽和陳叔結(jié)婚,齊青作為教師子女,只要分數(shù)過線,學(xué)費可以減半。我愣了愣才說:“恭喜啊?!?/p>

他擺擺手,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上樓了。我一時沒能領(lǐng)會這是簡略的道別,還是不認同那句“恭喜”。

齊青個子躥得快,一個暑假過去,身形更顯頎長。我望著他登上一級級臺階,邁步輕快迅捷,突然想到之前有次運動會看他參加百米短跑,起跑前的瞬間,腳掌蹬地,身體前驅(qū),小腿肌肉繃緊成弓形。

那次運動會以后,我也報過一回百米跑,但榮獲最后一名。

無論跟不跟得上,我一向緊隨他的腳步。這一次原本沒跟上,然而他卻調(diào)頭回來了。

2

高中住校,一周只能回家一次。在四中意外見到了齊青這個熟悉的朋友,我的態(tài)度緩和下來,家里的氛圍便如風過池塘,微微掀起漣漪。

飯桌上,我總覺得爸媽交換著的眼神,如同池塘水面下半歇半藏的游魚。但他們不說,我就主動開口講了齊青的事。

“齊青告訴你他家的事了?”媽媽問。

“對啊。”我狐疑地抬眼,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媽,你早知道呂阿姨和陳叔結(jié)婚了?”

“知道。你呂阿姨還說,她就是為了齊青才這時候結(jié)婚,沒想到齊青因為不想被同學(xué)們知道家里的事,硬是不去谷臨?!眿寢屨f到這里,忽然笑著看我一眼,“你倆關(guān)系倒是挺好?!?/p>

我卻一下子看出來,這笑里分明藏著憂心:“之前不是和你講過很多次齊青嘛?!?/p>

“我還以為你只是他的小粉絲?!卑职纸恿艘痪洹?/p>

“就離譜!”嘴里先蹦了個夸張的流行詞,我驚訝地對上爸爸的眼睛,“我們是朋友,朋友是平等的好不好?!?/p>

“好好好?!眿寢尳o我夾了幾片萵苣,嘴上有些敷衍,“你呂阿姨說了,齊青因為這事有點叛逆,你偶爾跟他玩可以,可別跟他學(xué)?!?/p>

“他怎么叛逆了?有點自己的想法就是叛逆?”我徹底生氣了,三兩下夾完菜,然后就埋頭苦吃,用沉默表達不認同。

我想起初二時,每周一的升旗儀式由一位新調(diào)來的行政老師主持,她講話帶口音,念稿子頻繁打結(jié),偶爾還會讀錯,時間一長,站在臺下的同學(xué)們議論聲四起。

有節(jié)午自習(xí),我們班主任不在,請她臨時代班,結(jié)果她一進門便聽到一句小聲的抱怨:“老班居然請我校最爛主持管這節(jié)課啊?!?/p>

她走上講臺,“啪”的一聲放下手中的文件,冷著臉問:“剛剛說話的同學(xué)站出來?!?/p>

全班鴉雀無聲。

“不自覺站出來的話,那只能請全班把下周一國旗下講話的內(nèi)容抄五遍了?!彼豢狭T休。

一片死寂,五十幾雙眼睛在掃視中垂下,卻沒人主動招供或檢舉。同學(xué)們對她不滿已久,因私怨而殃及全班,只會讓大家更團結(jié)。

在沉默的僵持中,我漸漸由堅決變得灰心喪氣——看來抄五遍演講稿在所難免了。

這時,有人站起來說:“老師,我是班長,代表我們班向您道歉,但您平時主持確實有很多問題?!?/p>

她一頓,說:“那下周請你來主持試試?”

他回答:“好的,謝謝老師給我這個機會。”

我這臺大考小考從不掉出班級前三,和誰都不親近的“學(xué)習(xí)機器”,這才真正開始了解齊青——這個主動自薦的班長,媽媽同事的兒子。

周一,齊青應(yīng)約主持升旗儀式,全程有條不紊,流暢自如。我們班因此沒有被罰抄,而那個學(xué)期剩下十幾周的升旗儀式,學(xué)校以鍛煉為名,讓各班的班長輪流主持。

其他班同學(xué)不明所以地過來打聽,我們班同學(xué)自然不吝贊美之詞,把這事兒從頭到尾講了幾遍,齊青就此成了學(xué)校的風云人物。

第二個學(xué)期開學(xué),重新站上主席臺的主持老師,一口普通話標準流利,于是臺下再無非議。

那時我就覺得,齊青比我們都要成熟、勇敢。

但即使不在一個班,我還是察覺了齊青的變化。偶爾找他問題目,他不記得數(shù)學(xué)課的進度;去辦公室送作業(yè)的班委中沒有他,幫老師改卷的人中也沒有他的影子;從前他積極參加各種集體活動,現(xiàn)在卻都缺席了。

還有一次,我在可以自由活動的體育課上碰見他,和他聊到下課鈴響。操場上的人陸續(xù)朝教學(xué)樓走去,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一個齊青班上的同學(xué)也沒有。

“你們班這節(jié)是體育課嗎?”我問他。

“不是啊。”他理直氣壯地說,然后沖我擺擺手,轉(zhuǎn)身跑了。敞開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動,綴著金屬拉鏈飛起來,拉鏈扣在陽光下一閃,有點扎眼。

我心頭一驚,感到一股陌生的危險,接著,有些不可思議地想——逃課?

這兩個字從來無法和齊青聯(lián)系起來。

3

直到這個學(xué)期舉辦秋季運動會時,我才知道,齊青已經(jīng)三個星期沒回家了。

那天媽媽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校門口幫呂阿姨帶點東西給他。我本以為是些生活用品,沒想到是一雙名牌運動鞋。

呂阿姨說:“易淼啊,知道你們要開運動會了,你陳叔給齊青買了雙鞋,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不要。你跟他關(guān)系好,幫阿姨帶給他吧。謝謝你啊?!?/p>

我出于禮貌答應(yīng)下來,心里卻犯嘀咕:齊青為了不讓我為難肯定會收下,但穿不穿,我可決定不了。而且新運動鞋需要磨合,今天運動會就開幕了,他愿意穿也來不及吧。

沒承想,齊青看到我當了“快遞員”,嘆了口氣,當場打開盒子把鞋換了,尺碼正合適,還拍照發(fā)給他媽媽,附上一句:“收到了,謝謝陳叔?!蔽倚南?,這也不像在和家里賭氣呀。

下一秒,通知百米跑運動員檢錄的廣播響了起來。他隨意收起鞋盒,向我道謝后,一陣風似的跑去檢錄處了。

“不拿前三沒臉回來??!”我沖他的背影喊,接著連忙查了查,發(fā)現(xiàn)自己報的項目不在這個時間段,于是快步朝百米跑的場地走去。

走到場邊時,他們已經(jīng)熱身結(jié)束,陸續(xù)站上不同的跑道。

正當其他人俯身擺出預(yù)備姿勢時,齊青在原地定了一下,蹲身迅速扯開鞋帶,脫下了幾分鐘前剛穿上的那雙鞋。準備發(fā)令的裁判也是一愣,放下手臂跑過去和他交談。我從看臺上跑下去,來到跑道外,只看到裁判員沖其他觀賽老師搖著頭返回,示意比賽繼續(xù)。

“齊青!”我喊了他一聲,沖他打手勢,問需不需要我回他們班場地幫他把原來的鞋拿來。

他看著我思考了一瞬,望一眼已經(jīng)再次舉起發(fā)令槍的裁判,輕松地笑,搖頭,腳上只著一雙白襪子,踩在赤色的橡膠跑道上,俯身預(yù)備。

起跑前的瞬間,腳掌蹬地,身體前驅(qū),小腿的肌肉線條繃緊成弓形,和我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弦松弓藏,齊青跑了第四名。

他一沖過終點線,我就迎過去,但齊青不用我扶,說:“沒事?!?/p>

他腳底的白襪子被橡膠顆粒染成了紅色,看著就疼。

我罵他:“你發(fā)神經(jīng)?。磕切惺裁磫栴}?試的時候怎么不說?真有問題都上跑道了不能忍忍?還是你真在跟家里賭氣?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這么幼稚?!?/p>

“我跑第幾?”他一句都不回,樂呵呵地問。

“第四!”我沒好氣地說。

“??!”他“啪”的一下把手掌按到臉上,裝模作樣地哀嘆,“沒臉回去了。”

“還有臉說!你要是穿鞋跑肯定能進前三啊,得第一也不是沒可能!”我還是不甘心,“到底為什么啊?鞋有什么問題?”

“沒問題。”他舉了舉拎著的鞋。

我讓他趕緊穿上,他就坐下穿上。

我更想不通,鞋沒事,那就只有因為賭氣了:“你之前不是挺喜歡陳叔的嗎?如果你表現(xiàn)出來不滿,你媽媽也許就不會和陳叔結(jié)婚了吧?”

他張了兩次口,像是覺得出口的話會引人發(fā)笑,自己先笑了,然后垂眼說:“明天放假,要不咱們?nèi)ヅ朗蚍e山吧,我好好跟你說?!?/p>

運動會過后只有一天假,黍積山不高,但坐落在市郊,離四中雖近,可我是要回家的,從家里一來一回,一天時間肯定不夠。我本就有些生氣,又等他開口等了半天,只等來這么個不靠譜的突發(fā)奇想,權(quán)當他在耍我,一口拒絕:“不去。不說算了?!?h3> 4

見我情緒不高,晚飯后,爸爸殷勤地切了哈密瓜裝盤端出來,一家人坐在茶幾前邊看電視邊吃。

我拿起一片,剛囫圇吞下幾口脆甜的瓜瓤,突然注意到媽媽的小肚子,笑著問:“媽,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爸媽對視一眼,一時無話。

“怎么了?”我心下忐忑,臉上努力表現(xiàn)得波瀾不驚。

“淼淼,”爸爸抬起右手拍拍媽媽的背,說,“你媽媽懷孕了,咱們再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我停下了咀嚼,手里剩下的半片瓜半天舉不起來。

媽媽見我不說話,有些著急地加入進來:“淼淼,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爸爸媽媽不讓你讀谷臨,其實我們也考慮了很久,實在是……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的話,家里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p>

“爸媽相信你在四中……”

我把沒吃完的瓜放回瓷盤里,打斷他們:“你們是想和我商量嗎?”

“是呀?!眿寢屜胍膊幌刖驼f。

“你們是在和我商量嗎?不是明明早就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嗎?”我站起來,瞪著他們,“你們只是在向我宣布而已。擇校由不得我,要二胎也是,現(xiàn)在和我說,我能怎么樣?”

這次,不知為什么,我好像沒有那么生氣了,只是身上發(fā)冷,雙腳沉沉,仿佛被扯著向下墜。這種感覺,是失望。爸媽一向重視我的學(xué)習(xí),現(xiàn)在新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就奪走了我去谷臨的機會,等他出生了,他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在乎我嗎?不,重點不是這個……

我沒有力氣再多說,回房關(guān)上門,忽然好像有些理解齊青了。

雖然不知道理解得對不對。

我想著,怏怏地趴在床上給他發(fā)消息:“可以反悔嗎?明天去爬黍積山?!?/p>

不一會兒,他回:“當然可以。九點,四中大門口見?!?h3> 5

九點碰面,到黍積山腳下已經(jīng)十二點了,我們先吃了午飯,然后開始爬。

黍積山坡度平緩,因遠看狀如黍堆而得名。它看起來樸實,其實占據(jù)谷地盡頭最狹處,收束東西兩脈山巒,在古代是進入谷臨的咽喉鎖鑰之地,盡管地勢難守,山上仍有不少故壘。我們都不是第一次來這兒,知道站在山頂幾乎可以把整個谷臨盡收眼底。

齊青穿一件黑色的衛(wèi)衣,和我一樣背了書包,腳下是那雙新鞋。

“怎么改主意了?”他問我。

我把家里發(fā)生的事告訴了齊青。

“害怕你爸媽被分走注意力?”齊青拿手撥開伸到路上的石榴枝,帶著笑瞥我一眼。

我落后半步,聞言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了。不是因為這個?!?/p>

“哦,我懂……”他走過去后,返身擋著枝條讓我過,之后松開手,拍拍手掌說,“我媽和陳叔領(lǐng)證前也沒和我說?!?/p>

“果然?!蔽移财沧欤朦c沒有為自己昨晚猜對而高興,“他們都當我們是小孩兒。”

齊青只是點點頭,接著往上爬。

“今晚應(yīng)該回不了家了,大概十一點能到學(xué)校,遲到一個小時,宿管讓進嗎?”我算了一下時間。

“讓進啊,就是登記一下,教訓(xùn)幾句?!?/p>

“你挺有經(jīng)驗咧。”我揶揄道。

他反應(yīng)過來我給他挖了個坑,無奈道:“對?!?/p>

“聊聊嗎?”我舉起雙手作無辜狀,補充說,“全憑自愿?!?/p>

他一下子笑開了:“我就是覺得,我媽有陳叔了,應(yīng)該不需要我再那么用力地哄她高興了,我可以嘗試一點從前沒試過的事情吧,比如玩得晚一點回宿舍,逃幾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不擔任不喜歡的職務(wù)之類的……我不回家也不是反對他們在一起,反而是希望他們多過過二人世界,畢竟平時工作忙,不想讓他們周末還小心翼翼照顧我的情緒……結(jié)果他們好像想多了啊?!?/p>

說到最后,他望著樹梢的灰喜鵲,嘴角殘留的笑中似乎有茫然。雖然茫然,卻是放松的。

“這樣啊?!蔽殷@訝地追了幾步,問,“原來你不喜歡當班干部嗎?”那為什么初二的時候要為大家出頭呢?但這句被我咽了下去。

齊青放緩腳步,認真地想了想,說:“看情況。初中我們班還挺讓人喜歡的?!?/p>

我莫名松了口氣:“嗯。”

“你還記得我們班差點被罰抄國旗下的講話那次嗎?”他竟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怎么會忘!”我立刻笑了,雙手拉著背包的肩帶加快腳步超過他。

“全班沒有一個人供出說那句話的同學(xué)?!彼残Α?/p>

“對,事后也沒人怪他,現(xiàn)在我都不記得是誰說的了?!蔽覇?,“你站出來是因為這個?”

“不是吧,我記得……當時是覺得,那個老師不太尊重大家?!?/p>

我喘著氣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齊青在樹蔭下抬頭,下午三點的陽光即使被枝葉剪碎,也令他瞇起了眼:“帶口音倒沒事,打結(jié)和讀錯實在不應(yīng)該,說明她沒有好好準備,只把我們臺下這么多學(xué)生當小孩兒?!?/p>

我仿佛被扎破了,像只泄了氣的皮球:“就是這樣!小孩兒不能做決定,小孩兒可以隨便敷衍……”

看得出,他也有些灰心,只是拍了拍我的肩。我們繼續(xù)向上,后半程沉默了許多。

6

下午四點多,我們登上了山頂被重修過的石壘。

陽光仍然熱烈,實際溫度并不高,秋風滾過石塊,碾過樹梢,撲了滿面。青黃駁雜的植被,仿佛從上而下傾倒?jié)姙⒌挠筒剩脸鞘械倪吘壗K于停下。齊青迎著風跳上一只石龜?shù)谋?,我瞅一眼他腳上的鞋,想起這回爬山的正題,說:“陳叔送你的鞋挺好啊,昨天運動會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賭氣……你沒去谷臨,就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陳老師是你后爸?”

他轉(zhuǎn)過身,好似就等我說這話一般反問:“你覺得這鞋不錯?”

“爬了幾個小時的山你還能上躥下跳,確實不錯呀。”我實話實說。

齊青說:“所以你看,別人給你買了一雙跑鞋,你穿著它參加比賽拿的名次、爬上的山頂、今后所有走過的路,都有這雙鞋的一份功勞。”

我愣住了,然后,全都明白了。

怎么會忘了呢?我從初二就認識到的,那么要強又自尊心強的齊青。為了主持好升旗儀式,那周每天放學(xué)后,他一個人站在主席臺上面著對空蕩蕩的操場和夕陽的余暉,大聲地背一個小時的稿子,直到唇干舌燥才背著書包回家,恰巧碰上了留在教室寫作業(yè)而晚歸的我。

不是賭氣,也不是叛逆,他只是不想接受額外的饋贈而已。如果父親的蔭庇就像一雙兜底的鞋,能令雙腳免踏坎坷崎嶇之路,那齊青早已習(xí)慣赤足前行。

所有人看來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他并不認為理所當然。

我想,真是陰差陽錯。如果呂阿姨和陳叔不結(jié)婚,正常交學(xué)費,齊青反而會去谷臨吧。這次,我想完就說了出來。

齊青無奈道:“大概是吧。這樣追根究底,你是偵探嗎?就這么想去谷臨???”

“也沒有?!蔽彝屏送蒲坨R,握起拳頭,語氣夸張地說,“在四中我一樣會考上厲害的大學(xué)!”

他一怔,又笑了:“你沒怎么變嘛?!?/p>

“多了一副眼鏡而已,能變成啥樣?”我扶著欄桿向下眺望,河谷中起伏的城市,接近一滴水的形狀,“你也沒變啊?!?/p>

我偏過頭來看他:“逃課有什么意思,你不想逃更遠看看嗎?不用哄什么人開心,只為了自己高興。逃出這兩列山,看看大海啊草原啊什么的,到時候整個學(xué)期呂阿姨和陳叔都可以過二人世界?!?/p>

他顯然明白了我啰嗦這么多想要表達什么,再次拍拍我的肩,像一個戰(zhàn)友:“你可以試試也這樣跟家里‘追根究底一下,比沉默抗議有效果,我證明?!?/p>

只是戰(zhàn)友跳下石龜時崴了腳,戰(zhàn)斗力瞬間減少一百。

“完蛋了,”我蹲下去看他齜牙咧嘴地轉(zhuǎn)動腫起的腳踝,“這下我只能扛著你下山了?!?/p>

“不至于吧?!饼R青哭笑不得。

夕陽漸漸沉落,夜色織成紫羅蘭,山路上的燈間隔很遠,一星一點,在林間隱現(xiàn)。我架著他一只胳膊,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照亮臺階,兩個人一步步挪,倒是都很有耐心——反正回寢會遲到,慢慢走,總能走下山。

我們覓途歸家,也尋未知前程,腳下荊棘常生,同有一腔拙勇,赤足敢走茫茫夜路。

創(chuàng)作談

“赤”是會意字,本義為火紅,引申為袒露、熱誠。我寫故事常常自意象起筆,腦海中一抹顏色、眼前驚鴻一瞥、歌詞中一句戳心之語,延伸、編織,勾出人物的大致輪廓,如織衣針的針頭交錯相擊,通過人物間的摩擦碰撞,撞破他們的底層矛盾,由此形成文章。但寫《赤足》不是這樣,一開始,“赤”只有其引申義,并無場景意象。

起筆時,我剛剛結(jié)束畢業(yè)論文答辯,向未來舉目四顧,不知落足何處。我和我的同學(xué)們,與這一年任何一所普通高校的畢業(yè)生一樣,無所倚傍,獨自踏入社會,各有各的憂慮。我是家里的姐姐,全面二孩政策放開后,更有朋友家中多了比自己小十七八歲的弟弟。在我身邊,非獨生子女家庭在是否支持孩子繼續(xù)考研、攻讀更高學(xué)位的問題上,似乎普遍比獨生子女家庭更加保守?!冻嘧恪分械膬蓚€主角各有各的堅定和彷徨,是彼時現(xiàn)實與想象的交織,如果說易淼更接近身邊的現(xiàn)實,那么齊青則像一面旗幟,他是易淼和我都追逐向往的那種人——獨立、勇毅且恣肆。當齊青的形象在心頭塑成,火紅跑道與“白襪赤足”便仿佛火柴劃亮一般自然而然地浮至眼前。

及至六月臨別,在朋友圈發(fā)畢業(yè)照,寫下:詩書已閱,刀劍敢接。

怕什么?我們多年輕呀!不怕錯,不怕撞南墻。老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需要的不過是赤足遠赴山前的拙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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