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河水
小時候,我經(jīng)常隨父母到外公家走親戚。外公在家東邊的溝渠旁經(jīng)營的菜園子,讓我久久難忘。
翻越重崗山,穿過熱熱鬧鬧的陳集,往西約一公里就是外公家所在的村莊——英李。村子很大,中間隔著一道大水塘子,塘子里有碧綠的藕葉和美艷的荷花,池塘前后有四排人家,外公家住在最后一排。二舅和三舅都分了家,外公外婆跟著小舅和大舅一起生活。大舅終身未娶,所以一直跟隨父母生活。他們都非常疼愛我,每次去,外公都會叫小舅到街上買酒買菜,主要買豬肉或千張、粉皮之類,青菜基本不用買。因為自家園子里種的有韭菜、蘿卜、黃瓜、西紅柿等。外公是個種菜能手,不足二分地的園子,品種繁多,長勢喜人。那時,沒有農(nóng)藥和化肥,蔬菜長得雖然品相差點,但絕對屬于純天然的綠色蔬菜。外公經(jīng)常在園子里蹲著打茬、薅草,或給蔬菜施農(nóng)家肥。
一次,我跟小舅割韭菜,把菜根割得非常深。外公說,割韭菜要貼著地皮,地皮下露白一點兒剛剛好,太深了就會傷到根,影響下一茬的生長。還有,割過后要立馬用鐮刀擁上細(xì)土,并用刀片輕輕地砸平整,蓋住發(fā)白的根部。
外公不光種菜,還賣菜種,菜種都是自家園地里留下的。每一年的春秋季節(jié),外公都要用蛇皮袋子背著菜種趕附近的集市。他在地上鋪上蛇皮袋子,解開一個又一個小布袋,打開口袋一排排地擺開。買的人會蹲下身子用手捏幾粒,放在掌心哈一口氣,瞇著眼睛注視著光澤和亮度,亮的就是新產(chǎn)的種子,出芽率也會高。外公說,這是自家種的,你放心。外公賣種子賣了十幾年,從來沒有人找過他算后賬。有時,他也賣煙葉子,自家地里長的曬干的那種。外公菜園的邊上總會栽上煙苗,到了夏天,葉片像蒲扇那么大。他自己也喜歡吸煙,不管到哪里總是隨身攜帶一根煙袋桿。沒事的時候坐下來取出煙袋桿,煙袋桿好像是竹子做的,一頭是煙嘴,一頭是銅制的煙鍋。煙鍋的后邊掛著粗布做的荷包,荷包里裝著揉碎的土煙沫。煙鍋在鞋底上磕兩下,然后從荷包里捏一小撮,用力地摁到煙鍋內(nèi),背著風(fēng)擦著火柴點燃,點的時候外公會使勁地吸著。
低矮的土屋灶房里,忙碌的總是外婆。韭菜炒雞蛋、粉皮拌黃瓜、土雞炒黃豆……每一道菜都馨香撲鼻,口味純正。有時,外公會讓小舅把三舅或二舅喊來喝酒。更多的時候,是外公、大舅和小舅陪著我喝酒,外婆從來不上桌子,等我們吃過了才吃飯。
今年清明節(jié),我和兩個弟弟給外公外婆和三舅母上墳。重崗山往西已經(jīng)沒有了村莊,據(jù)說這里土地被一家奶牛場承包了。大片的農(nóng)田被深耕一遍,灌滿了稀釋的牛糞,他們的墳?zāi)沽懔闵⑸⒌鼐驮谶@些骯臟的汪洋里,像幾座島嶼。穿過大片的麥田,跋涉過灌滿牛糞的土地,仍然無法到達(dá)外公外婆和三舅母的墳?zāi)埂災(zāi)股喜逯鴰资r花,田里有一道剛踩出不久的新鮮腳印。我不知道是誰的腳印,但一定是他們的親人留下的。是什么力量讓他們對臟臭不管不顧,我想,這大抵就是親情吧!
我的目光極力地尋找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來過的村莊,還有溝邊的那一塊園地,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了,留給我的只有記憶和回味。假如有可能,我想用重崗山的紅石勒刻一塊碑文,寫上世代比鄰而居的“歐李”兩個字。將石碑立在外公的菜園旁,讓親情有一個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