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崗
“隨行就市”是指某種商品的價格要依據(jù)市場和行情變化而變化,是按經濟規(guī)律定價旳商業(yè)行為?!霸捼s話”是北方話,是一種建立在預設的語言邏輯基礎上的脫口而出,沒有刻意的深思熟慮。說者甚至會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這兩個詞似乎本不搭噶,和畫畫也沒有任何關系,記憶中是在給學生點評作業(yè)時想著要用最淺顯的語言讓學生快速理解,順口說出了筆墨秩序中“畫趕著畫”同時要“隨著形就著勢”。
中國畫的精髓在于筆墨,它既是技也是道。好的筆墨承載文化、承載文心、承載氣質、承載境界、承載修養(yǎng)。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鼻宕瘽疲骸胺ㄓ诤瘟??立于一畫。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因此中國畫中一筆生二筆、二筆生三筆、三筆生萬筆,以達到筆筆相生、墨墨相生、筆墨相生的筆墨境界——這是中國畫的規(guī)律、更是境界。通過“趕”“隨”“就”而產生的無盡生發(fā),進而有了物質的第一世界,包括山石、樹木、云水、屋宇。而通過以筆墨為基礎、意境為宗旨的畫以言志、畫以寄情才有了精神的第二世界。要想達到筆精墨妙,筆墨秩序很重要?!摆s”“隨”“就”這三個字從某種程度上道出了這種秩序感。
“隨形就勢”的秩序
我認為“隨形就勢”的秩序是繪畫作品中的各形式諸要素之間的秩序,主要指通過不同的筆墨形態(tài)和筆墨結構而形成的審美形象,也就是說無論是毛筆勾勒皴擦還是“七墨”里的濃墨、淡墨、焦墨、宿墨、破墨、積墨、潑墨都是基于畫家的審美判斷而有秩序地得以呈現(xiàn)的,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這些形態(tài)有組織的排列、組合、分解所基于的原則都要符合形式美的規(guī)律。每一種秩序下的筆墨都是中國文化特有的衍生形態(tài)。這些和諧有序的審美形態(tài)符合中國人視覺感知的需要,這種經過畫家憑借感覺或經過審美訓練的主觀自覺而形成的肌肉記憶,是繪畫藝術中秩序感建立的前提。
中國畫的形式語言中筆墨形態(tài)是指點、線、面。筆墨結構是指筆墨形態(tài)中點線面排列組合而形成的形。在教學中我把“隨形”理解為兩個方面:一是筆墨的自我形塑。即筆墨形態(tài)三個要素的自我形塑,是具有生命精神和象形特征的藝術語言形式。筆墨的自我形塑決定了中國畫的點和線都有自身完善的審美標準,都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也決定了中國畫筆墨的程式化特征。二是筆墨的非我形塑。即筆墨形態(tài)的三個要素的非我形塑,強調的是塑他性,是筆墨的框架結構。是筆墨結構,又是師自然師造化并具有自然本質特征的藝術語言形式。具有塑他性,強調的是“寫”。筆墨結構有疏密繁簡、主次陰陽、遠近大小、粗細長短、方圓曲直等形態(tài)。局部的一塊石、一棵樹、一片云、一汪溪水都有筆墨結構,它們自成方圓,是筆墨的小秩序。
如果說“隨形”是局部的小的秩序,那么“就勢”應該是對整體的大秩序的觀照。是通篇整幅的節(jié)奏和畫面的交錯縱橫,是對景物的調配經營。畫面中無數(shù)個小的秩序組成了畫面的大秩序。那些形態(tài)關系有序的組合而構成的畫面,既要符合形式美學的規(guī)律,又是畫家主觀意識和情感的產物。
“畫趕畫”的秩序
“趕”是一個時間概念,是筆墨程式里的時間秩序。同時又是一個過程的秩序,指繪畫過程中用筆用墨的次序規(guī)律,是局部微觀的秩序,是濃淡干濕、點線面不破不立的辨證過程,是在一定的時間段內筆墨各形式要素間互為生發(fā)的過程,在一種筆墨關系中“趕”出另一種筆墨關系并能夠伴隨意象精神和人文理想的產生,并使筆墨痕跡在走筆運墨的過程中升華為心跡,天人感應之跡。
《孫子兵法》中提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意指用兵作戰(zhàn)要根據(jù)敵情的變化來采取靈活機動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不能僵化保守機械地照搬以往。筆者認為這和中國畫 “趕”的規(guī)律不謀而合。處理畫面要隨機應變、因勢利導,不能墨守陳規(guī)。甚至想要出其不意的效果,往往要兵行險招,冒險嘗試。始終抱一種面目示人,享受鮮花和掌聲,既能滿足自尊又能獲得收益,有些人樂此不疲,但對我而言則不能滿足我的內心。藝術家永遠在路上并抱著對未來可期但還充滿不確定性的時候才有意思、有動力,所以藝術家的冒險精神何其可貴。
“畫趕畫”中起筆行墨的“畫”很關鍵,因為它是好的狀態(tài)的開始,有好的狀態(tài)就會有好的筆力。筆力即以書入畫,就是骨法用筆,黃賓虹用筆之“折釵股”、潘天壽之“鐵犁地”、陸儼少之“抽龍筋”都是筆力的例證,筆力好氣息就會一貫始終,黃賓虹也強調:“筆力是氣,墨彩是韻,氣韻變化,乃見生動?!敝x赫的“六法”中”骨法“用筆始終排位在先,也說明了中國畫用筆和線的重要性。有好的狀態(tài)就會大概率有個好筆墨的開始,也會“趕”出好的氣韻和意境。但是就像所有事物沒有一成不變的規(guī)律一樣,也有一開始就狀態(tài)不好陷入被動,在廢墟上將錯就錯重新構建并升華出意外驚喜的情況。
藝術家就是這樣,每個臺階躍升的背后都是涉險之后的成功或失敗,沒有這番磨練和失敗的疊加是造就不出好畫家的。在起五更爬半夜中感受萬物通靈之美、思辨天人合一之道。一種筆墨生發(fā)出另一種筆墨,在“趕”的過程中藝術家自我得到生發(fā)和升華,自我價值得以實現(xiàn)。
(作者系哈爾濱師范大學國際美術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