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青年美術家張明遠經過十幾年的油畫創(chuàng)作形成了特有的繪畫語言(見本期封二)。本刊對張明遠就其創(chuàng)作構思、轉變及藝術思考等進行了采訪,以便讀者能更全面地了解其油畫創(chuàng)作。
劉飛燕(以下簡稱劉):對于一位油畫家來講,畫什么和怎么畫都是需要思考的問題。我注意到近幾年你主要創(chuàng)作了都市題材的“下班路上的風景系列”及旅途風景題材的“游記系列”作品。你什么時候開始這兩個題材的創(chuàng)作?分別畫了多少幅?選擇這兩個題材創(chuàng)作的原因是什么?
張明遠(以下簡稱張):大概從2013年開始創(chuàng)作這兩個主題,其實目前也還在繼續(xù)創(chuàng)作,大大小小的作品大約創(chuàng)作了六七十幅吧。兩個不同的題材實則與我不同階段的成長、生活經歷連接在一起—一種是城市里的,一種是城市外的。2013年我剛成家、工作不久,經常會騎著電動車在城市中穿梭,“下班路上的風景系列”創(chuàng)作源泉就是在那時涌現的,它是我對當前生活城市的人與物的所思、所感。
“游記系列”大多是我對老家生活場景的一些記憶,因很多兒時的美好記憶都曾發(fā)生在那里。然而現在回望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已成了回不去的故地。如今每次要回家鄉(xiāng)都會激動、興奮,甚至頭一天晚上會睡不著。雖然它的樣子早已刻在了內心,但每次回去都會發(fā)現些許變化:路多修了幾條,新房多蓋了幾棟,村里的老人又走了幾位……我想這就是對家鄉(xiāng)一種不由自主的情愫吧。我的“游記系列”作品大多都是在這種心境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我想其他藝術門類的創(chuàng)作也大抵如此。因為有情感的參與,作品才更能打動人,好的作品大都在感動自己的同時也能夠感動別人。
劉:油畫家每創(chuàng)作一幅作品都會嘗試解決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有可能來自繪畫本體語言的表現,也有可能是精神內涵的表達。您的“下班路上的風景系列”跟之前的作品相比有較大不同,畫面從逸筆草草的寫意感轉變?yōu)楦摺爸勺疚丁钡臉銓嵏校宋镌煨鸵策M行了夸張變形,畫面?zhèn)鬟f給觀賞者的情緒也大不相同,從中可看出你對藝術表達有了不一樣的思考,請談談這種轉變。
張:繪畫只是美術工作者認識、感受、表達自我認識世界的一個手段。在不同的時期,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經歷和認識,這些新的認知會促使個體對一些事物產生不同的看法。就如你所說的,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在解決問題的過程。我雖然已經畫了十幾年,但自知在認識層面還比較淺薄,需要反復否定、打磨自己。這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這過程其實也挺痛苦的。我相信每一位畫家都會經過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如果從這一過程走出來了,說明自身的藝術修為也將更上一層樓了。
人物形象的變化和語言的調整其實是我近段時間思考的結果。剛工作那幾年,我對創(chuàng)作充滿激情,為了參展也是沒日沒夜地畫,那時候就想多露面。2019年我開始讀博,事情就多了起來。2020年碰到了世紀疫情,畫畫的時間也少了很多。在讀博和休整的同時,我有了更多思考的時間,我在想繪畫于我而言真正的意義是什么?不是去參展,也不是為了獲得什么獎項,這些都是外在的東西。我想繪畫創(chuàng)作應是創(chuàng)作者對社會、生活認知和體驗的真實性外化,這種真實性是不帶有目的性的。盡管很多時候我們會帶有目的性地去行動,純粹的藝術追求或許不太容易達到,但是可以往那個方向去努力。所以這次轉變對我來講也是回歸到真實。我以往常常追求畫面在造型、色彩、語言上都盡量完美,現在我不會這么要求自己了。其實不完美本身也就是一種完美。
劉:美國抽象主義畫家馬克·羅斯科認為,藝術家應該“引導觀眾用藝術家提供的方式去看世界,而不是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你認為觀眾能理解你的作品嗎?你是如何看待畫家、作品與觀眾之間的關系?
張:其實大部分美術創(chuàng)作者在準備創(chuàng)作一幅作品的時候,更多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只有作品在展覽的過程中,才是觀賞者與作品或者透過作品與藝術家之間的對話。我認為好的作品是能夠與觀賞者產生默契,形成互動并被理解的。繪畫相較于電影、音樂等其他藝術樣式而言是有一定的局限性,二維平面的圖像呈現和傳遞的信息也比較有限。然而好作品同樣也能夠通過簡單的畫面?zhèn)鬟f豐富的信息,比如中國畫中,只是簡單的幾個枝條或者水墨氤氳的圖像,就能傳遞出豐富的文化內涵,八大山人的作品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我認為作品的解讀是每個觀眾自己的事,不能去刻意地“引導”解讀,如果給的答案是相同的,那將很快讓觀眾對作品失去興趣。有欣賞能力的觀眾是不需要解讀的,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力,這種判斷力通常能與作者的創(chuàng)作動機達成一種默契。
劉:你的色彩形式語言讓我聯想到19世紀末在法國興起的納比畫派,畫面的色彩運用非常主觀并具有夢幻感,不同色彩傾向的灰調營造出了雅致、舒緩的繪畫氛圍。請問你喜歡的中外油畫家有哪些?你的創(chuàng)作是否受到他們的影響?在藝術創(chuàng)作初期向藝術大師學習是否可以少走些彎路?
張:你說得很對,納比派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畫派,我的研究生論文寫的就是納比畫派,他們對我的影響比較大。我覺得畫面語言的選擇與個體的認知、性格、經歷有關系。每個人對色彩的選擇是天生的,它會自然地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的性情,這個騙不了人。我喜歡的油畫家也不是很多,不同時期對他們也會有不同的認識。創(chuàng)作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想每個人在開始的時候都會有向大師學習的經歷,這個確實可以幫助創(chuàng)作者更快地提升能力。但是這個學習時間的長短因人而異,有的人一輩子也沒有從自己崇拜的畫家身上走出來,只成了偶像的翻版。這樣其實并不好,說明他還沒有形成自我的獨立判斷和認識?,F在很多國內名家開辦的油畫研修班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大部分學員都是按照導師的方式來畫,沒有自己的藝術面貌,像流水線生產一樣,而學員們還沉浸其中無法自拔。這種現象的改變只能依靠畫家自己去提高認識。
劉: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油畫家通常都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及細膩的情感。這些特性使得油畫家更容易深入生活,并從平凡的生活中汲取藝術養(yǎng)分,挖掘更多的創(chuàng)作素材。請問你通常是如何尋找、獲取創(chuàng)作靈感的?
張:我自認為是一個比較感性的人,所以也相對敏感,這和性格、經歷有關。我小時候大部分時間父母都不在身邊,是一個留守兒童,獨處的時間非常多,因此也造成了我敏感且相對內向的性格。但我覺得這給我的創(chuàng)作也帶來了很大的幫助,繪畫有時候需要沉思和獨處,甚至你說的敏感,因為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挖掘生活中的很多細節(jié)。比如一個很普通的場景對于其他人來說可能沒什么意義,但藝術家卻能夠敏銳地捕捉到有價值的信息和情感因素,并在此基礎上加以提煉,最后創(chuàng)作出讓人產生共鳴和感動的作品?!八囆g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就是這個意思。我創(chuàng)作的這兩個題材其實也與細膩的情感有關,“故園系列”“游記系列”都是我對家鄉(xiāng)故土的思念,試圖將情感轉化為圖像語言表現出來。
劉:你覺得繪畫技能對一個油畫家來講重要嗎?技能與藝術表現是一種什么關系?
張:我認為在創(chuàng)作初期技能還是比較重要的,因為那時候還需要一些漂亮的、有固定范式的 “招數”來完成畫面,但在后期或者成熟期技能就不再是最重要的部分了,雖然技法也需要,但作品不是靠“做”出來的。就如你剛才說到的羅斯科,他的作品在技法層面可能并不復雜,但是這也絲毫不影響他作品中傳遞的藝術永恒且充滿悲劇性的精神,這在藝術表現力上非常耐人尋味。還有如吳冠中先生提出的“筆墨等于零”的觀點,這其實都是對技能層面占主導因素的一種批判,好的作品應是有精神指向性的。
劉:除了創(chuàng)作主題性的作品,你應該也畫過很多風景寫生。直接面對自然寫生與畫室創(chuàng)作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你如何看待寫生與創(chuàng)作的關系?
張:我對寫生是持積極態(tài)度的,并主張藝術家要適當地出去觀察自然、感受自然。我每年都會給學生上“藝術采風”課程,帶著學生到戶外寫生,通常會去一些古村落待上一段時間,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和生活氣息,再創(chuàng)作一些作品。寫生過程還是很愉悅的,它可以調節(jié)我長時間在畫室創(chuàng)作的單一性。
寫生看似簡單,實則要畫出一幅好作品還是挺難的,因為寫生會有很多偶發(fā)因素,不僅是環(huán)境方面的,還有很多心理因素的影響。寫生一般也不會畫大幅作品,差不多兩三個小時畫一張五十厘米大小的畫,然后回去等干了再稍微調整一下。適當的寫生會反哺畫家的創(chuàng)作,因為有很多鮮活的信息參與進來,長時間的室內創(chuàng)作會導致畫家的敏感度下降。當然個體的感受差異也是有的,不能一概而論。
劉:你對今后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規(guī)劃,還會繼續(xù)畫都市題材嗎?
張:當然會繼續(xù)創(chuàng)作下去,雖然都市里面的人都過著快節(jié)奏的生活,每天不停地忙碌,看似沒有什么可畫的,但是只要安靜下來,用心地走進大街小巷,用情地感受人間煙火,還是能夠發(fā)現很多讓我有創(chuàng)作欲望的信息。我認為這也就是都市生活的魅力所在。這幾年因為讀博的原因一直心神不定,也耽誤了創(chuàng)作。等博士畢業(yè)以后我準備好好畫畫,多創(chuàng)作一些好的作品,希望能夠實現這個愿望。
(作者單位:張明遠,南昌工程學院;劉飛燕,江西省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