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濱

1948年9月12日，東北野戰(zhàn)軍攻克昌黎，兵鋒直指東北戰(zhàn)場咽喉要地錦州，拉開了遼沈戰(zhàn)役的序幕。為扭轉戰(zhàn)局，蔣介石一面從華北、山東抽調(diào)兵力增援錦西（今葫蘆島），一面調(diào)集飛機瘋狂轟炸我后方運輸線。一時間，鄭家屯、通遼、彰武、新立屯一線鐵路、公路變成一片火海，軍火列車、汽車紛紛被炸，軍火供應中斷。

在鐵路、公路運輸行將癱瘓之際，東野總部決定秘密開行一列軍火列車，為攻克錦州輸送武器彈藥。

臨危受命馳援錦州

1948年9月25日傍晚，一臺開往哈爾濱的輕油車（小型燃油軌道車）停在齊齊哈爾昂昂溪站內(nèi)。齊齊哈爾鐵路局昂昂溪地區(qū)黨總支書記兼軍代表洛剛，秘密把時年26歲、有豐富軍運經(jīng)驗的昂昂溪機務段司機長范永送上車，隨之，輕油車奔向哈爾濱。

晚上10點，輕油車抵達哈爾濱站。范永被兩名軍人接上吉普車，送到大和旅館。在208房間，范永見到了東北野戰(zhàn)軍政委羅榮桓、東北軍區(qū)副政委陳云、東北軍區(qū)副司令員兼東北鐵路總局局長呂正操等。首長們神情凝重地對他說，由于敵機瘋狂轟炸我運輸線，我方已有8列軍火列車被炸，這次就是要趁著敵人大轟炸后出現(xiàn)的空隙，把一列軍火偷運上去。為配合這次行動，前方要打幾個大仗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沿途也會有部隊掩護你們。羅榮桓等向范永詢問了運輸方面的問題，范永都一一答復。由于時間緊、任務艱巨，范永連夜返回昂昂溪站。

9月27日晚10點，昂昂溪鐵路地區(qū)會議室燈火通明，一場緊急會議正在召開。參會者有昂昂溪機務段人事股長穆成斌，司機范永、趙同濟、徐成忠，副司機段貴榮、于金龍、馬清海，司爐王玉閣、李財、周憲斌，昂昂溪檢車段檢車員姬亞卿、佟德林、王希春，昂昂溪列車段運轉車長鄒天余、劉國棟、張尚友。16人中，15人是中共秘密黨員，1人是入黨積極分子。

會議由洛剛主持，他說：“錦州戰(zhàn)役即將打響，前方急需補充彈藥，上級命令我們組成特殊包乘組，向前線搶運彈藥?？傊Q定，你們16人組成這個特殊包乘組，并成立列車臨時黨支部，由穆成斌擔任支部書記，東野姚連長帶一個排的戰(zhàn)士隨車護送。軍列編號為3005次，由路局直接調(diào)度指揮?！闭f到此，他注視大家，加重了語氣：“首長要求同志們嚴守秘密，堅決完成任務。”

接著，穆成斌主持召開列車黨支部大會，大家對如何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進行了熱烈討論。散會時，穆成斌率領包乘組全員莊嚴宣誓：“人在車在，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一定要把車開上去，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證軍列安全。”

與此同時，機務段段長舒紹福已選定1195號機車為牽引機車，組織技術人員連夜檢修、整備（加煤注水），還趕制了1000多個鉛堵，以便機車鍋爐、水箱被敵機打壞時堵窟窿用。

出發(fā)前，包乘組一部分人員準備工具、材料，另一部分人員準備路上吃的食物。當時，鐵路員工生活十分困難，家家沒有余糧，帶的多是倭瓜、土豆之類的瓜菜。為改善大家的生活，洛剛從家里背來半袋高粱米。

9月28日晨6點50分，3005次秘密軍火列車從昂昂溪站開出。列車編組32節(jié)車廂，其中宿營車2節(jié)，炸藥8節(jié)，各類炮彈22節(jié)，計1700噸。按運行方案，軍列從齊平線（齊齊哈爾至四平）直插大鄭線（大虎山至鄭家屯），轉新義線（新立屯至義縣），途經(jīng)白城、通遼、鄭家屯、彰武、阿爾鄉(xiāng)、新立屯等幾十個站，直達西阜新站。

晝伏夜行與敵周旋

1948年9月29日晨5點30分，3005次軍列剛駛進吉林雙遼玻璃山站，便聽到空襲警報。站長跑過來說：“不能繼續(xù)前進了，昨天好幾臺機車被敵機打壞，列車必須疏散、偽裝。”于是，大家忙碌起來，一面分解、疏散車廂，一面給車廂涂上泥巴，插滿樹枝。為躲避敵機轟炸，列車在玻璃山站隱蔽起來，直到下午4點才繼續(xù)前進。

下午5點30分，列車駛進鄭家屯站，齊齊哈爾鐵路局局長黃鐸和秘書李森茂正等在那里，并送上一袋帶餡大餅子。黃鐸告訴穆成斌和范永：“你們已進入敵機重點轟炸區(qū)，往前走只能晝伏夜行，熄燈前進，務必保證軍列安全?！?/p>

天黑后，司機徐成忠駕駛列車離開鄭家屯站。為躲避敵機搜索，穆成斌讓人撤掉宿營車兩側的尾燈，安排王玉閣、段貴榮等人加強瞭望。由于徐成忠腿瘡感染，腿腫得坐不下，他就站立著開車，探出半個身子前后瞭望。

天上沒有月亮，曠野漆黑一團，加上鐵路信號機全部被毀，列車只能摸黑前進。突然，空中傳來飛機的馬達聲，兩架敵機在夜空中尋找地面目標，包乘組立即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危急時刻，在與鐵路平行的公路上，馬達轟鳴，并出現(xiàn)了許多汽車燈光。包乘組明白，這是東野汽車兵故意暴露自己，吸引敵機。果不其然，敵機立刻撲向汽車，俯沖掃射，連續(xù)投彈，公路上火光沖天，數(shù)輛汽車燃起大火。列車趁機加速向前，迅速駛離危險地帶。一路上，軍列連續(xù)遭到敵機空襲，行至通遼站檢查時，發(fā)現(xiàn)車廂留下20多個彈孔，所幸車上炸藥、炮彈安然無恙。

9月30日晨4點50分，列車到達阿爾鄉(xiāng)站，這里和前方彰武站都是敵機重點封鎖區(qū)域。列車隱蔽在附近山溝里，乘務員、戰(zhàn)士砍下許多樹枝插在車廂上，遠遠望去像一片小樹林。7時許，兩架敵機飛來，在空中盤旋幾圈后離去。之后，列車臨時黨支部組織人員檢修車輛，并召開會議研究如何闖過彰武站。經(jīng)商定，范永駕駛機車闖關，穆成斌協(xié)助副司機瞭望，宿營車的13人也做了分工，一旦個別車廂被炸起火，立即下車分解車體，防止引發(fā)連環(huán)爆炸。

晚上9點12分，范永駕駛機車牽引軍列出發(fā)。此刻，經(jīng)保養(yǎng)、檢修過的機車水滿汽足，爐火正旺。范永大開汽門，車輪飛轉，列車飛速向前。不久，兩架敵機突然出現(xiàn)在夜空，投下一串照明彈，軍列暴露無遺。敵機呼嘯著俯沖下來，瘋狂掃射，連續(xù)投彈，軍列四周硝煙彌漫，彈片橫飛。其中一塊彈片穿透宿營車棚頂，扎進運轉車長鄒天余的右肩，頓時鮮血直流。

范永臨危不懼，一手緊握閘把，一手控制汽門手柄。穆成斌把身體探出窗外監(jiān)視敵機，呼喊通報敵機狀況。范永一路上與敵機周旋。當敵機俯沖逼近列車時，他立即拉下非常閘制動，列車驟然減速，使敵機機關炮彈打空。待敵機升空再次準備俯沖時，他又吩咐副司機、司爐往爐膛里添煤，讓機車煙囪冒出滾滾濃煙，用濃煙迷惑敵機視線，借機向前飛奔。列車時快時慢，讓敵人摸不著頭腦。列車行至彰武站，地面東野高射機槍對空射擊，敵機不敢繼續(xù)糾纏，升空悻悻離去。

歷經(jīng)艱險完成軍運

1948年10月1日晨5時許，3005次軍列駛進五峰站。這里距敵人盤踞的沈陽不遠，敵機來去自如，空襲更加頻繁。路局調(diào)度命令，列車轉入站外砂石線待避。

砂石線是一條上坡道，鋼軌上的露水使車輪打滑、空轉，包乘組人員和戰(zhàn)士立即往鋼軌上撒砂土。機車爬上坡停穩(wěn)后，大家又到附近村莊向老鄉(xiāng)借來數(shù)千捆秫秸，把軍列圍嚴實。細心的徐成忠見機車煙囪還在冒煙，建議卸下機車汽缸蓋扣在煙囪上。范永又吩咐司爐往爐膛填濕煤壓火，防止煙囪冒煙暴露目標。

乘務員們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眼了，饑餓、寒冷、困倦一起襲來。大家剛要休息，突然飛來三架敵機。在空中盤旋的敵機似乎發(fā)現(xiàn)了目標，尾巴一翹，幾顆炸彈落在機車前方50米處，掀起一股氣浪，險些把偽裝機車的秫秸吹落。好在敵機只是盲目投彈，軍列毫發(fā)未傷。經(jīng)此折騰，大家的困意一掃而光。

傍晚，軍列回到五峰站內(nèi)，穆成斌、范永帶領大家檢查機車、車輛。檢車時，范永發(fā)現(xiàn)水箱存水所剩無幾。機車無水寸步難行，而五峰站沒有上水設施。穆成斌和負責押運的姚連長商量后決定，向車站員工、老鄉(xiāng)借水桶挑水給機車加水。他們向站長說明情況后，車站員工紛紛拿出自家水桶、臉盆。戰(zhàn)士們又從附近老鄉(xiāng)家借來七八十副水桶，動員百余名老鄉(xiāng)幫忙挑水。大家一氣挑干了三口井里的水，給機車加水10余噸，軍列可行至新立屯站。

天黑后，軍列起車。徐成忠為節(jié)約用水，不時提著瓦斯燈打量注水器，段貴榮、王玉閣從煤箱里挑出易燃大塊煤，使鍋爐蒸汽白熱化，保證機車全速前進。

午夜時分，列車到達新立屯站。東野崔師長乘吉普車來到車站，告訴穆成斌和范永，前方3公里處被炸橋梁正在搶修，軍列不宜在站內(nèi)停留，必須退至附近泡子站隱蔽。穆成斌立即組織人員給機車補水，然后將列車開到泡子站。這里樹木茂密，列車解體后分散隱蔽。不多時，車站通知橋梁已修復，軍列返回新立屯站，調(diào)轉機車駛向大橋。列車在大橋前停車，穆成斌站在機車前車端梯上引導，范永手握閘把緊盯穆成斌手勢，小心翼翼地啟動機車。車輪緩緩轉動，列車平安駛過大橋。

10月2日晨4時許，3005次軍列安全到達西阜新站。這時，站長傳達部隊首長命令，卸車地點改在前方清河門站，列車須繼續(xù)前行40公里。40分鐘后，3005次軍列抵達清河門站，等在鐵路兩側的數(shù)千名戰(zhàn)士、支前民工一擁而上，僅用一小時，便將8車炸藥、22車炮彈搬到汽車、大車上。至此，3005次秘密軍列歷經(jīng)四晝夜艱險跋涉，馳騁859公里，圓滿完成軍運任務，為奪取錦州戰(zhàn)役乃至遼沈戰(zhàn)役的勝利做出巨大貢獻。

當晚，穆成斌等人牽引2節(jié)宿營車折返。一路上，他們?yōu)槎惚軘硻C走走停停，于10月6日7點安全返回昂昂溪站。

11月，齊齊哈爾鐵路局召開立功授獎大會，表彰3005次列車為攻克錦州所做的貢獻。東北行政委員會給3005次列車包乘組全體人員記集體特等功一次，并頒發(fā)獎金500萬元（東北幣）。東北野戰(zhàn)軍贈給包乘組一面錦旗，上書“贈給：三〇〇五次英雄列車”“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字樣。

1949年4月，范永代表全組同志出席在北平召開的解放戰(zhàn)爭特等軍功群英會，受到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中央領導的親切接見。毛澤東在和范永握手時說：“向鐵路工人致敬！”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內(nèi)專門設立3005次英雄列車展臺，展示列車行車路線圖和包乘組使用過的檢點錘、信號燈、信號旗、牛腰子飯盒以及獲贈的錦旗，激勵人們不忘英雄列車事跡。

作者單位：哈爾濱黨史研究會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