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飛宇
組建自己的報童隊伍
皖南事變之后,國民黨當局對《新華日報》發(fā)行工作的封鎖和迫害變本加厲。如何突破封鎖,成為營業(yè)部發(fā)行課的緊迫問題。在此背景之下,發(fā)行課建議組織建設自己的報童隊伍,經(jīng)黨報管委會批準后,即迅速著手此項工作。
據(jù)鄭新如(或作鄭心如)講,組建的原則主要有四條:“一是少而精,由少到多;二是從以往賣報的表現(xiàn)中去選擇對象;三是家庭貧苦,深受生活壓迫、年齡小、可塑性大、易于接受革命教育的;四是吸收后,在賣報實際工作中,不斷留優(yōu)去劣?!弊钤绲囊慌鷪笸?,是從當時賣報的少年報販中選擇吸收的,也有地下黨和進步朋友介紹的,主要還是報館里的四川同志介紹來的一批農村青年。他們思想淳樸,能夠吃苦耐勞,進報館后,生活得到保障,沒有“拉壯丁”的危險,更能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溫暖,逐漸成為報館報丁、報童的主力。
報童與報丁不同。報丁拿津貼,而報童是按賣報收入分成,每天賣完報,在發(fā)行課結算。報丁與干部都佩戴鐵質長方形的《新華日報》證章,報童則佩戴寫有自己姓名的布質胸章。報丁以送訂戶的《新華日報》和《群眾》周刊為主要任務,兼可零售報刊。報童則以叫賣報刊為主要任務,同時也給訂戶送報。隨著工人和學生訂戶的迅速增加,部分報童逐步轉為送報為主。
領導報童的是報館發(fā)行課。發(fā)行課主任羅戈東,課里的章介、盧杰、左明德、胡國基、劉康、劉忠、郭楓等,都是報童的大哥大姐。發(fā)行課為健全組織,曾在城區(qū)先后選拔一些報童領班(即班長)。發(fā)行課的同志經(jīng)常有計劃地跟隨報丁、報童一同送報、賣報,借以深入了解報童工作,以及發(fā)行工作的環(huán)境和條件,進而決定發(fā)行的方針、原則和方法。
新華報童之家
《新華日報》營業(yè)部初設西三街(一樓一底、磚木結構,購自《星渝日報》)。1939年11月,因日機轟炸,營業(yè)部被燒毀,遂搬至化龍橋正街188號《新華日報》總館,后遷臨江門若瑟堂1號樓(即鐘樓)下。1940年9月,搬到民生路208號,重建營業(yè)部門市部(共四層),并于11月12日開門營業(yè)。
報童在《新華日報》的“家”,按劉兵、金祥明所說,主要分住兩處:一是化龍橋虎頭巖,一是民生路208號營業(yè)部,后來搬到純陽洞和七星崗附近的星廬。羅戈東則有進一步的說明:第一批報童住在民生路營業(yè)部二樓,和干部一樣,睡兩層的木架床。當報童增加到二三十人時,報館又在神仙洞租用一樓一底的民房一套,并在樓下安裝一部對開平版印刷機,天不亮就把化龍橋交通送來的鉛版上機印刷,報童從二樓下來,即可取報出發(fā)。報童發(fā)展到三四十人時,再搬至純陽洞發(fā)行課,樓下房間便是報童的宿舍。因人多房少,木架床不得不改為三層。天井靠墻搭建的一片瓦房作為卷報房。
至于發(fā)行工作,初期曾建立化龍橋和城區(qū)兩個本埠發(fā)行股。前者由左明德、章介等負責,后者由劉康、盧杰負責。外埠發(fā)行股及卷報房,則由郭楓負責管理。后又逐步在歌樂山和北碚分設發(fā)行站。其中,北碚發(fā)行站于1943年建站,1947年2月28日結束,共歷四屆主任,分別是顧造新、張茹辛、鐘紀民和左明德。每天由巴縣汽車公司,將所售《新華日報》和圖書雜志從化龍橋載到北碚。歌樂山發(fā)行站則設在保育路1號附9號平房,1944年12月6日成立,1946年3月24日撤銷,前后主任共兩屆,依次為盧杰和王匡時。
報童的隊伍,從1941年初創(chuàng)建到1947年初《新華日報》被封,歷時六年多。粗略統(tǒng)計,重慶市區(qū)、化龍橋郊區(qū),以及歌樂山、北碚發(fā)行站的報童,共有百余人;成都、昆明營業(yè)處另有數(shù)十人。
為薩空了和茅盾送報
報童的任務是送報、賣報、發(fā)展訂戶?!缎氯A日報》在當時即以“編得好、出得早、銷得多”聞名。從化龍橋用腳踏車運出的報紙,不到清晨5點,就已送達營業(yè)部。如有重要內容刊出,則會提前至凌晨兩三點出版。報童每天在報紙運到之前起床,“匆匆吃完早飯,便各自背上幾百份報紙,奔向發(fā)行課分配的路段、街道、車站、碼頭”。據(jù)章介回憶,“無論是三夏酷暑還是嚴冬雨雪,報丁、報童每天都要負重一二十斤,往返四五十里”。
這里著重介紹的是報童為薩空了和茅盾送報的故事。
報人薩空了作為《新華日報》駐桂林特約通訊員,于1943年5月17日被中統(tǒng)拘捕。1944年6月6日,移送到北碚,囚禁在名為“重慶戰(zhàn)時青年訓導總團”的五云山集中營內,至1945年6月26日方重獲自由。其間,曾讀到報童黃光武送進去的《新華日報》,并請小黃給北碚分銷處主任鐘紀民帶回一封信。在《兩年的政治犯生活》(重版時更名為《兩年,在國民黨集中營》)一書中,他對新華報童有過詳述:“我很清楚地知道有一個在興隆場上賣《新華日報》的小童,由于他賣報非常努力,最后竟招致了‘自行朱跡的結果”。“興隆場距重慶相當遠,距最近的公路線也有十余華里,過去看報一直是要看隔夜報的。突然《新華日報》可以當天送到場上了,于是全興隆場看報的人都改了看《新華日報》”?!敖?jīng)過了一兩個月”,訓導團當局“遷怒于那個《新華日報》的報童”。報童“被特務抓去”,但很快,“一個新的賣《新華日報》的報童,又出現(xiàn)在興隆場上”。因薩空了“在研究室曾公開訂有一份《新華日報》”,當新報童來送時,就和他商量,改送在埡口的一個小雜貨店。
1942年12月至1946年3月16日,茅盾曾居于嘉陵江南岸的唐家沱新村天津路1號。此地距市中心約30華里,每天有兩班輪船進城,當天可往返。作為《新華日報》的讀者,茅盾的報紙每天由報童小唐派送。1945年7月6日,《新華日報》出其不意,以副刊的形式,刊發(fā)毛澤東《論聯(lián)合政府(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之政治報告)》的全文。當天,小唐適患重感冒,發(fā)著高燒,遂由胡師爺請了副滑竿抬著,一路指點小李送報。《報童的故事》中寫道:
今天,茅盾夫人(即孔德沚)接報一看標題,高興地像孩子般蹦跳起來,馬上叫茅盾同志下樓。同時,她把小唐、小李都拉進屋里來,又是倒水擦汗,又是斟茶端糖??吹叫√茻貌铧c昏迷的模樣,她很心疼,定要留兩個小伙伴在家歇宿。茅盾同志捧著報紙,兩手連連抖動,他對《論聯(lián)合政府》的見報很興奮,激情地贊嘆道:“盼呀,盼了多少年,終于問世了,你了不起呀,照耀時代的燈塔!”又對小唐說:“小同志,感謝你給我送來了光明。你這樣不辭辛勞,為革命奔波,忠于職守,真是當代少年的楷模!明天,我要寫信給你們的潘梓年社長,為你請功!”
引文中的“小唐”,應是虛擬。據(jù)關榮福的回憶,從1944年秋開始,即由其負責給茅盾和載英中學校長何魯送報。1945年9月,關榮福調北碚發(fā)行站后,又曾負責送報給復旦大學教授周谷城、洪深。
此外,昆明營業(yè)處的報童段一芳,亦為李公樸、聞一多、吳晗、王了一(王力)、林藪、馮友蘭、費孝通等送過報。著名心理學家潘菽和原重慶《大公報》經(jīng)理王文彬,曾對原《新華日報》編輯部主任石西民說:“我那時天天都能看到《新華日報》,可是至今不知道是誰、什么時候送來的報紙,你們的報童真是了不起!”
對報童的關懷和教育
報童隊伍組建后,中共中央南方局和新華日報館即從政治上、學習上、工作上、生活上(多由報館合作社負責)全面關心其成長。原南方局宣傳部秘書許滌新曾說:“《新華日報》的這一批小戰(zhàn)士——報童,就是在周總理的關懷和教育之下迅速地成長起來的?!薄缎氯A日報》的報童經(jīng)常遭到國民黨警、憲、特的毆打、扣押。周恩來一旦接獲消息,就立即展開斗爭,多次給國民黨警備司令或談判代表張沖打電話,交涉放人。
黨的關懷不僅表現(xiàn)在噓寒問暖、探傷慰勉上,還體現(xiàn)在對報童的教育方面。很多報童文化低,舊習染重,生活散漫,流動性大,尤需加強教育。據(jù)羅戈東回憶,對報童的教育主要采用三種辦法:一是在日常斗爭中幫助他們總結個別斗爭經(jīng)驗,一定時期再作系統(tǒng)的總結,開展反封鎖斗爭;二是組織日常的政治、文化學習,幫助他們提高階級覺悟,培養(yǎng)良好品質,克服缺點;三是進行健康的業(yè)余文娛活動(如設“康樂部”等),改變不良習慣。并且努力把三者互相結合起來。
報丁、報童白天工作,每周在營業(yè)部上兩三個晚上的時事政治、業(yè)務、文化課,以及接受反特斗爭的教育。1983年3月6日,田伯萍在為《報童的故事》所作《序言》中提到:報社總經(jīng)理熊瑾玎,社長潘梓年,總編輯章漢夫、熊復,營業(yè)部主任于剛、副主任彭少彭,理論家胡繩,作家劉白羽,記者邵子南,編輯鄭之東、李亞群、張子英,以及營業(yè)部的羅戈東、鐘紀民、左明德、盧杰等,都先后給報童上過課,不僅如此,周恩來、董必武、吳玉章等領導同志給報社人員作報告時,報童們同樣參加。
一次,周恩來在《新華日報》營業(yè)部約見客人,正值報童在三樓上文化課。周恩來站在門外,靜聽發(fā)行課同志講課,直至客人到達。事后,周恩來肯定了選用報紙上的淺顯短文作為教材的辦法,同時指出要用報童親身的經(jīng)歷來教育他們,這樣才容易懂,記得牢。
同類事例不一而足。王維舟對報童、報丁除鼓勵、表揚外,還強調要鍛煉好身體。王若飛從延安來,主要介紹解放區(qū)大生產運動的大好形勢,以及抗日根據(jù)地軍民與敵人斗爭的事跡。葉挺、廖承志出獄后,為報童講述在獄中如何與國民黨反動派進行斗爭的故事。1946年冬,吳玉章專門召開座談會,傳授其豐富的革命斗爭經(jīng)驗。董必武、鄧穎超等也經(jīng)常提到要關心、愛護、培養(yǎng)報童。
“大無畏”的小尖兵
由于《新華日報》處在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中,國民黨對其采取“窒死”策略,即“只準印,不準賣”,辦法之一,就是派軍、警、憲、特和流氓、地痞毆打、拘捕報童,搶劫、撕毀報紙。這使得這些年僅十余歲的報童,置身于復雜而嚴酷的斗爭環(huán)境,“每天都有可能被反動派的特務、警察圍攻、毆打,甚至被逮捕、綁架”,而報童們則需要采取各種辦法,和“黃狗”(便衣特務)、“黑狗”(工廠稽查等)周旋、斗爭。
1946年1月11日,《新華日報》圍繞“勇敢的報童”,發(fā)表鐘正倫的《我在璧山被抓》一文。文章講述:1945年5月15日上午12點,因青年軍201師工兵營政治指導員袁定靖曾訂閱報紙一份,鐘正倫給該營營部送報,袁定靖讓其送進院里,卻被輸送連董連長以“賣《新華日報》”為由,抓住關起。其間,迭遭毆打與引誘。后經(jīng)號兵帶信,至18日下午2點,重慶報館派人前來交涉,才得以脫身。1947年1月3日,一名讀者在歌樂山保育路的貼報處,“見到一群軍人”,“找到一個藉口”,將《新華日報》的報童“拳打腳踢,踢倒在地上還要用皮靴亂踹”,致使“那個年幼的小報童被踹得連哭帶叫地滿地亂滾”。
章介曾說:“報丁、報童是奮戰(zhàn)在發(fā)行斗爭第一線的前哨斗士?!?945年,毛澤東來重慶談判時,高度評價《新華日報》,說它如同八路軍、新四軍一樣,也是黨領導下的一個方面軍——新華軍,同時稱贊報童們不愧是“新華軍”里的小尖兵。
報童不但是發(fā)行戰(zhàn)線的尖兵,也是機動可靠的小交通。他們多數(shù)“有售報經(jīng)驗,熟悉城內和郊區(qū)的街道情況,熟悉車、船行駛的時間,了解警察、憲兵、特務阻擾黨報發(fā)行的活動方式,而且有較強的應變能力”,成為黨報發(fā)行的一支生力軍和開路先鋒。報童戴宗奎(或作戴宗夔)在《我離不開這個戰(zhàn)斗的集體》中回憶,林伯渠到純陽洞看望報丁、報童時,為表彰其“頑強的斗爭精神”,曾提筆寫下“大無畏”三字,“我們馬上就貼在墻上”。
大無畏的小尖兵,是黨對報童所作的歷史評價。他們和其他所有“新華人”一道,共同培育出“不怕犧牲,艱苦奮斗,團結友愛,嚴守紀律”的“新華人精神”。
“不能忘記為報童們大書一筆”
羅戈東說:“報童們的光輝歷史事跡構成了一部新聞史上史無前例的報童史?!庇懈杏诖?,石西民曾呼吁:“在修撰《新華日報》史和黨的報刊史時,也不能忘記為報童們大書一筆?!?/p>
1977年至1982年,劉兵、金祥明基于真人真事,著成《報童的故事》,共收錄19個故事。重版時有增補和調整,并更名為《新華報童戰(zhàn)斗故事》。1984年8月,《新華日報》暨《群眾》周刊史學會成都分會的廖永祥、倪進云,終于編成《新華報童》一書。該書“從史的角度,記載了報丁、報童的發(fā)展、成長過程,真實地反映了這支小尖兵勇敢、機智、樂觀的戰(zhàn)斗風貌,歌頌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對他們的親切關懷、愛護與培育”。
不惟如此,以新華報童為原型和題材的文藝作品也不斷涌現(xiàn)。20世紀70年代,陸揚烈在掌握大量素材的基礎上,與冰夫合作,在短時間內創(chuàng)作出中篇小說《霧都報童》。他們以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塑造了《新華日報》報童這一閃射光輝的形象”。邵沖飛、朱漪、王正、林克歡亦合作寫出六場兒童劇《報童》。
1978年,原《新華日報》營業(yè)部主任于剛在觀看《報童》之后,感慨萬端,曾賦詩一首:“無邊惡浪涌山城,賴有擎天柱不傾,三十七年風雨后,報童含淚話親人?!痹S滌新也認為,《報童》是一出好話劇,“能夠深刻地生動地刻劃”“那一群在周總理和黨報——《新華日報》培養(yǎng)下的小戰(zhàn)士在狂風暴雨里的成長過程”。
作者系重慶市抗戰(zhàn)文史研究基地副主任
編輯/吳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