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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的路徑分析

2023-06-23 16:57:55戴俊騁
旅游學刊 2023年6期
關鍵詞:文化公園大運河文化遺產

[摘? ? 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意義重大,吸引了學界的眾多關注,迄今形成了公園個案、國家公園、文化遺產、運營管理、空間功能、項目技術、符號傳播等研究路徑。現有研究路徑呈現實踐問題導向,試圖解決國家文化公園涉及的地方文化內涵挖掘梳理不夠、復雜性認識定位不清、地方統籌協調力度不強、轉化機制探索不足等問題。在理論上需進一步探索解釋不同文化區(qū)的橫向整合、不同尺度的縱向整合和不同價值的判斷選擇的機理問題。文章嘗試提出在整合現有研究路徑基礎上的“321”研究框架,即在國家文化公園的文化、空間、管理三大要素基礎上,探索橫向與縱向兩對關系,強化價值研究的系統框架。

[關鍵詞]國家文化公園;路徑分析;地方;尺度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3)06-0040-12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3.06.009

引言

建設國家文化公園是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發(fā)掘好、利用好豐富文物和文化資源,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傳承革命文化、發(fā)展先進文化等一系列重要指示精神的重要舉措。國家文化公園的概念最早明確提出于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該意見強調,要“規(guī)劃建設一批國家文化公園,成為中華文化重要標識”。2019年7月24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正式審議通過了《長城、長征、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會議指出,建設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對堅定文化自信,彰顯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持久影響力、革命文化的強大感召力具有重要意義。這標志著國家文化公園進入了分階段、分重點建設的新時期,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新圖景正式拉開帷幕。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大文物和文化遺產保護力度,加強城鄉(xiāng)建設中歷史文化保護傳承,建好用好國家文化公園”,進一步為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指明了方向。

隨著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正在實踐層面如火如荼地開展,學術界也對此有了井噴式的關注。在中國知網中搜索對“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從2019年13篇增長至2021年163篇,至2022年8月底達225篇。在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熱背景下,需要更多的冷思考[1]。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究竟研究什么?研究目的是什么?從概念上看,國家文化公園在政策中被表述為“特定開放空間的公共文化載體”和“中華文化重要標志”,不同的研究者將其視為國家文化治理的創(chuàng)新探索[2]或國家公園的新形態(tài)[3]和國家文化遺產管理的創(chuàng)新模式[4],不同的概念表述和認知意味著不同的研究路徑。當前,國家文化公園自身的概念體系尚未搭建起來,其研究“多實踐和政策導向,輕理論和機理探索”[5],有很多值得深入探究的領域。本文對國家文化公園研究路徑進行梳理分析,其意義是為了讓研究者可以更加清晰地思考和定位,將自己對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置于相對明確的問題域、理論域、話語域中,識別國家文化公園與現有的文化遺產、文化管理、文化傳播、文化空間、文化科技等領域的研究對話,強化國家文化公園與長城、大運河、長征、黃河、長江等研究對象的研究關聯。通過對現有文獻梳理,分析當前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的主要路徑,探討問題導向下不同路徑整合的關鍵要點,以期為后續(xù)的國家文化公園研究提供參考。

1 主要研究路徑

為建立完整科學的國家文化公園體系,不同學科背景學者圍繞國家文化公園進行了如下研究路徑的探索(圖1)。

1.1 公園個案研究路徑

公園個案研究路徑是當前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的最普遍路徑,一般選擇某個國家文化公園,或就某類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經驗實踐來談國家文化公園的整體發(fā)展[6],或就某類國家文化公園發(fā)展談及國家文化公園對該文化發(fā)展的作用[7],或談及某類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對該文化所在區(qū)域的賦能作用[8-9]。2019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長城、長征、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了的第一批次三大國家文化公園名錄;2022年8月16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十四五”文化發(fā)展規(guī)劃》中,在“推進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部分提出“整合長城、大運河、長征、黃河、長江沿線等重要文化資源”,五大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格局基本形成,現有國家文化公園個案研究也主要圍繞這五大國家文化公園展開。

從研究層面看,截至2022年年底,在中國知網中按照“某文化+國家文化公園”的精確搜索,結果顯示,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相關文獻為123篇,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為105篇,長征國家文化公園為101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為52篇,長江國家文化公園為31篇,研究數量的多少與確定國家文化公園批次的先后順序一致。對五大國家文化公園的個案研究往往回到對既有重大歷史文化遺產的研究,最為典型的是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和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目前研究最為火熱的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被視為大運河申遺成功后打造大運河文化帶的延續(xù),對“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容易被簡化為貫徹習總書記對大運河“統籌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指示精神的手段舉措之一;長城國家文化公園也是深化落實《長城保護條例》的重要舉措。對另外三大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基本上也與現有國家重要區(qū)域發(fā)展戰(zhàn)略休戚相關,長征國家文化公園一般納入革命老區(qū)振興發(fā)展的研究話語范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是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示范區(qū)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江國家文化公園建設與長江經濟帶建設密不可分。此外,2017年發(fā)布的《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fā)展改革規(guī)劃綱要》中提出,要“依托長城、大運河、黃帝陵、孔府、盧溝橋等重大歷史文化遺產,規(guī)劃建設一批國家文化公園,形成中華文化重要標識”。因此,黃帝陵、孔府、盧溝橋等盡管目前尚未成為國家文化公園,但被視為成為國家文化公園的候選者,也有了探討這些重大歷史文化遺產成為國家文化公園可能性和必要性的研究[10]。

公園個案研究路徑呈現濃厚的政策關切和實踐指向,卻也因此容易缺乏批判性研究。該路徑既被學界視為是現有文化政策和區(qū)域政策研究的附庸,又因為無法對現有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提供真正富有創(chuàng)見的建議而被政府所忽略,進而陷入“就個案談個案”而導致“兩頭顧不上”的局面[11]。從個案研究擴展到對國家文化公園規(guī)律的普遍性思考本來就是難點,當前也缺乏五大國家文化公園間的兩兩或者多案例間的比較研究。在比較中凸顯國家文化公園的共性特征是個案研究路徑近期值得探索的方向。

1.2 國家公園研究路徑

相較于國家文化公園,國家公園在國外已經有超過150年的歷史,在中國也有近20年的實踐探索,比照國內外國家公園相關法律法規(guī)、政策制度以及國家公園的規(guī)劃、建設、管理、運營的代表性做法和案例進行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是當前主導路徑之一[12]。國家文化公園與國家公園的關系基本可以歸納為“從屬說”,即將國家文化公園視為國家公園體系中的文化型國家公園[13],多參照如波蘭用于保護文物古跡、塑造文化景觀的文化公園(park kulturowy);美國國家公園體系命名中的國家歷史公園/遺址(national historic park/site)以及其他與歷史文化相關國家公園的運營管理經驗[4]?!把由煺f”則認為,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是國家公園的新形態(tài)[14],即在研究國家公園綜合屬性基礎上,進行相關經驗的延伸遷移。這是由于在國家公園尚未形成獨立的體系之前,同樣是由各類型自然保護地構成的復合體系[15]。該體系由于不同管理機構之間衍生出不同的管理目標和政策重點,也有著全然不同的命名框架和管理政策[16],國家文化公園可以從中思考如何從現有隸屬于不同部門管轄的實踐現狀,最后歸攏形成國家文化公園獨立管理體制的可能性。也因此派生出“突破說”,國家公園是促進中國保護地體系優(yōu)化和生態(tài)文明制度建設[17],國家文化公園則是我國從中華傳統文化傳承和文化遺產保護利用方面的創(chuàng)新性探索,國家文化公園“為我國首創(chuàng),國際上并無先例可循”,突破了“國家公園體系”[18]。“突破說”認為,國家文化公園并不是某種類型的國家公園,而是于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框架下,在國家公園基礎上突破創(chuàng)新形成的統一、規(guī)范、高效的文化治理模式(圖2)。

從“從屬說”“延伸說”到“突破說”實際上就是國家文化公園不斷發(fā)展演進的過程,當前的國家文化公園有了國家公園的“珠玉在前”,厘清兩者的關系,從國家公園的發(fā)展經驗和歷程中汲取經驗教訓,對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國家公園對國家文化公園的借鑒研究頗多,本文將重點探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自“遺址公園”名稱于1984年第一次出現在《北京日報》以來,中國學術界關于考古遺址公園的研究涉及了發(fā)展歷程、文化展示、旅游、大遺址保護、建設發(fā)展、保護利用策略與認識思考等方面[19]。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是中國文物保護利用的特色實踐,《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中提到“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是指以重要考古遺址及其背景環(huán)境為主體,具有科研、教育、游憩等功能,在考古遺址保護和展示方面具有全國性示范意義的特定公共空間。”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是我國在大遺址保護過程中,面對復雜的情況,經過長期探索和實踐形成的一種新的遺址保護模式[20]。該概念的提出主要基于兩點考慮:一是考古遺址與普通意義上的公園之間存在相互契合的可能;二是考古遺址保護與公園建設在特性和需求方面可能存在的矛盾,通過努力可以得到化解[21]。從功能上看,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不僅具有文化傳承的作用,也具有生態(tài)、經濟方面的功能,已與城市發(fā)展密不可分[22]。從概念上來看,國家文化公園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經驗,但是其無論是體量面積,還是文化意涵的厚度和保護傳承意義都遠超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鑒于當前國家文化公園在實踐中往往仍然依托文物遺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將國家文化公園視為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升級版,對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與國家文化公園的關系亦可以深究。

1.3 文化遺產研究路徑

國家文化公園是中國遺產話語在國際化交往和本土化實踐過程中的創(chuàng)新性成果,也是中國在遺產保護領域對國際社會做出的重要貢獻[23],從文化遺產研究的兩種視角來審視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也成為重要研究路徑(圖3)。

一是,線性文化遺產研究視角。由于以長城、大運河、長征、黃河、長江為代表的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均是以線性文化遺產沿線文物與文化資源為基礎推進的,五大國家文化公園皆與線性文化遺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國家文化公園不能缺失重要的線性文化價值[24]。國家文化公園區(qū)域跨度大、涵蓋遺產類型多、時空聯系豐富,已有大量的線性文化遺產研究能為國家文化公園提供大量借鑒,對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被轉化為對線性文化遺產發(fā)掘、保護、利用、傳承的研究,線性文化遺產為國家文化公園提供了從“隨機保護”“節(jié)點保護”轉向“系統保護”的邏輯演進基礎,提供了從“物理空間”轉向“社會文化空間”的空間轉型思考,從關注“歷史深處”走向“當代生活”的活態(tài)保護思路[25]。并且可以讓國家文化公園研究從文化線路(cultural routes)、遺產線路(heritage routes)和歷史路徑(historic pathway)等相關研究領域汲取養(yǎng)分[26]。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水系與線性文化遺產的關系也是當前國家文化公園研究切入的一個視角,除了大運河、黃河、長江本身就涉及水系的研究外,即便是長城國家文化公園,水系也影響了長城的位置、走向、形態(tài),通過水系-長城的耦合空間網絡結構研究,對國家文化公園治理體系的凝練也具有參考價值[27]。

二是,地域特色文化遺產研究視角。國家文化公園不同于國家公園的自然資源優(yōu)先保護與就地保護邏輯,是以在地的物質文化遺產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為載體[28]。因此,國家文化公園在規(guī)劃建設期均以發(fā)掘區(qū)域文化遺產為前提,但在研究上有別于傳統的區(qū)域文化遺產研究,側重于研究國家文化公園建設與遺產之間的強弱關聯關系,由于現有的五大國家文化公園覆蓋范圍廣、體量巨大,從中發(fā)掘遴選具有重要影響的文物和文化資源作為建設對象,打造中華文化重要標志實屬不易。這涉及遺產遴選納入國家文化公園的問題,涉及文化標志物的選擇標準問題,也與國家文化公園規(guī)劃分區(qū)有直接關聯[29]。

1.4 運營管理研究路徑

運營管理研究路徑是將國家文化公園作為對我國文化遺產領域乃至整個文化管理領域的一種創(chuàng)新,是對我國長期實行的以國家文物保護單位為主體的文化遺產保護制度的創(chuàng)新,強調整合文保單位基礎上的整體性保護[4]。現有研究著重探討管理主體“誰來管”和管理路徑“怎么管”等管理實踐的“元問題”(圖4)。

關于管理主體方面,針對以政府為主導的垂直管理體制討論較多,在跨省市、跨部門的管理機制下,如何協調不同區(qū)域和部門利益,鼓勵和保障地方創(chuàng)新和社會參與,完善社區(qū)共管機制和公眾參與機制是重點討論方向[30]。目前,已有研究對地方政府的激勵問題進行了探討[31],“國家文化公園”中“國家”角色尚未探討,這是國家文化公園可以與西方研究進行對接交流的點[32]?!皣摇痹谖鞣礁啾蛔鳛橐粋€多主體互動的社會場域,但在中國,“國家”是一個以社會團結為特征,以追求秩序為第一要務的實體,是一個既具有本體論又具有方法論的存在[33]。國家文化公園對“國家”角色的辨析,有助于尋找到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的又一“透鏡”,加深從文化管理轉向文化治理角度的理解。

管理路徑方面的研究,呈現明確的問題導向。目前,對國家文化公園管理存在的機構缺乏穩(wěn)定性、管理效率不高、資金長效保障機制未形成、協調機制不完善、法律法規(guī)不健全、人才隊伍建設滯后等具體問題均有涉及[34],著重探討如何促進真正從管文物保護單位的點狀模式向國家文化公園的面帶狀方式轉型。在具體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論方面,多是基于國家公園研究路徑中對其運營管理的經驗借鑒,或是對文化遺產管理的反思,結合上位的公共文化管理、文化治理領域的探討不多,容易造成國家文化公園在貫徹中央推動優(yōu)秀傳統文化方面的工具化問題。對國家文化公園的運營管理,是一項針對時空連續(xù)、虛實相生的復雜文化系統工程的管理,其作為管理方式的創(chuàng)新也需要更大的理論貢獻。如有學者提出參照我國河道管理中的河長制而采取“段長制”的管理方式都是可以繼續(xù)跟進的話題[5]。

1.5 空間功能研究路徑

空間功能研究路徑(圖5)中,國家文化公園被視為依托原有的富有國家乃至國際影響力的文化遺產和文化故事資源,以“文化”為主的設計理念和設計實踐,通過文化主題,結合各種文化原色在景觀上的運用和表達,構建集文化傳播、休閑為一體的新型公共空間[35]。從學理層面來看,國家文化公園作為公共空間的生產機制成為該研究路徑的焦點問題。國家文化公園被視為政治生產、資本增殖、情感體驗3種邏輯下形成的公共文化空間重構的結果[36]。同時,文化記憶和空間生產的互促與同構鑄就“文化記憶空間”成為國家文化公園空間生產的另一種機制探索[37]。

從實踐層面來看,學界對國家文化公園空間功能的探討一直存在,一般認為,國家文化公園兼具國家公園和文化公園兩類空間的特性,應具有保護、宣教、旅游等基本功能,在此基礎之上,為保護、傳承和弘揚具有國家或國際意義的文化資源、文化精神或價值觀,應兼具愛國教育、科研實踐、國際交流等文化服務功能[38]。從空間規(guī)劃角度看,一般是參照生態(tài)保護區(qū)劃定方法,將國家文化公園劃分為核心區(qū)、緩沖區(qū)和服務區(qū);也有根據文化圈層理論,按照文化資源的富集程度劃分為內、中、外圈層[39]。《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在結合國土空間規(guī)劃,確定“管控保護區(qū)、主題展示區(qū)、文旅融合區(qū)與傳統利用區(qū)”4類主體功能區(qū)后,空間功能研究路徑轉化為如何劃定4類功能區(qū)以及4類功能區(qū)如何建設的問題。由于長江、黃河還承擔著保障國家生態(tài)安全的重要功能,自然生態(tài)區(qū)與國家文化公園功能區(qū)的綜合區(qū)劃成為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40]。

1.6 項目技術研究路徑

項目技術研究路徑著重探討重大項目與技術對國家文化公園的支撐作用。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與落實在執(zhí)行層面依靠“項目制”來解決,通過“項目制”方式突破以文保單位為代表的傳統體制束縛,探索形成全新的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分級文化治理機制[41]。當前的研究重點是如何遴選重大項目,尤其是能夠代表“中華文化重要標識”的項目。此外,如何推進保護傳承類項目、研究發(fā)掘類的項目、環(huán)境配套類項目、文旅融合類項目和數字再現類項目等成為了研究熱點和重點,也由此帶來相應的話題分化。代表性的研究如長城國家文化公園某段城墻的研究發(fā)掘和環(huán)境配套改善[42];各大國家文化公園如何進行文旅融合,文化旅游產業(yè)與公共文化服務深度結合的話題[43];環(huán)境配套類項目中濱水景觀和親水平臺打造[44]、景觀標識系統設計[45]等。

《關于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zhàn)略的意見》的出臺,使得國家文化公園的數字再現在技術研究路徑中得到更多的關注。國家文化公園的數字化既是對文物的保護,也是對文化的數字展示,最終目的是讓游客體驗活化的文化場景,從而提升國家認同。在實踐中,主要國家文化公園均在進行相應的文化資源管理平臺和數字化信息平臺建設,但系統建設方向不明確、重硬件輕軟件、重對內流程輕對外平臺和重開發(fā)輕傳播的問題[46]。下一步,文化資源信息系統、數字化文旅管理系統及沉浸式體驗系統的整合以及元宇宙相關技術應用到國家文化公園的場景設計[47]都是項目技術研究路徑可以深化探討的話題。

1.7 符號傳播研究路徑

國家文化公園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化地標,而是歷史視野中的區(qū)域文化標識乃至國家文化標識。相較于運營管理與項目技術研究路徑缺乏文化味,文化遺產與空間功能研究路徑,被詬病將國家文化公園中的“文化”簡化為文化遺產和文化空間。符號傳播研究路徑(圖7)在于希望回歸將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成為中華文化重要標識的目標指向,探討國家文化公園對堅定文化自信,彰顯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持久影響力、革命文化的強大感召力的建設宗旨。在傳播學研究視角下,考古遺存在“物”的具象形態(tài)上兼具信息承載與意義彰顯功能,具有明確的媒介屬性,人與物二元主體的互動交流及相互依存,通過“物的想象”可以完成文化基因的更新與活躍[48]。學理上國家文化公園含括的范圍更廣,在文化遺存“物的想象”基礎上,建構“空間的想象”,以期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的符號載體[49]。

目前,關于符號傳播研究有外顯與內化兩條路徑。前者探討在口碑傳播、組織傳播、大眾傳播等多層次、多方面的綜合傳播渠道下,如何促進對國家文化公園的傳播[50]。但對傳播效果的定量評價及其對國家文化公園的精確賦能作用談及較少。后者則探討如何挖掘國家文化公園豐富的文化內涵,進而凝練文化精神,最終上升為國家文化認同的通路[51]。但在機理上,從文化遺存和文化資源通過文化傳播形成文化符號,進而產生集體記憶,形成文化認同,最終構成中華文化重要標識的機理亟待厘清[52]。

2 問題導向下的研究路徑指向探索

2.1 現實問題導向

在當前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起步階段,無論哪種研究路徑,均呈現較為清晰的實踐問題導向。已有研究提到了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中的一些誤區(qū),如公園就是要國家建、國家文化公園要氣派、國家公園是時空統一的整體等[5],也提到了諸如落地實施不易、管理層級不清、管理職權不明等問題,具體總結下來有如下4點問題構成了各研究路徑旨在解決問題的現實基礎。

第一,對建設國家文化公園過程中地方文化內涵挖掘梳理不夠的問題。當前,對國家文化公園文化內涵的挖掘以文化遺產挖掘工作和文獻資料的發(fā)掘為主導,容易將國家文化公園建設視為大遺址挖掘工作的延續(xù),導致對國家文化公園具有的文化底蘊研究不透徹,對地方文化特色挖掘不足。以大運河為例,不僅包括大運河沿岸自身的文化遺產,還有依托大運河演繹出漕運、水工、鹽業(yè)、工商、園林和水鄉(xiāng)人居等特色文化形態(tài)及其依托的地方文化家底均需要梳理,以及疊加在文化空間物質生計層基礎上的制度層、精神層也需要挖掘,對地方文化內涵挖掘不足容易導致對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定位不準、規(guī)劃不清和缺乏方向感。

第二,對國家文化公園功能的復雜性認識定位不清的問題。國家文化公園是由國家批準設立并主導建設的,核心功能是彰顯中華文化中具有代表性和重要標識性的文化精神價值,以煥發(fā)中華文化時代光芒為主要目的,實現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資源科學保護與合理利用的特定文化遺產文化資源核心地區(qū)或核心地帶。同時,國家文化公園兼具生態(tài)涵養(yǎng)、文化教育、公共服務、旅游觀光、休閑娛樂和科學研究等功能,但目前國家文化公園的多功能性并未被充分認識,也缺乏對國家文化公園多功能性的識別和判定手段。

第三,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過程中存在對各地方統籌協調力度不強的問題。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普遍跨地域范圍廣,牽涉面大,在實際的保護和發(fā)展利用過程中,存在著不同地方的利益博弈問題。各個地方各自為政、多干快干,容易導致把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轉化為在遺產保護基礎上簡單搞商業(yè)開發(fā)、搞旅游,導致同質化嚴重,可能出現破壞文化遺產、生態(tài)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情況可能出現。從組織架構上,當前國務院辦公廳已經同意了建立各個國家文化公園的聯席會議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組織協調力度,但是仍然缺乏更具針對性的、對各層級政府的空間統籌協調方案。

第四,對國家文化公園支撐中華文化傳承的轉化機制探索不足的問題。從自下而上的尺度看,亟待探索國家文化公園如何實現從單點的文化遺產,到線狀的文化遺產帶串聯,再到面上的文化區(qū)整合,最后實現從物理空間到文化空間的轉化機制。從上而下的尺度看,國家如何通過國家文化公園來展示中華文明,彰顯文化自信,傳承中華文脈,貫徹國家意志的轉化機理也需要探索。

2.2 機理問題探索

這些現實問題的背后,實際上是需要解決的機理問題,包括但不限于國家文化公園涉及的不同文化區(qū)整合問題、從管理層級和文化符號傳播的縱向尺度整合問題及不同價值的判斷選擇問題。

2.2.1? ? 不同文化區(qū)的橫向整合

國家文化公園研究和實踐層面均提及文化區(qū)的概念。在傳統文化地理學中,文化區(qū)被劃分為形式文化區(qū)、機能文化區(qū)和鄉(xiāng)土文化區(qū)。這些文化區(qū)已經明顯不同于區(qū)域地理中的“地域”和行政區(qū)。例如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中,江蘇作為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首個試點省份,以江蘇行政區(qū)劃為界即機能文化區(qū),在規(guī)劃中被賦予了“千秋淮揚”運河文化高地的地位。但是談到淮揚運河文化時,實則是形式文化區(qū)的概念,在空間認知上以淮安、揚州兩個城市為核心,并無明顯的邊界。而平時我們認知的具有典型差異性的蘇南文化、蘇北文化又是一種典型的鄉(xiāng)土文化區(qū)概念,即存在于人們頭腦中的區(qū)域意識。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是基于行政區(qū)劃基礎上的機能文化區(qū)規(guī)劃和實施,而研究層面探討的富有文化內涵和精神的文化區(qū)則是形式文化區(qū)概念,隨著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深入開展,公眾認知的文化區(qū)又是鄉(xiāng)土文化區(qū)。這3類文化區(qū)的橫向整合問題是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不可回避的機理問題。

2.2.2? ? 不同尺度的縱向整合

國家文化公園涉及的空間管治尺度繁雜,包括國家、?。ㄖ陛犑校?、地級市、縣(縣級市、區(qū))、街道/鄉(xiāng)鎮(zhèn)等不同層級。在現有不同研究路徑中涉及的同一地方不同文化的遴選,文化遺產與其所在社區(qū)和城市空間的整合,文化遺產價值判定與空間功能價值判定的整合,線性遺產沿線不同城市網絡統籌,地域文化系統與中華傳統文化整合等理論問題背后均涉及地方尺度的轉換和整合機理問題。在降尺度過程中,在國家文化公園含括的大尺度區(qū)域文化之下,小區(qū)域文化如何定位?在升尺度過程中,小區(qū)域文化又如何轉換整合成為大尺度區(qū)域文化?從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實踐話語出發(fā),從自下而上的尺度看,單體的文化遺產,各街區(qū)鄉(xiāng)鎮(zhèn)、城市、區(qū)域,到國家文化公園,如何支撐打造中華重要文化標識,進而促進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從自上而下的尺度看,中華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和利用創(chuàng)新又如何被各區(qū)域、各城市在國家文化公園的框架下貫徹落實且形成差異化?上述在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中已經遇到的問題和問題背后的地方尺度轉換機理目前還缺乏深入而系統的探究,在實踐的空間協調調度中更缺乏既有的成熟樣板,因此,迫切需要進行深入研究。目前,已經有了一些探討,文化景觀、超有機體、結構功能、后現代等方法論為尺度整合和國家文化公園下文化遺產的整體性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53]。但現有尺度轉換大多談論的是從小尺度到大尺度的升尺度方向,從大尺度向小尺度的降尺度方向的轉換整合機制討論得很少。針對國家文化公園而言,這種雙向轉換整合機制的探討更為關鍵,尤其是中華傳統文化如何通過國家文化公園及其涵蓋的文化遺存進行保護傳承,以期實現國家政府設立國家文化公園的初衷。

2.2.3? ? 不同價值的判斷選擇

價值研究是中國國家文化公園基礎理論研究中最緊迫且具有全局性的學術問題[54]。國家文化公園具有多維價值,除了核心要實現的歷史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功能外,還有文化教育、公共服務、旅游觀光、休閑娛樂、科學研究和生態(tài)涵養(yǎng)等諸多功能,這些功能都集中在國家文化公園規(guī)劃所界定的特定的開放空間內,其主導、潛導功能的布局都會影響到整個國家文化公園的布局。

國家文化公園土地利用多功能性識別是其用地組織、協調與配置的基礎信息源,也是判定國家文化公園內在功能形態(tài)、功能組合模式和功能之間動態(tài)權衡的關鍵,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但現階段并未構建一套可行的識別判定和評價方法體系。對國家文化公園方案中提到的“管控保護區(qū)、主題展示區(qū)、文旅融合區(qū)與傳統利用區(qū)”也需要以地塊多功能價值評定為支撐。因此,構建國家文化公園空間多功能價值評價體系是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也是重要的創(chuàng)新點。

以上重點探討的是空間功能價值,可以視為空間功能研究路徑的深化,但國家文化公園更深層次的價值平衡問題更需要解決[55]。這不僅指向當前文化發(fā)展和治理領域的“社會效益優(yōu)先,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雙效統一”的價值判定問題,價值平衡還涉及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中,如不同價值的權衡取舍政府主導與市場投入的問題,文化市場與公共服務的平衡問題,國家文化公園彰顯當代價值與傳遞代際價值如何取舍的問題,如何兼顧國家認同與海外傳播的問題,如何整合國家文化公園外在形象展示與內在精神內涵傳承的問題,等等。

3 余論:國家文化公園整合研究框架探討

建立國家文化公園,已成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美麗中國的迫切需求和必然趨勢,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不僅是自下而上的歷史文化資源整合,更是自上而下貫徹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新舉措。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是我國文化建設和體制改革的一項重大創(chuàng)新,但創(chuàng)新并非憑空而來,更需要吸納現有國家公園、世界文化遺產、大遺址保護等國內外研究成果基礎上的傳承創(chuàng)新。本文梳理的7條研究路徑均呈現較為清晰的問題導向,可以總結為:一是“國家文化公園+”視角,即探討國家文化公園的規(guī)劃、設計、建設、管理、運營等系列問題;二是“+國家文化公園”視角,即在長城、大運河、長征、黃河、長江國家文化公園基礎上的歸納升華。上述路徑與方法,盡管無法全方位涵蓋對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但大致概括了學界迄今在該領域所積淀的知識譜系。

逐項討論每一種研究路徑的源流和運用,并不意味著它們彼此之間孤立隔絕、毫無關聯[56]。與其他文化領域的研究一樣,國家文化公園的研究要求更整體、更靈活、更聚合的方法論[57]。廣大學者均在進行嘗試,如基于政治、文化、組織管理三股邏輯力量對國家文化公園研究進行了剖析與整合探索[58]。本文也嘗試提出在整合現有研究路徑基礎上的“321”研究框架,即在國家文化公園的文化、空間、管理三大要素基礎上,探索橫向與縱向兩對關系,解決價值研究這一核心問題。其中,對文化遺產的發(fā)掘、保護、傳承利用是國家文化公園研究的根本和基礎,是國家文化公園有別于國家公園的前提;空間既是國家文化公園的載體,也是重要的生產動力;管理則是國家文化公園在體制機制層面創(chuàng)新的探索。面對中國特色的國家文化公園這一新概念、新現象,如何厘清國家文化公園中機能文化區(qū)、形式文化區(qū)和鄉(xiāng)土文化區(qū)的橫向整合機制,探索不同尺度轉換理論的關系,整合各種地方尺度轉換理論,提出具有創(chuàng)新性、富有解釋力、適用于我國國家文化公園的地方尺度轉換整合機理是當前要解決的關鍵問題。國家文化公園要強化價值研究,要對國家文化公園的重大價值進行識別、度量和闡釋,在多價值間實現選擇和平衡,進而回歸將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成為中華文化重要標識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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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研究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建設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地方尺度轉換和空間協調機制研究”(42071194)和中央財經大學“青年英才”培育支持計劃(QYP202111)共同資助。

[作者簡介]戴俊騁(1984—),男,福建羅源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為文化經濟與文化地理,E-mail: na0228@sina.com。

Abstract: The report of the 20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proposed the effective building and use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further indicating the direction for constructing such parks. The building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is a highly significant endeavor and has attracted considerable academic attention. Thus far, research paths have been formed on park cases, national parks, cultural heritage,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spatial functions, project technologies, and symbolic communication. Among these paths, the park cases path generally selects a certain park or discusses the overall development of these parks regarding the building experience and the practical use of certain types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he national parks path compares domestic and foreign national park-related laws and regulations, policies and systems, and representative practices and cases of national park planning, construction, management and operation. The cultural heritage path examines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from a linear or regional cultural heritage perspective. The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path focuses on the “meta-questions” of cultural heritage management practices, such as “who should manage?” and “how should they be managed?” The spatial function path focuses on the spatial production mechanism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he project technologies path explores the role of major projects and technologies in supporting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he symbolic communication path explores how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can be disseminated as a symbolic carrier of the Chinese cultural community.

The existing research paths generally are problem-oriented and can be conceptualized as a “national cultural park+” perspective; In other words, exploring a series of issues, such as planning, design, construction, management, and operation of these parks. Besides, is a “+national cultural park” perspective, which is a generalization and sublimation based on the Great Wall, Grand Canal, Long March, Yellow River and Yangtze River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hese studies all try to solve the problems concerning the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such as inadequate exploration and arranging of local cultural connotations, unclear understanding and positioning of complexity, weak local coordination, and insufficient exploration of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s. Theoretically, further exploration is needed to explain the mechanism issues of horizontal integration of different cultural zones, vertical integration of different scales, and judgmental choices of different values.

This study seeks to propose a “321” research framework based on integrating existing research paths; In other words, a systematic framework that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orizontal and vertical pairs and strengthens value research based on the three major elements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culture, space, and management. The significance of this study is in its organizing and analyzing the research paths for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o enable researchers to think and position these parks more clearly in a relatively clear problem domain, theoretical domain, and discourse domain; to identify the research dialogues between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and existing cultural heritage, cultural management, cultural communication, cultural space, cultural technology, and other such topics; and to strengthe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and the Great Wall, Grand Canal, Long March, Yellow River, Yangtze River and other research subjects.

Keywords: national cultural park; path analysis; place; scale

[責任編輯:宋志偉;責任校對:鄭? ?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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