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經(jīng)常買墨魚,媽媽在木盆里清洗,我喜歡旁觀,目的只在打撈浮在水面上的墨魚骨。墨魚是軟體動物,只有一根梭子狀的骨頭,老中醫(yī)稱其為海螵蛸,有固精止帶、收斂止血、制酸止痛、收濕斂瘡等功效。后來我發(fā)現(xiàn)講究的書畫家身上總帶著一小瓶白粉,在作品一角鈐了印章后,就打開小瓶子倒一點白粉在上面,再用干毛筆一刷,印泥的油就被吸干了,這個白粉就是用烏賊魚骨磨細(xì)的。而我要墨魚骨,是為做成一只小船,削出甲板炮塔,插幾根竹棍浮于水面,就成了威風(fēng)凜凜的小炮艇。
但媽媽不許我靠近,怕墨魚汁濺到身上,很難洗干凈。
上海人用墨魚炒芹菜、炒咸菜,或者煮墨魚大烤紅燒肉。墨魚唯凈不用,如羊脂肉一般擺上案板。但近來我在餐館里吃到的白灼墨魚,是用墨魚汁收鹵的,烏漆墨黑,味道倒是極鮮。上周在浦東陸家嘴正大廣場的樾鮮臺州風(fēng)味餐廳也吃到了一款漁家原汁墨魚,同樣身披黛裝,鹵汁緊包。在我印象中,墨魚汁腥味極重,弄堂里的小姐姐避之唯恐不及,但我面前的這款原汁墨魚無腥無臊,彈牙適當(dāng),回味鮮甜。
簡單烹飪,最能體現(xiàn)食材的出色本味。十年前去意大利旅游時專門找了一家餐廳品嘗正宗的墨魚汁面,賣得比一般意面貴許多。上點檔次的超市里也有小包裝墨魚汁意面,也貴。于是我向嚴(yán)強董事長建議,如果樾鮮能研發(fā)出一款墨魚汁年糕,與本色的白年糕組成黑白配,年節(jié)上拎兩盒國貨潮品走親訪友,應(yīng)該深受歡迎。他眼睛一亮,表示馬上研發(fā)。
每人一盅的濃湯花狼鲞也讓我大開眼界。多年前有朋友送我一袋烏狼鲞,老婆大人一聽是河豚干,頓時花容失色,額頭沁汗。這袋烏漆墨黑的魚干在柜子里躺了小半年,最終被她當(dāng)作定時炸彈扔了。而在樾鮮,廚師拿來讓我看的是一條花狼鲞,稀缺程度超過烏狼鲞,細(xì)嗅之下有坦蕩的海鮮香味,味道應(yīng)該超過鲞中凡品。
沈嘉祿專欄作家Columnist愛好美食和收藏
隨便取花狼鲞身上一小塊放大一萬倍,就可以成為一幢建筑的美麗外墻。
被俗稱“花狼”的河豚一直在蔚藍(lán)色海域游弋,拒絕回溯內(nèi)河,故而膚色非同俗流,青黛底子,白或黃的章紋夾雜其間,花哨而時尚。隨便取花狼鲞身上一小塊放大一萬倍,就可以成為一幢建筑的美麗外墻,前衛(wèi)時尚,難以復(fù)刻。
用花狼鲞加咸肉煮的這盅湯,至鮮至純,難以描述。據(jù)杭州女作家王寒說,她曾經(jīng)在臺州一家餐廳接待北方人,幾位爺們吃了東海海鮮后居然暈乎乎地說不出話來,個別同志的手臂上還發(fā)出了一團團紅斑。
最后我們還品嘗了一鍋鯧魚飯,鯧魚飯是用生米炒的,樸實無華,蘊含豐富。鯧魚切成小粒,添加恰當(dāng),不多不少,畫龍點睛的是韭菜末子,一把撒勻,受熱后釋放鮮香,誰也擋不住。要不是已經(jīng)撐到喉嚨口了,真想再吃一碗。
我又向嚴(yán)強董事長進(jìn)一言:除了研發(fā)墨魚汁年糕之外,還可以研發(fā)一下生炒墨魚汁海鮮飯。墨魚汁浸泡米粒,浙東海鮮如生蠔、望潮、沙蒜、紅蝦、黃魚、玉蟶等等一個不能少,廚師當(dāng)著食客的面一鏟重一鏟輕地炒將起來,最后扔一把碧綠生青的韭菜末,毫無懸念地碾壓西班牙海鮮飯!
陸文夫老師說過:“如果承認(rèn)美食是一種欣賞的話,那是要眼耳鼻舌同時起作用的”。好,生炒墨魚汁海鮮飯完全符合這個審美原則。不過我要強調(diào)一點,唯有剛剛出水的新鮮墨魚,其烏亮鮮香的汁液才能入饌。像小菜場里攤頭上擺了好幾天的冰凍貨色,墨囊已癟,沒有多少汁液了,若有,也是其臭不堪一嗅,它的出路只能是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