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芹

當前，中國原創(chuàng)繪本多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故事等為內容，并結合各種繪畫表現(xiàn)形式表現(xiàn)出獨特的中國風格，蘊含著中國價值，是兒童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媒介?，F(xiàn)基于圖像符號學視角，結合繪本設計學研究繪本中的文化符號類型與表意構成，以分析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作用為出發(fā)點，梳理傳統(tǒng)文化符號體系及其表意特點，并基于文化符號與兒童繪本設計的適配性，從角色設計、色彩運用、技法和構圖等方面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運用進行分析和解讀，探討傳統(tǒng)文化符號在中國原創(chuàng)傳統(tǒng)文化繪本中的價值引導作用，厘清中國當代原創(chuàng)繪本創(chuàng)作中運用文化符號突出傳統(tǒng)文化特征的情況。

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作用

圖像學是一門交叉學科，其融合了多種學科的知識和方法，用以解釋視覺圖像所蘊含的意義，并形成視覺文化符號。西方許多學者一直致力于從對圖像的表面研究轉向對圖像內涵和價值的深入挖掘。圖像符號學主要以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志理論為基礎。20世紀初，索緒爾以語言學為基礎的結構主義符號學、皮爾斯實用主義的邏輯符號學與卡西爾的文化符號理論都影響了潘氏圖像學。尤其是卡西爾認為藝術是一種符號形式，使感性記號和精神含義完美結合，這讓潘諾夫斯基受到啟發(fā)，開始以“圣像學”為術語進行圖像學研究。1949年，貢布里希在其著述中將潘式圖像學視為“圖像符號學”，自此，圖像學的研究開始向著“圖像符號學”這一領域靠近。

符號是構成藝術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符號論美學家蘇珊·朗格提出了藝術符號的概念，認為藝術符號是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創(chuàng)造，是“一種表現(xiàn)性形式”。藝術作品也可以作為文本，以結構主義符號學為理論指導進行分析。索緒爾認為，文本中的符號系統(tǒng)可以分為兩大體系，即“能指”體系和“所指”體系。

能指又被稱為意符，通常以聲音或圖像為表現(xiàn)形式，可以激發(fā)受眾對特定對象事物的概念聯(lián)想；所指又稱意指，是指意符所指代的對象事物的概念或意義。能指、所指和符號三者緊密相連，形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皮爾斯對索緒爾的理論進行了發(fā)展，根據(jù)符號與它所指涉對象的表征關系將符號劃分為三種類型：圖像符號、指示符號和象征符號。

圖像符號與所表達的事物具有肖似性，能使受眾在視覺思維中將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即可以直接表意。指示符號與圖像符號相似，但是指示符號與代表意象之間的關系不是肖似性的，而是具有一定邏輯的功能關系。例如，數(shù)字、紅綠燈等都屬于指示符號。象征符號與其所指向的意象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事物，但是可以通過由公眾的認可和接納形成的約定俗成使象征符號的視覺元素與意識世界產生對話，形成認識，從而傳達其指向意義。例如，五星紅旗象征著中華人民共和國。

“繪本”一詞是“picture book”的譯文。日本圖畫大師松居直認為，繪本是“拋開文字，可以獨立敘事的圖畫”。也就是說，繪本本質上是一種多模態(tài)的圖像敘事文本，它結合了人類的思維模式，人類閱讀繪本的過程就是對視覺圖像符號進行感知的過程。每本繪本都由一定的畫面和文字構成，充滿造型、色彩、技法等美術語言，形成了整體的視覺符號系統(tǒng)，構成了豐富的能指體系，并通過讀者的視覺思維感知，形成具有“像似”屬性的所指體系，完成作者的創(chuàng)意傳達。

如果將繪本中的圖畫和文字視為視覺符號，那么文字主要是作為指示符號存在的，圖畫則主要為圖像符號，同時兼具象征符號和指示符號的功能?？紤]到兒童的認知心理特征，兒童繪本通常以圖畫為主、文字為輔，主要依賴圖像符號、象征符號來傳達信息。

對于以認知為主要目標的兒童繪本，圖像符號可以直接表達意義，指向具體的、客觀存在的事物，以再現(xiàn)性表現(xiàn)為主要形式。然而，對于以抽象性內容為主的繪本，如文化、情感等類型的繪本，其中通常會出現(xiàn)非寫實或虛構的形象，這些形象可能具有一定的意象性或象征性。在某種情境下，此類繪本的圖畫形象往往同時具有圖像符號、象征符號甚至指示符號的多重表意功能。正如滕守堯所言：“任何一種意義，無論它有多么抽象、深刻，只要將它轉變成圖像符號，它們也就比較好理解了?！睂⒊橄蟮奈幕瘍r值理念轉化為具體的圖畫形象，可以突破兒童的認知障礙，使他們更容易理解文化符號所傳達的意義。拋開文字符號不論，繪本視覺符號系統(tǒng)可以通過能指系統(tǒng)和所指系統(tǒng)的建立而構建起來。下圖為繪本視覺符號系統(tǒng)。

傳統(tǒng)文化視覺符號的多重表意構成

當下，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引發(fā)了全球性文化同質化危機，我國也同樣如此。因此，“文化自覺”成為使命意識，傳統(tǒng)文化需要傳承、創(chuàng)新和重構，更需要將兒童作為傳達主體。而具有文化符號屬性的藝術在建構與增強個體的文化認同方面起著重要作用。例如，“中華文化符號”經常被人提到，且有人指出長城、黃河等文化符號“已經成為中華民族的代表性符號和中華文明的重要象征”。從符號學角度解讀，文化表現(xiàn)為一個國家或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并共同認可、共同使用的抽象性符號或象征性符號。

數(shù)千年來，歷史更迭，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出了瑰麗多姿的傳統(tǒng)文化視覺符號體系，其中包括豐富多樣的造型、色彩、技法和風格。其具有中華民族獨特的美學特征，也具有強烈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表意特征。中國自古以來就是視覺符號的國度，而且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視覺符號具有多重指向表意的特點。例如，遠古時代的象形文字就具有圖像符號、指示符號和象征符號的多重指向意義；漢字具有形、音雙重屬性，漢語音節(jié)少，所以出現(xiàn)了同音不同字、指向意義也不同的多音字現(xiàn)象，這促使?jié)h語形成了獨有的諧音修辭。另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以物表意”“借物抒情”是中國人獨特的表達方式，事物都會被賦予一定的意義，而相應產生的圖像也具有同樣的意義，正所謂“紋必有意，意必吉祥”。因此，人們往往會借用不同的紋樣，通過直接表意、諧音寓意等手法表達自己對美好生活的期望和祝福，這極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體現(xiàn)了民間藝術紋樣多重表意的特點。例如，“龍”紋樣可以是圖像符號，直接表意為中國古老傳說中的神獸形象；也可以被當作象征符號，指代中華民族這一抽象概念。

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形象中也有同樣的符號。比如，“墨竹”是一個獨特的文化符號，代表了我國古代文人的高潔形象。墨竹是以水墨技法創(chuàng)作的形神兼?zhèn)涞闹褡印靶は瘛?，以墨色代替竹子的顏色，凝練出挺拔、矍鑠的竹子形象，并借竹子“寧折不彎”的習性代表君子的品格，這使其成為品格高潔的象征。同時，水墨技法又是中國獨有的繪畫技法，具有較強的美感。諸如此類具有藝術特點又兼具多重表意功能的傳統(tǒng)文化符號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視覺符號體系。

傳統(tǒng)文化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運用

角色設計文化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運用

在以文化價值為導向的繪本中，作為文化符號的角色設計具有一定的文化特征。

繪本中的角色形象是使用美術語言塑造的，并具備鮮明的文化特征。例如，中國民間傳說中有許多上古神獸形象，它們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運用豐富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出來的形象，具有鮮明的傳統(tǒng)文化特征。

在創(chuàng)新性繪本中，繪本角色設計要依據(jù)原型，根據(jù)原型的造型特點進行創(chuàng)新性設計，提煉角色的文化符號屬性，如此才能創(chuàng)作出具有文化傳播價值的文化符號，保證其能夠有效傳播傳統(tǒng)文化。例如，熊亮的原創(chuàng)繪本《小年獸》從文本到形象造型都進行了大膽創(chuàng)新。小年獸的形象脫胎于民間藝術形象“年獸”。“年獸”在民間故事里屬于“反派”，年畫中的年獸形態(tài)夸張，恐怖又可怕。鑒于繪本的讀者主要是兒童，熊亮創(chuàng)作了一個溫馨感人的新民俗故事，在故事中，年獸不再是反派，而是一個“小可憐”。年獸造型采用了Q版卡通式形象，線條簡潔，形態(tài)近似萌寵，看起來很親切，更容易被兒童接受，這也能讓兒童更容易接受新民俗故事傳達的價值觀。但是，年獸的造型依然保留了原型所具有的“頭上長角”“血盆大口”“巨齒獠牙”等特征，與原型保持了文化意義上的延續(xù)。

以色彩為主體的文化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運用

當色彩被當作符號進行解讀時，其有時作為指示符號存在，有時作為象征符號存在。色彩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具有不同的象征意義，同時具有象征符號所具有的特定表意功能。例如，大紅色在中國又被稱為“中國紅”，可以代表中國文化；而西方在特定的節(jié)日將其稱作“圣誕紅”，這體現(xiàn)了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中國人的色彩意識源自“五色觀”，其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審美觀、哲學觀和文化觀，由此可知，中國傳統(tǒng)色彩也具有鮮明的傳統(tǒng)文化符號屬性。中國傳統(tǒng)文化色彩符號體系可以根據(jù)院體畫、文人水墨畫以及民間藝術三大藝術體系分為“院體畫色彩符號體系”“文人畫色彩符號體系”和“民間藝術色彩符號體系”三大類，這一分類從色彩屬性到配色方式均在中國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設計等方面發(fā)揮著文化價值導向的作用。在中國原創(chuàng)繪本的設計中，這三類色彩符號體系都有不俗的表現(xiàn)。

院體畫色彩符號體系暗合“五行說”的樸素哲學思想，以五色為源，“隨類賦彩”“以色貌色”，體現(xiàn)了古人“道法自然”的觀念。比如，兒童繪本《二十四節(jié)氣》每一冊的封面色彩都與季節(jié)相對應：春天萬物復蘇，封面采用綠色調；夏日炎炎，封面采用紅色調；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封面采用黃色調。內頁畫面則結合二十四節(jié)氣歌中節(jié)氣的自然風貌色彩，把富有中國特色的歷法文化科學又絢麗地呈現(xiàn)了出來。

文人畫色彩符號體系以墨色為主，“墨分五色”，棄艷求真，清凈素雅，結合水墨技法獨有的筆墨語言，往往能夠呈現(xiàn)出明快、干凈的畫面，極富中國傳統(tǒng)藝術魅力。繪本《施氏食獅史》以文人畫黑白分明的色彩為主色調，畫面簡潔明了，主次分明，符合兒童的認知特點，取得了良好的文化傳播效果。

中國民間藝術色彩體系上承五色體系，下融民俗色彩需要，呈現(xiàn)出五彩斑斕的地域色彩面貌。色彩鮮明、造型夸張的民間藝術迎合了兒童的讀圖心理。最近，在以推廣民間藝術為內容的繪本中，民間藝術色彩符號的運用頗多。比如，“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圖畫書大系”富含中國非遺文化，整套書共10冊，每本繪本都運用了和該書內容相一致的民間藝術色彩符號體系?！队白訝敔敗罚ū狈狡び皯颍┡c《小小虎頭鞋》（北方布藝）的色彩以飽和度高的對比色為主，畫面絢麗多彩，呈現(xiàn)的是中國北方民間藝術色彩特征；而《藍花坊》（南方蠟染）以靛藍色為主色調，色調素雅，呈現(xiàn)出中國南方民間藝術色彩特征。繪本圖文并茂，通過色彩符號體現(xiàn)了鮮明的民間藝術文化特色。

技法作為文化符號在繪本中的表意運用

由符號學的相關概念可知，符號不只是單一的視覺圖形，還可以是一套具有視覺語言特征的表意系統(tǒng)。繪畫技法是基于特有的工具和材料形成的產物，通常具有鮮明的視覺特征。繪畫技法也往往因其文化屬性成為傳達文化價值的符號，同時兼具圖像符號與象征符號的功能。

許多中國傳統(tǒng)藝術技法借助中國特有的繪畫工具材料，表現(xiàn)了中國獨有的審美意趣。在傳統(tǒng)文化繪本設計中，結合一定的內容，運用自帶文化屬性的技法可以更有效地實現(xiàn)表意的功能。例如，繪本《白羽飛衣》用工筆畫中的“絲毛”法描繪了纖麗細膩的花鳥圖像，呈現(xiàn)出“師法自然”的文化屬性；同時，其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卡通角色造型，在潛移默化中提高了讀者的古典審美意識，有效地傳達了“與人為善”的價值觀。早稻的繪本《松風》是以中國古代志怪小說為藍本創(chuàng)作的俠士“鴉牙”的故事，傳達了中國“俠文化”中“除妖濟世”的價值觀。創(chuàng)作者并沒有借用圖像符號直接表意，而是充分運用水墨材料的表現(xiàn)形式，大量運用“潑墨”“破墨”等技法，呈現(xiàn)出了酣暢淋漓、水墨氤氳的“快意江湖”。

另外，具有中國審美特征的構圖形式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中獨有的視覺符號，其有機融合在繪本的版面設計和圖文結構中，也能起到傳播文化的表意功能，在此不再一一贅述。總之，具有鮮明地域性、傳統(tǒng)文化特點的視覺符號有機融入繪本中，可以使繪本呈現(xiàn)更多價值內蘊，為繪本提供更多的表意空間。

綜上所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體系內涵豐富、博大精深，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繪本設計要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視覺符號體系中汲取營養(yǎng)，兼容適當?shù)奈幕?，并將其整合在繪本畫面中，使繪本保持傳統(tǒng)文化內容和藝術形式的統(tǒng)一性和完整性。如此，繪本自身也會成為融文本符號、圖像符號于一體的傳統(tǒng)文化符號，在提高兒童審美意識的同時激活其文化自覺意識，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兒童建立文化價值認同符號體系，培養(yǎng)兒童讀者的文化自信，進而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弘揚。

2022年菏澤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菏澤幼兒園校內讀物插畫與文化價值導向圖像學研究（編號202250）。

（作者單位：菏澤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