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敏,本名林良,1924年生于廈門,2019年病逝于臺灣,是閩臺區(qū)域最富盛名的兒童文學作家之一,是中國臺灣現(xiàn)當代兒童文學之父,被兒童文學界尊稱為“大家長”“常青樹”等,獲獎無數(shù)。他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廣泛,涉及兒童詩、兒童散文、繪本等,都有著較高的成就。子敏對于兒童文學理論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提倡“淺語的藝術(shù)”,影響極大。
子敏的代表作之一就是《小太陽》,書中的散文是從子敏過往發(fā)表在《聯(lián)合報》等報刊作品中選擇出來合為一集的?!缎√枴肥且槐敬竽腥藢懶〖彝サ纳⑽募?,展現(xiàn)了子敏一家人十五年來的日常家庭生活,生動描繪了“我”、妻子、櫻櫻、琪琪、瑋瑋、斯諾這幾個家庭成員。這本書有著獨特的魅力,自1972年出版至今一直深受讀者的歡迎?!缎√枴分猿晒Γ饕驗樗詢和癁楸疚?,語言生動淺顯,具有生活氣息,充滿了溫馨的生活之愛,溫暖了讀者的心。
一、兒童本位
以兒童為本位的兒童文學觀念之發(fā)端可以追溯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人的發(fā)現(xiàn)”,隨著“人的發(fā)現(xiàn)”,兒童也被“發(fā)現(xiàn)”了。兒童本位論就是在“發(fā)現(xiàn)兒童”之后提出的,是“以兒童為本位的兒童觀”。兒童本位論在五四時期由郭沫若最先提出,在出現(xiàn)后得到了周作人、鄭振鐸等眾多文學大家的支持。兒童本位論影響極大,目前被廣泛運用于兒童文學理論之中,成為許多兒童文學理論的基礎(chǔ)。兒童本位論認為兒童不是“縮小的成人”或“成人的預備”,兒童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成人需尊重兒童的特點。它是以兒童為出發(fā)點的理論,肯定兒童的精神和社會地位,呈現(xiàn)出對兒童生命的崇揚和精神品性的體認。[1]兒童本位被認為是兒童文學區(qū)別于其他文學形式的重要特征,周作人在《兒童的書》中曾直言:“總之兒童的文學只是兒童本位的,此外更沒有什么標準?!盵2]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必須做到兒童本位,才能再提其他。在《小太陽》之中,子敏作為一個父親,從兒童心理世界的角度對她們的行為進行解讀,給予自己的三個孩子以充分的理解與尊重,做到了“以兒童為本位”。
首先,子敏在寫作時充分做到了把話語權(quán)轉(zhuǎn)交給兒童,讓兒童發(fā)聲。讓兒童發(fā)聲,說出自己的想法,是對兒童社會地位的肯定,是“兒童本位”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書中,他并沒有以自己的描寫或話語生硬地代替兒童的話語。他充分地把孩子的“聲音”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而“爸爸”的聲音則隱藏在幕后。在兒童“發(fā)聲”的時候,他認真地聆聽,還鼓勵他們。[3]例如,在《丟》中,三女兒瑋瑋想請“爸爸”幫她找東西,卻不太能清楚描述那樣的物體。要描述這件事,若按旁人的寫法,可能只會有一句“她對失物的描述,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印象”,而子敏卻在說明這個事實后將孩子的話保留了下來:“‘爸爸,你看見那個東西沒有?‘什么東西?‘紅紅的?!裁醇t紅的?‘黃黃的。‘什么黃黃的?‘白白的?!降资鞘裁礀|西?‘一個東西!”[4] 130這樣做完整地還原了兒童的日常生活,而不是用成人的看法遮蔽兒童,做到了尊重兒童的話語權(quán),把話語權(quán)轉(zhuǎn)交給兒童,讓兒童發(fā)聲,傾聽兒童。
其次,子敏設(shè)身處地地站在兒童的角度上,承認她們的獨特想法,尊重她們的精神世界,理解兒童的做法。例如在《寂寞的球》中,描寫瑋瑋一直在打擾他人做事,讓其他人感到煩躁。然后,子敏就從瑋瑋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她也需要別人的關(guān)心。如果人人都認為不跟她接觸就是一種最值得維持的關(guān)系,她怎么能忍受!當然,她只有攻擊”。[4] 165對于瑋瑋的打擾,子敏從孩子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孩子需要陪伴與關(guān)心,但在無人理會她時,孩子只能用這種近似于“攻擊”的辦法來尋求關(guān)注,而不是認為孩子調(diào)皮需要教訓。這位父親做到了理解、尊重孩子的精神世界,沒有用大人的眼光來規(guī)訓孩子,以兒童為本。
子敏原本地復現(xiàn)了兒童的話語,將話語權(quán)轉(zhuǎn)交給了兒童,尊重理解兒童的精神世界。這表現(xiàn)了子敏并沒有把兒童當成“小大人”或者是“還沒長大的大人”,做到了對兒童自身價值的肯定,認識到了兒童就是兒童自己。這樣,他的寫作就能“發(fā)現(xiàn)兒童”,就能做到“以兒童為本位”。
二、不“淺”的“淺語”
“淺語”是子敏的兒童文學理論主張之一,在他的兒童文學理論著作《淺語的藝術(shù)》中,他是這樣定義“淺語”的:“兒童所使用的,是普通話里跟兒童生活有關(guān)的部分,用成人的眼光來看,也就是普通話里比較淺易的部分。換一句話說兒童所使用的是‘淺語。這‘淺語,也就是兒童文學作家展露才華的領(lǐng)域。每一個兒童文學作家,都要具備運用‘淺語來寫文學作品的能力。這也就是說,他必須懂得把他所知道的種種文學技巧用在‘淺語的寫作上。”[5] 20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之中,子敏也一直踐行著自己關(guān)于“淺語”的主張。但是他的“淺語”只是在語言的形式、題材方面是用的淺顯易于理解的部分,在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與人生思考的內(nèi)容方面卻并不淺顯。
(一)生活化寫作
《小太陽》主要描寫的就是林家日常再普通不過的生活,是生活化的寫作,這本書生活化寫作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小太陽》所描寫的題材是真實生活中的平常小事,是讀者再熟悉不過的日常生活,富有生活氣息。子敏曾說他“癡心地想在‘流水賬里尋求一點意味;入迷地拆散流水賬,組合成新秩序”。[6]11所以,這本書就是一本關(guān)于家庭的流水賬,文中所描寫的事情是在以往被其他人所不屑的瑣碎流水賬。比如其中的《洗澡》《“大”》這類文章,它講的是不同家庭成員的不同的洗澡、上廁所的模式。用傳統(tǒng)的“高雅文學”觀念來看,這都是非?!吧喜坏门_面”的東西,但作者仍舊鄭重其事地將它寫出來成為一篇文章。所以說,《小太陽》的選材異常生活化。
第二,本書的語言生活化、口語化,文中十幾萬字全文都沒有生僻字,大量運用人們?nèi)粘I钪械某S玫目陬^語代替較為艱深的詞匯。文中,用“大”代替如廁,用“干地”代替干燥的地板,用“鐵球車”代替水泥車。這些詞語都簡單易懂,即使是識字不多的兒童讀者們也能一下子明白作者的意思。子敏之所以要用這樣淺顯的文字進行書寫,是由作品的接受主體所決定的。“兒童文學作品的接受主體是兒童,一般來說,兒童運用語言的能力較成人低,文學接受能力也相對較弱,尤其年齡較小的兒童的閱讀,還需要依賴成人講述的幫助。這就要求兒童文學作品在相當程度上保留口頭文學的許多敘述特點。因此當作家為兒童創(chuàng)作之時,他們會更理性地使用通俗直觀的富有動作性、對話性和表情性的‘兒童文學口語去進行藝術(shù)的表現(xiàn)”。[7] 77這也是子敏所說的:“兒童文學是為兒童寫作的。它的特質(zhì)之一是‘運用兒童所熟悉的真實語言來寫?!盵5] 17兒童是在生活中成長起來的,兒童熟悉的語言也是生活中的日常口語,為了讓兒童讀者樂于閱讀、理解其中滋味,子敏的創(chuàng)作的語言就必須也是生活化、口語化的。
子敏描寫日常生活,是以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身份描寫家庭,他的寫作是家庭的寫作,是生活化的寫作。生活化的題材與生活化的語言都構(gòu)成了《小太陽》的生活氣息,構(gòu)成了《小太陽》的生活化特點,讓《小太陽》成為生活化寫作的優(yōu)秀代表。
(二)語言生動幽默
《小太陽》的語言不僅是生活化的,同樣也是生動幽默的?!缎√枴氛Z言的生動是通過多種修辭手法的巧妙運用呈現(xiàn)出來的。書中運用比喻最精妙的文章,應該就是《女廠長》了。在這篇文章中,他把家比作工廠,把自己比作能干的技師,把自己的妻子比作女廠長,把各個家庭成員想拜托媽媽做的事情比作訂貨單,把媽媽完成大家的需求比作交貨,把經(jīng)營家庭比作辦廠。這樣精妙的比喻將孩子請父母幫忙的急切與父母帶著愛認真幫助孩子的場景生動呈現(xiàn)出來,閱讀這篇文章時,讀者們會不禁在腦海中想象這一家四口的日常相處模式來。
擬人手法主要是被運用于狗狗斯諾身上,在寫狗狗斯諾被瑋瑋折磨的反應時,是這樣寫的:“斯諾剛來的時候,它的眼神帶著‘稚氣?,|瑋把它摟‘扁了的時候,它眼中露出來的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茫然神態(tài)??墒鞘苓^無數(shù)的折磨以后,它變得早熟了,眼中露出‘反抗和‘向大人求援的神氣?!盵4] 103讓狗露出人類獨有的神態(tài),甚至還要向大人求援,充分體現(xiàn)出瑋瑋對狗狗斯諾的折磨之深刻,以及狗狗斯諾的痛苦來。相信正在閱讀本書的兒童讀者們看到這段時,腦中會想象出畫面,不能不會心一笑。此外,文中也運用了排比、雙關(guān)等其他修辭手法,這里就不再一一舉例了,這些修辭手法的運用加深了文字的表現(xiàn)力,使得本書的語言生動異常。
語言的幽默最主要的就是由大詞小用體現(xiàn)出來的。明明子敏描寫的就是瑣碎的生活小事,偏偏子敏總是用一些嚴肅正式的、意義較大的詞匯進行描寫,形成了夸張、雙關(guān)的效果。例如,子敏提起父輩的舊事——他的祖父請英國老師來教他的父親繪畫,這件事情被子敏說成是 “家族第一次的中英交涉”;老大櫻櫻坐在書桌上的一角畫畫,在子敏筆下就是在父親書桌上的“租界”畫畫。[4] 72—73中英交涉本應該是嚴肅的外交事件,子敏卻用它來形容普通人請外教教孩子畫畫這件尋常事;租界是外國資本主義進行經(jīng)濟活動的地方,甚至帶負面色彩,子敏用它形容孩子借自己書桌學習。這種大詞小用對比明顯,一大一小富有張力,在書中隨處可見,形成了生動幽默的語言特點。
《小太陽》這樣生動形象又幽默的語言有助于兒童讀者的接受,形成更好的效果。形象化的語言能使兒童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與文學作品所傳遞的信息相聯(lián)系,產(chǎn)生聯(lián)想,使兒童的生活經(jīng)驗得到有效的、最大限度的遷移,使陌生的事物變得親切和熟悉起來,從而更容易被兒童感知和理解,獲得體悟。[7] 84—85
(三)寓大于小
《小太陽》的淺語雖是生活化的、生動幽默的,但是淺語也是一門藝術(shù),是有深度的、有內(nèi)容的、包含深入思考和對生活的體悟的。子敏在他的另一部兒童文學理論著作《陌生的引力》中也說道:
“文學是一種‘淺語的‘藝術(shù)。因為它是‘藝術(shù),所以這個‘淺語并不是‘淺人的‘淺語。它是‘深人的‘淺語。‘深人是指那種氣質(zhì)不凡,有超過常人的才華,思想深刻,能巧妙地運用當代語言的人。他能在平凡的月亮和江水之間發(fā)現(xiàn)一種‘月涌大江流的關(guān)系。他能在星星和平野之間,尋覓出一種神秘的‘星垂平野闊的關(guān)系。他替平凡的‘長江和平凡的‘滾滾,替平凡的‘落木和平凡的‘蕭蕭,安排一種‘很不平凡的‘結(jié)合。他賦給極平凡的‘白發(fā)極不平凡的意義。他甚至能把最無聊的天、地、恨綿綿,安放在某一件事情上,發(fā)掘出使人柔腸寸斷的‘相互關(guān)系來。”[8]11
所以說,“深人”的“淺語”要從日常常見的生活事物之中挖掘出深意,有深刻的思想。在《小太陽》中,“淺語”的深刻體現(xiàn)在寓大于小,從日常小事挖掘出大道理來。例如在《喂》這篇文章中,子敏講到喂孩子吃飯這件事情:孩子還較小的時候,只顧吃飯而不需要任何條件,“喂”是簡單溫暖的,但孩子大了之后,家長就要追著孩子喂飯,更需要有充分的耐心。從喂孩子這件事,子敏引申到了事業(yè)成就,得到了耐心才能使人成功的體悟:“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有美麗的開頭。不過,真正懂得人生的人都知道,‘美好的開頭使事情成功了一半并不真。這個世界到處是美好的開頭,同時也到處是‘只成功了一半的事業(yè)。美好的開頭不能結(jié)美好的果實。真正使事業(yè)成功、使一個人有成就的,是無窮的耐心?!盵4]115
給孩子喂飯,是一件生活小事;事業(yè)成功需要耐心,是一個需要人仔細體悟的大道理,通過小事寫大道理,從小處、細節(jié),用簡單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大的立意、想法,這就是寓大于小。從平凡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深刻的意味,用最簡單的文字、最常見的小事表現(xiàn)并不簡單的思想就是子敏所提倡的“淺語”,他的“淺語”并不“淺”,是“深人”的“淺語”,是有“深意”的“淺語”。
(四)封閉獨立的時空
值得一提的是,《小太陽》直到現(xiàn)在都還能飽受歡迎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小太陽》的故事所發(fā)生的時間和空間都是封閉獨立的,距離感較小,更貼合讀者的經(jīng)驗。在時間方面,《小太陽》描述事件時大多都沒有標明具體的時間,也幾乎沒有出現(xiàn)與時間相關(guān)聯(lián)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描述事件的時間時不是說一九幾幾年的什么時候,而是說“在一個星期天”“晚上”,這個時間段是常常都有的,并不罕見,無法給人什么時間感。再加上這些日常的小事也貼近生活,讓人感覺這些事情既可以發(fā)生在上世紀的70年代,也可以發(fā)生在21世紀的今天,貼近生活,給讀者以熟悉感。在空間方面,《小太陽》中的故事除了幾篇出門游玩的篇章,其他篇章都是發(fā)生在林家這個狹小的空間之中,都是常見之物,沒有特定時代的時代物品。這些相對封閉獨立的時空,給人獨立的時空感,構(gòu)建了一個“屬于家庭的世外桃源”。這樣一個封閉獨立的時空使作品獲得了更為長久的生命力,任何一個時代的兒童讀者翻開這本書,都會以為是寫給自己的[3],都是發(fā)生在他身邊的事情。這樣的時空更貼合兒童讀者自身經(jīng)驗,更便于兒童讀者理解并將其納入自己的認知結(jié)構(gòu)之中。這樣一來,一代又一代的兒童都能身臨其境地閱讀這本書、喜歡這本書,讓這本書獲得持久的生命力,至今仍吸引無數(shù)讀者。
綜上,因為《小太陽》描寫的是生活題材且語言生活化、生動幽默,所以《小太陽》淺顯易懂,能為低齡讀者所接受理解,是不折不扣的“淺語的藝術(shù)”;但因為《小太陽》同時有著寓大于小、時空封閉獨立的特點,所以更能向讀者傳達深刻的意味,具有雋永的美感。所以《小太陽》是深入生活內(nèi)部的話語,借“淺語”傳達生活的深意,這種“淺語”是不“淺”的“淺語”。
三、愛的書寫
《小太陽》書如其名,閱讀它的時候,心里就像照射到陽光一般暖洋洋的。之所以《小太陽》能給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帶來溫暖,主要是因為《小太陽》是愛的文學,子敏是帶著對妻子和三個女兒的愛進行書寫的。這些文字字里行間都帶著愛,細水長流地打動讀者,自然能“以情動人”。子敏對妻子的愛是包含著尊重、感恩的,尊重妻子的工作、精神世界,感恩她為家庭付出的辛勞和所做的貢獻?!端肥菍iT寫妻子的文章,子敏以幽默的語氣體現(xiàn)了自己對于妻子的尊重:“依據(jù)家的憲法,她有不可侵犯的否決權(quán)。” 兩人有了意見分歧時,“我是有點兒氣惱,但是在家的憲法面前,我只好忍氣吞聲”。孩子說,“爸爸老是把媽媽看成一片玻璃”。“我的反對黨最使我難堪的是‘輕易立法”。“其實,拋開治家的‘神圣使命不談,我跟她的私人感情是很好很好的。”[4] 82—85這幾句幽默風趣,把自己的妻子比為神圣不可侵犯的“憲法”,自己的妻子管束家庭成員是“輕易立法”,寥寥幾句看似不經(jīng)意的話語卻表現(xiàn)出對妻子的尊重。玻璃易碎需要保護,孩子認為爸爸保護媽媽就像保護玻璃一樣,是保護過度了,二人感情之深可見一斑。在《半人》中,論及死亡,夫妻兩人是這樣想的:“我們實在怕‘走,怕得要命。并不是怕‘走的本身。從一個本來已經(jīng)很可愛的地方到另外一個比這兒更可愛的地方去,這有什么值得怕的?只是放心不下,只是怕對方那個‘沒用的人會手忙腳亂?!盵4] 151夫妻二人深厚的感情就這樣躍然紙上,令讀者動容。
同樣的,子敏對于三個女兒也有深厚的愛。三個女兒總是會有一些調(diào)皮、令人氣惱的舉動,作為父親也會被氣到。當看到孩子闖禍的時候,他就會在心里默念《圣經(jīng)》的語句:“愛是恒久的忍耐,愛是永遠不發(fā)脾氣?!痹谀钪?,他會忍耐、平復自己的怒火,收拾孩子的爛攤子,這是他愛的表現(xiàn)之一。另外,他對于家人的性情、日常小習慣也觀察入微,一一記在心中。在《丟》中,他常常能幫家人找到丟了的東西,而他之所以能找到東西,是因為他清楚每個人的習性。他知道大女兒櫻櫻比較細心,所以丟了的東西“其實是‘平平安安地放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二女兒琪琪喜歡堆積東西,所以丟了的東西“事實上東西并沒丟,只是她看不見罷了”;他知道太太因為太忙,所以丟了的東西是“信手擱置”了;他知道三女兒沒什么邏輯觀念,所以丟了的東西只要讓她想起是什么樣的就行了。[4] 126—130對家人觀察得如此熟悉,能根據(jù)每個人的性格與習慣對癥下藥必須是要有深刻的愛才能辦到的。
這樣深刻的愛意讓子敏在寫作時也自然而然地在文字中傾注了滿腔愛意,文以情動人,這樣深刻的愛也是打動讀者、讓讀者產(chǎn)生共鳴的最大原因。這樣充滿愛意的文字就是溫暖、柔軟的,是“愛的寫作”。
四、去凈火氣的文字
《小太陽》的文字不僅是溫暖柔軟的,還是“去凈火氣的”、節(jié)奏舒緩的。知名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曾用汪曾祺的四個字形容子敏:“去凈火氣”。對于子敏的文字,他是這樣評價的:“他的文字也是去凈火氣,他一般不會寫激烈的沖突、激烈的情感和激烈的思想,不會去竭盡全力去挖掘人性的大惡,他總是很有分寸。對世界寬容和理解,是他的文字的基本態(tài)度,溫暖溫情流淌在字里行間,這些文字讓我們跟著安靜下來,平和下來,用寧靜的世界觀看待生活中的美和詩意?!盵9]曹文軒的評價準確到位,點出了《小太陽》的節(jié)奏、品格。
《小太陽》就是這種節(jié)奏舒緩、“去凈火氣”、安靜平和的文字。首先,子敏本人的性格的“去凈火氣”讓其文字文如其人的“去凈火氣”。文如其人,子敏本人的性格平和、不急不徐,他以他的溫和的眼光看世界。因此在描繪人物、事件的時候,他筆下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從容的。例如在忙碌的早晨,他會用自己的方法在快節(jié)奏中獲得喘息:“我的方法是分解它,對它實行‘科學管理,例如在每天早晨上班以前僅有的四十八分鐘里,我規(guī)定了該做的每件事情的‘最慢時間:刷牙一分半鐘,洗臉兩分鐘,刮臉四分半鐘,梳頭一分半鐘,在‘化學便盆上看報二十五分鐘,吃早點十三分鐘,穿皮鞋半分鐘。事實上,每一個項目都還可以節(jié)省一點時間。因此,我能在鐘的控制下獲得休息?!盵4] 41將快節(jié)奏的出門準備拆分成一個個小塊時間,就讓清晨的多樣準備工作的節(jié)奏放緩。并且,子敏會在描繪節(jié)奏較快的事件時,巧妙切換視角,用孩子的視角觀察世界,用孩子舒緩、生動的語言描繪人們匆忙行事的模樣,在孩童的幽默話語之中無形消解了匆忙的節(jié)奏。例如,他用老三瑋瑋的話語形容另外兩個女兒的匆忙:“一向喜歡靜觀、然后發(fā)表‘文學的觀感的老三,說她們的‘趕吃是‘把許多東西一下子裝進肚子?!盵4] 40兒童生動風趣的形容沖散了文字之中的緊張感,無形之中消解了急躁的心理,消解了人與時間的沖突、帶著“火氣”的事件,讓文字去凈了“火氣”。
子敏用自己的內(nèi)在性格和巧妙的視角轉(zhuǎn)換方式消解了快節(jié)奏、激烈沖突矛盾的事件,讓事件的節(jié)奏緩慢下來,讓正在閱讀的讀者的心境也平和、舒緩下來,感受不到“火氣”。借此,他的文字去凈了“火氣”,成為“去凈火氣”的文字,《小太陽》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五、結(jié)語
兒童文學是一門獨特的學科,既要立足文學,也要關(guān)注兒童。因兒童文學這種特性,兒童文學作家們在創(chuàng)作時更需小心,不僅要保留語言文字的美感,還要讓兒童讀者能夠接受并得到些許體悟來,更考驗作家的功力。子敏在創(chuàng)作之中,就真正做到了文學與兒童接受的平衡,形成了他獨樹一幟的“淺語”創(chuàng)作風格。
《小太陽》是子敏非常重要的代表作,它以兒童為本位,把話語權(quán)轉(zhuǎn)交給兒童,讓兒童發(fā)聲,尊重兒童獨特的心理特點,具備兒童文學最寶貴的品質(zhì)。在語言方面,《小太陽》以生動幽默、生活化的語言描寫日常生活,富有生活氣息,是易于接受的“淺語”。在內(nèi)容方面,子敏在《小太陽》中營造了獨立封閉的時空,在這樣的時空之中將人生的深刻道理蘊含于生活小事之中,意味雋永,更便于思想的傳達、讀者的接受。在情感方面,子敏帶著對妻子和三個女兒的滿腔愛意進行寫作,是“有情的文字”,這種深刻的情感打動了無數(shù)的讀者,讓《小太陽》經(jīng)久不衰、歷久彌新。在文字的節(jié)奏方面,子敏以舒緩平和的目光看待世界、描繪事件,在無法避免快節(jié)奏、“帶著火氣”的事件時,就用兒童的視角觀照之,用生動幽默的孩童語言化解“火氣”,形成了“去凈火氣”的文字。
《小太陽》是描寫生活的“淺語”,但它卻能在月光下織錦,從普通人最平凡、再常見不過的生活中挖掘出不一樣的韻味來,這就是一部作品的魅力,就是大師的出眾能力,就是文學能一直具有吸引力的原因。就像子敏在《陌生的引力》中所說明的:“一個受過相當?shù)恼Z文訓練的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一部最出色的(甚至最偉大的)文學作品,是由他所認識的字描繪他所能體會的生活而成的,只是那里頭‘釀造出某些意味深長的東西,是一種‘用而不是一些‘字,使他覺得‘動心而不能‘自已就是了?!盵8] 12恰好,《小太陽》就是這樣一部“生活的淺語”,就是這個讓讀者“動心”而不能“自已”的文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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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輯責任編輯:練建安 楊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