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辛寧
摘 要:本文從圖書出版的實踐出發(fā),從著作權視角探討了圖書作品“著”“編著”與“主編”的著作方式在作品署名權利關系中的作用,指出了目前三種著作方式標注的失范現(xiàn)象及其原因,認為從著作權、國際慣例和相關標準來看,這三種責任方式的區(qū)分正在失去其原有的意義,而著作方式應該從原創(chuàng)作品和演繹作品權利(責任)關系來區(qū)分,以判斷標注的必要性。另外,本文還通過對文獻著錄相關標準的比較分析,認為在責任方式的標注形式,以及是否有必要標注的認識上有著一致的趨勢。
關鍵詞:署名權 著作方式 責任方式 文獻著錄
著作權既具有鮮明的人身性質也具有財產(chǎn)性質。在圖書出版活動中,出版單位除了關注作品的經(jīng)濟收益,也應對作者的人身權利方面給予更多的關注和思考,而作者的署名權作為著作權的人身權利之一,因其在實踐中被賦予了更多的人格意義,所以也成為作者與出版單位關注的焦點。目前,我國圖書出版活動中,在作者署名時,除了作者的姓名,通常還標注了著作方式,比如“著”“編著”“主編”,而無論是作者還是編輯,對一本書的著作方式到底是“著”“編著”還是“主編”,在人們的認識上往往出現(xiàn)不同的理解甚至分歧。筆者從著作權的視角就這三種常見的署名方式談一下自己的看法。
一、作者署名的權利基礎和常見方式
(一)作者署名的權利基礎
著作權法所稱的創(chuàng)作,是指直接產(chǎn)生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的智力活動,而作為著作權人的作者,在作品上的署名既反映了作品與作者智力活動的關系,也明確了作品的權利義務主體。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本文簡稱《著作權法》)第十二條規(guī)定,“在作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為作者,且該作品上存在相應權利,但有相反證明的除外”。這與修訂前的關于署名的規(guī)定主要區(qū)別是增加了“且該作品上存在相應權利”,從中可以看出,作品的作者,不但具有形式上的身份關系,還存在著權利和權屬關系。[1]
(二)作者署名的常見方式
在我國的出版活動中,通常的署名方式是“作者名+著作方式”。著作方式,即責任方式,常見的有“著”“編著”“主編”。傳統(tǒng)意義上認為,在封面、版權頁及圖書在版編目(CIP)的標注和記錄中,責任方式的不同代表著作品形成過程的不同,以及責任差異。第一,“著”?!爸笔亲髡咭罁?jù)自己的見解進行撰寫,其作品的內容和形式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一種著作方式,所謂“著書立說”?!爸弊鳛橹鞣绞皆跐h代正式確立,到近現(xiàn)代成為表述出版物著作方式的主流用詞,并且一直沿用至今。[2]第二,“編著”。“編著”是作者在綜合他人作品基礎上又闡述自己的見解的責任方式,表現(xiàn)為作品的主要理論和素材來自他人,但在內容上又有所創(chuàng)新。第三,“主編”。“主編”被認為是多作者作品的一種著作方式,“主編”為主持作品編輯或編撰工作的責任者,對作品的內容負主要責任,“主編”的署名方式脫胎于“編”。
二、對作者署名和作品權利關系的再認識
著作權法并不禁止復制思想和復制事實,因此任何人均可自由地表述思想和陳述事實,只有對思想和事實精確表達的形式才是受法律保護的,所以,即使思想一致、觀點雷同,只要作品在上述形式上沒有形成侵權,目前我們很多標注的“著”“編著”“主編”作品從著作權角度同樣可以視為作者的原創(chuàng)作品,而目前常見的標注目的更多是一種基于傳統(tǒng)認識上的刻意為之,以標注的著作方式劃分作品水平及價值,而使著作方式本身失去意義,但筆者認為標注著作方式的意義在于將原創(chuàng)作品和演繹作品區(qū)分開來。
(一)常見著作方式標注中“著”“編著”“主編”的失范及其原因
常見“著”“編著”“主編”失范的現(xiàn)象在“編著”這一著作方式的出現(xiàn)和普遍認知上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大家關心的無非是“編”的成分多一點還是“著”的成分多一點,而在出版活動中,“著”與“編”含糊不清。一方面,本可標注“著”卻標注“編著”,這實際是作為著作權主體的作者基于“著”的權利上對于“編”的讓渡,或是表現(xiàn)為作者對于作品引用部分是否合理的一種不安。另一方面,本應標注“編”卻標注“編著”,體現(xiàn)的往往是作者在形式上對于原創(chuàng)性的迷戀,而“主編”也脫離匯編者角色而成為“主要編寫者”的簡稱或為一種頭銜的稱謂,當成為稱謂時,有時還會出現(xiàn)“副主編”“執(zhí)行主編”等。目前常見的著作方式標注的失范,主要受到了傳統(tǒng)習慣認知和學術評價認知的影響。
第一,傳統(tǒng)習慣認知。我國的出版活動歷史久遠,孔子編訂《六經(jīng)》,自稱“述而不作”,將“述”與“作”區(qū)分開來,這對后世影響很大,“述”是傳述、闡釋,“作”為創(chuàng)新。包括司馬遷也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說,“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此話雖有自謙之意,但足見“述”“作”之分對他的影響。雖然漢代正式確立“著”的著作方式并開始廣泛使用,但在中國的古籍中的著作方式依然有“撰”“述”“編”“纂”“輯”“傳”“解”“注”“疏”等,粗算也有二十余種,而詞與詞的連用又產(chǎn)生了其他著作方式,如“編纂”“注疏”等。在語言文字演變過程中,古人用這些詞源和詞義不同的著作方式描述了古代常見的創(chuàng)作活動,加上個性化認識上的差異,使得著作方式多樣而且復雜。比如《漢書·藝文志》曰:“《國語》二十一篇,左丘明著。”在觀念中我們會認為“著”的原創(chuàng)性最強,但從現(xiàn)代意義上講《國語》為一部匯編作品。[3]當現(xiàn)代漢語創(chuàng)作出現(xiàn)后,在原創(chuàng)作品范圍內,依然受到“述”與“作”的影響,而且在現(xiàn)代人的普遍認知中,有些標注方式是受到著作權意識薄弱的影響,比如在我們加入《世界版權公約》之前,在未經(jīng)國外著作權人授權的情況下翻譯出版了大量作品,隨之而來也出現(xiàn)了大量標注為“編譯”的作品,而在我國著作權法實施前后的一段時間里,在出版界也出現(xiàn)過所謂“攢書”實為“抄襲”的行為,著作方式多以“編著”的面目出現(xiàn)。
第二,學術評價認知。在我們的社會評價體系中,對于“著”“編著”及“主編”也有著不同看法,這一點在學術評價認知上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在學術作品中,“著”成為判斷作品學術價值的重要指標,其通常被認為是學術價值高于其他著作方式的作品。這類作品是作者經(jīng)過長時間研究、對某一學科或主題進行全面系統(tǒng)地論述。“著”所產(chǎn)生的作品在作者的學術表述中用“專著”以示其原創(chuàng)性和創(chuàng)新性。例如,博士論文的出版、課題成果的出版往往以獨著或多人合著的形式進行署名。在2010年教育部科學技術委員會學科建設委員會頒布的《高等學校科學技術學術規(guī)范指南》中也分別對“編”“編著”和“著”作了定義,并對三種著作方式的引用問題做了相關規(guī)定,從相關闡釋可以看出,依然是考慮了目前著作方式的現(xiàn)狀對普遍認知上的一種妥協(xié),比如,“編”通常對應的教材、工具書,“編著”對應的是深入淺出的作品,而“著”為學術研究之成果,所以,在很多高校,只有“著”的形式的作品才能作為學術成果使用。
(二)標注著作方式的意義在于說明演繹作品的作者與原作者的權利(責任)關系
第一,常見著作方式標注中“著”“編著”“主編”(此處指主持編撰工作或主要編寫者意義上的主編)的區(qū)分意義并不明顯。無論標注方式是“著”“編著”還是“主編”,其內涵是引用問題,具體來說是在創(chuàng)作中對其他作品合理使用(適當引用)以及是否構成侵權的問題,根據(jù)《著作權法》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為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jīng)發(fā)表的作品,可以不經(jīng)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或者名稱、作品名稱,并且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可見,具體到創(chuàng)作中的引用問題,對他人已發(fā)表作品的適當引用,是創(chuàng)作行為中常見的現(xiàn)象,所以從著作權角度來講,對于作者擁有完整著作權的原創(chuàng)作品,用“著”“編著”“主編”來區(qū)分作者的著作方式的意義并不大。例如,高校作者在編寫教材時,通常采用“主編”或“編著”標注著作方式,在引用了他人作品時有別于“著”,自我降低了引用標注要求,在適當引用時雖然注意了“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這兩個客觀因素,但忽視了在指明作者姓名和作品名稱上的相關要求[4],而只將被引用作品列于書后的參考文獻,這同樣難以避免侵權的問題,而正確做法是,均要在引用時明確指明作者、作品,可采用文中陳述、注釋、順序碼制或著者-出版年制的文獻著錄等形式。在學術上,引用了他人的成果而不進行適當?shù)淖⑨屨f明,同樣會被認定為學術抄襲,列為學術不端行為,而不能因上述三種著作方式的不同而在認定上有所差別。但在出版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個別作者為了回避引用他人作品問題,或者為了應付學術上的“查重”要求,盲目降低重復率,以提高“著”的“成色”,而將原作者的作品或觀點改得面目全非、詞不達意。這個問題也應引起作者、出版和學術界的重視,學術評價僅僅靠“查重率”是不夠的,更多的還應該是人對作品價值的評價。在學術評價上也不宜單純以標注的著作方式來劃分。比如,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重點教材”均不在封面標注著作方式,雖在版編目(CIP)數(shù)據(jù)上顯示為“編”,但作品的學術價值依然是不言自明的。之所以不在封面標注著作方式,一是遵循國際慣例沒有區(qū)分著作方式的必要,二是回避了受眾對著作方式的刻板印象。
第二,應將“主編”和“編著”歸位于匯編作品。從著作權角度來講,“著”就是“著”,“編”就是“編”,而“編著”只要不是“著”就應歸于“編”?!熬帯敝饕脕碚f明演繹作品的著作方式,本文主要指匯編作品(也有觀點認為匯編作品不是演繹作品),所以“主編”的著作方式,更大程度上也應是一種匯編作品的責任方式,比如文集的主編、叢書的主編、雜志的主編,而不應該是以“主要編寫者”的責任方式出現(xiàn)(很多常見的標注方式名為“主編”實為“著”,并非匯編作品的“主編”)。國際慣例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這一點,國外的大多數(shù)的圖書,只署名責任者姓名,其著作方式便是我們觀念中的“著”,而標注“主編”的作品,往往是一部匯編的文集或叢書。比如,筆者擔任編輯的譯著《增長經(jīng)濟學手冊》為叢書“經(jīng)濟學手冊”的一本,本身也是一部匯編作品,封面既有“阿吉翁、杜爾勞夫/主編”的署名(本書主編),還有“阿羅、英特里蓋特/總主編”的署名(叢書主編),書中的內容每章也均有署名,但每章的署名并不標注著作方式。即便是這樣一部叢書中的匯編作品,其學術價值也不會因為標注為“主編”而失色,而匯編作品在我們的學術評價中,也不應以其“主編”的著作方式在學術上評價上予以輕視,應從內容上來衡量作品的學術水平,客觀評價作品的學術價值。雖然《高等學??茖W技術學術規(guī)范指南》分別對“編”“編著”“著”作了專門的講解,但標題中的英文括注,“編”和“編著”同為“compile”,而“著”為“compose”??梢钥闯?,在著作方式上,學術規(guī)范和著作權意義上的內涵其實是一致的,只不過是常見的著作方式標注的失范導致了認知上的混淆。
第三,其他演繹作品標注著作方式的必要性。除匯編作品外,改編和翻譯等創(chuàng)造性的演繹作品依然受到法律的保護,形成一個新的著作權,但必須得到原作者的授權(一般要支付一定報酬)。鑒于新的著作權的使用依然會受到原作品著作權人的限制,需獲得授權,此時在作品署名的標注中,為了區(qū)別于原作品并說明權利關系,通常要進行著作方式的標注,比如翻譯作品,在出版實踐中,我國大多數(shù)譯著的出版為國內出版社與國外著作權人或代理人簽訂協(xié)議后委托譯者進行翻譯形成翻譯作品,通常譯者會擁有署名權。此時,在翻譯作品出版時,不僅要對原作者進行署名,而且還要對演繹作品的作者以“姓名+著作方式”的形式進行署名。
三、從文獻著錄相關標準看著作方式標注的差異和趨勢
國內對于注釋、文獻注釋與參考文獻的異同及標注法的討論由來已久[5],這種討論源于學術界、出版界及圖書館界對文獻認識或習慣上的不同,但隨著相關標準的國際趨同,包括著作方式的著錄也基本實現(xiàn)了與國際接軌,這一點在新的國家標準《信息與文獻參考文獻著錄規(guī)則(GB/T 7714—2015)》(簡稱“參考文獻新國標”)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正如上文提到的,在國際慣例中,除了演繹作品外,大多數(shù)“著”的作品只有作者的署名并未標注責任方式,同樣,在參考文獻新國標中,無論是順序編碼制(即編號制),還是著者-出版年制,無論是專著還是匯編作品,也都不再將責任方式作為著錄項目,而只著錄主要責任者。對于出版物封面上標注的“著”“編著”“主編”具有完整著作權的作品,均不再對責任方式進行著錄,而其他責任者、其他析出文獻的責任者為任選項,可以省略也可以著錄,但著錄時為區(qū)別主要責任者,需要標明責任方式。[6]筆者認為,在著錄其他責任者時,應著錄那些可以形成新的著作權的責任者,如翻譯作品的“譯”、古籍整理的“校注”等,而一般意義上的“審閱”“指導”不必進行著錄。
有觀點認為,出版物的文獻注釋規(guī)則應與參考文獻新國標一致,但作為新聞出版的行業(yè)標準,在《學術出版規(guī)范 注釋(CY/T 121—2015)》著錄格式與參考文獻新國標并不一致(雖然二者都是2015年發(fā)布,但該標準的發(fā)布時間早于參考文獻新國標)。參考文獻的著錄格式,在出版界有著“可以存在不同的風格”的理念。這種不同風格的著錄格式是在歷史中形成的,并因學科特點、使用便利性、影響力和機構而被不同范圍內使用[7],而國際上也存在著多種引用和注釋文獻的體例,比如牛津體例、哈佛體例、美國心理學會的APA體例等。但從國標主流的文獻著錄格式來看,依然只著錄主要責任者,而不著錄責任方式,依據(jù)的是原創(chuàng)作品和演繹作品的區(qū)分原則,而在《學術出版規(guī)范 注釋(CY/T 121—2015)》編號制及其出處注的著錄格式示例中,依然將專著、主編作品在同一層次下做了區(qū)分;同樣,在著者-出版年制及其出處注的著錄格式示例中,責任方式(主編、編、譯、編著)雖然在正文夾注中不必標出,但在文后的文獻列表中,除“著”的信息可以省略外,“主編”“編著”等責任方式依然要求列示齊全。[8]
同樣,在取代了《普通圖書著錄規(guī)則(GB/T 3792.2—2006)》的新國標《信息與文獻 資源描述(GB/T 3792—2021)》中,由于我國中文文獻的著作方式復雜多樣,依然保留了不同情況下的責任說明方式。但新國標中將“著錄”一詞改為“描述”,雖然在“責任說明”中規(guī)定,責任說明可以由個人名稱或團體名稱以及表示其職能的責任方式組成,但也規(guī)定了可以只有名稱,沒有責任方式。[9]如作者姓名為“張三”,可以不描述為“張三,著”而直接描述為“張三”。
可見在不同的標準和行業(yè)習慣中,對于責任方式的標注形式,以及是否有必要標注的認識上有著一致的趨勢。圖書作品署名中標注的責任方式,也更多體現(xiàn)為一種最大范圍對權利(責任)的屬性描述,以便于著錄和識別,而目前著作方式的“著”“編著”“主編”的標注失范,在作品認定主要責任者、區(qū)分原創(chuàng)作品和演繹作品過程中形成混淆,給著錄和識別帶來不便,比如使圖書館系統(tǒng)的文獻編目工作變得煩瑣。
四、結論及建議
目前常見圖書“著”“編著”“主編”的著作方式署名,受傳統(tǒng)習慣和學術評價影響出現(xiàn)失范現(xiàn)象。從著作權、國際慣例和相關標準來看,這三種責任方式的區(qū)分正在失去其原有的意義,而著作方式應該從原創(chuàng)作品和演繹作品的權利(責任)關系來區(qū)分,以判斷標注的必要性。同時,在不同的標準和行業(yè)習慣中,對于責任方式的標注形式,以及是否有必要標注的認識上有著一致的趨勢,目前“著”“編著”“主編”的著作方式的標注也會在圖書文獻的著錄、描述時畫蛇添足,增加不必要的工作。因此,筆者建議可以作進一步的完善。
第一,在出版活動中,對于擁有完整著作權的原創(chuàng)作品,不要求在封面等相關記錄頁的作者署名中標注著作方式,比如“著”不必標注;而匯編作品等演繹作品要在封面等相關記錄頁的作者署名中標注著作方式,比如“編”“主編”“譯”等。相關的要求,可以考慮在行業(yè)規(guī)范的更新時予以明確。第二,在學術評價體系中,明確原始作品和演繹作品的評價標準,提高匯編作品的認可度。第三,加強宣傳引導,使社會認知從重視著作方式轉向對內容和權利關系的關注。
(作者單位系經(jīng)濟科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