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的龜背村一望無垠,富貴把小車停在了村外。
踩在地上的雪發(fā)出悅耳的嘎吱嘎吱聲,轉(zhuǎn)過一個彎,便看見了一條冰封的小河,河上有橋,過橋西行百米,富貴便來到了他的遠親,小時的玩伴秤砣家。
富貴爹會木匠手藝,早早把富貴轉(zhuǎn)學下城卻發(fā)現(xiàn)兒子天資不聰,輟學入廠當了工人又趕上了下崗潮,當年的夢想瞬間化為泡影,只得重拾舊業(yè),跟著父親吃起百家飯。這些年來,伺候過無數(shù)人,當官的為民的,為人師表的,手術(shù)操刀的,審查斷案的等等,不計其數(shù)。心里老想著什么時候能光宗耀祖改換門庭,卻總是癡人說夢,望梅止渴,慢慢地竟然感到了一種孤獨和落寞。
“呦,真是稀客呀,什么風把縣城里的大老板刮回俺農(nóng)村了!”秤砣女人笑靨如花,一串嬌小玲瓏的腳印延伸出了大門。秤砣兄弟佝僂著身子,目光呆滯,木木地抬手打起門簾。
“嫂子呀,我也是從這里走出去的,你村不也是俺村嗎?” 一箱牛奶一抓香蕉,放到了門廳桌上。
“看俺親戚說的,你大駕光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女人口若懸河侃侃而談,聊到了孩子、人生、命運,甚至未來。
富貴一直接不上腔,良久,才插上話:“嫂子,你看,和您說沒事那是假的。您城里的房子孩子們也住進去五年了,當初裝修時孩子們還沒成家,現(xiàn)在你當上奶奶都三年了,咱們的裝修費用一直在賬上掛著。你呢,花錢是為了辦事;我呢,干活是為了掙錢。到現(xiàn)在活干完了,錢卻算不回來。剛開始吧看到你們手頭有點緊,暫緩一年;后來,你又說侄子要結(jié)婚,又緩了一年;再后來,你們就不接我的電話了;再后來直接把我拉成了黑名單。我也去您兒子家里找過幾回,可兒子兒媳說是新人不管舊賬,要傳話給你們,一直音訊全無。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親自跑過來村里看看秤砣兄弟和嫂子!”
“這個我知道,咱們不是親戚嘛,再一個你看你的兄弟是坑人拐人的人嗎?其實我們也早就要和你結(jié)賬,只是你的賬單有點問題。”
“我這可是清單報價呀!咱這賬單上材料費是二萬二千塊錢,工費是九千塊錢,工料合計是三萬一千塊錢,我當時說把這一千塊錢零頭免掉,你們應該給我三萬塊錢,對吧?”
“你看,咱們不是親戚嘛,親戚應當可以更優(yōu)惠呀!”
“可我不是把一千塊的零頭免了嗎?”
“這兩萬二的材料費是怎么算下的,九千的工錢又是怎么算下的?”
“這不有清單嗎?”
“可這清單上的價格都是市場價,就沒給我們優(yōu)惠呀!當時你如果說要按市場價結(jié)算的話,我們是絕對不會用你的。開工之前我們可是沒少打聽過,不僅東西要好,關(guān)鍵是價錢要少!”
女人沉默了良久,空氣竟凝滯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女人爆發(fā)式的哭嚎,哭得梨花帶雨,哭得抑揚頓挫,仿佛有千萬種委屈積壓在她的身上:“你說我操持這個家容易嗎?自從嫁給了你這個窩囊的兄弟,稱鹽打醋、修房起舍,家里大大小小哪件事不得我來操心……”
十年前,在大城市混得天昏地暗的村花杏兒,自詡不為池中之物卻突然間帶著兒子下嫁給了老實巴交的光棍秤砣,這些年來,秤砣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早出晚歸,硬是給杏兒的兒子買了房成了家。
秤砣始終不開口,女人是嘮叨個沒完,時不時來個睜眼犯糊涂,最終以兩萬二結(jié)了賬?!澳憧?,咱們永遠是親戚,更不是坑人的人!”女人大言不慚地說。
“是呀,不說多少,總算是把賬給結(jié)清啦。”富貴只能打掉牙往自個兒肚里咽。親戚的活計是最難做的——價錢不敢要得高,材料不敢買得差,質(zhì)量保證用不壞,隨叫隨到不怠慢,最重要的是欠賬不能上門討要,一要賬就等于把親戚關(guān)系一票否決了。
富貴和秤砣,他倆是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伙伴。彈指一揮間,兄弟倆已到知天命的年紀。臨出大門,秤砣終于直起嗓子說了一句:“欠人家的咱就得給,給不起心里也得記著!”說罷,從屋里扛起一尼龍袋山藥蛋,嘎吱嘎吱送出村,放入了富貴的車里。
“自己種的,在家里,哥也僅能做得了這點主!”
富貴拍拍秤砣的肩,鼻子酸酸地說:“這個我知道!”
【作者簡介】張孝銀,筆名水底魚,晉中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介休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介休市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