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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典詩歌的疾疫書寫及其精神品格

2023-06-06 01:24:31陳紀然王敬敏
語文學刊 2023年5期
關鍵詞:品格書寫詩人

○ 陳紀然 王敬敏

(1.哈爾濱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2.哈爾濱師范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在人類歷史上,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都曾經(jīng)多次遭受疾疫的侵襲。從文字記載來看,“中國歷史上是一個多疫災的國度,在公元前770年到公元1911年間,疫災頻度為25%,平均每4年中就有一年發(fā)生過疫災”[1]。疾疫雖然一次又一次在中華大地肆虐,侵襲中華民族,但中華民族始終能戰(zhàn)勝疾疫的侵襲。在戰(zhàn)勝疾疫侵襲的過程中,中華民族遭受磨難、付出犧牲,同時,精神品格也得到錘煉磨礪,變得更加優(yōu)秀。中國古代有不少詩人曾經(jīng)在他們的詩歌中書寫疾疫,藝術地呈現(xiàn)著中華民族的這些優(yōu)秀精神品格。今天,我們欣賞這些詩歌,仍然可以從中得到藝術熏陶,受到精神鼓舞,獲得精神力量。

一、疾疫書寫所見理性思考和悲憫情感

清代詩人蔡廷蘭(1802-1859)曾經(jīng)創(chuàng)作過一首長歌,其中一些詩句談及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的疾疫,表現(xiàn)出非凡的見識。詩中有曰:“開辟以來千萬劫,水火疾疫與兵戎。誰言盛世無災祲,堯水湯旱周大風?!盵2]歷史上發(fā)生的水災、旱災、風災、火災、蟲災、疫災等自然災害,也就是詩歌所謂的“劫”總計起來,次數(shù)確實不少,傷害確實很大。詩人理性思考歷史上的疾疫等災害,內(nèi)心不懼不畏,泰然不驚,認為這些災害不過是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不管哪個社會都會出現(xiàn)的一種現(xiàn)象。這首詩歌具有宏闊的歷史觀念、強大的精神定力,讀來讓人胸襟開闊,格局廣大。

正是有這樣的觀念、定力、胸襟、格局,中國古代的很多詩人都能夠直面疾疫,書寫疾疫對人們造成的傷害。在中國古代書寫疾疫的詩歌中,反映疾疫所造成的巨大傷害的詩歌數(shù)量很多,占比很大,此不贅引,僅看其中的部分詩歌。

先秦時期,《詩經(jīng)》已經(jīng)書寫疾疫及其傷害?!对娊?jīng)·小雅·節(jié)南山》有云:“天方薦瘥,喪亂弘多?!卑礉h代學者鄭玄(127—200)的注解,“瘥”的意思是“疫病”。來自自然的疾疫,一旦流行就會造成大量的死亡、嚴重的傷害,《詩經(jīng)》對此已有書寫,可見中國古典詩歌對疾疫書寫之早。漢代以后,有很多詩歌也像《詩經(jīng)》一樣,繼續(xù)書寫疾疫及其危害。漢代樂府詩《古步出夏門行》有曰:“白骨不覆,疫癘流行。”[3]宋代詩人張耒(1054—1114)的《雪中狂言》寫道:“今春齊安大疾疫,閭里老弱死籍籍。篾繩蘆席肩兩夫,繞郭累累瘞千百?!盵4]明代詩人龔詡(1382—1469)有詩《甲戌民風近體寄葉給事八首》,其一有謂:“疫癘饑荒相繼作,鄉(xiāng)民千萬死無辜。浮尸暴骨處處有,束薪斗粟家家無?!盵5]在這些詩歌中,詩人往往僅用寥寥數(shù)行文字,就能呈現(xiàn)出疾疫造成的觸目驚心的悲慘畫面,也讓人們看到疾疫的嚴重傷害,對疾疫留下深刻記憶?!肮糯姼鑿亩鄠€方面書寫疾疫的嚴重危害,其中很多書寫具有寫實屬性,在客觀上發(fā)揮著史事記錄功能。”[6]實際上,這些詩歌在客觀上也很好地完成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使命。

面對疾疫及其傷害,詩人為何還有心思創(chuàng)作詩歌?詩人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心態(tài)反映他們面對疾疫的精神面貌,我們不妨對這個問題加以探析。很多詩人在書寫疾疫及其巨大傷害的時候,他們的內(nèi)心滿含悲憫情感。正如有學者分析指出:“在災害詩歌中僅呈現(xiàn)苦難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投入悲憫情懷。這就涉及災害詩歌的寫作動機。極少詩人寫災害詩是為了展示災難壯景或者炫耀詩技,更多是‘目擊異災,迫于其所不忍,而飾之以文藻。當人心肅然震動之時,為之發(fā)其哀衿痛苦,而不忘天之降罰,且閔死者之無辜;而吁嗟噫歆,散其冤抑之氣,使人無逢其災害,是《小雅》之旨也,君子故有取焉。’”“在古代的大量災害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到面對大地的失陷、建筑的損毀、生命的消逝等,詩人傷心倍切且極富悲憫,表現(xiàn)出文化傳統(tǒng)中仁民愛物的懷抱、厚生好德的情懷?!盵7]北宋詩人蔡襄(1012—1067)在詩歌《酂陽行》中用“殍亡與疫死”等詩句描寫疾疫造成的悲慘場景。面對此種悲慘場景,詩人顧念生命,憂傷地說道:“我歌酂陽行,詩成寧忍讀?!盵8]宋代詩人范成大(1126-1193)在《民病春疫作詩憫之》這首詩中說:“陰陽何者強作孽,天地豈其真不仁。去臘奇寒衾似鐵,連年薄熱甑生塵。疲氓憊矣可更病,我作此詩當感神?!盵9]從這首詩歌的名稱亦可見詩人的悲憫情懷,在詩歌中,詩人用“作孽”“不仁”等字詞指斥不顧民生疾苦突降疾疫的天地,并希望自己的詩歌能夠感動天地,以讓疾疫早日結束。現(xiàn)實主義具有豐富內(nèi)涵,現(xiàn)實主義不僅要呈現(xiàn)“真實”,還要滿含“悲憫”。在這樣的角度上,如實且悲憫地書寫疾疫,這使得詩歌更具情感力量。

明代詩人龔詡(1382—1469)曾創(chuàng)作名為《民風絕句寄葉給事》的一組詩歌。其五曰:“鄉(xiāng)村疫癘肆流行,死者如麻實可驚。天獨憖遺應有意,要令操筆寫民情?!盵10]312詩人情系民眾,境界崇高。龔詡的另一首詩歌《丙子夏秋苦旱呈鄭明府》有曰:“前歲滔天遭大水,去年疫癘人多死?!薄班翟瘴颐窈巫镯?罹茲荼毒連三年。老夫作詩問造物,天乎天乎何以然?!盵10]285詩人使用“民情”“我民”等字詞,站在廣大民眾立場上表達大多數(shù)人的內(nèi)心呼喚,傳達著為民祈福、為民袪疫的愿望。類似的很多詩歌都具有心懷民眾的崇高情感、關注民眾的崇高立場,這既熔鑄了中國古典詩歌的精神品格,也保持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二、疾疫書寫所見仁愛之心和善良品格

面對疾疫的侵襲,古代政府采取一些措施進行應對。在此僅看其中幾次,《漢書·平帝紀》記載,漢平帝時期發(fā)生疾疫,政府在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下令:“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yī)藥?!薄逗鬂h書·安帝紀》記載,漢安帝元初六年(119年)時期發(fā)生疾疫,漢安帝“遣光祿大夫將太醫(yī)循行疾病,賜棺木,除田租、口賦”。《宋書·孝武帝紀》記載,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元年(457年),“京邑疾疫,丙申,遣使按行,賜給醫(yī)藥。死而無收斂者,官為斂埋”?!睹鲗嶄洝酚涊d,明朝永樂六年(1408年),福建一些地方發(fā)生瘟疫,“皇太子命速遣人巡視災癘之處,令有司加急賑恤”。古代史籍中對政府應對疾疫的措施,記載比較豐富??傮w來看,針對疾疫的侵襲,古代政府頒布的措施涉及醫(yī)療、經(jīng)濟、民政等多個方面,對戰(zhàn)勝疾疫起到了積極作用。有些政府官員,會自覺做好疾疫應對工作。《后漢書·鐘離意傳》記載,東漢光武帝建武十四年(公元38年),“會稽大疫,死者萬數(shù),意獨身自隱親,經(jīng)給醫(yī)藥,所部多蒙全濟”。面對疾疫侵襲,在縣里任職的鐘離意(生卒年不詳,東漢光武帝、漢明帝時人)關心感染疾疫的百姓,組織人們研制醫(yī)藥,向百姓提供醫(yī)藥,他負責管轄地區(qū)的人們因此得到及時救治和幫助。

古代詩歌對政府的此類措施和官員的此類行為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書寫。唐代詩人許棠(822—?)的《講德陳情上淮南李仆射八首》(其四)有曰:“帝念淮堧疫疹頻,牢籠山海委名臣。古來比德由無侶,當代同途豈有人。夜宴獨吟梁苑月,朝游重見廣陵春。多年疲瘵全蘇息,須到謳謠日滿秦?!盵11]詩題中的李仆射是唐代名臣李蔚(?—879),曾被唐政府派往淮南,負責管理淮南九州事務,職責包括負責治理當?shù)仡l發(fā)的疾疫。從許棠的這首詩歌來看,李蔚的治理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解決了百姓疾苦。百姓感激李蔚,民間有不少稱頌李蔚的歌謠在流傳,這些歌謠甚至傳到了都城長安。

相對于政府的疾疫應對措施,有一些人出于仁善道義,以個人身份參與抗疫。個人的力量雖然相對微薄,但這種善行義舉也讓人感動?!稌x書·隱逸列傳》記載,東晉元帝永昌(322—323)時期,“大疫,文病亦殆,王導遺藥”。郭文(生卒年不詳)因為感染疾疫,王導(276—339)送給郭文醫(yī)治疾疫的藥品,希望郭文能得到及時的救治。據(jù)明萬歷版《福安縣志》記載,明武宗正德(1506—1521)時期發(fā)生饑荒,福建上杭人陳顯枳(生卒年不詳),“自溫郡負米養(yǎng)親,道遇疫者,推粟哺之,染病幾亡”。饑荒年代,陳顯枳把孝敬父母的糧食送給半路遇到的染上疾疫的人,他因為和感染疾疫的人接觸,也感染上疾疫。疾疫導致的重病,險些奪去他的生命。疾疫來臨的時候,醫(yī)藥、錢糧等會變成相對稀缺的資源,王導、陳顯枳出于仁愛之心,無私地向親朋甚至路人奉獻醫(yī)藥、錢糧,他們的精神品格十分可貴。

宋代的吳芾(1104—1183)創(chuàng)作過一首詩歌,詩題為《癸巳歲,邑中大歉,三七侄捐金散谷以濟艱食,因成三十韻以紀之》,對這種可貴的精神品格進行了書寫。詩中有曰:“春來必至生疫癘,死填溝壑夫何疑。吾侄見之軫憂惻,首議倡率輸家貲。既捐青蚨二百萬,猶恨糴貴難療饑。庾中僅存二千石,一旦傾倒盡散之。此心但欲濟鄰里,身外浮名非所希?!盵12]在疫情極其嚴重的情況下,吳芾的侄子吳三七也就是吳渭,傾盡家中所有,無私捐助鄉(xiāng)鄰。詩人對此深情書寫,贊賞了吳渭個人的仁心善舉,也弘揚了中華民族樂于助人的精神品格。

宋代的蘇軾(1036-1101)曾經(jīng)在疾疫發(fā)生的時候,無私奉獻藥方,合藥散發(fā)。蘇軾曾從四川人巢谷那里得到防治時疫的藥方《圣散子》,北宋元祐五年(1090年),杭州一帶發(fā)生疾疫,身在杭州的蘇軾根據(jù)《圣散子》合藥散發(fā)。據(jù)蘇軾的《圣散子后序》稱:“杭之民病,得此藥全活者,不可勝數(shù)。”[13]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成都地區(qū)曾經(jīng)流行疾疫,很多人不幸染疫生病。當時在成都地區(qū)擔任一些職務的陸游(1125-1210)顧念百姓,合藥散發(fā),救治病人。陸游的一首詩曾經(jīng)記錄這件事:“我游四方不得意,陽狂施藥成都市。大瓢滿貯隨所求,聊為饑民起憔悴?!盵14]明代萬歷年間的盧龍云(生卒年不詳)曾作有《西河郝氏馀慶堂》一詩,詩中說:“捐粟惠貧荒,施劑起殘疫?!盵15]不僅捐助糧食扶危救困,而且捐助醫(yī)藥治病救人。

宋代的陳淵(約1075-1145)有一首敘事詩,對這種無私捐助的品格書寫得極為詳細。詩題為《鄰有張生者,病革勢不可救,忽夢醫(yī)人鄧舜臣言“萬病圓”,如說服之遂安,感而作詩》。詩人的鄰居張生不幸染上疫癘,一度病危,無藥可救,有一天,張生夢見神醫(yī)而得到神醫(yī)的“萬病圓”藥方。醒來后張生依方制藥,服藥之后,藥到病除,身體痊愈。為了救治更多染疾生病的人,張生無私捐出藥方。陳淵很有感觸,非常感動,于是創(chuàng)作了這首詩歌。詩中有曰:“昨宵夢蝶正蹁躚,忽忽神遇高人前。舊交量見意終圓,相顧眼笑如忘年。因言癘疫興哀憐,語我妙藥醒沉綿。唯有岐婆世所賢,此物病極猶能痊。覺來攬衣視星躔,明月墮落遙山巔。挑燈草簡便求旃,十粒入手收淮蠙。平明攻疾才下咽,頓活始信真天全。先生愛惜不忍捐,尚念故國多凡緣。祇應造物相留連,閔此眾萬劫火煎。故令丹成猶未仙,妙畀神力司陰權。世間愚術謀相先,不計性命徒論錢。誰能如公心不偏,此詩義直何當宣,付與末俗懲輕悁?!盵16]詩歌描寫張生夢中得到藥方,這帶有一些傳奇色彩,當不可全信。今天來看,詩歌實際是用帶有傳奇色彩的藝術形式表彰張生心地善良、輕利重義、無私奉獻的高尚品格。

自古以來,在疾疫威脅人們生命、健康的時候,無論是政府還是個人,都作出過積極應對。政府關注民生的措施、民間互助救濟的行為,呈現(xiàn)中華民族守望相助、風雨同舟的抗擊疫情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人們從史書和詩歌的書寫中感受到這些優(yōu)秀傳統(tǒng)和精神品格,內(nèi)心會充滿溫暖和力量。

三、疾疫書寫所見豪邁氣概和豁達胸襟

宋代詩人李覯(1009—1059)的《寄祖秘丞》這首詩,書寫染上疾疫后的痛苦感受和病中狀態(tài),寫得極為形象,詩中說疾疫發(fā)病時人的精神狀態(tài)極差:“形骸非我有,魂魄與心離?!蔽甯沽K也不得消停:“一夕脾臟間,發(fā)泄不復止。詰朝問無言,目瞑口齒閉。號呶諸兒孫,雜沓大鼎沸?!狈幹?病癥大部分消失,但也有一些后續(xù)癥狀:“薄暮乃復蘇,踰旬僅知味?!盵17]讀這首詩,好似與詩人一起經(jīng)歷著疾病折磨。這類描寫病中感受的詩歌數(shù)量不少,大都能準確、形象地描摹感染疾疫的痛苦感受,一定程度上發(fā)揮了歷史記憶功能,客觀上促使人們重視疾疫預防,盡量避免感染疾疫。

面對給人造成無限痛苦的疾疫,很多詩人不悲觀不消沉,而是豁達樂觀,正向賦能。宋代詩人董嗣杲(生卒年不詳,大約公元1265年前后在世)有一首詩歌,名為《程申叔來備言近況因與之飲》。宋代有一位士人叫程申叔,他到朋友董嗣杲家做客?!俺套舆^我廬,俛首發(fā)悲嘆。前年遭兵火,故業(yè)委涂炭。鄉(xiāng)邦更疫癘,骨肉盡離散。不覺兩春度,夢中度昏旦。昔仰茶園給,到此復牽絆。山荒不可摘,舊引莫反汗。掛官名籍在,催期有虛案。出江既無力,安得便離岸。東奔又西走,蹤跡甚鼠竄?!泵鎸︻l發(fā)的兵災疫災、人生的漂泊不定,程申叔不斷向董嗣杲訴苦,情緒相當?shù)吐?思想十分悲觀。董嗣杲勸慰程申叔說:“我今語程子,不消苦疑難。為生固艱苦,得利亦浩瀚。逢時縱艱險,當作順境看。今夜月色朗,誰將眼界換。呼酒聯(lián)吟句,失笑兩醉漢。棹舟過槃塘,身世入汗漫?!盵18]董嗣杲主張,即使不幸遭遇疾疫等各種困難,也要思想上、情感上、行為上樂觀、豁達、無畏、瀟灑,詩歌中豪邁的精神品格讓人很受觸動。

古代,瘴癘是一種地區(qū)性流行疾疫,比如嶺南地區(qū)就瘴癘頻發(fā)。唐代的詩人張籍(約767—830)送朋友到嶺南赴任,曾作《送鄭尚書赴廣州》詩。詩中有言:“此處莫言多瘴癘,天邊看取老人星?!盵19]老人星是天文星象名,又叫南極老人,人們在思想中把它當作壽星、吉星,作為人壽年豐、國泰民安的象征。去往瘴癘頻發(fā)的地區(qū),確有感染疾疫的可能,但去往瘴癘頻發(fā)的地區(qū),也有觀看老人星的便利。元末詩人王冕(1287—1359)《漫興十九首(十五)》詩曰:“秋風清瘴癘,明月照山河?!盵20]明代詩人陸粲(1494—1552)《寄葛太守子中》詩曰:“勿須憂瘴癘,意遠即煙霞。”[21]張籍、王冕、陸粲的這些詩句,在字里行間含有不被疾疫憂困,積極調(diào)整心境的思想情感。換個視角看待疾疫,用好心態(tài)面對疾疫,詩歌因此滿含“正能量”。白居易(772—846)曾經(jīng)有一首詩,詩中說到瘴癘:“人稀地僻醫(yī)巫少,夏旱秋霖瘴瘧多。老去一身須愛惜,別來四體得如何。侏儒飽笑東方朔,薏苡讒憂馬伏波。莫遣沈愁結成病,時時一唱濯纓歌。”[22]詩歌中充滿豪邁詩情,讓人感受到詩人積極樂觀、調(diào)節(jié)心神、昂揚向上、無懼無畏的品格。這樣的詩歌讀來讓人的內(nèi)心變得更加強大,在做事上變得更加灑脫。從醫(yī)學的角度,這種豪邁氣概、灑脫精神,并不是無謂的逞英雄、逞瀟灑。古代的醫(yī)書《素問·上古天真論》曾說:“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從醫(yī)學上說,調(diào)適精神,讓情志舒暢、心態(tài)平和,有助于人們提高自身免疫力、抵抗力,這對戰(zhàn)勝疾疫侵襲具有積極作用。

有些詩歌不是以疾疫為主要題材,而是以吟詠風物等為主要題材,但為了表達美好愿景,也會時常描寫沒有疾疫的生活畫面。宋代的袁燮(1144—1224)有一首《喜雪謝東林》詩,詩中說:“歡聲沸閭里,和氣蠲癘疫?!盵23]宋代的陳襄(1017—1080)《通判國博命賦假山》詩中有曰:“天無疫癘五谷熟,生者保聚歸田里?!盵24]宋代的綦崇禮(1083—1142)《喜雪呈已懋使君兼簡德升尚書國佐侍郎》詩中有曰:“疫癘已消麰麥潤,更隨晴色探芳菲?!盵25]宋代的陸游(1125—1210)《苦寒》詩中有曰:“癘鬼盡驅人意樂,遺蝗一洗麥根深。”[26]詩人們描繪沒有疾疫或者疾疫消除的喜樂安康的生產(chǎn)生活畫面,詩歌中既有生活寫實之筆,也有美好企盼之心,這樣的詩歌讓人們精神振奮,心情舒展。

四、結 語

古代書寫疾疫的詩歌經(jīng)過歷史的沉淀和留存,已經(jīng)成為中華詩歌寶藏中的重要資源,至今仍然發(fā)揮著獨特的審美功能和社會功能,不斷為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藝術能量和精神能量。近現(xiàn)代和當代詩歌史上,仍然有不少詩歌書寫疾疫,有的與古代書寫疾疫的詩歌一脈相承。比如清末民初陳三立(1852—1937)的《宗武見過時方執(zhí)役通志局》:“避疫歸來花片飛,鬢邊海色散微微。覓巢舊燕同留影,照坐游蜂欲上衣。低抑吟懷藏浩劫,棲遲柱下數(shù)長饑。吾儕卮酒臨天帝,莫憶孤城萬騎圍?!盵27]有的超越古代書寫疾疫的詩歌,境界更加廣大,比如毛澤東的《送瘟神》:“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盵28]從詩歌史的角度看,書寫疾疫的詩歌已經(jīng)成為一條連續(xù)線索,順著這條線索不僅可以看到此類詩歌的豐富內(nèi)容,而且可以看到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品格。書寫疾疫的詩歌不斷呈現(xiàn)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精神品格,這對于人們在遭遇疾疫等災害時保持昂揚向上的精神面貌,充滿自信地戰(zhàn)勝疾疫具有獨特作用。甚至可以說,這些詩歌用文學藝術形式呈現(xiàn)、塑造的這些優(yōu)秀精神品格,讓中華民族在戰(zhàn)勝疾疫等災難的時候有了更多的文化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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