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君

【內(nèi)容摘要】本文以《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一文為例，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新聞真實”進行了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探討，以期為學界和業(yè)界提供一定的參考。

【關鍵詞】《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新聞真實”

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新聞工作的思想、路線、觀點、方法，是所有信仰馬克思主義的新聞工作者在從事新聞傳播過程中應該遵循的工作指南。①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內(nèi)涵豐富、博大精深，“新聞真實”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關于“新聞真實”，此前有很多專家學者做過研究，本文以在國內(nèi)引起過廣泛關注的《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一文為例，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新聞真實”進行探討。

一、關于“新聞真實”

（一）“新聞真實”溯源

“新聞真實”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命題，倘若我們放寬“尺度”，將歷史記載也視為是一種新聞的話，對于“新聞真實”的追求在中國至少可以追溯到先秦時代。周靈王二十四年（公元前548年），當時的齊國大臣崔杼因為對齊國國君齊莊公的行為不滿，遂與齊莊公的身邊護衛(wèi)賈舉相互勾結(jié)、發(fā)動叛亂，殺掉了齊莊公。殺了國君之后，崔杼不想承擔“弒君”的惡名，就叫來齊國的史官讓其按照自己的要求書寫歷史。但是，這位連姓名都沒有留下的齊國史官卻絲毫不為所動、堅持秉筆直書，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他的幾個兄弟也同樣鐵骨錚錚，為了對當時所發(fā)生的“新聞”進行真實記錄，先后慷慨捐軀。這種精神后來感動了我國著名愛國英雄文天祥，他在那首流傳千古的名篇《正氣歌》中寫道“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將這種秉筆直書的對“新聞真實”的追求列為中華文明綿延不息的浩然正氣。

（二）幾種不同的“新聞真實觀”

現(xiàn)代新聞業(yè)誕生以后，數(shù)百年來先后出現(xiàn)了與“新聞真實”有關的幾種不同觀點：一是“獵奇真實說”，指的是西方新聞傳播學界的一種觀點，認為真正的新聞是具有獵奇性質(zhì)的新聞，所以美國國家新聞博物館一進門的墻上就有一行字“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二是“經(jīng)驗真實說”，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種觀點曾經(jīng)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主導了新聞傳播界。但是，在可以“修圖”和“拼接”的時代，“眼見為實”的也不一定是真實的東西。三是“絕對真實說”，就是認為新聞反映絕對的真實，不能有一絲一毫不真實的成分在內(nèi)。這種觀點從理論上說是可行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是往往很難做到的。四是“真實無望說”，指的是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所以最后絕望地得出“根本不可能存在新聞真實”的結(jié)論。

（三）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新聞真實”之我見

上述四種觀點都不是信仰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新聞工作者所應秉持的“新聞真實觀”。信仰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新聞工作者所應秉持的“新聞真實觀”，應該放在馬克思主義這個更大的系統(tǒng)來加以考量。唯物辯證法是馬克思主義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唯物辯證法包括“唯物論”和“辯證法”，其中的“唯物論”是與“唯心論”相對立的，從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角度觀察“新聞真實”就應該而且必須摒棄唯心論的立場，不能也不應將“我認為的新聞真實”混同于“真正的新聞真實”。馬克思主義提出的衡量“新聞真實”的標準是看“誰是根據(jù)事實來描寫事實”和“誰是根據(jù)希望來描寫事實”。②而從“辯證法”理解“新聞真實”應該建立在聯(lián)系的、運動的、全面的基礎上。馬克思說過，“‘新聞真實離不開‘報刊的有機運動”。最近這些年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新聞反轉(zhuǎn)”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采訪發(fā)布者們沒有將他們所謂的“新聞真實”置于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辯證法”的角度加以考量的緣故，結(jié)果不僅自己被“打臉”，而且連帶影響到所在機構(gòu)的公信力。

二、《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的傳播意圖和寫作背景

作為一部影響甚大的新聞作品，《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的傳播意圖是什么呢？筆者認為，可以用“主要為‘關鍵少數(shù)尋找標桿而作”來加以概括。這里所說的“關鍵少數(shù)”指的是縣級管理人員。自從秦代改“分封制”為“郡縣制”以來，“縣級”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進行全國性治理的關鍵節(jié)點，所謂“郡縣治，則天下安”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曾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的葉小文曾經(jīng)撰文指出：“從歷史上看，縣的建制始于春秋時期，秦朝推行全國并得到進一步發(fā)展。至今兩千多年，無論行政區(qū)劃怎么調(diào)整，縣一級都是最穩(wěn)定的，縣官都是最要緊的?！薄翱h官”的重要性在于其“承上啟下”的不可替代性，“縣這個‘點，對著的是國家的若干個‘面，而且必須‘面面俱到。國家的政策法令大都要落到縣一級來貫徹?！奔热弧翱h官”如此重要，那么，為這一“關鍵少數(shù)”尋找標桿和榜樣就不僅具有大眾傳播學的意義，更重要的還在于能夠為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更加高效提供新聞傳播方面的助力。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在《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問世之前，我國樹立了不少典型，特別是進入到20世紀60年代以后，隨著國際國內(nèi)形勢發(fā)生的新變化，各條戰(zhàn)線、各個領域、各個層級都需要樹立標桿式的人物，以便充分發(fā)揮他們的模范帶頭作用。“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全國人民學解放軍”這些口號的問世，就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了當時的主流話語層對于尋找并樹立標桿的重視。鑒于縣級領導干部在國家治理方面的重要性，有關各方一直在尋找作為縣級領導干部之代表的縣委書記的典型，在這種情況下，由兼具“喉舌”與“耳目”的新華社領導拍板，將對焦裕祿同志的宣傳聚焦在“縣委書記的榜樣”這個著力點，確實體現(xiàn)了包括但不限于吳冷西、穆青等時任新華社領導同志的政治敏感和政治家辦報的意識。③

三、《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對于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之“新聞真實”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

（一）承認三個“真實”的存在，并且努力妥善處理好三個“真實”之間的關系

這里所說的三個“真實”，分別指的是“新聞作品中所宣傳人物的真實事跡”“新聞作品的傳播主體主觀上所選擇并認可的人物真實事跡中的某一部分”以及“新聞作品的受眾所認可的新聞真實”。這三者之間有一定的關系，但并不完全等同，三者相輔相成。離開了新聞作品中所宣傳人物真實說過的話、真實做過的事情，新聞傳播主體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新聞作品的新聞真實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由于篇幅和時間等方面的原因，新聞作品中所宣傳人物真實說過的話、真實做過的事情，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都被收錄到新聞作品中，必須經(jīng)過取舍。而這種取舍往往是要綜合考量包括但不限于第三種“真實”在內(nèi)的方方面面的外部因素，離開其中任何一點單獨去談所謂的“新聞真實”，都不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犊h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這篇新聞作品就是綜合考量了包括但不限于上述所說的三個“真實”之后精心創(chuàng)作的智慧結(jié)晶。據(jù)相關史料記載，當時與《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這篇新聞作品一起問世的，還有焦裕祿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焦裕祿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照片之一。選取這張照片在國家級主流媒體刊發(fā)曾經(jīng)引發(fā)過一場不大不小的爭議，“后來被公認為留下焦裕祿不朽形象的那一張，曾被認定是最糟糕的。因為那上面的焦裕祿披著衣服，叉著腰，邊上的一棵泡桐樹也不壯實。有人說，‘胡子拉碴的，這哪像一個縣委書記？”④而時任新華社副社長的著名記者穆青同志卻別具匠心地選取了這張照片。之所以選擇這張照片刊發(fā)在《人民日報》上，是因為這張照片特別契合穆青對于“縣委書記”的理解，“多么真實的一個形象??！”而穆青之所以認為這張照片真實，是因為“一個普通的縣委書記，無論是思想上、感情上乃至衣著打扮上，都同人民群眾是那樣的貼近”，換言之，這張照片符合當時的人民群眾對于縣委書記的審美期待。所以，盡管這張照片上的焦裕祿穿的是有補丁的衣服，后邊兒的那棵樹也是歪歪斜斜細細的，但是卻成了后來焦裕祿宣傳過程中一張非常經(jīng)典的照片。這張照片的選取可以從一個側(cè)面讓我們充分感受到包括穆青同志在內(nèi)的新華社主創(chuàng)團隊在處理三個“真實”關系的過程中的那份良苦用心，也正因為妥善處理好了上述三個“真實”關系，《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才超越了當時的時代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二）三個“維度”通盤考慮，從《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如何選擇“自然災害”這樣的“負面新聞”來看其對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新聞真實”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

是否在公開傳播的新聞作品中加入“負面新聞”以及如何加入“負面新聞”，是擺在新聞傳播一線從業(yè)者們面前一個無法回避、必須直面的問題。筆者認為，在對待“負面新聞”時，至少需要從以下三個維度分別加以考量。第一個維度是“空間的維度”，就是這樣的“負面新聞”是只具有局部性質(zhì)還是具有全局性屬性？第二個維度是“時間的維度”，是指這樣的“負面新聞”所涉及到的內(nèi)容是暫時性的還是會持續(xù)較長的時間？第三個維度是“解決問題的維度”，就是在公開傳播的新聞作品中涉及“負面新聞”，是不是為了針對這樣的問題提出解決的對策和思路。倘若“負面新聞”只是具有“局部性”和“一過性”，或者說雖然具有“全局性”和“長期性”，但相關行為主體只是帶著獵奇或發(fā)泄不滿等心理去開展“負面新聞”的傳播，那就極有可能走偏，甚至走火入魔。而《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在如何配置“負面新聞”方面給我們做出了典范和榜樣。《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這部作品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主創(chuàng)團隊遇到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是否在作品中提“三年自然災害”。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和當時的新聞宣傳習慣，主創(chuàng)團隊其實是可以回避“三年自然災害”這樣的“負面新聞”的。因為“三年自然災害”發(fā)生于1959年至1961年，而《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這篇文章寫作時已經(jīng)是1964年。但是，這部作品的主創(chuàng)團隊經(jīng)過認真思考，卻認為還是應該在這部作品中加入適當?shù)摹叭曜匀粸暮Α边@樣的“負面新聞”。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認為，這一時期是“我國陷入嚴重困難時期”，⑤而不是僅僅焦裕祿所在的蘭考縣“陷入嚴重困難”；這場“自然災害”先后持續(xù)了三年，并不是一過性的；更重要的是，在《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這部作品中，寫進“自然災害”這樣的“負面新聞”，并不是為了渲染這場災害，而為了突出以焦裕祿同志為代表的蘭考縣委、縣政府如何解決自然災害給當?shù)厝嗣袢罕妿淼睦щy和問題的。中國傳統(tǒng)文藝創(chuàng)作中有所謂“蓄勢”的方法，其意是指通過對困難等的描寫，來彰顯解決困難者的不容易。在《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一文中加進“三年自然災害”這樣的“負面新聞”，也是為了凸顯焦裕祿“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偉岸挺拔形象，更加凸顯出焦裕祿“心里裝著天下人，唯獨沒有他自己”的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和價值追求。

四、幾點啟示

（一）“新聞真實”不等于“有聞必錄”

“有聞必錄”看起來似乎很美，但實際上卻根本做不到。之所以做不到，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它是以三個“不顧及”為前提的。這里所說的三個“不顧及”是指“不顧及作者”“不顧及載體”“不顧及受眾”，所謂“不顧及作者”是指“有聞必錄”根本不考慮作者是否有那么多精力去把每一件事都記錄下來；所謂“不顧及載體”是指“有聞必錄”根本不考慮是否有那么大的載體能夠容得下“汗牛充棟”的見聞；所謂“不顧及受眾”是指“有聞必錄”根本不考慮是否有那么多的受眾愿意去接收雜糅在一起的可能是七分無用、三分有害的羨余信息。而作者、載體、受眾之于新聞宣傳猶如魚與水一樣須臾不可或缺，所以千萬不要將“新聞真實”等同于“有聞必錄”。

（二）確?！靶侣務鎸崱本鸵咨铺幚砗谩八姆N關系”

首先是“小我”與“大我”之間的關系。新聞宣傳工作表面上看是由一個個“小我”完成的，實際上這些“小我”都是在一個個特定的組織機構(gòu)中作為其一分子而存在的，“小我”當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也應當充分考慮到“大我”的感受，不能也不應為了自己的一時之快甚至一己私利而置“大我”于不顧，這樣的“小我”雖然短期看有可能博得一部分人的青睞，但從長遠的角度看很難行穩(wěn)致遠。其次是局部與整體的關系。由于種種原因，某些新聞從業(yè)者，尤其是涉世不深的年輕人往往都認為自己所見到的就是事物的全部，而往往忽略了“局部真實”與“整體真實”的區(qū)別。再次是當下與長遠的關系。觀察外部事物往往需要一定時間，不經(jīng)過時間的檢驗就貿(mào)然認定某些事物的真實性存在很大的風險。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古人才有“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的說法。最后是動機與效果的關系。好的動機未必一定會有好的效果，一些年輕的新聞從業(yè)者大多認為自己追求“新聞真實”的“動機”無可挑剔，但卻往往忽略了新聞宣傳的“時”和“度”，有可能因為“時機”把握得不到位、“力度”把握得不到位，最終導致“事倍功半”，甚至適得其反，這些都應該引起充分警惕。

注釋：

①胡鈺：《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是新聞人的“思想磨刀石”》，《教育傳媒研究》2021年第5期。

②賈忠賢：《重溫馬克思主義新聞真實性原則》，《新聞前哨》2005年第11期。

③朱清河、董一陶：《穆青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話語體系核心內(nèi)涵及其當代意蘊》，《教育傳媒研究》2020年第1期。

④孟蘭英：《〈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問世前后》，《解放日報》2014年6月10日。

⑤高紅軍：《鄧小平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上）》，《黨史縱覽》1995年第2期。

（作者系中國教育電視臺三級研究員、教育部、中宣部高校與新聞單位互聘交流“雙千計劃”中國政法大學特聘教授、福建莆田學院“閩江學者”講座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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