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淼
《昭明文選》簡稱《文選》,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詩文總集,由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組織文人共同編選,收錄自先秦至南朝梁一百三十余位作者的七百余篇詩文,對中國古代文學有深遠影響。隋唐之際,《文選》研究獨立成學。傳統(tǒng)文選學以訓詁、注疏、校勘、評點為核心,積累了豐富的學術(shù)成果。五四運動以來,傳統(tǒng)選學衰落,黃侃則繼承傳統(tǒng)選學校勘訓詁與注疏之長,以文學批評和宏觀視野統(tǒng)攝選學研究,積累了豐富的成果。
黃侃言“年五十,當著紙筆矣”,故無文選學研究專著直接傳世。有關(guān)《文選》的論述也散見于各處批注,由后輩、門人整理出版。1977年,黃侃的長女黃念容整理出版了《文選黃氏學》;1985年,黃焯整理出版了《文選平點》。隨后,黃延祖將《文選黃氏學》和《文選平點》合而為一,又搜集其他資料進行補充,2006年出版《文選平點》(重輯本)。筆者在全面整理黃侃《文選》研究相關(guān)論述的基礎(chǔ)上,對黃侃在《文選》學發(fā)展歷程中的地位和貢獻進行定位。
一、黃侃對《文選》的??庇栐b
黃侃是著名的音韻訓詁學家,在學術(shù)源流上,繼承了章太炎的樸學方法,擅長治小學;他接受了劉師培的“經(jīng)學”和“文選派”的主張。在這兩種學術(shù)源流的影響下,黃侃兼?zhèn)錁銓W家的嚴謹考據(jù)和駢文派的重視文采。黃侃極為推重校勘訓詁,也形成了相關(guān)的科學方法:“一曰不忽細微。一曰善于解剖。一曰必有證據(jù)。”(《量守廬學記續(xù)編》)因此,黃侃在《文選》篇章的音韻文字與校勘訓詁方面作出了重大貢獻。
(一)校勘—借鑒前人,多有創(chuàng)見
“汪韓門、余仲林、孫頤谷、胡果泉、朱蘭坡、梁茝林、張仲雅、薛子韻、胡枕泉諸家書于文義有關(guān)者,并已參核?!保ā段倪x平點》敘)黃侃羅列前人校勘成果,多引用胡克家的《文選考異》,如盧諶《時興詩》中“神感因物作”一句的校語是:“考異‘莊作‘老,‘子曰作‘又曰。”也有多方參照比對,訂正前人??敝炚`的部分,如陶淵明《飲酒》其五中“悠然望南山”一句的校語是:“‘望字不誤,不望南山,何由知其佳耶,無故改古以伸其謬見,此宋人之病也,本何焯。”黃侃羅列多種??背晒瑸榈氖窃趯Ρ戎写握邷蚀_。
對前人無定論的校勘,黃侃能獨辟蹊徑,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之語,體現(xiàn)他縝密精妙的思維過程。例如,宋玉的《神女賦》中“玉”“王”二字的??眴栴},北宋沈括如此校對:“‘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者,‘王字乃‘玉字耳。‘明日以白玉者,以白王也?!跖c‘玉誤書之耳?!鄙蚶ǔ钟械氖菈粢娚衽邽樗斡穸浅逋醯挠^點,此說法被宋以來的歷代??睂W家贊同,黃侃卻在《文選平點》中質(zhì)疑:
或云當作玉寢,然則夢神女者,其玉也耶。下云“他人莫睹,王覽其狀”,正承此王言而說。若以先王所幸,襄王不當應(yīng)夢,則宋玉應(yīng)夢之耶,不知昔者先王,宋玉固未嘗實指其為懷王,然則朝云之廟,蓋已遠矣。上告下亦可稱白,白猶報也。沈存中、姚寬之誤,皆由不解此白字耳……又“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此王曰乃更端之辭,惟上“王”“玉”二字互倒耳。蓋夢與神遇者王也,以狀告玉者,亦王也,玉賦乃承王之命,因王之辭而賦之,諸??奔医杂诖宋茨苷樟?,故所說多誤。若作玉夢神女,則試為寡人賦之,及王覽狀,二語不可通。侃所說竟與趙曦明同,今夜覽孫志祖《文選考異》見之,為之一快。
(二)訓詁—博采群籍,糾正錯誤
黃侃的訓詁學造詣很深,曾對《說文解字》《方言》《釋名》《爾雅》《廣雅》等著名訓詁書目有專門研究,也曾在“中央大學”等高校講授訓詁學,是以《文選平點》中訓詁注釋的學術(shù)價值很高,體現(xiàn)出不少真理性認識。
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條目下,黃侃對“愚亂之邪;臣自以為守德,謂不如彼矣”有注解:“愚亂之邪臣亦宋玉也。彼,彼登徒也。謂不如彼者,宋玉自以為不如登徒子好色也?!蹲ⅰ方灾?。何焯亦不解此文,故謂愚亂之邪句絕,然文理彌不通矣。古人為文病痛其一身者多矣,自誚愚亂正亦何傷。”(黃侃《文選黃氏學》)這一注解駁正了何氏注《文選》的錯誤,從文理的角度分析宋玉以登徒子自況更為合理。
班固的《答賓戲》條目下的“曩者王涂蕪穢,周失其馭”(黃侃《文選黃氏學》)的注解為:“王元長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注,引‘馭作‘御,劉越石《勸進表》注引作‘御,沈休文的《奏彈王源》注引亦作‘御,陸士衡《辯亡論》注引亦作‘御?!蓖ㄟ^《文選》中多個其他篇章相同字的用法來駁正此處胡刻本《文選》之謬。
前人難注未注之處,黃侃同樣能將文意解釋得有理有據(jù)、明白曉暢。例如,《黃侃日記》中有黃侃隨手注釋的《吳都賦》“文欀楨橿”一句:“桄榔,劉淵林注曰:‘文,文木也;欀,木樹皮中有如白米屑者,干搗之,以水淋之,所作餅似面。交趾盧亭有之。《蜀都賦》曰:‘面有桄榔。劉淵林注曰:‘桄榔,樹名也。木中有屑如面,可食,出興古。案:今常食之西米,乃是桄榔面?!蓖ㄟ^當下與前人注釋的比較,使讀者能更加接近《吳都賦》本身的語境。
《奏彈劉整》中含有大量六朝方言,繁難復雜,李善和五臣都未將其詳注,歷代《文選》學家注文駁雜。黃侃以自己高超的小學造詣,將其中難于理解的方言注解出來,如把“米未展送”注為“‘展送亦當時語,猶今言發(fā)送也”,把“整兄寅以當伯貼錢七千”注為“貼,賣也,唐人獨有此言”,把“準雇借上廣州四年夫直”注為“夫直,今言工夫錢也”,等等。黃侃對《奏彈劉整》中方言的注解,使得文意曉暢,但也對此篇選入《文選》提出了質(zhì)疑態(tài)度:“細讀此篇,如觀《漢書·趙后傳》。不知以此等文予今日法吏,不致瞠目結(jié)舌否,此俗語所以斷斷不可為文也?!保ā段倪x平點》)這就由篇章本身延伸到了選篇標準問題,“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的選篇宗旨,在《奏彈劉整》一篇中未能得到體現(xiàn),故有黃侃在此處寫下了“斷斷不可謂文”的論斷。
二、黃侃對《文選》篇章的文學批評
王立群對傳統(tǒng)選學和現(xiàn)代選學的區(qū)別有論述,傳統(tǒng)《文選》學與現(xiàn)代《文選》學的區(qū)別,“在于批評模式相距甚遠,傳統(tǒng)《選》學以文獻整理為研究模式,現(xiàn)代《選》學以文學批評為研究模式。傳統(tǒng)《選》學為單一的文獻研究,現(xiàn)代《選》學融文獻研究與文學研究于一爐,變單一為多元,變局部為整體”(《論20世紀〈文選〉學家流派與〈文選〉學研究分期》),以此為評判標準。
黃侃在《文心雕龍》文學理論指導下,對《文選》分類標準、篇章結(jié)構(gòu)、語言風格、思想感情的評點已具現(xiàn)代選學特征。
(一)以《文心雕龍》統(tǒng)御選學,進行文學批評
黃侃在《文選平點》卷一寫道:“讀《文選》者,必須于《文心雕龍》所說能信受奉行,持觀此書,乃有真解。若以后世時文家法律論之,無以異于算春秋歷用《杜預長編》,行鄉(xiāng)飲儀于晉朝學校,必不合矣。開宗明義,吾黨省焉?!彼J為,只有利用《文心雕龍》的理論來統(tǒng)領(lǐng)《文選》的閱讀和研究,才能獲得真理性認識,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文選》和《文心雕龍》的成書時期極為接近。黃侃認為,《文選》在編纂過程中必然參照《文心雕龍》:“此序,選文宗旨、選文條例皆具。宜細審繹,毋經(jīng)發(fā)難端,《金樓子》論文之語,劉彥和《文心》一書,皆其翼衛(wèi)也?!保ā段倪x平點》序)
對《文選》與《文心雕龍》共同提到的篇章,黃侃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判斷。例如,在向秀的《思舊賦》中,劉勰對“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的評價是“方罪于李斯,比擬不倫”(《文心雕龍》)。黃侃卻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此言叔夜勝于李相,所謂志遠。非以嘆黃犬,偶顧影彈琴。劉舍人《指瑕》之篇,譏其不類,殆未詳繹其旨?!闭J為此處并無比擬失當?shù)那闆r。李斯受難正是一個反例,突出了嵇康的高潔從容、志向清遠。
在體裁分類上,《文選》在賦體上分出京都、郊祀、耕藉、畋獵、紀行等十五類,與《文心雕龍·詮賦》中的“體國經(jīng)野,義尚光大”的分類標準相符合,故認為“昭明亦前貫爾”(《文選平點》),即《文選》對賦的分類延續(xù)自《文心雕龍》。
(二)考證文學史,探討選文背景
文體的源流考證。例如,在班彪的《北征賦》中,黃侃如此評點:“此體上本《九章》,雖庾信《哀江南》,顏介《觀我生》,江總《修心》皆其支與流裔也?!保ā段倪x平點》)在潘岳的《西征賦》中評點:“何悼云,‘子山《哀江南賦》體源于此,庾賦今事,故有關(guān)系能動人,此善變者也。侃云,‘皆自《遂初》出,彼又本《九章》?!保ā段倪x平點》)這兩則評點聯(lián)系起來看,就能展示出屈原《九章》—劉歆《遂初賦》—班彪《北征賦》—潘岳《西征賦》—庾信《哀江南賦》—顏之推《觀我生賦》—江總《修心賦》的一條賦體脈絡(luò),體現(xiàn)賦體的流變。
創(chuàng)作背景與作者的考證。兩晉南北朝時期,假托古人的偽作成風,《文選》就收錄了一些偽作?!段倪x平點》中有對李陵《答蘇武書》的辨?zhèn)危骸按思啊堕L門賦》皆作偽之絕工,幾于亂真者,過于《尚書序》矣?!秉S侃隨后列舉數(shù)條理由:“任立政達言且為不易,縱有此書,誰為致之……《太平御覽》四百八十九引此篇,謂出《李陵別傳》,詳別傳之體盛于漢末,亦非西漢所有也……《類聚》三十八有蘇武報李陵書,全是麗辭??痔K李往復諸書,尚未必一時所偽托,取《漢書》蘇武傳讀之,便知此書之偽,較然明白。”《文選平點》即當時漢匈之間難以進行通信;別傳之體西漢末年才有,而李陵生于武帝時期;《蘇武報李陵書》語言華麗不似西漢之作。為此,黃侃專門查閱《漢書·李陵傳》和《報任安書》,發(fā)現(xiàn)《答蘇武書》與《報任安書》的細節(jié)極為吻合,可能是以《報任安書》為依據(jù)進行作偽。
(三)聯(lián)系現(xiàn)實,抒發(fā)感慨
讀者的個人經(jīng)歷對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有重要影響,通過聯(lián)系現(xiàn)實的移情活動,黃侃亦對《文選》各篇的情感主旨進行了揭示和批評,借以抒發(fā)個人感慨。
《文選平點》中多有黃侃對《文選》部分篇章語句的感悟,其中聯(lián)系批判現(xiàn)實,抒發(fā)個人感慨的部分,同樣很有價值,在古今對照之中,可以更好地理解《文選》篇章創(chuàng)作時的語境和黃侃評點時的心境。例如,《辯命論》條目的開篇便有按:“先師劉君,亦信定命之說,著文數(shù)篇。侃謂歸之于命,尚有忿悁,若明其偶然,斯無所歸咎。今則牙弦摧絕,惠墓荒涼,縱有滯疑,誰為剖析乎?”(《文選平點》)此處的“先師劉君”,即劉師培,劉師培僅比黃侃年長兩歲,但黃侃深慕劉師培經(jīng)學造詣之高,自愿引劉師培為師,二人亦師亦友,頗有“牙弦”即伯牙子期知音之感。黃侃在評點《辯命論》時,想到劉師培因病早亡,再也不能為自己剖析學問大義和疑難之處,不禁悲從中來,這與《辯命論》原作者劉孝標寫成后驚聞友人去世的心情有相通之處?!段倪x平點》中亦有黃侃自抒感慨的評點批注,如對劉峻《廣絕交論》中“藐爾諸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嶂癘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曾無羊舌下泣之仁,寧慕郈成分宅之德”的評點:“侃幼遭天罰,晚豫人倫,追維當年,恭承遺訓,既班喪布,亦甘負薪,雖成書永愧于龍門,而仰人則殊于東里,然交道死生之際,家門榮悴之形,則又何能無慨乎?!秉S侃幼時喪父,家道中落,飽嘗世態(tài)炎涼,是以對劉峻所諷刺悲嘆的任昉身后事極為共情。
三、黃侃對《文選》的總體認識
“民國”初年,《文選》派與桐城派的“文筆之爭”已經(jīng)達到白熱化的地步,這種爭論是中國古代漢宋之爭的延續(xù)。黃侃同劉師培一道站在《文選》派陣營,他不僅是選學大家,也是“龍學”大家,在北京大學任教時講授《文心雕龍》,撰寫了《文心雕龍札記》作為講義,其中有大量與桐城派針鋒相對的觀點。黃侃在研究《文選》時,常常借題發(fā)揮,闡述《文選》派的主張,并對桐城派進行攻擊和批評,但也在爭論中補充和完善了文學理論,對兩派觀點有所中和,闡發(fā)新解。黃侃作為兼受傳統(tǒng)教育與新式教育并參加辛亥革命的一代國學大師,研究《文選》自有較明清選學家的進步之處,其突出特點便在于變單一為多元,變局部為整體的研究方法和內(nèi)容。黃侃對《文選》總體地位、選篇標準認識等也都符合這一特點,具有理論高度。
在《文選平點》文末,黃侃賦絕句一首,高度肯定了《文選》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八代名篇此盡儲,正如乳酪取醍醐。王楊尚恐難輕哂,莫逐違人海上夫?!彼^“八代”,即周、秦、漢、魏、晉、宋、齊、梁;“醍醐”,即“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穌,從生穌出熟穌,從熟穌出醍醐。醍醐最上”,極言《文選》選篇價值之高。同時,黃侃向自己的門人強調(diào)了讀《文選》的方法,并區(qū)分“文選學”和“文選注學”:
《文選》采擇殊精,都為名作?!段倪x》之學有二,一曰“文選學”,二曰“文選注學”。吾輩可舍注學而不講求,否則有床上架床、屋上架屋之弊。讀《文選》時,應(yīng)擇三四十篇熟誦之,余文可分兩步工夫,(甲)記字:一曰記艱澀不常見之字,二曰記最恰當之字。(乙)記句:至少須有千百句镕裁于胸,得其神髓局度……《文選》不必拘于體例,表章亦猶書疏,皆繁乎情也……讀《文選》一書,不如兼及《晉書》《南北史》。史載之文,非其文佳妙,即與史事有關(guān)耳。讀《文選》后,當讀《唐文粹》,以化其整滯。
黃侃在《文心雕龍札記》引用了《文選序》中的內(nèi)容:“案此昭明自言選文之例,據(jù)此序觀之,蓋以綜緝辭采,錯比文華,事出沈思,義歸翰藻為貴,所謂集其清英也,然未嘗有文筆之別。阮君補苴以劉彥和、梁元帝二家之說,而強謂昭明所選是文非筆耳?!奔唇?jīng)過對文學對象的深沉構(gòu)思,文章體現(xiàn)出文采華麗之美是選文的標準,《文選》選文的標準也并無文筆之別,有韻則為文,無韻則為筆,而并非選入《文選》的篇章都是“文”,糾正了阮元的駢文偏頗持論,也對劉師培承自阮氏的觀點有所糾偏:“然所收之文,雖不以有韻為限,實以有藻采者為范圍,蓋以無藻韻者不得稱文也?!保▌熍唷吨袊泄盼膶W》)由此可見黃侃對《文選》研究的理論深度。
此后,黃侃借題發(fā)揮批評桐城派:“自世人誤會昌黎韓氏之言,以為文必己出;不悟文固貴出于己,然亦必求合于古人之法,博覽往載,熟精文律,則雖自有造作,不害于義,用古人之法,是亦古人也。若夫小智自私,? 言欺世,既違故訓,復背文條,于此而欲以善變成名,適為識者所嗤笑耳?!保ā段男牡颀堅洝罚┡u桐城派拘泥于文法技巧,不僅損害了文章“貴出于己”的自然之美,空洞片面地追求“文以載道”,還遠離了更深層次的規(guī)律法度。然而,隨著新文化運動的開展,“選學妖孽,桐城謬種”的口號成為攻擊傳統(tǒng)文化的武器,《文選》派和桐城派皆失勢于學界,劉師培病逝,黃侃黯然離開北大,兩派的爭論最終讓位于新舊文化轉(zhuǎn)型的大潮中。
四、黃侃對“文選學”研究的特點與意義
黃侃的人生和學問底色是舊學,其治學頗有保守的一面—“治中國學問,當接收新材料,不接收新理論。佛經(jīng)云:‘依法不依人,即此義?!保ā读渴貜]論學札記》)這種保守在黃侃對《文選》論述與研究中有非常深刻的體現(xiàn)。黃侃對《文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庇栐b方面,引前人注釋則占據(jù)主體,在《文選平點》(重輯本)中,約有一千余個條目引自清代胡克家《文選考異》,占總條目一半以上。黃侃選取歷代選學家的注釋進行對比考量,或擇取其中最為合理的解釋,或駁正前人錯誤,闡發(fā)新解,但這一部分的內(nèi)容畢竟占據(jù)少數(shù)。上述特點與現(xiàn)代學術(shù)強調(diào)創(chuàng)新性的取向頗有沖突之處,但當時尚未確定一套近現(xiàn)代意義的學術(shù)規(guī)范,且在當時新舊文化轉(zhuǎn)型的歷史大背景下,亦無須苛求前人。
黃侃的《文選》研究克服了古代選學家只注重文獻研究,碎片化而缺乏完整體系的弊端,也克服了其師劉師培雖有“文筆”創(chuàng)見和現(xiàn)代性意識,卻未形成完整研究的缺點?!段倪x平點》本身就是一個從文獻研究到文學研究的完整體系。黃侃也能以《文心雕龍》指導選學研究,以文學批評為武器探討《文選》篇章,并在探討《選》篇時代背景、分析《選》篇標準、區(qū)分“文選學”與“文選注學”等總體性問題上提出了創(chuàng)新性觀點。黃侃以評點繼承傳統(tǒng)選學??庇栐b與注疏之長,更能以文學批評和宏觀視野統(tǒng)攝選學研究,論述豐富,開現(xiàn)代選學之源流,堪稱傳統(tǒng)選學集大成者與現(xiàn)代選學奠基者,成為“文選學”發(fā)展的重要里程碑。隨著駱鴻凱、黃焯等門人后輩對黃侃《文選》論述的整理,對黃侃“文選學”研究的闡發(fā)與創(chuàng)新,黃侃文選學研究的影響逐漸體現(xiàn),并借助后學傳往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