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琰

【摘要】 陳染的《私人生活》作為20世紀90年代典型的女性主義作品，帶有十分強烈的女性主義色彩。作者完全站在女性主義立場，運用女性的言說方式，講述了一個當代女性的成長歷程，表達了女性最真實的聲音、情感和欲望，表現(xiàn)了一個真實而豐富的女性微觀世界，尤其突出了女主人公的女性經(jīng)驗和女性意識。本文以《私人生活》中的女主人公倪拗拗為代表對當代女性的生存困境與內(nèi)心隱痛進行分析，并探索當代女性的精神歸所。

【關(guān)鍵字】 陳染；欲望；困境；隱痛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6-0004-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01

陳染作為20世紀典型的女性主義作家，回避了主流話語，強烈地追尋一個高度個人化和私密化的世界，沉浸在孤獨當中，卻拒絕向孤獨低頭。她從女性角度出發(fā)，運用獨特的女性經(jīng)驗和女性的言說方式，創(chuàng)作出了倪拗拗等一批極為獨特的女性形象，向讀者展示了當代女性最真實的成長歷程。小說《私人生活》借助倪拗拗這個女主人公，以一種獨特而又隱秘的女性視角，細膩地描寫了當代女性從女孩兒到女人的復雜的生理和心理發(fā)展過程。通過分析倪拗拗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各種困難和痛苦，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矛盾心理，揭示當代女性在面對家庭、情感與社會生存時內(nèi)心隱秘的痛苦。

一、家庭之痛

在《私人生活》當中，倪拗拗是一個有著嚴重的“幽閉癥”并且心理“殘缺”的人，因為她始終對外界保持警惕，疏離周圍的一切，經(jīng)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而她性格“殘缺”形成的最主要原因是她幽閉的童年生活、冰冷的家庭氛圍和父愛的缺失。

（一）內(nèi)心潛藏的對父權(quán)的對抗

倪拗拗的父親是一個在生活中對待家人極度冷酷、專橫的人。他在工作中受到的壓抑沒有正常排解，反而發(fā)泄在妻子和年幼的女兒身上，表現(xiàn)出一種傲慢和神經(jīng)質(zhì)的特征。這樣的父親形象是一個傳統(tǒng)的專制男權(quán)家長和粗暴專橫的權(quán)威統(tǒng)治者的象征。身為一個父親，他將精力全部注入工作之中，完全忽視了妻子和女兒正常的情感需求。因為父親無論在地位權(quán)力上、生理上還是經(jīng)濟實力上，都代表著絕對權(quán)威，她和母親都對這種權(quán)威表現(xiàn)出了軟弱與服從。父親的行為讓年幼的她明白了一個令人悲哀的事實，無論以后她如何做，都無法擁有像父親一樣絕對的權(quán)威和強大的力量，“即使我長大了，也不會和他一樣高大強壯；即使我長大了，也永遠打不過他。我是從我的母親身上發(fā)現(xiàn)這一殘酷的無可改變的事實——他是一個男人。” ①家庭中最重要的父親的強大并沒有讓她感覺到安全感，反而是抗爭的無力感，這對她的心理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除了母親本人，小說中還有另一位男性暴力的受害者——保姆奶奶，她對于倪拗拗來說也充當了“母親”的角色。因為被丈夫打瞎了一只眼睛，所以她的內(nèi)心對男性也隱含著恐懼和排斥，也因此她成了倪拗拗和母親忠誠的同盟。但當奶奶和索菲亞羅蘭對父親的權(quán)威進行反抗的時候，都遭到了驅(qū)逐。當奶奶離開家的時候，倪拗拗第一次升起了仇恨的情緒，說：“奶奶，等我長大了，掙了錢，我接你回來。我讓他走。我要報仇！” ②奶奶、母親和她在無意識的團結(jié)中成為對抗父親權(quán)威的聯(lián)盟，而父親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將奶奶驅(qū)逐出家門，也正是因為害怕女性之間的團結(jié)會對自己在家中權(quán)威的統(tǒng)治造成威脅。

T先生對倪拗拗的影響也是極為深刻的，對于這樣的一個占據(jù)了不少篇幅的男性形象，從頭到尾都只用一個“T”來稱呼，可見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描寫是帶著強烈的個人色彩的。他總是讓年幼的倪拗拗在同學當中難堪，在調(diào)查是誰傳閱人體圖片的時候，T先生在課堂上質(zhì)問她為什么臉紅，T先生的質(zhì)疑使得她成了一個“帶菌者”，將她推向了更為極端的孤立。倪拗拗心中厭惡T先生的一切，她在腦子里進行著對T先生反抗的演習，但最終也沒能做出反抗的動作。在倪拗拗去學校注冊蓋章時，T先生讓她去掃教室門前小院里的雪，她為此感到憤怒，但仍然是在想象中進行了反抗，也沒有付諸行動。這同樣是因為男性教師的權(quán)威和道德倫理的束縛，一個年幼的女學生是毫無能力對一個成年的男性教師進行反抗的。

禾寡婦去世的丈夫以及葛家男人同樣對倪拗拗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葛家男人幾乎每天都在和自己的妻子爭吵，甚至在妻子患病，失去乳房，無法滿足他性欲時，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妻子。禾寡婦的男人英俊瀟灑，但他縱情縱欲，吃喝嫖賭，對妻子和家庭毫無責任感。

在倪拗拗幼年和青春期出現(xiàn)的這些男性毫無意識地展現(xiàn)著自己的傲慢專制，這都加重了年幼的倪拗拗對于社交和人群的恐懼，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當中，將這些傲慢的男性推開，同時也遠離了社會和團體。正是這冰冷的家庭和周圍惡劣的環(huán)境造成了一個女性嚴重的性格殘缺。

（二）展露出對理想的父親形象的依戀

“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想擁有一個我愛戀的父親般的男人！他擁有與我共通的關(guān)于人類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體上不同性別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別停止的地方，才開始繼續(xù)思考。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倫理問題?！?③

現(xiàn)實中，女性或多或少都會具有潛在的戀父情結(jié)，又稱“愛烈屈拉情結(jié)”，女孩在潛意識當中會有取代母親位置的愿望，在作品中倪拗拗更多表現(xiàn)出的是對父親的厭惡與對抗，并沒有直接表現(xiàn)對父親這一形象的喜愛。她實際上依戀喜愛的是帶有她心中理想父親氣息的男性，最為直觀的便是她對尼克松的喜愛。這是一種既愛慕，渴望接近，同時又感到壓迫，想要逃離的矛盾心理。女性生理的弱小使得女性既想從強大的男性權(quán)威中逃離，又渴望被像父親一般強大的男性覆蓋。倪拗拗眼中的尼克松既漂亮又富有成就，他擁有高大的鼻子、寬展的肩骨和慈祥的神態(tài)，這樣的一個男性形象完全符合她心中理想的父親形象。并且在她生命中出現(xiàn)的另一個中國的藝術(shù)家，是一位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年長者，這位年長者也正是因為符合她心中理想的父親形象，才使得她產(chǎn)生了孺慕之情。

她喜愛的這兩個男性都是她理想中的父親形象。而導致她對理想父親形象喜愛的原因恰恰是她成長過程中理想父親的缺失。對于一個女孩子的成長來說，父親角色是不可或缺的。倪拗拗的生父性情暴躁，從不關(guān)心家人的生活，即便是對自己唯一的女兒，也持有一種極其冷漠的態(tài)度。這于她的成長，是一個致命的殘缺陷。因此，她內(nèi)心渴望一個有思想、有能力的父親般的人能在她的成長路途中給予指導和鼓勵。

倪拗拗與T先生之間的關(guān)系是非常復雜的。T先生身為她的老師，這樣的長輩身份其實是父親身份的另一種變體，她對T先生的情感始終都是對抗和嫌惡的，這恰恰與她對父親的感情一致。她從小缺少父親的關(guān)心和疼愛，因此內(nèi)心渴望著T先生能夠像正常父親一樣給予她關(guān)懷，而之后她迷失在T先生的贊美和求愛當中，也證明了這一點。

她與T先生之間的畸形關(guān)系也是由于殘缺的家庭，或者說是理想父親形象的缺失而直接導致她無法正常區(qū)分產(chǎn)生的感情究竟是愛戀還是單純的身體欲望。這說明在女性的正常成長中，家庭是極其重要的一個影響因素。一旦這個因素起了負面作用，就會嚴重影響女性性格的形成。

二、成長之痛

隨著青春期的到來，女性的身體發(fā)育，第二性征開始變得明顯，隨之而來的便是心理和情感的變化。當倪拗拗的身體逐漸發(fā)育，她的胸部開始隱隱脹痛，變得豐滿起來，月經(jīng)初潮也在她14歲那年到來，身體的發(fā)育帶來了成年人的欲求心理。

（一）性的啟蒙與性欲的渴求

老師在傳統(tǒng)的文本當中經(jīng)常是帶著圣潔的光芒，是學生成長道路過程中的啟蒙者，但在《私人生活》中T老師卻成了倪拗拗的性啟蒙者。要調(diào)查傳閱私部圖片的同學，卻將倪拗拗單獨留在辦公室，不僅將私部的圖片在她面前晃動，而且還去撫摸了她的胸部和大腿。一個成年男老師對未成年女學生進行的身體觸碰讓她感覺到十分羞愧和憤怒，同時內(nèi)心還隱含著恐懼，這些不妥當?shù)膭幼髯屗男砸庾R開始覺醒。

倪拗拗在十四歲，第一次接近了性欲。伊秋和西大望獨自進入里屋后，她被里屋誘惑，好似屋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她主動去窺望伊秋和西大望裸露的身體，感到心驚肉跳甚至是劇烈的惡心。但這時她對男女之間性的了解仍舊處于朦朧狀態(tài)。

一直到她高中畢業(yè)，有了成熟女性的特征之后，T先生偽裝起一副對她深情款款的模樣，對她極盡贊美，甚至用眼淚來打動她，但他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為了在已漸趨成熟的女學生身上釋放自己的性欲，毫無真情可言。

“拒絕的渴望與排斥的向往，這一對矛盾的感覺糾纏著我，我無法解釋自己的需要和行為?！雹茉陉庩柖粗?，她的某種欲望被喚起，肉體和內(nèi)心走向不同的兩端。

這本身就是一種畸形的關(guān)系，并不是真正的愛情，她在青春期對男性身體的好奇和欲求心理戰(zhàn)勝了此時的理性，內(nèi)心遵從了本我的享樂原則。這種不合理的畸形關(guān)系讓她內(nèi)心極為反感，可身體的欲望還是被這個她并不喜愛的男人勾起，她在身體的欲望和理性之間來回掙扎，最終欲望占了上風。

在大學期間，倪拗拗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男生——尹楠。兩人彼此愛慕，感情穩(wěn)定發(fā)展，只是在猝不及防的分離時刻，倪拗拗決定將身體交給自己的初戀，并要求對方記住自己的身體。尹楠溫馴地順從著她的動作，當他們身心交合時，倪拗拗從青春期就開始的欲望和精神之間的對抗與掙扎在此時得到了統(tǒng)一。

作者借倪拗拗這個形象真誠地描述了一個女性在青春期產(chǎn)生的身體欲望以及伴隨而來的矛盾心理，這樣坦率的敘述讓許多女性讀者產(chǎn)生了共鳴。

（二）同性之間精神的滿足

由于女性之間擁有相同的性別、思維方式以及相同的社會地位，因此當面對男性的壓迫時，她們更容易產(chǎn)生惺惺相惜之感，從而女性也就易于將情感欲望寄托于同性身上，在同性身上尋找安慰和溫暖。當倪拗拗被叫家長的時候，總是母親去見T先生，并且面對T先生尖銳的指責，母親總是盡力維護她。她對T先生說，“拗拗她還是個孩子，她沒想什么。她只不過是長了一張敏感而偏執(zhí)的臉孔，她過于靦腆和羞澀”。⑤一句話便把倪拗拗的“癥結(jié)”點明，由此可知，母親對女兒的了解是深入心靈的認知。

倪拗拗對母親的關(guān)愛已經(jīng)超出了傳統(tǒng)的小女兒情感，她對母親有著強烈的愛護之心。她們母女之間有著深刻的默契，相互鼓勵，相互依賴，是彼此精神上的支柱，母親的慈愛和理解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她幼時父愛的缺失。同時，在禾寡婦知道她剪壞了父親的褲子時，立刻給予她安慰，為她找借口，這使她內(nèi)心感到了寧靜。她得到的安慰向來是溫和的女性給予她的，她從男性身邊得到的恐懼與反抗的情緒，都在女性身邊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但是母親與禾寡婦是不同的，她也是沉迷工作的人。即使母親十分愛她，但并沒有為她帶來更多家庭的溫馨與依戀，反而是禾寡婦獨自面對她一個人時，散發(fā)出一種令她十分迷戀的“母親”的氣息，這個母親其實是指的她理想中的母親。在年幼時她與禾寡婦之間有過不同于常人的身體的親密，禾寡婦誘惑著尚且年幼的拗拗親吻她的乳房又或者是禾寡婦主動撫摸她的身體，在她們肌膚相貼時，彼此之間產(chǎn)生了愉悅的情感。這樣親密的身體關(guān)系是一種互相安撫的方式，并沒有懷著像T先生那樣圖謀不軌的陰暗想法，是一種純粹的精神的撫慰。

當她與禾寡婦跳起不分男步女步的最現(xiàn)代的舞曲時，她們脫下彼此的衣服，欣賞和審視著對方美妙的身體，禾寡婦親吻她的臉頰，她們之間的親密無間使得她為與T的交往和墮落感到羞愧。這時她在幻想中發(fā)現(xiàn)舞伴變成了一個男人，其實正是T先生給予她身體欲望的滿足與禾寡婦給予她精神上的安慰之間的針鋒相對，“我脫開這個男人，大聲對他說，我不需要你，我一點也不需要你……”⑥這表明在倪拗拗的心中，禾寡婦所代表的精神滿足戰(zhàn)勝了T先生所代表的性欲渴求。

倪拗拗將禾寡婦當作除母親之外的精神支撐，甚至禾寡婦為她提供了超越母親的包容和寵愛。但由于年齡上的巨大差距，所以在小說中兩人并沒有明確戀愛關(guān)系，只是互為情感上的依賴，表現(xiàn)為朦朧的、不確定的同性戀傾向。

小說當中對她與禾極為細致的心理描寫和兩者數(shù)次的肌膚相親，清楚地表明女性之間的愛欲交融是存在的，但男性的威嚴和既定的社會倫理觀念規(guī)定女性的愛戀對象只能是男性。但是，當女性無法在男性身上尋求到安全感而轉(zhuǎn)向其他女性時，女性之間超越正常的情感交流和彼此的撫慰又是不被社會主流接受的。這于女性就產(chǎn)生了不可調(diào)解的矛盾。

三、生存之痛

倪拗拗作為一名典型的當代女性，成長和生活顯然為她帶來了諸多痛苦。在心理上，她始終沉浸在孤獨之中；在生活上，她選擇逃離人群。但心理和生活上的孤獨并沒有吞噬她，隨著人事變遷和年歲增長，她對于自己所經(jīng)歷的生存之痛開始有了理性的思考，孤獨成為她的生存方式。

（一）當代女性在心理上的孤獨感

在作品的開頭主人公數(shù)次提到不喜歡陽光，因為陽光會使她失去遮蔽以及密閉空間為她帶來的安全感，并且堅定地認為如果生活被陽光所覆蓋，那么這樣的生活一定充滿虛偽與謊言。但其實太陽的“光芒”覆蓋整個世界，當然就包括了我們所賴以生存的社會，如果要想在社會中生活就必然面臨著陽光，也將不可避免地與虛偽和謊言對峙。

倪拗拗稱自己的胳膊為“不小姐”，稱自己的腿為“是小姐”，稱自己的食指為“筷子小姐”，是因為無人與她交談，而她也恐懼和排斥外部世界，只愿意和自己的身體器官交流。當她像麻雀一樣堅持原則地說出真話，卻被T先生指責。當所有人都圍繞著T先生，或問這問那，或模仿他的動作，倪拗拗卻始終不愿意說違心的話，寧可自己一個人，也不愿融入她們。因此從小學到中學，她一直都游離在群體之外，如同一個“異鄉(xiāng)人”，與本應該是最親近的同學們成為“最陌生的熟人”。

她和伊秋是有著相同的處境——游離于團體之外。但伊秋出于生存的本能，渴望與外界團體建立起某種相依存的關(guān)系，但因為個人生理方面的殘缺，被這個龐大的秩序排斥了。而倪拗拗的孤獨是自我選擇的，主動的，積極的，是一種心理方面的殘缺。因此她與伊秋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

當倪拗拗拒絕尹楠邀請她加入詩社的請求時，她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個人主義者，無法站在多數(shù)人的一邊，認為一個觀點只有少數(shù)人擁有和支持時，才是有力量的，而當多數(shù)人支持這個觀點，對這個觀點有了眾說紛紜的解釋之后，那這個觀點就失去了它原本擁有的力量。這種說法本身是有道理的，但倪拗拗用這樣的說法說服自己不站在多數(shù)人的一方，認為獨自一人便掌握著這樣有力量的觀點，這不過是逃離眾人、懼怕團體、堅持孤獨的一個借口。

她從小背向人群，遠離群體，享受周圍異鄉(xiāng)的環(huán)境，但那時都還只是被動的孤獨。經(jīng)過一系列的人事變遷，在年歲漸增之后，這時的孤獨便成為倪拗拗的一種人生常態(tài)，是她的主動選擇。在陳染的筆下，孤獨成為一種生存之道。這種積極的獨處能力和能夠安然享受孤獨的能力是倪拗拗真正走向成熟的標志。

小說中提到倪拗拗認為自己確實是生病了，但并不是醫(yī)生診斷出的“思維障礙”，而是“早衰癥”，并且提到越來越多的人會患上此癥，并成為世紀末的流行病，這就將這種孤獨心理擴展到了世紀群體的層面。城市的喧嘩雜亂和日益空洞的生活侵蝕著人們的內(nèi)心，女性也同樣在復雜的社會中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心靈上的孤獨。

（二）身為女性在生活上的困境

對陳染作品中的女性言說方式，荒林這樣評價：“一個自覺的、有使命意識的女性作家，在沒有外在形式婦女解放運動前提下，保持與男性中心話語距離，將個人經(jīng)驗與個人記憶提升為文學事實，堅持女性文本實驗，將女性內(nèi)在境遇文本化，從而使邊緣與個人價值獲得保證，使個人化的女性敘事作為這個時代女性寫作根本方式——提取女性語言、保留女性獨特經(jīng)驗感受，直接展示女性主體意識高揚與更新——獲得與婦女深度存在本相對應的話語形式?！?⑦

男性與女性在身體生理上的不同，致使母系時代的漸衰以及父權(quán)制度的興盛，整個人類社會被父權(quán)文化統(tǒng)攝幾千年。女性在社會中始終低人一等，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完全受男性支配。女性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男性的筆下，或為賢妻良母、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等理想形象；或為淫蕩不堪、水性楊花、紅顏禍水等惡意歪曲的負面形象，但這都只是在男性欲望下的一種“主觀存在”或稱為“被動存在”。

例如《金瓶梅》就是一篇典型的男性敘事文本，雖然這本書的作者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個男性，因為這本書完全站在男性的角度描寫了女性之間的鉤心斗角，無論是潘金蓮、李瓶兒還是龐春梅都是水性楊花、作風輕浮的代名詞，而男性則居高臨下，對女性的咎由自取進行嘲諷。陳染作為一名具有先鋒姿態(tài)的女性作家，長期以來關(guān)注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個體的生存價值，這與她的童年生活密切相關(guān)。陳染自小便父母離異，后一直跟隨母親生活，曾住在一座廢棄的尼姑庵四年，家庭的變故與父愛的缺失，使得作者始終對生活有著不同于常人的看法和體會。這些沉痛的成長經(jīng)歷深深地影響了她之后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她筆下的女主人公也因此總是帶有濃重的自傳色彩，表達著她對外界深重的情感訴求。

陳染在《私人生活》中采用了第一人稱，運用了大量的內(nèi)心獨白，意識流以及時空交錯等藝術(shù)手法，表現(xiàn)了女性長期以來被遮蔽的真實的體驗和欲求，沖擊了至高無上的男性權(quán)威。同時，奶奶、母親、禾寡婦和倪拗拗這四個不同年齡階段的女人都是受到了男性的壓迫，從而以獨身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這也表明了對男權(quán)文化的反抗。但在反抗男權(quán)話語的路上，傳統(tǒng)倫理和現(xiàn)實規(guī)則對女性的自我意識進行著重重的壓制，在這女性反抗的進程當中，將始終伴隨著家庭之痛、成長之痛和生存之痛。

四、結(jié)語

通過陳染的《私人生活》中倪拗拗這個典型的女性形象，我們看到了女性在成長路途中面臨的種種困境，看到了女性在這錯綜復雜關(guān)系之下隱秘的痛苦和掙扎。雖然現(xiàn)在法律規(guī)定男女平等，女性在教育上、婚姻關(guān)系上、經(jīng)濟上等各個方面都享有和男性一樣平等的權(quán)利，也同時承擔著相同的義務。但即使如此，在如此漫長的歷史當中，女性始終生活在男性制定的規(guī)則之下，意識的轉(zhuǎn)換還需要足夠長的時間，在社會各個方面保障女性權(quán)益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注釋：

①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頁。

②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22頁。

③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36頁。

④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09頁。

⑤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1頁。

⑥陳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29頁。

⑦荒林：《陳染小說：為婦女獲得形式的寫作》，《湛江師范學院學報》1996年第04期，第28-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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