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歷史唯物主義科學地揭示了人與歷史的關系,其理論來源與德國古典哲學有著密切的聯系。作為德國古典哲學的兩大歷史代表人物,康德與黑格爾都試圖為歷史的發(fā)展設定一個終極目標,以此把握整個人類歷史。但是二者對于歷史目的論的定性各執(zhí)己見,決定了他們對人與歷史關系的闡釋也會存有分歧,主要包括歷史的主體與人在歷史中的地位兩個方面。通過剖析康德與黑格爾歷史目的論中關于人與歷史關系的闡釋,可以清晰把握康德與黑格爾歷史目的論存在的主要差異,對理解歷史唯物主義中人與歷史關系的思想來源和基本內容具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 人與歷史;歷史目的論;康德;黑格爾
【中圖分類號】A811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2-006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20
歷史目的論的意義在于幫助人類從整體上把握歷史的發(fā)展進程,為歷史進展提供一個衡量標準??档聫娬{,歷史的發(fā)展就是自然意圖的實現過程,即人的自然稟賦“注定了終究是要充分地并且合目的地發(fā)展出來”[1]3。人的理性的充分發(fā)揮程度是衡量歷史發(fā)展的標尺。黑格爾也把歷史終極目的的實現視為世界歷史的完成,認為“整個世界的最后目的,我們都當做精神方面對于它自己的自由意識”[2]19。自由是絕對精神的最高目的,絕對精神實現自由的過程就是歷史的發(fā)展過程。康德與黑格爾為把握歷史的發(fā)展都設定了一個終極目標,但二者對這一目標的定性卻大相徑庭,因而對歷史的主體以及人在歷史中的地位兩個層面的認識也有所差異。
一、康德與黑格爾對歷史目的論定性的不同理解
在學術界,黑格爾與康德對歷史目的論的定性分別被闡釋為范導性與建構性。范導性是說“理念本身與經驗對象并不直接發(fā)生關系,更沒有實在之物之對應”[3]187,強調作為理念的終極目的與經驗對象的統一是主觀思維的統一;建構性則強調“理念必須在存在中將自身客觀化、實體化進而實現自身”[3]189,就是說歷史終極目的與經驗對象的統一是客觀現實的統一。
(一)康德范導性的歷史目的論
康德歷史目的論的線索是自然意圖,即人類理性的充分發(fā)揮??档抡J為世界歷史是大自然意圖實現的過程,但“自然意圖”只是主觀的設定,其作用在于引導歷史不斷向其接近,調節(jié)著世界歷史的發(fā)展和軌跡。
康德指出,人不可能以人自己的任何理性意圖為前提,也不可能提出任何有計劃的歷史。因為人類處于動物與世界公民之間,前者沒有理性意識,后者理性則得到了充分展開。因此具有理性萌芽的人類必須依賴自然為人類歷史提供的某種計劃行進,并把大自然的意圖看作是可實現的,歷史才不會如同一盤沒有任何規(guī)律與秩序的散沙。歷史目的的存在,一方面為現實的一切提供了一種合理的說明,另一方面也給人類社會呈現了一個美好欣慰的未來圖景,即世界公民狀態(tài)??档抡J為,世界公民狀態(tài)是衡量歷史發(fā)展進程的標準,可以為人類提供一種未來的方向,以形成對人類歷史的一種整體把握。否則,人類的后代要想掌握以往的歷史是難以著手的。
可見,在康德看來,自然意圖僅是從哲學角度去把握歷史的一種構思,可以解釋為一種烏托邦或者希望哲學。通過范導性的歷史目的論,我們獲得的是一條理解世界歷史發(fā)展的整合性線索。歷史的終極目標不是一種客觀必然性的存在,我們可以努力去接近和實現這個目標,但不能說自然意圖使得世界歷史的發(fā)展定會如此。
(二)黑格爾建構性的歷史目的論
與康德不同,黑格爾把歷史視為理性在現實中展開的一個過程,是絕對精神客觀化、認識、發(fā)展和回歸自身的過程。這是一種建構性的歷史體系,是“將目的概念理解為某種自我決定的、可供建構性使用的客觀之物”[4]。
黑格爾采用了哲學的方法去考察歷史的形成,批判了以往的歷史都是敘述者對其所見所聞的具體歷史事件進行記述。原始的歷史僅僅是為了記載而記載,缺乏對歷史的反省和深思;反省的歷史力圖達到對一種范疇內在必然性的關聯,但卻是超越現時代的;而哲學的歷史是先天的、秩序的歷史,秩序就是理性的體現。“哲學用以觀察歷史的惟一的‘思想便是理性這個簡單的概念。”[2]8理性是永恒化和客觀化的“絕對精神”,其主宰和決定了歷史的合理化。歷史按部就班的發(fā)展就是絕對精神實現自身自由的過程。這種把握歷史的哲學方法,既不是實證地敘述歷史進程,也不是扭曲和重組歷史事實,而是為全面理解人類歷史提供了一個構架[5]。把絕對精神強調為一種客觀化的存在,是黑格爾建構性歷史目的論的顯露。絕對精神與歷史的關系就如同一顆種子在萌芽狀態(tài)就已經包含了樹木和果實的所有性質,絕對精神的萌芽也已經內在地包含著歷史的全體。換言之,世界歷史是絕對精神自身中的潛能轉變?yōu)楝F實的活動,近似于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隱德萊?!?。歷史總是依據理性預先規(guī)定好的、不可變更的原則展開,其發(fā)展絕不會增添任何新的東西。
綜上所述,康德與黑格爾對歷史目的的定性大相徑庭,康德強調歷史目的的范導性以及其調節(jié)歷史進展的作用;而黑格爾強調歷史目標的建構性和客觀性,注重理性的絕對地位,不符合理性要求的都不能列入歷史的范疇。由此可知,歷史的終極目的作為一種參照標準時,方能使得人類準確把握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以推動整個社會的進步;若將歷史的終極目的視為一種最終完成,便會走向歷史終結論和宿命論。
二、人與歷史視域下康德與黑格爾歷史目的論的差異
正是康德與黑格爾對歷史目的論定性的不同,決定了二者對人與歷史關系的詮釋存有分歧,表現為歷史的主體與人在歷史中的地位兩個層面,歷史的主體是人還是歷史本身又定奪了人在歷史中的地位——人是具有意志自由的主觀創(chuàng)造者,還是聽命于理性的客觀工具人,即人是目的,還是手段。
(一)歷史的主體
歷史的主體是指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和歷史進程影響者。康德認為歷史的主體是全人類、全物種;黑格爾則認為歷史的主體是絕對精神、是歷史本身。
自然的意圖就是使其賦予人類的理性得以充分展開??档卤硎?,作為被創(chuàng)造物的人類雖然是為了實現自然的意圖,但自然的意圖就是人自身,是為了使人類成為有道德的人,使人類社會成為世界公民社會。在實現自然意圖的過程中,人類完全依賴于自己的理性進行一切活動,包括建立公民社會和國家憲法等。一切歷史是人類自身意志自由的發(fā)揮和創(chuàng)造。雖然自然的意圖是引導人類朝它靠近,但是對于單個個體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偶然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人是作為歷史的主體而存在的。但“人”指的是全人類,而不是單個個體。在康德看來,人類理性的充分發(fā)揮只能體現在全物種的身上而不是個體身上。因為人的理性作為一種原始能力要充分發(fā)揮出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教化和訓練,但人壽命的短暫以至于理性需要被代代相傳,才能確保理性能夠得以發(fā)展并達到完全充分發(fā)揮的理想目標。對康德而言,全人類努力實現自然意圖的過程,就是歷史,是全人類創(chuàng)造了歷史。
相反,黑格爾認為歷史的主體不是人類,而是理性,是歷史本身?!袄硇跃褪菍嶓w,也就是無限的權力?!盵2]9表達了理性的雙重意蘊:一是理性是永恒化的存在,是絕對精神,一切皆依賴于理性而存在;二是理性是客觀現實的存在,理性的在現實中的展開構成了歷史的全體。它無需萬物賦予它以動力,因為它自身就是一個不斷展開自身的能動的主體。世界歷史就是理性在萬物中實現自身的合理化過程,即絕對精神外化的邏輯、自然和精神三個階段的完成。這樣歷史本身成了歷史的主體,而人則被排斥在歷史之外,歷史發(fā)展的結果最終表現為歷史和人的相互分離。
由此可知,在康德那里,歷史的主體是全人類,歷史是人類在自身的活動中將大自然賦予的“理性”充分發(fā)揮出來的過程;而黑格爾則認為歷史的主體是歷史本身,歷史是理性的永恒的現實化。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歷史不是精神的歷史,也不是抽象的人的歷史。它是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和認識活動,即歷史的主體不是抽象的人類或絕對精神,而是具有生命的活生生的人,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6]
(二)人在歷史中的地位
在歷史的主體層面所探討的人是抽象的人類概念,但關于人在歷史中的地位這一層面,人是具體的個人。歷史的主體決定著人在歷史的地位。康德認為歷史的主體是人,因而每個人都是意志自由的創(chuàng)造者;而黑格爾認為歷史的主體是絕對精神,因此每個人都是聽命和服從于理性的工具。
按照康德的邏輯,明智的大自然絕不會浪費過多的手段去實現自己的目的,它將理性賦予給人類以后,就不再干預其他,因為人類只需要自由意志便可創(chuàng)造出一切。大自然賦予人類的不是安寧的生活,而僅僅是一雙手,他們沒有公牛的角、獅子的爪以及惡狗的牙,一切都需要人根據自身理性去創(chuàng)造,這就是自然意圖最清楚的宣示。人類運用理性主動創(chuàng)造出生活中所需要的方方面面,包括生產食物、建造房屋等基本的衣食住行,以及人自身的享樂、見識和睿智,乃至人的善良意志。其原因在于人自身的“對抗性”,即非社會的社會性。這種對抗性促使人類在融入社會的過程中,又強烈要求自身單獨化,這是歷史發(fā)展的動力所在。正是這種對抗性促使人類克服懶惰并發(fā)揮其全部能力以追求自己的目標,最終創(chuàng)造出人類歷史。因此在歷史中,人的對抗性驅使他們根據自己的意志去創(chuàng)造一切,即使是完美的世界公民狀態(tài),也是人類自由意志的結果,人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
對黑格爾而言,理性制約和支配著一切,不會任由偶然事件的擺布,它“是萬物的絕對決定者”[2]55。因此各個人都是絕對精神的附屬品,是絕對精神實現自我的手段與形式。通過“理性的狡計”可以剖析出人在黑格爾歷史目的論中的地位。
黑格爾認為,世界歷史的形成包含了“觀念”和“熱情”兩個方面?!坝^念”是普遍的理性,是絕對精神;“熱情”是特殊的活動,是人類理性。這兩個方面相互交織,共同構成了世界歷史的經緯線。但“觀念”與“熱情”并不是處在同一水平線上的,“熱情”只是“觀念”為了實現自身目的的一個手段和形式,而“觀念”則決定著世界歷史的方向與內容?!袄硇缘慕朴嫛本褪墙^對精神始終處在后方并通過人類理性去施展自身,以致自身不會受到侵犯和損害。比如為了各自利益的個體、民族和國家相互斗爭和相互否定的過程會損害特殊的理性,但普遍理性絕不會陷入這種現實的斗爭與對峙中?!捌毡榈睦砟钤谔厥獾臇|西的沖突中得到保存并實現自己的目的”,[7]即理性在不會受到侵害的地方不斷驅使熱情去實現自身的終極目的,這就是“理性的狡計”。除此之外,黑格爾還表示,偉大人物所做的一切都是絕對精神需求的體現,“當他們完成了精神所需要的東西之后,精神對他們沒有任何獎勵或報酬,就把他們拋棄了。”[8]偉大的歷史人物不過是理性實現自身的一個工具和手段,他們終將會消逝在世界歷史的長河之中,只有絕對精神可以長存。可見,在黑格爾話語中,個人的發(fā)展始終會受到理性的支配和制約,人類的理性必須要與絕對精神的發(fā)展完善完全同一,其創(chuàng)造的活動才可稱之為歷史,世界歷史個人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現實的個人只是根據自身興趣愛好出發(fā)進行實踐,就會離歷史越來越遠,越受到絕對精神的排斥。由此可知,“人僅僅是歷史的工具,而不是它的自覺的創(chuàng)造者?!盵9]
至此,基本清楚了在康德范導性的歷史目的論中,他旨在強調歷史的調節(jié)性和主觀性,人類作為歷史的主體,可以通過自身意志自由創(chuàng)造出一切需求。而在黑格爾建構性的歷史目的論中,人是絕對精神實現自由的中介和工具,人的理性必須要符合絕對精神的原則才能發(fā)揮出來。但是康德與黑格爾對人在歷史中地位的看法有所局限,一方面,人作為歷史的目的,可以發(fā)揮根據自身意志自由進行實踐活動和追求自身價值;但人作為歷史的手段,在發(fā)揮意志自由的同時也會受到歷史客觀規(guī)律的制約,這兩個方面是相輔相成的。
三、結語
由于康德與黑格爾對歷史是范導性的還是建構性的差異所在,決定了他們對于人與歷史關系的兩個方面也存在不同的見解。前者立足于范導性歷史目的論,強調歷史的主體是全人類,人在歷史中是具有意志自由和主觀能動的創(chuàng)造者;后者則立足于建構性歷史目的論,認為歷史的主體是歷史本身,人只是歷史發(fā)展自身的手段,人在歷史中是被絕對精神支配和控制的工具。從歷史目的論的角度看,無論是康德還是黑格爾,二者的歷史目的論都為人類理解世界歷史提供了某種必然性,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康德強調歷史目的調節(jié)性,對人類社會發(fā)展起著重要引導作用,黑格爾強調歷史發(fā)展的不可變更性,認識到了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客觀性。從歷史唯物主義來看,康德與黑格爾對人與歷史關系的理解皆有片面之地,一方面,歷史的主體是現實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的概念或某種神秘力量;另一方面在歷史中人既是能動的創(chuàng)造者,同時也要認識到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性,才能更好地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實現自身的目的。在此基礎之上,可以清楚地知道康德與黑格爾歷史目的論的差異構成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中人與歷史關系思想的重要思想理論來源,加深了我們對于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的理解,對推動整個人類歷史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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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敏,女,漢族,貴州遵義人,鄭州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