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瑩波

1168 年（宋乾道四年，日仁安三年）榮西入宋，“日本仁安三年戊子春有渡海之志，到鎮(zhèn)西博多津，二月遇兩朝李德昭，聞傳言有禪宗弘宋朝云云，四月渡海到大宋明州”［1］7-61。榮西二月在博多遇到宋朝通事（翻譯）李德昭，向他請教禪宗，四月入宋抵達明州（近浙江寧波市）。令人好奇的是，榮西入宋前在博多的兩個月里，究竟如何度過？我們可從《榮西入唐緣起》找出更為詳細的線索：“二月八日達博多唐房，未庸船解纜之前，安樂寺天神、灶門法滿、筥崎、香椎、住吉，如是靈社無不經(jīng)歷，一一得渡海之感應，即四月三日解纜，同十八日放洋，廿四日就明州之津。”［2］42原來，這期間榮西在博多唐房，還拜訪了那里的寺廟與神社。這說明博多唐房周邊居住了許多宋人，榮西慕名前來向身為宋朝通事的李德昭請教。

有關“唐房”研究，國內(nèi)外學者已有很多真知灼見①，本文將根據(jù)有關史料對日本“唐房”的發(fā)展和興起的階段展開研究，并探討其特殊的唐房文化內(nèi)涵。

一、“唐房”萌芽期——修船補給階段

“唐房”（トウボウ：tobo），即チャイナタウン：Chinatown（唐房），中國人居住地的意思，根據(jù)日語發(fā)音還寫成：“唐坊”“當方”“唐防”和“東方”等名字?！疤品俊敝饕性谌毡揪胖菸髂涎睾５貐^(qū)，如福岡縣的宗像郡津屋崎町，福岡市西區(qū)姪浜、下山門等，佐賀縣的唐津市，長崎縣的松浦市大崎、口之津町，長崎市矢上等。除此之外，還有鹿兒島西南海岸的川內(nèi)市五代町、加世田市別府。至今，日本許多地方、街道和車站依然保留著“唐房”“當坊”“當房”“東方”以及“唐人町”和“唐仁原”等名字。這些地區(qū)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全部臨海而建。

唐朝時期，日本遣唐使或入唐僧，大多從九州筑前國（今福岡）博多灣啟航或歸航，并住在大宰府②、周邊寺院和“鴻臚館”③。735年（唐開元二十三年；日天平七年）入唐僧吉備真?zhèn)浠貒?，抵達大宰府，“二月釋奠或曰：吉備大臣入唐，持弘文館之畫像來朝，安置大宰府學業(yè)院，大臣又命百濟畫師，奉圖彼本，置大學寮云云”［1］1-113。753年（唐天寶十二載，日天平勝寶五年），鑒真大師成功渡日，“天平勝寶六年甲午正月十六日壬子、遣唐副使從四位上大伴宿彌麿奏達，鑒真和上（尚）到竹志大宰府”［1］1-157。851 年（唐大中五年，日仁壽元年），日僧圓珍入唐求法，因無船就住在大宰府附近的寺院里。“嘉祥四年（仁壽元年）四月十五日，辭京輦，向大宰府，五月廿四日得達前處，因無便船，便寄住城山四王院，蒙賜月糧。”［1］2-13858 年（唐大中十二年，日天安二年），圓珍乘坐唐商李延孝的船回國，“六月八日辭州，上商人李延孝船過海。十七日申頭，南海望見高山。十八日丑夜，至止山島，下矴停住待天明。十九日平明，傍山行至本國西界肥前郡松浦縣管美旻樂埼。天安二年六月二十二日，回至大宰府鴻臚館”［1］2-41?？梢姡敃r都由官方提供住處。

有趣的是，圓珍在抵達大宰府前，曾隨李延孝唐船在肥前國（佐賀與長崎的一部）郡松浦縣停留了幾天。另據(jù)《唐房行履錄》記載：“六月八日，乘商人李延孝船，離彼岸，二十二日，師著太宰府松浦縣。”［1］2-41對比上述兩份史料發(fā)現(xiàn)，六月八日圓珍乘坐李延孝船離開明州，經(jīng)過11 天，于十九日早晨到肥前國松浦郡，又于4 天后的六月二十二日才抵達大宰府。從地理位置上看，由松浦郡乘船到毗鄰的大宰府無需4 天時間，有可能圓珍隨船在肥前國滯留了幾日。而史料《唐房行履錄》的名字，似乎也暗示圓珍曾去過“唐房”，與肥前國松浦郡之間應該有某些淵源。換言之，圓珍他們在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這段時間里，很可能在肥前國“唐房”度過。

日本《太宰府天滿宮史料》中有不少關于唐朝時期中日船只出入于肥前國的記載，現(xiàn)歸納列表如下④。

續(xù)表

以上13條中，5條是關于唐船（包括一艘吳越船），即6、9、10、12、13 條，其余8 條皆為日本遣唐船的信息。日本船似乎并非刻意在肥前國?？?，他們或等候季風“候風入?！?，如第2、第7條；或被風漂流而來，“具知漂苦回著肥前國也”和“忽遭遇南風著孤島”，如第3、第4、第5條。第11條更有趣，高岳親王因討厭迎接時的繁文縟節(jié)而改道此地。

與此相反，唐船卻似乎有意而為之，他們抵達肥前國港口后，就地向大宰府報備，如6、10 和12條。第9 條更有趣，842 年5 月，李處人商船由大宰府回國，經(jīng)由肥前國松浦時，竟棄用所乘之船，歷時3個月，在島上用楠木打造了一艘新船，并于同年八月回國。用三個月時間打造一艘新唐船，當時一條唐船的人數(shù)40 人左右，其難度可想而知。不僅需要很多熟練工匠，還需充沛的物資供給。而這些熟練的造船工匠，大概由李處人隨船的技術(shù)工匠來完成。因此，可以推測，肥前國沿岸有供唐商修船或造船的臨時補給站。因此，如上所述，圓珍于858年乘坐李延孝商船回國時，李延孝特地?？吭诜是皣品?，進行臨時補給后才抵達大宰府。

除此之外，這期間還不斷有唐人渡日要求歸化。874年（唐乾符元年，日貞觀十六年），唐商崔岌等36 人抵達肥前國要求歸化，“貞觀十六年七月十八日甲辰，大宰府言，大唐商人崔岌等卅六人，駕船一艘。六月三日著肥前國松浦郡岸。是日，敕，冝準歸化例，安置供給”［1］2-48。876年（唐乾符三年，日貞觀十八年），唐商楊清等31人到達筑前國博多的那珂郡荒津，要求歸化，“貞觀十八年八月三日丁未，大宰府言，去七月十四日，大唐商人楊清卅一人，駕一只船，著荒津岸。敕、冝準歸化例，安置供給”［1］2-63。唐商的歸化要求，通常會被批準并得以安置。

根據(jù)日本當時歸化條例，歸化者將被就地安置在旅館或指定住處，禁止從指定居住點潛入內(nèi)地或入京，違者將受到嚴厲懲罰［3］76。866年（唐咸通七年，日貞觀八年），唐人任中元因無通行證入京被遣返大宰府［3］76。因此，崔岌等歸化者很可能就近被安排在肥前國松浦郡，楊清等人則可能被安排在博多大宰府一帶。

綜上所述，在9世紀中葉，日本九州肥前國或博多沿岸開始出現(xiàn)“唐房”雛形，這些“唐房”可能是為唐商修船、造船以及供休息用的補給站。另外，唐商歸化，則就地被安置在肥前國或筑前國大宰府博多等沿岸附近，這些臨時補給站或歸化定居點，漸漸形成了唐人居住區(qū)，這是唐房形成的初級階段，也可稱作“修船補給階段”。

二、“唐房”發(fā)展期——留守妻子階段

唐朝時期，肥前國和大宰府地區(qū)出現(xiàn)唐房雛形。9 世紀末，日本廢除了“遣唐使”⑤，并于延喜年間（901—923），頒布了一系列針對唐朝的延喜禁令［1］3-396。其中包括嚴禁官員、國民出海的“渡海制”［4］83，嚴禁公卿大臣未經(jīng)政府定價私自搶購“唐貨”的“禁購令”［1］3-396和嚴格限制唐商來日次數(shù)的“每三年一航”的“年紀制”等禁令［3］149。從此，日本開始與中國漸行漸遠，官方來往幾乎斷絕。

宋朝時期，受此禁令影響，日僧無法入宋求法取經(jīng)，甚至曾一度出現(xiàn)“入宋偷渡僧”［5］。而宋商在日貿(mào)易活動則被限制在旅館范圍內(nèi)［6］，在日宋商與日本僧侶或官員的交流也只能通過書信傳遞。986年（宋雍熙三年，日寬和二年），日本天臺宗僧人源信寫信給旅館內(nèi)的臺州籍宋商周文德，委托他把自己老師慈惠的“觀音贊”和自己撰寫的《往生要集》帶到天臺山國清寺⑥。

一些宋商是混血，母親是日本人，他們也被限制在旅館內(nèi)不得自由外出。1026 年（宋天圣四年，日萬壽三年），宋商周良史在旅館向日本關白藤原賴通寫信，訴說自己長年跟隨父親來往于中日之間，母親是日本當朝貴族之女，因思母心切請求留下，“父是大宋之人，母則當朝之女也，或從父往復，雖似隨陽之鳥，或思母稽詣”⑦。但藤原賴通也僅回信贈予30兩砂金以資鼓勵，并未允許他離開旅館與母親見面。周良史身為中日混血宋商，竟無法與母親見面，媽媽成為留守媽媽，也成為留守妻子?？梢?，日本禁令之嚴格。后來，由于周良史身份特殊，終獲大宰府大貳⑧藤原惟憲的信任，委任他擔當日本大宰府進貢使，向明州市舶司遞交貢物［3］82。這大概就是11 世紀初期日本延喜禁令下在日宋商的形態(tài)。

無獨有偶，1027 年（宋天圣五年，日萬壽四年），宋商綱首⑨陳文祐率船渡日，其副綱首章仁昶的母親也是日本人，父章承輔曾是前宋商副綱首，因年邁于去年留在日本，因此，章仁昶以父母皆年邁體弱，請求留在日本，“母又日本高年之老嫗，夫婦共以老衰，仍為相見其存亡”［1］5-51。僅從章仁昶的父親能夠留日本陪妻子，說明宋商在日本有家或住處，或者歸化就不再被限制在賓館內(nèi)。但依照日本歸化要求，則必須居住在大宰府博多附近，如此以來，居住在博多的宋人也在逐漸增多。

后來由于混血宋商越來越多，也越加難以管理。1191 年（宋紹熙二年，日建久二年），宋商綱首楊榮和陳七太在宋犯法，被宋朝請求遣送回國，但日方則以“楊榮因在日本出生，應在我國進行懲罰；而陳七太因在宋朝出生，則無按日本法律進行懲罰的先例”［1］7-201予以回絕。

11 世紀初期，日本的延喜禁令似乎有所松弛。在日宋商可以與日本人通婚，娶妻生子，還出現(xiàn)中日混血宋商，但妻子常常作為留守妻子留在家中，無法與作為宋商的丈夫和兒子見面。這也是唐房形成的第二階段——妻子留守階段。此時唐房處于發(fā)展階段，其表現(xiàn)特征為：宋商旅館丈夫、日本留守妻子成為常態(tài)。

三、唐房形成期——墨書瓷器階段

1093 年（宋元祐八年，日寬治七年），博多香椎發(fā)現(xiàn)宋商遺跡，并出土帶有“王”“李”“陳”的墨書瓷器。［7］55這些瓷器可能屬于以上姓氏的宋商所有。這不僅表明此地是宋商的居住地，還可能是他們的貨物集散地，也說明此時宋商已經(jīng)走出旅館。他們不僅擁有自己的家，還建起倉庫。1097年（宋紹圣四年，日承德元年），大宰府最高長官權(quán)帥源經(jīng)信去世，博多的宋人紛紛前往吊唁。當他的兒子源俊賴回來奔喪時，看到如此多的宋人來參加他父親的葬禮，并誦詩哀悼，不勝感慨：“博多に侍りけるに唐人どもの詣で來て弔ひけるに詠めるたらちねに別れる身は唐人の言問ふさへぞこの世にも似ぬ。”［1］6-60可譯為：言及離別苦，同命總相憐，我與唐人共。那么這些前來吊唁的宋人中，或許就有墨書中的“王”“李”“陳”等姓氏的宋商。1108年（宋大觀二年，日天仁元年）4月，宋人李侁向大宰府報案，說博多家中被盜，請求破案，“侁往歲遭于盜，竟無裁報，申文一通”［1］6-222。這進一步說明，居住在博多的宋商越來越多，而唐房數(shù)量也越來越多。

除博多外，在九州其他宋商遺址——志佐白浜免樓階田遺跡也出土帶有“綱司”墨書瓷器［7］36。這里與松浦市大崎東防隔岬相望，是平戶、松浦、唐津到博多的中轉(zhuǎn)地，為獨立貿(mào)易港口。在兵庫縣尼崎市大物遺跡，也出土有帶“丁綱”墨書的青瓷［7］55，伊勢國安濃津遺跡也出土了“丁綱”墨書土器［7］56。

1116 年（宋政和六年，日永久四年），日本史料出現(xiàn)“唐房”的記載：“永久四年歲次丙申，五月十一日，筑前國博多津唐房大山船龔三郎船頭房，以有智山明光房唐本移書畢，已上?！保?］6-163一位名叫龔三郎身在博多唐房的船頭綱首，把一本唐本經(jīng)書轉(zhuǎn)交給了大山寺。從“龔”這一姓氏來看，他可能是位宋商綱首。這或許是有關“唐房”最早的記載。此時，博多“唐房”已形成規(guī)模，周邊住著很多宋商綱首和他們的留守妻子。唐房積累了許多財富，這引起大宰府方面的注意和忌憚。1152年（宋紹興二十二年，日仁平二年）六月，大宰府派人率領五百余騎軍兵，在筥崎、博多不斷襲擊宋人家，并搶奪他們的財物。他們不僅搶了宋商王升的日本人遺孀妻子的家財，還搶劫了唐房周邊1600戶人家的財產(chǎn)和雜物，“大監(jiān)種平，季實為使張本，引率領五百余騎軍兵，押混筥崎、博多，行大搜捕。始自宋人王升后家。運取千六百家資財雜物”［1］6-438。據(jù)推測，在博多、莒崎地區(qū)當時至少有一萬戶以上的人口［1］161。由此可推測當時博多唐房人數(shù)和財富規(guī)模巨大。

第一塊碑文：

日本國太宰府博多津居住弟子丁淵捨□十貫文砌路一丈功德奉獻三界諸天十方智圣本□上代本命星官見生□□四惣法界眾生同生佛果者乾道三年四月日。

第二塊碑文：

日本國太宰府居住弟子張寧捨身砌路一丈功德奉獻三界諸天宅神香火上代先先亡本命元辰一切神祇等乾道三年四月。

第三塊碑文：

超生佛界者張六郎妣黃氏三娘路一丈功德薦亡考捨錢十貫明州禮拜日本國孝男張公意建州普城縣寄日。

由第1和第2塊碑文可知，“丁淵”和“張寧”為居住在太宰府博多津的宋商。第3塊碑文上的張公意則是“寄日本國”，表明只是暫住博多而非長期定居。但由于時間如此接近，榮西在入宋前的兩個月期間，很有可能與上述三位宋人在博多唐房也見過面。后來，榮西于1191 年，搭乘宋商楊三綱商船歸國，創(chuàng)建臨濟宗，在博多修建了日本最早的禪宗寺圣福寺［1］7-224，其伽藍配置和建筑風格完全取法宋朝式樣。研究發(fā)現(xiàn)，圣福寺就建在唐房墓地的舊址上，“博多百堂地者，宋人令建立堂舍之舊跡，為空地雖送星霜，既亦依為佛地，人類不居住，仍建立伽藍”［1］7-224。榮西與宋人眾多的機緣巧合，足見榮西與唐房的淵源。

灰色關聯(lián)度指的是依據(jù)各因素數(shù)列曲線形狀的接近程度做發(fā)展態(tài)勢的分析，進而為決策者提供一些建議。在這里是通過分析任務定價與四大影響因素之間的相關度數(shù)值在任務完成與未完成兩種狀態(tài)下的差異，分析導致任務未完成的最主要的影響因素是哪個。

綜上所述，12世紀為“唐房”形成階段。在宋商遺址發(fā)現(xiàn)并出土大量墨書瓷器，表明宋商數(shù)量和財富積累逐漸增多。因此，這一階段也可稱為“墨書瓷器階段”。此時宋商在唐房擁有自己的貨物集散地，積累了巨大財富，已經(jīng)完成由“旅館貿(mào)易”到“唐房貿(mào)易”的轉(zhuǎn)變。這一時期，是唐房的成熟期，也是中日文化交流的大發(fā)展時期。1156年，日本經(jīng)過“保元之亂”⑩動蕩后，國家也正由貴族掌權(quán)的“公家政權(quán)”向武士掌權(quán)的“武家政權(quán)”過渡，武士集團則需要大量的財富支撐。因此，當平清盛建立了“武家政權(quán)”后，便積極疏通瀨戶內(nèi)海，擴大宋日貿(mào)易。另外，值得一提的是，1160年（宋紹興三十年，日本永歷元年），平清盛曾擔任過大宰府的“大貳”［1］7-17，他更加了解宋日貿(mào)易的重要性。因此，他放棄了之前對宋商種種限制，打通瀨戶內(nèi)海，并打破慣例允許宋商船通過門司關和瀨戶內(nèi)海，?？吭诖筝喬锊锤郏?］161。從此宋商開始進入內(nèi)地、進入鐮倉、進入京都。日本實施了250多年的延喜“渡海制”禁令，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為吸引更多的宋人，日本政府于1218 年（宋嘉定十一年，日建保六年），在筥崎宮二十六町實施了“宋人御皆免田”的制度，免除宋人平時的年貢，取而代之的是納獻5 倍于國產(chǎn)絹的大唐絹［4］246。在筥崎宋商遺址出土的大唐絹，帶有中國人喜歡的“牡丹”花紋?！八稳擞悦馓铩钡膶嵤沟迷诓┒嗵品克稳嗣馊チ撕箢欀畱n，從而專心從事宋日貿(mào)易。

另一方面，博多綱首們還與當?shù)貦?quán)貴筑前國宗像名門望族聯(lián)姻，宗像大宮司“氏實”同時還是大宰府“少貳”，娶了宋人綱首王家之女，其子“氏國”和“氏經(jīng)”都擔任過大宮司［1］7-81。“氏實”的弟弟“氏忠”娶了宋人綱首張姓的女子，他們的兒子“氏仲”也擔任過大宮司。在1174—1264 年的近100年中，“氏實”以及他的孫子“氏經(jīng)”，歷任“宗像大宮司”“大宰府的少貳”和“肥前地頭”之職［1］7-81，一直掌管著九州地區(qū)的政治和經(jīng)濟大權(quán)［1］7-342。

另外，唐房遺址還出土帶有中國傳統(tǒng)花卉紋的屋頂瓦，這與日本傳統(tǒng)“螺旋式花紋”有明顯區(qū)別。同時，還發(fā)掘出中國式的水井以及含有繩箍的木水桶。［4］85-87這些都是宋人在博多、筥崎的證據(jù)，也是日本唐房成熟發(fā)展的象征。

四、唐房文化形成

“唐房”經(jīng)歷了“修船補給階段”“留守妻子階段”和“墨書瓷器階段”等幾個時期，也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唐房文化”。榮西回國將宋朝禪院茶風引進日本，在禪院設立每日修行中吃茶的風習，被譽為“茶祖”。他撰寫了日本第一部茶經(jīng)《喫茶養(yǎng)生記》，書中介紹了中國茶的養(yǎng)生功能以及抹茶的制作法。1215 年（宋嘉定八年，日建保三年），二月四日，日本幕府將軍源實朝生病，眾人一籌莫展。榮西聽聞，自稱有良藥，于是獻上一杯茶和一本茶書，“四日己亥，晴。將軍家卿御病腦，諸人奔走，但無特御事，是若去夜御淵醉余氣。爰葉上僧正（榮西）御加持候處，問此事，稱良藥，招進本寺茶一盞，而一卷書獻之相副，所書御茶德，及將軍家御感悅”［8］110。榮西身兼禪與茶之鼻祖，開始把禪與茶正式完美結(jié)合，是日本“禪茶一味”的奠基人。

榮西入宋，掀起了中日文化交流的熱潮，緊接著俊芿、道元、圓爾辯圓、湛慧等日僧紛紛入宋求法。1199 年，日僧俊芿遂率安秀、長賀二弟入宋。1223 年，道元入宋，并于1227 年回國創(chuàng)建曹洞宗。1233 年，圓爾辯圓渡宋。1240 年，湛慧入宋，后回國創(chuàng)建崇福寺。1225 年，紀伊西方寺僧覺心從博多入宋，回國創(chuàng)建“興國寺”。另一方面，蘭溪道隆、無準師范、無學祖元等宋朝禪師也頻繁地赴日弘揚佛法。而唐房，無疑在中日兩國的文化交流中起到重要的橋梁作用。

隨著宋商逐漸進入內(nèi)地，唐房、大唐街、中華街在日本各地逐漸興起。宋商綱首在“唐房”地區(qū)還建起禪寺，逐漸形成獨特的“唐房文化”。1241年（宋淳祐元年，日仁治二年），宋商綱首謝國明在博多東邊建立承天寺，并請榮西的弟子，被譽為“圣一法師”的入宋僧圓爾辯圓作為開山住持?！扒?，謝國明，于博多東偏建承天寺，寺成，請師為第一世，師乃開堂說法?！保?］8-24當圓爾辯圓抵達博多時，博多宋商綱首云集，歡迎圣一法師，“七月，達博多，諸綱首館來迎院，或請普說”［1］8-3。其實，在圓爾辯圓入宋之前，謝國明在博多就為他建立一個“櫛田神社”，“博多綱首謝國明，請圓爾而衛(wèi)櫛田之家”［1］7-425，為佛教和神道教和諧共存“神佛習合”作出了示范。至今，每年一度的具有上千年歷史的“博多祇園山笠祭”，都是從“櫛田神社”出發(fā)。巡游山車上還有很多關于“唐房文化”的傳說。

宋商綱首謝國明也是玄界灘的小呂島“地頭”［1］7-47。他發(fā)明了新年美食“年越蕎麥面”，又稱“福蕎麥”?，還把“剪子”的鍛造法傳到了博多，被稱為“博多鋏”?。在博多至今還有“唐人町”地鐵站，在鹿兒島縣西、南海岸的川內(nèi)市五代町和加市田市別府還有“唐房”，現(xiàn)在當?shù)剡€有“唐房公園”?！疤品繚O港”“唐房隧道”等地方，每年還舉行“唐房祭”等活動，在這些唐房地區(qū)現(xiàn)在還有“唐房燒酒”和“唐房瓷器”。在對馬至今還有“唐房”的姓氏［7］36。這充分說明“唐房文化”在日本落地生根，生命力強大。

五、結(jié)語

“唐房”從日本九州西南沿海發(fā)端，經(jīng)歷了“修船補給階段”“留守妻子階段”和“墨書瓷器階段”三個階段。1168年，榮西入宋標志著日本唐房興起并成熟，也標志著日本延喜制令的徹底瓦解。

榮西入宋前，因日本“延喜禁令”，導致日僧入宋和宋商赴日都受到極大限制。日本入宋僧因得不到大宰府的“太政官符”不惜偷渡入宋。而渡日宋商則被限制在旅館進行貿(mào)易，甚至混血宋商也禁止離開旅館與日本人媽媽見面。及榮西入宋時，平清盛武家政權(quán)疏通瀨戶內(nèi)海，大力發(fā)展宋日貿(mào)易，改變了之前把宋商限制在旅館的貿(mào)易政策，致使延喜禁令瓦解，促進了中日貿(mào)易和文化的發(fā)展。九州沿岸宋人數(shù)量和唐房規(guī)模迅速擴大，并逐漸進入內(nèi)地向鐮倉、奈良和京都發(fā)展。建久年間（1190—1199）東大寺再建時，日本邀請宋人建筑師陳和卿鑄造了著名的大佛頭像，同時還邀請許多宋人石匠等參加［3］162。另外，跟隨京都涌泉寺不可棄法師俊芿一起回國進入京都的還有宋朝畫工周旦［3］162。1143 年（宋紹興十三年，日康治二年），宋僧那智在熊野（和歌山），用唐音朗讀教授《論語》《孝經(jīng)》而名揚京都［3］162。以上事例說明，唐房逐漸從九州向日本內(nèi)地擴大，唐房文化以及中華文化慢慢在日本各地遍地開花。

榮西回國后，把中國禪宗和茶文化傳入日本，在博多宋人住址建立日本第一所禪宗寺廟。宋商綱首把中國風俗習慣、飲食帶到日本，在博多以及九州各地唐房建立禪寺，與日本貴族通婚，并擔任地方和寺廟的官職。唐房地區(qū)逐漸孕育出獨特的“唐房文化”。“唐房”是唐人街、中華街的前身，是海外中華文化的代表，也是中日文化交流的橋梁。

注釋：

①《日宋文化における交渉的要素——特に宋居留民について》，載《森克己著作選集》第四卷《增補日宋文化交流の諸問題》，（日本）國書刊行會，1975年；《東アジア中世海道海商?港“沉沒船”》，（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毎日新聞社，2005年；服部英雄《日宋貿(mào)易の実態(tài)～「諸國」來著の異客たちと、チャイナタウン「唐房」～》，《（九州大學21世紀COE計畫）東亜と日本——交流と変化》，2005年；村井章介《海に開かれた窓、博多と寧波》，《東アジアのなかの日本文化》，（日本）財団法人放送大學教育振興會，2005年，第87—105頁；趙瑩波《從“旅館貿(mào)易”到“唐房貿(mào)易”看唐宋時期中日關系之變化》，載《內(nèi)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

②大宰府即太宰府，是日本負責西邊防衛(wèi)和對外交涉的都督府，是日本外交的要沖，其政廳被稱為“遠之朝廷”。

③日本鴻臚館模仿中國“鴻臚寺”而建，其功能和唐代相同?！傍櫯F寺”由北齊的“九寺”轉(zhuǎn)化而來，是唐朝設置管理番客的專門機構(gòu)。日本“鴻臚館”共有三處，福岡（筑紫）、大阪（難波）、京都（平安京）各有一處。本文中的“鴻臚館”為平安京的“鴻臚館”。

④由筆者根據(jù)《大宰府?太宰府天滿宮史料》整理歸納。

⑤894年（唐乾寧元年，日本寬平六年），受“安史之亂”的影響，日本右大臣菅原道真上表，要求廢除遣唐使：“臣某謹案：大唐凋敝之具矣，更告不朝之問，終停入唐之人，伏請?zhí)幏种斞浴捚搅昃旁率娜?，上狀請令諸公卿議定遣唐使進止，同七年五月十五日，敕止遣唐使進?！眳⒁姟短赘鞚M宮史料》卷三，太宰府天滿宮，1964年，第74頁。

⑥“大宋國某賓旅下返報大宋國臺州弟子周文德謹啟，中略，啟上委曲，則大府貫首豐島才人附書狀一封，奉上先畢，唯大師撰《往生要集》三卷捧持，詣天臺國清寺附入既畢，則其轉(zhuǎn)當僧請領狀予也，爰緇素隨喜，貴賤皈依，結(jié)緣男女弟子五百余人，各各發(fā)虔心，投捨凈財，施入于國清寺，忽飾造五十間廊屋。中略，伏乞大師垂照鑒，弟子不勝憤念之至，敬表禮代之狀，不宣，謹言。二月十一日大宋國弟子周文德申狀謹上”參見《往生要集》卷下卷末“遣唐消息”，載《太宰府天滿宮史料》卷四，太宰府天滿宮，1964年，第169頁。

⑦“被關白左丞相尊閣嚴厲旨云，商客周良史如上狀者，父是大宋之人，母則當朝之女也，或從父往復，雖似隨陽之鳥，或思母稽詣，可謂懷土之人，今通其籍，知志之至，砂金三十兩附便信，還雖頗輕尠、古人之駿骨之意也者，嚴旨如此，悉之。萬壽三年六月日權(quán)辨章信奉周良史旅館。”參見《往生要集》，載《太宰府天滿宮史料》卷五，太宰府天滿宮，1964年，第47頁。

⑧大宰府最高長官為“權(quán)帥”，其次為“大貳”和“少貳”。

⑨“綱首”又稱為“船長”，“副綱首”則為“副船長”。

⑩“保元之亂”為保元元年七月在平安京爆發(fā)的政變。政變導致后白河天皇方與崇德上皇方的武力沖突，最終崇德上皇一方戰(zhàn)敗?！氨Ｔ畞y”成為之后延續(xù)約700年的武家政權(quán)建立的契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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