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益紅
須彌山外一片輕紗攏住一塊青稞田
雍布拉康金頂白墻壯觀巍峨
我從長安來,渡黃河入青海
沿著湟水西行,在日月山失落了一枚銅鏡
在倒淌河撫摸一塊綠松石,宛如撫摸一只母鹿的眼睛
風(fēng)馬旗在雪布達拉山口獵獵飄揚
那些藍白紅綠黃的顏色
在此地,它們象征著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大地
在共拉村,我品著一種微醺的酒
品著青稞里模糊的苦和決絕
米拉山外巖石聳立,裸巖碎石滿地
山口內(nèi)牦牛駿馬成群,它們早出晚歸堪當(dāng)自己的主人
夜間常常下雨,我常常做夢,夢里有流水的聲音
風(fēng)里飄來蟲草、三七、黃芪、當(dāng)歸的味道
這里的天空太藍,云太白
太陽在這里久久不愿離去
我窺見了路邊明旆高掛
它們有著無人看顧的莊嚴
每一片豎起的五色經(jīng)幡下面
都埋藏著一種石質(zhì)的虔誠
每一個虔誠的人
死后都會沿著畫在山崖垂直的天梯直達彩虹
前世那些磕著長頭的人啊
但愿你的今生已經(jīng)安然轉(zhuǎn)世
低頭,是刻滿真言的瑪尼堆
抬頭,雪在頭頂?shù)纳裆街?/p>
在隆子河拐彎的地方
我凝視著這條閃著金色光芒的河流
它有不經(jīng)意的美,開闊回旋
一路遠去正好襯托出了高遠潔凈的藍天
越是靠近,越是溫柔
黃昏即將臨近
雪光浮現(xiàn)啊大地沉默
一根枯草終于走完了一個夏季
也許,下一陣疾風(fēng)或者微風(fēng)就能輕而易舉地摧毀它
我在暮色中疲憊地凝視
真靜啊眼前空無一人
只有時時出現(xiàn)的水葬臺
上面掛滿哈達,和銀色的招魂幡
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車隊一次次經(jīng)過國道邊的一條河流
陽光一次次鞭打著面前的戈壁和荒漠
風(fēng)吹經(jīng)幡啊,處處布滿玄機
河水藏刀,石頭里面也有一個人間
車到扎日,各種各樣的花朵散落在地上
沒有人叫得出它們的名字
就像喜馬拉雅山下那些說不出名字的河流和
湖泊
陽光下,那些長毛拖地的牦牛神秘莫測
松蘿像風(fēng)一樣飄蕩,略顯寂寞
這些游蕩在神山中的生靈
有著中年人的智慧和豁達
它們緩慢、凝重、飽滿
此刻,我走在一朵云的陰影下面
恰好看見遠處的森林在高原上恣意揮霍它的
綠色
一條控制不住想要奔騰的江
有人在上游打馬游疆,有人在下游放牧歌唱
我從五千多米的山口爬上來
只為看一眼這映照天空的鏡面
看一眼天鵝飛過雪線劃開的弧線
積雪阻斷遠方的消息
崗巴拉,崗巴拉
三生三世的積雪也下不完
身旁的粗糙石礫之上刻滿咒語
稀薄的空氣從頭頂灌下
這世間所有的山都被神仙占據(jù)
這大地上所有的湖泊都是魂魄的寄放之所
陽光普照眾神,也普照眾生
我一路跟隨那些旁生苔蘚的腳步而來
跟隨白唇鹿、白牦牛的腳步而來
我跟隨具德的大師而來
只為看一眼多年前的瀑布
它們毫不猶豫地從山巖傾瀉而下
之前的流水做了俠客,亂石一次次被利刃穿透
白云兼做隱士,在山洞開爐煉就三昧真火
唯有青草一直覆地千年不死
唯有青草一直提心吊膽在修煉
每到月圓之夜,就蛻下自己的身體
并在大雪封山之前躲進枯敗的軀殼
我要不止一次地說到青草
說到那些高原上最卑微的修行者
說到一望無際的荒漠上
他們身上背負的成噸重量
一直說到大風(fēng)吹,吹得青草低頭不語
吹得轉(zhuǎn)山的人睜不開眼睛
眼前,一群白鷺在升起
羽毛明亮,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
我小心翼翼注視著一條河流的反應(yīng)
流水會帶走消失的鏡像嗎
流水會帶走陽光下芬芳的草芥嗎
多么容易流逝的場景
曠野里只剩下虛晃的背景
讓我每次抬頭都會產(chǎn)生恍惚
如果將流水翻到天空上
那該是怎么樣的景象
大地上該沒有那么多的憂傷
飛翔變得如此輕而易舉
從前河流下涌動的暗流
此刻,變成了藍色天空上
輕緩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