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平
十六七年前,我和丈夫因孩子生病一起去請農(nóng)村的一位醫(yī)生。不巧,他出診了,那時沒有電話,不知要等多久。我們就根據(jù)他妻子的指點,去找醫(yī)生出診的那戶人家。
路時寬時窄,樹木莊稼時稠時稀。我們九曲回環(huán),艱難無比地在一個被樹林、草堆、糞堆、豬圈圍繞的幾乎連一輛自行車都站不穩(wěn)的地方找到了那戶人家。醫(yī)生正在給老頭治病,老太太和一個鄰居老太太坐在爐子邊烤火。仿佛醫(yī)生也是他們家的一員,幾個人就坐著、敘著、病人治著,全無什么緊張。在那個小偷都偷不到的地方,時間悄悄地流逝,老人漸漸地老去,毫無一點感覺。
我們的到來把他們都驚起來了。讓座——那能把細紗裙刮掉一大把甚至直接能把衣服刮破的粗劣的凳子;倒茶——黑黃而缺口的瓷缸里漂著幾片又大又老的茶葉,厚厚的茶銹上印著不知是誰的指紋。不敢坐,不敢喝,但他們讓著、請著,不得已遵從了他們的愿。于是話題中心就轉向我們的女兒:一齊夸她漂亮、乖,仿佛我們來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夸似的。醫(yī)生給孩子配了藥,看著沒事了我們就準備離開。當我們走出那灰暗的土坯屋,面向來時的方向抬步走時,兩位烤火的老太太一齊站到高高的土坯廊臺上,溫暖地笑著向我們說:“沒事過來玩。”
“沒事過來玩!”我當時一驚,這個地方,我們還會來第二次嗎?假如我們去了,我們能跟他們說什么?有任何共同的話題嗎?其次,如果不說什么,只是玩,那么玩什么?然而兩位老太太還是一臉的慈祥,燦爛地說著:“沒事過來玩。”
想想這句極普通的話,曾在多少場合聽過,多少人說過。校園外、車站上、街道旁、購物處;同事、親人、鄰居……只要有人的地方、有過交往的人,有的真,有的假。有時真希望某個人沒事就來,有時真希望有的人一次也別再來。但真真假假,我?guī)缀跻淮味加洸坏昧?,只有那兩位老太太齊刷刷站在那高高的土坯廊臺上,笑容可掬的一句“沒事過來玩”讓我難以忘懷。
想想我們與人的交往中,能夠說出這句話的,一般非親即故。他們邀我“沒事去玩”,我也邀他們“沒事來玩”。然而對于一個從不相識也有可能永不會再見的人說“沒事過來玩”,不得不令我感慨。與不認識的人交往,我們都會經(jīng)歷。坐車,不認識的人一般不會給你讓座;購物,不認識的人不會讓你先付款;被搶,不認識的人也極少為你挺身而出……兩位隱居般的老太太對我們這兩個不知底細的人,毫無功利之心地說“沒事過來玩”,是多么令人回味和感激。
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去過第二次,當初那個抱在懷中的女孩也是一個大姑娘了。我想,當初那三個老人,已經(jīng)都不在了吧;那岌岌可危的老房子,也應成一堆泥土了吧。幾個老人還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安靜地聊著坐著,盡情享受宇宙間永恒的時光。而我,永不忘的就是兩位老太太齊刷刷地站在廊臺上,滿臉溫暖地說著“沒事過來玩”。也許是客套,也許是習慣。但人性本來的善良與農(nóng)村貧困人家的淳樸與淡泊令人潸然淚下。因為,在你遇到困境或艱難跋涉的時候,難得的就是陌生人的這種平等的“客套”與“習慣”。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