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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寺

2023-04-29 18:51:54喻之之
小說月報·大字版 2023年6期
關鍵詞:老趙胖子

那天喝完茶之后,俞問樵是走回去的。

茶樓離他家很近,何況雨過天青,清風徐來,俞問樵很喜歡在街上走一走。所以當茶樓送客的車開出來時,他擺了擺手,跟大家道過別,就信步走到了街上。

俞問樵隨著步子走到了玉帶街上。這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也是較近的一條路。這條街白天沒有什么特別的,但到了晚上,就有些異樣了。怎么個異樣法呢?就是別人在跟你說到某個人某件事時,會突然眨一下眼睛,曖昧一笑,你立即心領神會了——這條街就是這樣,它屬于常常被人擠眼睛之列。

俞問樵大步流星地,眼看就要走出玉帶街了,卻在他身后出現(xiàn)了一陣騷亂。他并沒停下腳步,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公安部門在執(zhí)法,幾個身著制服的大漢,正把一個年輕女子押著,從一家小洗腳坊推了出來,女子不從,掙扎著,喊叫著,一路撞翻了垃圾桶和電動車幾多。

俞問樵沒有停,繼續(xù)朝前走,就在這時,卻聽到在黑夜里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本能地一回頭,看到那女子已被推上車,但她努力掙扎著,扭著身子,伸長脖子,向下面站著的一個看上去比她更年輕的小姑娘喊道:

別怕,別怕,你別怕,去區(qū)政府找俞問樵……

俞問樵驚得全身冷汗一炸,脊背上像中了一排冷箭,我喝多了?不會多到這種程度吧?頓時茶也醒了酒也醒了,待他細細一回味,“俞問樵”三個字猶在耳邊回響,沒有錯。

俞問樵想回頭看個究竟,可那女子已被人推上了車,很快,車門關上,車隊呼嘯而去,俞問樵也回過神來,他想,這事得從長計議,但此刻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比較好。

他快步走到主街上,一輪明月正從云層中涌出來,清輝萬丈,可他已無心欣賞。那女人什么時候知道他名字的呢?一次酒后失德?俞問樵搖了搖頭,他沒有。某次不太有邊界的聚會,朋友的朋友帶來的?可如果是這樣,她憑什么在這時候去找他呢?還那么理直氣壯……

或者余問橋?俞問喬?

俞問樵又搖了搖頭,就他所知,區(qū)政府跟他同名甚至同音的,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

俞問樵走到自家樓下,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花壇上坐了下來。

他正走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的坎上,在人才濟濟的機關單位,他已經沒了年齡優(yōu)勢,還有幾位曾經提攜過他的老領導喊他小俞,但喊他老俞、俞處長的人卻越來越多。他當副處已經八年了,在文旅局代理副局長的位置上也已經兩年了,不知為什么,這幾年,文旅局也成了一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所以領導們特別慎重,自從上一任常務副局長退了之后,就一直沒正式派個人下來。眼看要換屆了,勢必會有一輪大洗牌,俞問樵有機會嗎?當然有,就連最有競爭實力的幾位,都把他當作最重要的競爭對手,拍著他,哄著他,提防著他。可你要問他有多少勝算呢?可能在他心里,連三成都不到。近兩年來,他常常感到不是一點兒的不順,各種事,莫名其妙地冒出來,纏住腳,絆住人,浪費了太多精力,想推進的推進不了,想擺脫的擺脫不了,陰差陽錯失去好幾個機會。

可是如果要失去這次機會了,他不知道下一次機會在什么時候,不會在副處這個位置上老死吧?

俞問樵坐在花樹的陰影里,看到明月把樹枝的剪影投射在自己臉上,看著那白白的月亮,他突然想化在這晚風里。

第二天一上班,俞問樵便拿了盒特級金駿眉,去了書記老汪的辦公室。

老汪正在看報紙,俞問樵自己坐下,從柜子里取出老汪的茶壺,燒上開水燙了,又慢條斯理把茶葉拆了,取出一小包,余下的放回老汪的柜子里了。

老汪正在看報紙,但他乜斜著眼睛看到了,便問,干甚干甚呢?

老汪是陜西人,還帶點兒口音。時間長了,俞問樵也覺得這話挺有意思的,比“干什么”要少一個字,簡潔多了,他也便學著說,不干甚,饞你的紫砂壺了,喝口茶,行不?

老汪不作聲了,把報紙折起來,扔到桌上。接過俞問樵遞過來的茶杯,也就正過了身子來。

俞問樵一邊斟茶,一邊把昨晚那事當笑話講給老汪聽了。

講完后,他停頓了幾秒,想聽聽老汪的反應,但他沒吭聲。為了緩解這尷尬,俞問樵勉強笑了兩聲,說,汪書記,我向您保證,我絕對是清白的哈。

俞問樵又坐了一會兒,喝了兩杯茶,就回了自己辦公室。要說,俞問樵是信得過老汪的,剛來單位時,老汪還是中年汪,愛打個籃球,俞問樵是忠實隊友,截到球后,必定喂他兩個,老汪正投歪投,一般都投不中,但他到底還是高興的。后來老汪心血管不好,打不動球了,改徒步,俞問樵每周陪他一次遠足,幫他帶干糧背水壺,關鍵時刻還要把自己的大棉襖脫給他穿。這會兒,老汪退居二線了,直感到人未走茶先涼,只有俞問樵還經常串串門,噓寒問暖。這會兒,他正在為退休后的新生活培養(yǎng)愛好——研習書畫,俞問樵也肯花時間陪他在書畫院一坐半天。

但老汪今天的態(tài)度有點兒說不準,不信任他?不至于,多少年的朋友了。信任他?又沒個話。俞問樵想起前段時間老汪所托的他兒子的事,必定是這個了,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找到機會跟曾局開口嘛。他敲了敲桌子,心想,不想了,已經跟他說了,萬一有什么事時,我也算是第一時間跟黨組匯報了——這就是他的小九九啊。

還是要跟趙胖子通個電話。

十年前,俞問樵還是政府辦的小科員,趙胖子也只是個夾個皮包,到處點頭哈腰散煙的小老板,擠破腦袋給政府做了點兒工程,有些小事找到俞問樵,要他行個方便。能辦的,俞問樵都辦了,不能辦的,也耐心跟他說清楚,或者指點著他辦。一來二去的,老趙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們的友誼保留了下來,如今老趙已經是響當當?shù)姆康禺a開發(fā)商了,在本地算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俞問樵把趙胖子約了出來,一五一十把那事跟他講了??哨w胖子不沉默,他先是笑,笑得雙下巴隨著全身的肉一起抖動,說,縱橫江湖幾十年,沒聽說過這種事。

俞問樵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

他一邊猛吸了一口煙,一邊又歪嘴笑了,說,人家那么理直氣壯地要找你,那肯定是有點兒什么吧?

俞問樵連忙打斷他,對天發(fā)誓,天地良心!

你看你看,心虛!誰?誰對天發(fā)誓,誰的天地良心?發(fā)個誓,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裝進去?!

俞問樵深深嘆了一口氣,說,老哥,你別玩我了,這么多年,你不信我?

信。他伸出手掌來,點了點手指,做了個少安毋躁的動作,制止了俞問樵即將脫口而出的解釋。放輕松,老兄,我咋能不信你呢?

俞問樵說,所以,你看,她說的那人根本不可能是我,你相信吧?

相信相信,當然相信!又閑話了些別的什么,老趙才正經起來,慢悠悠掏出手機,往外打了個電話:你問問玉帶街那幾個主兒,看看最近有沒有一個叫俞問樵的在那兒消費?俞,就是比喻的喻不要口,問,問題的問,樵嘛……樵嘛,這個樵怎么說?他問俞問樵。

大概一盞茶的工夫,那邊回過電話來了。

有,還有好幾家呢。俞問樵聽到電話那頭大聲說。

??!老趙也吃了一驚,那——看看有沒有賒賬,賒了多少?

賒賬倒沒多少,半年結一次,也不多,還有萬把塊。

那—— 一時間老趙也愣住了,頓了片刻,他才接著說,那人長什么樣兒?。?/p>

電話那頭出現(xiàn)一陣停頓,傳來幾聲小聲的議論,然后聽到那人又說,矮墩墩,胖乎乎,是個大黑胖子。

老趙上下看了看俞問樵,仿佛這會兒才排除他的嫌疑似的,說,不對,那搞錯了!

嗯?

電話那頭一愣,老趙也不管對方一腦袋問號,問,那人是不是真叫俞問樵?有誰看過他身份證嗎?

那邊遲疑了一下,然后說,沒有……

老趙掛了電話,又沖俞問樵歪嘴笑了一下,說,這還真巧了,李逵遇上李鬼了,可李鬼是要李逵的名號呢,要你“俞問樵”三個字有什么用?

俞問樵看著他,一臉蒙,他確實不明白,從政這些年,基本上是與人為善,廣結善緣,不說是到了謹小慎微的地步吧,也差不多了,怎么會不知不覺得罪了人呢?

趙胖子突然湊過來,右手攬住俞問樵的肩,輕輕拍著,然后扭頭過去,湊在他耳邊,咧嘴一笑,問,你小子是不是真在外面有什么風流債???

俞問樵心里的火差點兒就冒出來了,但也只是無可奈何一笑,說,真沒有。如果有,我現(xiàn)在去找那人,不就結了嗎?

嗯,也是。老趙把手拿下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握了個空心拳頭,輕輕叩擊著黃花梨桌面。

正在這時,老趙的手機又響了,那邊有點兒小激動,說,調出監(jiān)控來了,趙總要不要看看?“發(fā)過來”三個字話音還未落,那邊就發(fā)過來了,老趙點開微信,俞問樵湊過去,看到一個微黑的胖子正站在柜臺前,俯拍的,正面、側面、背面都有,還有幾張戴口罩的。

認識嗎?老趙問。

不認識。

沒準這家伙真叫俞問樵。

也在區(qū)政府上班?俞問樵想說——怎么可能?

老趙突然猛地一拍腦袋,說,哎呀,我大意了,他怎么可能叫俞問樵?有誰這種時候,會把自己的尊姓大名告訴小姐,還連名帶姓,還連著工作單位?

在回去的地鐵上,俞問樵瞇了一會兒,多年超負荷的腦力勞動讓他有個毛病,正兒八經躺在床上睡不著,卻時常在各種吵鬧的環(huán)境中感到疲憊。

在夢里,他還在過家鄉(xiāng)的那條河,河水突漲,他卻沒有舟楫。醒來后,他發(fā)了一會兒愣,地鐵里正在播報:韶關站到了。他一驚,發(fā)現(xiàn)又是一場夢。俞問樵疲憊地靠在座椅上,嘴里就不覺吟出兩句對聯(lián):笑古笑今,笑東笑西笑南笑北,笑來笑去,笑自己原無一物。觀事觀物,觀天觀地觀日觀月,觀上觀下,觀他人總有高低。

這是無限寺大門上的一副對聯(lián)。無限寺是區(qū)里的一項資源,也是由來已久的一個難題。寺廟建于兩江交匯之處,春水四澤之時,一座觀音閣遺世獨立,聳立在波濤滾滾的江面,甚為奇特。

但巧便巧在,大概在歷朝歷代的更迭中,寺廟時毀時建,現(xiàn)在這座千年古剎竟然沒有得到民宗委頒發(fā)的證書。上次說要拆除是一年半以前,區(qū)里叫了施工隊,還派了一幫武警護衛(wèi)著。當把那扇兩米多高的大門撞開,所有的大師父小和尚都在天王神像下誦經——閉目,合十,凝神靜氣。

于是,這事就這樣拖了下來。但一年半以后,這事成了俞問樵的事了。

分管這塊兒的副局長提前退了,但上面一直沒派下來個人,局長便扒拉了扒拉,把這塊兒分給了俞問樵。

這拆是拆不了,那就只有想辦法保護了。俞問樵想了很多辦法,也找了不少省市領導,最后終于找到一份舊文件,里面說如果寺廟超過五百年歷史,占地面積不少于兩百畝,可以直接辦證。

俞問樵拍了拍腦袋,一陣煩悶。出了地鐵站,他打的去了玉帶街,他還是想會會那人。

他坐在河堤上,望著對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喝啤酒的、吃燒烤的、打情罵俏的,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幕幕就是一部電影。

俞問樵就這么看著,足足盯了半小時,也沒看見那個大黑胖子。他想起稅務局曾局,他想了想,提起精神給他打了個電話,通了,他說,玉帶街的晚風,能邀你出來喝一杯嗎?

那頭似乎傳來一聲苦笑,說,還在加班,事沒搞完。

半小時搞得完不?

搞不完,一小時也搞不完。

那就先出來吃,吃了再回去加班。

曾局笑了一聲,也就答應了。

十幾年前,曾局和俞問樵差點兒成了連襟,只可惜那個風流成性的大姨姐臨結婚前突然戀上了一個小她六歲的大學生,要死要活跟曾局分了手,她成沒成另說,但確實是令曾局消沉了好一段時間。那時候曾科長約俞問樵居多,不管什么地方,多晚,俞問樵必到,大多數(shù)時候是去收拾殘局,把不省人事的曾科長背回家。也好,那股被拋棄的哀怨變成了工作中的生猛,一路上曾科長手起刀落,過五關斬六將,很快成為區(qū)里最年輕的局長,緊接著又由商務局調任地稅局,成為區(qū)里炙手可熱的人物。這些年,曾局對俞問樵似乎沒有什么變化,有時候小型私人聚會也喊他,逢年過節(jié)的問候短信,比俞問樵的到得還早,這兩年,明里暗里沒少幫他的忙,也正因為如此,老汪兒子的事,俞問樵才遲遲不好找他開口。

俞問樵選了一家大排檔最靠外的桌子,讓老板把桌子斜放,他坐在面對街市的那一角,他相信,無論從哪個方向走出來一個一崴一崴的大黑胖子,他都能看到。

幾杯菊花茶下肚,正在他考慮還要不要叫一扎啤酒的時候,一輛大塊頭的寶馬越野吱的一聲剎在路邊,車門夸張地打開,跳下來一個小胖子,嘭,車門關上,越野吱的一聲開走了。小胖子左手捏著手串,右腋夾著公文包,一崴一崴地從馬路邊走過來了。

是他?俞問樵的心突突跳著,不能完全肯定,畢竟鏡頭里總會有點兒失真。他停了筷子,眼睛一直跟著那人,只見他走進一家副食店,在門口買了包煙,拆開,點上,又要了瓶汽水,把公文包換到左邊腋下夾著,一邊抽著煙,一邊仰脖子喝著汽水——這是那廝?俞問樵心里的疑慮越來越大,只見他竟然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除了賣東西那男人,里間還走出來一個女人,兩人都俯身在柜臺上,伸長脖子,跟他交談著,臉上掛滿了親熱與巴結。

俞問樵把目光收回來。

就在這時,他余光看到那人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正一手夾著煙,一手夾著包,晃晃蕩蕩朝前走去,眼看他走到一條巷子口,俞問樵帶著幾分狠勁,一下站起來,沖那邊喊了聲:俞問樵!

那家伙一愣,回了下頭,似乎感覺不對勁,猛地又把頭扭了回去,剎那間,從腋下取下包拿在手里,就沖進了巷子。

等他氣喘吁吁追到巷子口,連那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俞問樵接到曾局的電話是第二天中午,曾局笑著說,查到你那位同名的兄弟了。

俞問樵一愣,他還沒跟曾局說這事呢。電話那頭,曾局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疑慮,便說,趙胖子昨兒跟我匯報了。

余貴生,男,1978年出生,胡家涼亭小余灣人,初中文化程度……名下有一家建筑公司,兩處房產,三輛車。

是你同學呢。曾局說。

俞問樵看到曾局發(fā)過來的那張年輕的、黑胖的臉,余貴生!他拍了一下腦門兒,終于想起來。

1989年,俞問樵從村辦小學考上了鎮(zhèn)上唯一的重點中學。他是片里第一個考上鎮(zhèn)中學的,村里為他敲鑼打鼓很是熱鬧了幾天。

開學那天,他帶著興奮和欣喜上路了,可他很快發(fā)現(xiàn),每天往返十幾公里的山路,真是個繁重的體力活兒,每天天不亮出門,晚上天都黑了才到家。特別是冬天,天黑得早,沒奔出校門多久,天就黑了,那黑漆漆的山路,十幾公里,穿山林,過涵洞,經墳地,都是他一個人,那不是由你說害不害怕的,白天的時候,太陽還在山脊,俞問樵給自己打氣,我一定不怕,這有什么好怕的?如果狼來了,我就跟它搏斗,我要用書包帶子纏住它的脖子,用石頭砸它的腦袋,不,首先是眼睛,我要弄瞎它!可一到晚上,天一黑,狼還沒有來,就不由得害怕了。

學校只有高中部才有宿舍,初中的學生都是回家住,其他同學還好,就是俞問樵家離得比較遠,因為是個例,所以學校也沒打算給他解決問題。

轉眼就入冬了,天黑得更早了,每天放了學,俞問樵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他一邊飛快走著,一邊拿了試卷在手上做,做完一張數(shù)學,又拿一張英語——老師拿鋼板刻的試卷,弄了他一手油墨,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不經意回了下頭,看到后面那個小黑胖子一直低著頭,磨磨蹭蹭的。俞問樵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他知道這個小胖子——他一直跟著他,已經很久了,到了胡家涼亭,他向左拐,他向右拐,雖然不能同路到底,但到底陪了一大段,剩下的也就幾公里,俞問樵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起初,他以為他們只是同路,直到有一天,上體育課把腳扭了,他怎么也走不快,急得滿頭大汗,再回頭一看,小胖子還磨磨蹭蹭跟在身后。他便明白了。但不善于言辭的他,也沒有把窗戶紙捅破。

他放慢了腳步,把做完的試卷放回書包,又拿了語文書出來背:樗櫟不材,蘄者不棄;沙石至惡,玉人賴焉……矧靈于物者,獨無可取乎?阿留癡呆無狀,固棄材耳,而卒以一長見試,實元素之能容也……小胖子終于走到他面前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他手里拿著張數(shù)學試卷,上面醒目而猙獰地寫著:49。

我怕回家被我爸打死。小胖子就這樣開口了。

測試,俞問樵考了98分,他皺著眉頭看著小胖子,也確實替他著急。天黑下來了,黑沉沉的暮靄壓下來。天黑下來簡直是一瞬間的。

怎么辦?要不,我跟你換換。俞問樵很著急,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哪知小胖子喜出望外,小眼睛里閃現(xiàn)出無數(shù)小星星,整張臉都顯得生動了,他問,真的?

俞問樵把卷子塞給他,又一把把他的卷子抓過來,塞進了書包,就轉身往小路上跑去。他一口氣跑上了一道小山坡,又轉回身來,用雙手攏著嘴巴,喊道,小心點兒,別被你爸發(fā)現(xiàn)了!

小胖子還站在原地,黑暗中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模模糊糊看見他揮動著白色的試卷,說,不會!我媽不識字!我爸——等他喝多了我再給他看!

第二天,俞問樵在涼亭里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余貴生,他還延續(xù)著昨晚的興奮,老遠就揮著手,俞問樵還沒走到跟前,他就扔過來兩個紙包——肉包子!俞問樵驚訝地停下腳步,剝開包著的油紙,把包子送到鼻子邊,一股原始的肉香和著面團的麥香野蠻地竄入他的口鼻,進而拽住他的腸胃和五臟六腑。俞問樵咬了一口,兩下就下了肚,全身所有的細胞都在歡欣鼓舞。

香嗎?

香!

好吃嗎?

好吃!

直到進入初三的那個秋天,一天傍晚,他剛剛到家,天還沒黑下來,堂屋里放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自行車!他驚呼了一聲,撲上去,雙手握住自行車把手,轉動了一下龍頭,按了按鈴鐺,又蹲下去,用手捏住踏板,搖了一下,車輪轉動起來,鋼絲發(fā)出細密又悅耳的喳喳聲。他馬上把自行車推出屋,推到附近的稻場上,就著三腳架騎起來。姐姐和母親拿著手電筒跟著,沒有人告訴他,這是父親咬牙賣了一頭喂了兩年的半大牛犢買的。

第二天,俞問樵早早上路了,盡管田間小路,一半是人騎車,一半是車騎人,他依然比平時早到了十分鐘,而余貴生早已等候在那里。

哇,自行車!余貴生也高喊了一聲,他圍著自行車轉了個圈,摸摸這里,拍拍那里,眼里心里滿是興奮。

走,我?guī)悖∮釂栭哉f,說著,他就跳上了自行車。

好。余貴生也沒有多廢話一個字,他看準俞問樵騎穩(wěn)當了,就往后座上一蹦。哪知嘭的一聲,兩人都摔倒在地上。

再來!我剛才沒準備好。這回,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時候你再跳。俞問樵把車子扶起來,嶄新的車子摔在地上,他有點兒心疼,但他什么也沒說。

但是第二回,兩人還是同時摔倒在地上。

跳了第三回、四回、五回,還是兩人連車子一塊兒摔在地上,余貴生不好意思了,說,別,別跳了,車子都摔壞了……我心疼……要不這樣吧,你在前面騎,我在后面跑——我跑得可快了,你騎慢點兒,我肯定能追上你。

俞問樵看看前面的路,又看看余貴生,太陽已經升起來了,英語老師怕是已經進教室了吧?他一著急,跨上三腳架,說,那好吧,我騎慢點兒。

不知不覺地,俞問樵越騎越快,開始他還能聽到余貴生的嘮叨,后來就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再后來,在小坡頂上休息的時候,看到余貴生已是一個圓乎乎的黑球了,在灰白的大路上蠕動,他把手攏成喇叭狀,大喊:余貴生,跑快點兒!余貴生加緊跑了兩步,但又慢下來,俞問樵不知道他已累得嗓子發(fā)緊心口疼了,兩條胖腿在地上拖也拖不動。

第二天早上,俞問樵到達兩人會合的涼亭時,余貴生已等在那里,但他臉上掛著的不是平日那喜出望外的笑容——有一點尷尬,有一點小心翼翼,平時話多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說什么了——還是他先開了口,他說,你騎,你騎,我跟得上。

俞問樵還沒發(fā)力,自行車就竄出了好遠,他輕輕踩了兩下,余貴生就被遠遠拋在了后面,他大喊道,我到前面坡頂?shù)饶恪?/p>

好!余貴生大聲回答,他小跑起來,沖過來,想抓住后座,但自行車晃了一下,他又趕緊松開了手。他一直跟在后面,書包打在他屁股上,發(fā)出啪啪啪不均勻的聲音,汗水從他黝黑的臉上冒出來,流下來——大路上只有自行車發(fā)出的、細密的喳喳聲和他粗重的呼吸聲。

一顆小石頭在腳下滾了一下,余貴生摔在地上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喊出聲——他爬起來,自行車已滑出很遠,他干脆停下來,看到自行車越走越遠,遠到只剩下一個小黑點。

第三天,余貴生不在涼亭里,俞問樵想,他是不是先走了?第四天也沒看到,然而,一路上,他都沒看到余貴生。

有幾次,俞問樵路過隔壁班,特地從窗戶里看了看,見余貴生一個人坐在后排位置上,挺失落的,可當俞問樵繞到門口,想進去跟他說兩句時,他卻不見了,時間之短,讓俞問樵感到仿佛見了鬼一般。

漸漸地,他把余貴生忘了。

現(xiàn)在,余貴生回來了。他甚至用這么個惡作劇似的方式回來了。這讓俞問樵不覺又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感到了一種從未走遠的情誼,就像余貴生在他肩頭輕輕砸了一拳——這小子,他一定混得還不錯!不然,他不會回來,更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跟他打招呼。

俞問樵坐在寥寥茶香里,他想不明白余貴生為什么要冒充他。

對面的樓群旁,立著幾棵泡桐和電線桿,在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中,一群又一群的鳥雀正飛往這里,它們一排排地停留在電線上,已達數(shù)百只之多,甚至還不止??赡苁锹槿?,也可能是烏鴉,俞問樵想,想到家鄉(xiāng)的田野已經空了,鳥雀已經和人一樣,不得不遷往城市。

他和余貴生一樣,都是這遷徙的鳥。

天黑了,要下大雨了。茶藝師順著俞問樵的目光看出去,她用略帶著輕松的語調說。

有人喜歡下雨嗎?俞問樵看向她,年輕的眼睛里壓抑著興奮的光,答案不言而喻。

那是一整面玻璃幕墻,正對著碩大的庭院,闊大的院子正中種著一棵巨大的廣玉蘭,樹葉肥厚碧綠,密密匝匝,盈白飽滿的花朵初開,停在深碧的葉子中間,天氣悶熱,大雨將至,樹葉一動不動,似在準備承受暴雨的襲擊。

俞問樵把余貴生冒充他當作一件大事來對待,謹慎得如同一只驚弓之鳥,四處奔走,尋找解決的途徑,但他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市里領導開會解決無限寺的問題,他將成為一只替罪羊。

原刊責編 譚廣超

【作者簡介】喻之之,本名喻進,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二屆高研班學員,武漢作協(xié)駐會副主席。已在全國各大期刊發(fā)表小說逾百萬字,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刊物選載。出版有短篇小說集《十一分鐘》《迷失的夏天》《白露行》。曾獲屈原文藝獎、梁斌小說獎、延安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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