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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學鴻儒與清初京師詩壇的宗唐詩風

2023-04-29 10:13:41代亮

DOI:10.16366/j.cnki.1000-2359.2023.01.17

摘要:自入京應(yīng)試博學鴻儒后,龐塏與李澄中時常切磋詩學,而且不乏共鳴。孝悌友愛與狷介清高的人格取向,使他們惺惺相惜;而推舉七子而又崇尚唐詩的詩學立場,以及詩壇耆宿施閏章的積極紹介,又從不同側(cè)面促進了他們交誼的加深與鞏固。由于師法典范觀念的分歧,兩人對如日中天的王士禛少有附和。龐塏和李澄中標舉“風人之義”與“溫柔敦厚”的詩歌審美傳統(tǒng)與創(chuàng)作觀念,大力標舉唐詩,而王士禛則對宋詩別有會心;即以雙方均推崇的杜詩而論,也各有重心與偏好。龐、李二人與同年李鎧、徐嘉炎、馮勖、袁佑、彭孫遹、丘象隨等江南籍博學鴻儒迭相聚會,頻頻唱和,隱然形成了宗法唐詩的群體;在李澄中離京后,龐塏等人又與閻中寬、蘇偉、黃自先、金德純等溝通聲氣,從而推動了唐詩在京師詩壇的東山再起。

關(guān)鍵詞:龐塏;李澄中;詩學交往;京師詩壇;宗唐詩風

中圖分類號:I206.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2359(2023)01-0122-09收稿日期:2022-04-10清初京師詩壇因其特殊的政治和文化優(yōu)勢,而成為人文薈萃之地。身臨其境的姜宸英自豪地宣稱:“自古詞人以文詠倡酬,自建安鄴下以來,無若京師之盛者;而近時輦下詩學大熾,尤古所未有?!苯酚?、陳雪軍等:《姜宸英文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9頁。詩人間的“文詠唱酬”,不但形塑了京師“詩學大熾”的盛況,而且引領(lǐng)了一時流風。作為彼時焦點話題的唐宋詩之爭,其具體走勢就與京師詩壇息息相關(guān)。康熙己未(1679年)博學鴻儒征召前后,正值唐宋詩之爭日趨激烈之際。最終被錄取的五十人中,以“文章、詞翰”劉廷璣:《清代筆記小說大觀》,第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144頁。聞名者不勝枚舉。在入京應(yīng)試之后,面對日益得勢的宋詩風,他們的立場不盡一致,復因師法典范觀念的異同,而逐漸形成了各自詩學交往的圈子;雖非楚河漢界,卻也存在大致界限。由此,貌似碎片化的日常情景具有了豐富的詩學蘊涵,也為后人考察京師詩學思潮的形成和流變提供了充足的資料和廣闊的空間。本文以龐塏、李澄中兩人的詩學交往為中心,對其居京期間詩學交往情形與成因進行爬梳和考辨,嘗試探討京師詩壇唐宋詩地位的變化,以及博學鴻儒宗唐詩學的多歧面貌。

一、“十年爾汝同弟昆”——龐塏與李澄中的投契及其成因

自入京應(yīng)試博學鴻儒后,龐塏與李澄中時常切磋詩學,而且不乏共鳴。孝悌友愛與狷介清高的人格取向,使他們惺惺相惜;而推舉七子而又崇尚唐詩的詩學立場,以及詩壇耆宿施閏章的積極紹介,又從不同側(cè)面促進了他們交誼的加深與鞏固。

龐塏(1640—1707),字霽公,號雪崖,河北任丘人。李澄中(1630—1700),字渭清,號漁村,山東諸城人。關(guān)于兩人的交誼與文學思想,四庫館臣指出:“澄中與龐塏交最契,文格、詩格,二人往往互似?!庇垃專骸端膸烊珪偰俊罚ㄏ拢腥A書局,1965年,第1660頁。他們的日常交往與自身審美趣味亦表現(xiàn)出高度的同構(gòu)性。粗略排比龐塏與李澄中的形跡可以發(fā)現(xiàn),兩人居京期間的交集長達十余年之久,這為他們詩學交往的深入展開提供了必要前提。他們均于康熙十七年(1678)至京,并于次年三月被錄取,旋即進入明史館。其間,龐塏一度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二月被黜,但居家不久就重返京師復職;康熙二十七年(1688)至康熙二十八年(1689),他曾短暫游歷山東、河南等地,其余時間基本都在京供職;康熙三十七年(1698),他出任福建建寧知府。李澄中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赴云南主持科考,結(jié)束后立即返京,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離職回鄉(xiāng);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二月李氏再度入京,但為期不長,最終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四月返歸,此后再未入京。在這十余年期間,二人除了共同參加友人組織的游賞宴飲外,私下過從更為頻繁。關(guān)于兩人交往從淺至深的歷程,他們在文集中都有繪聲繪色的描述:

前余在都門,與諸城李子渭清寓同巷,官閑地僻,步趾往來,高談闊論,晝則移晷,夜或漏三四下不休也。龐塏:《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653頁。

昔予來京師,識龐子雪崖最早。一日出所為叢碧山堂舊稿相示,時尚沿近今之習,予讀之弗善也。無何,雪崖與予同寓憫忠寺側(cè),距夾巷不百步,乃相與揚扢風雅之旨,日取少陵詩,研索其法,興至有作,輒互持就正,至三易稿不為嫌。雪崖好夜談,或踏月過訪,縱論往古,雜以詼笑。予誓不與人論詩,至意氣相激,不復有所顧忌,于是抵掌捧腹,一日千古,鼓三下,僮仆立寐始散。已而郵詩叩門,剝剝啄啄,與犬吠聲相應(yīng)者,則雪崖使者復至也。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07頁。按:《山東文獻集成》所收《臥象山房集》二十九卷,據(jù)山東圖書館藏稿本影印,共收《臥象山前集》八卷,《臥象山后集》六卷,《臥象山房詩集》九卷,《臥象山房文集》四卷,《臥象山房尺牘》一卷,《艮齋筆記》一卷。而《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所收李澄中詩文集與日記,則據(jù)北京圖書館、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藏康熙刻本及南京圖書館藏清康熙刻本影印,部分篇目特別是康熙癸酉(1693年)至甲戌(1694年)詩作,在山東圖書館藏稿本中失收;文集中個別篇目亦不見于山東圖書館藏稿本。因此,文中所引用李澄中詩文視具體情況分別引用不同版本。

翻檢他們的詩集,與對方唱和的篇章幾于俯拾皆是。李澄中作于第二次離京時的《白雪歌答龐雪崖工部贈別》云:“京華論文誰最久?十年爾汝同弟昆。”李澄中:《臥象山房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808頁。十年雖是虛數(shù),但“弟昆”之謂卻庶幾是雙方誼同壎篪的真實寫照。無獨有偶,龐塏《長歌行送李渭清歸山左》詩中,也有“往來情好托昆季,學窮墳典吾所師”龐塏:《叢碧山房詩三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436頁。的說法,足見他們心心相印之情實。在李澄中第一次返鄉(xiāng)后,龐塏重讀其詩作并回憶往昔頻繁唱酬的情形說:“漁村歸后詩壇冷,舊刻空看壬癸編。遠別已傷千里外,故情重感十年前。僑居比舍類相過,杯酒良朝每共傳。事往境移追不得,為君淚盡夕陽邊?!饼媺N:《叢碧山房詩三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449頁。渭北春樹之情躍然紙上,儼然將李澄中當作人生第一知己。在李澄中第二次返鄉(xiāng)后,他又陸續(xù)寫下了《夢渭清二首》《懷李渭清侍讀》等詩篇,無不情真意切。李澄中離京鄉(xiāng)居后,在與龐塏的書信中述及昔日京師交游,明確說“雖二三兄弟,式好無已,而性情嗜好,水乳無間,未有如我兩人者也”李澄中:《臥象山房尺牘》,《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64頁。。即便在離京后,他們?nèi)匀槐3种芮械奈淖謥硗?。龐塏擔任福建建寧太守期間,不負宿諾,出貲為李氏刊行詩文集;而李澄中則將龐氏當作“定吾文”李澄中:《白云村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699頁。的不二人選。追溯二人投契的成因,除了人格追求的相近外,還離不開文學思想的嚶嚀相應(yīng)。

龐塏和李澄中的深厚交誼,以為人處世原則的一致為根基。他們都秉承孝悌友愛的倫理道德觀念,而又清高自守,不無狷者風度。李澄中注意到,“幼失母氏”的龐塏,在個人成家立業(yè)后,“與諸弟友愛特甚”,對此,李氏加諸“門內(nèi)之雍睦,尤人所難者”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07頁。的贊詞,言下不無欽佩。龐塏與李澄中的成長都與外祖家淵源頗深,踏上仕途之后,他們對外祖父的支系俱有反哺。李澄中“念母氏而因及母氏所自出,為之擇賢立后,割田宅,置祠祭,俾七十年已斬之緒,更得血食”,在龐塏看來,李氏的這些舉動,“求之古人,當不多見”。與此同時,幼年時代“受外家恩最深”的龐塏,于康熙壬申(1692年)“薦舅氏子成諸生”,但與李澄中對比,他仍深懷自慚之意:“余之有讓于李子者,又不獨學問詩文而已?!饼媺N:《叢碧山房雜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728頁。這些相互間發(fā)自肺腑的贊詞足以說明,篤于人倫的道德取向,才是彼此敬重的根本前提。另外,在居京為官期間,龐、李兩人都不事奔競,戒絕請謁,而對立言則均懷有高度自覺。進入史館后,龐塏“潛心稽古,不涉世事……賃居僻巷,盡日掩關(guān),……足跡未嘗及權(quán)要之門”潘耒:《遂初堂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83頁。,李澄中“于權(quán)貴人一無所依附,精力職事外,唯砥礪詩古文辭,以期不朽大業(yè)”安致遠:《玉磑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11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515頁。,絲毫不顧這種狷介行徑給個人官宦生涯可能招致的負面影響。

審美旨趣和學法對象的若合符節(jié),為二者的意氣相投提供了文學思想基礎(chǔ)。受地域詩學氛圍的浸染及其他因素的綜合影響,龐塏和李澄中很早就確立了學法七子進而上攀唐詩的創(chuàng)作觀念。龐塏學習詩歌的淵源和經(jīng)過,從其今存詩文中難覓細節(jié)。不過,以申涵光、魏裔介與楊思圣等人為旗幟的清初河朔詩壇,對前后七子詩學時有回護,竭力推崇唐詩代亮:《清初河朔廟堂詩人詩學思想述略》,《濟南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早在入京應(yīng)試以前,龐塏就被魏裔介當作河朔詩壇的生力軍和接班人??滴跏辏?677),魏裔介為龐氏《叢碧山房詩初集》作序,欣喜于他能接續(xù)楊思圣的流風余韻,所謂“如見猶龍方伯也”龐塏:《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268頁。。楊氏是魏裔介的摯友,為詩“抉開元、大歷之精髓,明人中獨喜李空同、何大復”魏裔介,魏連科:《兼濟堂文集》,中華書局,2007年,第304頁。。魏氏所以認定龐塏與楊思圣一脈相承,應(yīng)當是鑒于兩者詩學宗尚的相近使然。李澄中成長的山左地區(qū),是后七子詩學的發(fā)源地和根據(jù)地。明代謝榛和李攀龍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理論批評發(fā)揮了示范效應(yīng),也確立了宗唐的地域詩學主調(diào)。另外,李澄中的曾外祖丘橓是明代詩壇的名角,與王世貞和謝榛私交頗深,李氏對此津津樂道:“予外家自簡肅曾外祖以詩文名嘉、隆間,與王弇州、謝四溟相友善。”李澄中:《白云村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715頁。而對明代以來崇尚唐詩的山左詩學傳統(tǒng),李澄中同樣抱有崇敬之意:“吾鄉(xiāng)二三百年來,續(xù)三唐之響,有滄溟先生倡。”李煥章:《織水齋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08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760頁。受家庭前輩與地域文化氛圍的熏陶,李氏論詩,對“近世正、嘉二李”安致遠:《玉磑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11冊,第519頁。最為服膺。與此相應(yīng),龐塏和李澄中的創(chuàng)作實踐也都自覺地向前后七子看齊,前者的詩作被毛奇齡譽為“與信陽、北地相課后先,奇不逮空同,即從容條易,當亦不遽出康、徐以下”毛奇齡:《西河文集》,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389頁。,后者的詩作則得到了洪嘉植“雄秀有空同之風,于濟南似邊華泉”李澄中:《白云村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698頁。的佳評。

龐塏和李澄中交誼的加深與鞏固,還得益于施閏章的穿針引線。從康熙十七年(1678)應(yīng)召入京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病逝之前,施閏章一直不遺余力地倡揚唐詩。他既以自身的創(chuàng)作彰顯取法唐詩的合理性,又抱著“三徑逢迎元我輩,風流應(yīng)遣后人知”施閏章:《愚山先生詩集》,卷42,《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60頁。的盎然興味接引后學,企求壯大宗唐詩學陣營的力量,以阻遏日漸得勢的宋詩風。這在他與龐塏和李澄中的日常交往中有著明顯體現(xiàn)。施閏章與龐塏、李澄中的結(jié)識有先后之分,早在順治十三年(1656)至順治十八年(1661)間擔任山東學政時,施閏章對李澄中就有品題和獎掖。入京應(yīng)試后,師生再度相逢,李澄中“數(shù)來論詩,詩日有聞”,施閏章對于門人的不俗成就倍感欣慰,發(fā)出“喜諸子之張吾軍也”施閏章:《愚山先生文集》,卷42,《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7冊,第54頁。的感喟。施閏章對李氏寄望匪淺,在與門生日常談?wù)撻g,施閏章對宋詩的蔚然盛行耿耿于懷,“厭近日詩學俚卑,每竊嘆曰:鐘呂瓦缶齊鳴”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247頁。。不啻告誡對方遠離學宋的風氣。同時,施閏章還主動造訪年齡小于自己二十歲的龐塏,這使后者倍感榮幸,亦拉近了雙方的心理距離。龐氏《奉答施愚山有贈》描繪兩者促膝談?wù)摰臏剀皥鼍罢f:“遠訪城西舍,高軒憶昔時。淹留移白日,相贈有新詩。孝友慚前哲,漁樵負夙期。論文肯重過,尊酒尚堪持?!饼媺N:《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309-310頁。他與施閏章一見傾心,期盼盡快與之再度“論文”,可見雙方審美趣味的相近。施閏章對龐塏的宗唐趨向大加贊賞,并積極為他和李澄中牽線搭橋。他曾語重心長地叮囑后者:“雪崖詩根柢唐人,取才漢魏。方今宋元大倡和者數(shù)千,而能古調(diào)自愛如此。吾重之慕之,愿吾子與之終之也?!饼媺N:《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267頁。期望李澄中能與龐氏始終如一地保持友誼,暗自表露出與他們聯(lián)袂遏制宋詩風的意圖,也使他們的交往隱約帶有了詩學盟友的色彩??滴醵辏?683)施閏章去世,李澄中和龐塏都作詩以表悼念,均表露出對詩壇前景的擔憂。李澄中說:“風雅賴砥柱,詩運悼中卑?!崩畛沃校骸杜P象山后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149頁。龐塏說:“大雅日淪沒,百家逞臆鳴。……砥柱中流間,斯人實老成?!饼媺N:《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315頁。均將施氏奉為詩壇的中流砥柱,認為他的離世加劇了詩運“中卑”的危機,隱隱以宋詩風為針砭對象。龐塏高度認同施閏章的師法典范觀念。作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的《偶成四首(其四)》有云:“施公詩律耐長吟,高子推敲太苦心。藏向名山休浪出,有時人起問唐音。(自注:施愚山名閏章,高阮懷名詠,俱宣城人,工詩,時競尚宋元,二公獨守唐人正法。)”龐塏:《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347頁。此時施閏章去世已有三年,而高詠也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離世。龐塏在詩中稱譽施閏章和高詠能在“競尚宋元”的風氣中堅守“唐人正法”,而且斷定他們的詩學主張在生前雖或寂寂無聞,但有朝一日必當為后進所取法。這一樂觀的展望,也傳達出他力圖維系“唐音”作為最高師法典范地位的決心。在失去所尊奉的“老成”后,龐塏和李澄中秉承施閏章的教導,力圖矯正學法宋詩的流弊,并且具體而微地體現(xiàn)在其與京師詩壇名家的交往之中。

二、“落落不相親附”——龐塏、李澄中對王士禛的疏離

居京期間,龐塏和李澄中對如日中天的王士禛均表現(xiàn)出疏離之態(tài)。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或源于彼此個性的差異,但應(yīng)當還與詩學思想特別是在典范選取上的分歧有關(guān)。概而言之,龐、李推崇“風人之義”與“溫柔敦厚”的詩歌審美傳統(tǒng)與創(chuàng)作觀念,標舉唐詩;而王士禛則對宋詩別有會心,他后來雖重返唐詩舊轍,但對宋詩的好感仍不絕如縷。即以雙方均推崇的杜詩而論,也各有重心與偏好。

王士禛為人和藹平易,樂于獎借后進,在當時就享有“操一代文章之柄,獎成后學,培養(yǎng)士氣,今之歐陽公也”張貞:《杞園集》,《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七輯第28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566-567頁。的令譽。五十名博學鴻儒中,與其時常過從者為數(shù)不菲;其中,曹禾、汪楫與陳維崧等在被征前就與王氏頻繁唱酬,入京之后,他們的交接更為密切。龐塏和李澄中與王士禛也有詩酒之會及文字往來,但頻度相對較低;兩人對后者雖有稱譽,但并不唯其馬首是瞻。對于龐塏和王土禛的關(guān)系,四庫館臣已有洞察:“當王士禎名極盛時,能文之士率奔走門墻,假借聲譽,塏獨落落不相親附,故士禎亦不甚稱之?!庇垃專骸端膸烊珪偰俊罚ㄏ拢?659頁。同時,王士禛與李澄中也并未因地緣關(guān)系而特別親近。在同鄉(xiāng)詩人中,李澄中真正引為同調(diào)的,是論詩與王氏相抵牾的趙執(zhí)信:“趙子才俊秀且雄,論詩往往與我同。”李澄中:《臥象山房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175頁。個中意涵,耐人尋味。

關(guān)于龐、李二人與王士禛詩學觀念的差異,前賢時哲已有涉及。鄧之誠先生指出:“塏詩專意學杜,一以性情禮義為歸。……王士禛不喜杜,故不甚稱塏。”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25頁。張健認為:“龐塏論詩一方面強調(diào)性情禮義,另一方面在表現(xiàn)形式上強調(diào)賦的方式,有鮮明的以文為詩的傾向。這兩方面與王士禛都可謂話不投機?!睆埥。骸肚宕妼W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490頁。考慮到李澄中與龐塏志同道合的事實,則上引論述基本上也適應(yīng)于王士禛與李澄中。這些看法揭示了雙方在人際往來中疏離對方的文學成因,啟人心智,但仍有補正的空間。

“風人之義”是龐塏論詩的理論依據(jù),而且得到了李澄中的有力呼應(yīng)。龐塏對“風人之義”的界定,大體不脫漢儒藩籬,即強調(diào)詩歌寫作當以美刺為旨歸,遣詞用字則要做到意內(nèi)言外,符合溫柔敦厚之旨。他以“風人之義”為基準審視詩史流變,與之相合的漢魏與盛唐詩歌被順理成章地歸入師法典范行列,而宋詩則被排除在外。他說:“古詩三百,昔人有感于意而作也,意存美刺,而詞必歸之溫柔敦厚以為則,此風人之義也。漢魏去古未遠,相師而守其義者也,盛唐諸君子懲六朝之弊,學古而通其義者也。后人昧其義而襲其辭,遂漸入于膚闊而不可止,人見其膚闊也,乃薄唐人為不足學矣,而又以漢魏為不能學,《三百》為不可學,而去而學宋矣。學唐者果盡失乎?學宋者果盡得乎?則亦未嘗審辨其義而深長思耳?!饼媺N:《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42頁。建構(gòu)起上溯《詩經(jīng)》下迄漢魏與盛唐的詩歌正宗譜系,不但沒有給宋詩預留一席之地,還認為學法宋詩是誤入歧途。引而申之,龐塏將“風人之義”作為自己論詩的大經(jīng)大法,也間接論證了宗唐的合理性與必要性。需要指出,龐塏也承認“宋承唐中晚之后,風格一放,取用益弘”的事實,并未全盤拋棄宋詩;然而,對于如何取法宋詩,他做出了“擇其雅者馴者而用之,其不雅不馴者去之”的限定,以扭轉(zhuǎn)當下“以俗俚為清真,以淺率為老放,以粗豪為雄健,以用僻事難字為奧博”龐塏:《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38頁。的習氣??此破瞥?,泯滅唐宋界限,但從其對“雅馴”的致意來看,毋寧說他激賞的宋詩,還是那些繼承了唐詩審美范式的篇章。不妨再看他對韓愈《南山》詩的評論:“如爛磚碎瓦,堆壘成坵耳,無生氣,無情致,無色澤。宋人乃舉以敵杜老《北征》詩,可怪之甚。若以退之此詩為詩,則退之文將不可為文,有是理耶?知退之之文之佳,則知《南山》詩之不佳矣?!饼媺N:《叢碧山房雜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725頁。強調(diào)其缺乏生氣、情致與色澤,逾越了詩文界限,也是韓愈的敗筆,難以與杜甫的《北征》相媲美。由此看來,發(fā)端于杜、韓而又為宋人所慣用以文為詩的手法,非但沒有得到龐塏的青睞,而且還是他著力駁斥的對象。概而言之,龐塏的心之所向仍不離唐詩。也正因此,他才將一浪高過一浪的學宋風氣貶為“循流之失源也”,又針鋒相對地提出,唯有“聲情調(diào)態(tài),一凖唐人,絕不矜琢雕繪,以希合時尚”龐塏:《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54頁。,才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正道坦途。

李澄中秉承孔子論《詩》的思無邪之旨與漢儒的溫柔敦厚說,批評“后之學者,膠一隅之見,不神明乎溫柔敦厚之旨,文字之內(nèi)則有詩,文字之外則無詩”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28頁。。本著這樣的視角審視唐宋詩,與龐塏如出一轍,他對于時下“厭盛唐之整栗,而矯之以宋、元”的流風極為反感,又對之大加撻伐:“襲其險僻之字以為新穎,其弊至于鄙率淺俚而不可讀?!崩畛沃校骸杜P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07頁。在李澄中看來,唐宋詩代表了詩歌的正變,有識之士自當加以區(qū)分,取法乎上;如果依舊沿襲“指斥漢魏,擯棄盛唐,奉宋、元為規(guī)模,尊蘇、陸為標的”的軌轍,其前景必定是“螢光自照,秋風一起,影響無存”李澄中:《臥象山房尺牘》,《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64頁。。

龐塏和李澄中對宋詩風的抨擊,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相當程度上是以王士禛及其追隨者為對象的。如所周知,王士禛的詩學思想變動不居,“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丁福保:《清詩話》(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63頁。。而即便是從康熙二十一年(1682)邁出返歸唐詩的步伐后蔣寅:《清代詩學史》(第1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629-648頁。對宋詩的興趣仍然不減,“己巳(1689年)、庚午(1690年)間,在京師,每從朱錫鬯、黃俞邰借書,得宋元人詩集數(shù)十家”王士禛,袁世碩:《王士禛全集》,第3冊,齊魯書社,2007年,第2303頁。;或許可以說,宋詩一直是他潛心揣摩的對象。這與龐塏和李澄中對宋詩風的指摘對比鮮明。雙方詩學觀念的分歧,在對杜詩的評價中得到了更為明晰的彰顯。

龐塏和李澄中“痛詩道榛蕪,于煩音嘈節(jié)中,獨刻意少陵”安致遠:《玉磑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11冊,第515頁。,但他們對杜詩并非毫無保留地贊揚;王士禛與杜詩的淵源雖不似前者那般深厚,但對杜詩亦時有鼓吹。因此,籠統(tǒng)地說雙方對杜詩有親疏之別,似乎還不夠精確。龐、李心儀杜詩與漢魏詩歌傳統(tǒng)相契的一面,對其開宋調(diào)之先聲的若干方面不無微詞;而王士禛對杜詩的欣賞則偏重于其“變體”,著力揭橥其與宋調(diào)的相通之處。雙方可謂貌同心異。龐塏說:“宋人學杜者頗多,而所領(lǐng)會不過‘老妻畫紙為棋局‘黃鳥時兼白鳥飛‘林熱鳥開口‘梅熟許同朱老吃‘一花一草吾友于之類,以為寫真,遂入粗俚惡道,而杜之妙處絕不在此。”龐塏:《叢碧山房雜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725頁。指出宋人未能繼承杜詩精華,反而滑向了“粗俚惡道”,也間接批評了杜詩好用俗語的創(chuàng)作手法。職是之故,龐氏對杜詩的效法集中于“老放平淡,婉而思,莊而有則”的一面,并且得到了李澄中“蓋非近今之詩,而具體乎少陵之詩也”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07頁。的佳評。王士禛則對杜詩尤其是其七古不吝贊詞:“七言古若李太白、杜子美、韓退之三家,橫絕萬古,后之追風躡景,惟蘇長公一人耳?!蓖跏慷G、張宗柟等:《帶經(jīng)堂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第826頁。不無以杜詩來綰合唐宋的用意。康熙四十四年(1705),他又提出“從來學杜者,無如山谷”王士禛,袁世碩:《王士禛全集》,第3冊,第2310頁。的觀點。就七古一體而論,他甚至認為黃庭堅“雖脫胎于杜,顧其天姿之高,筆力之雄,自辟門戶”王士禛,聞人倓:《古詩箋》(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頁。,達到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境地。從上引來看,王士禛對杜詩的標榜實潛藏著提升宋詩地位的苦心。這與龐、李二人可謂“話不投機”。

身處京師詩壇濃郁的宋詩風氣之中,龐塏和李澄中甘于緘默,自成一隊。龐塏回憶說:“漁村每自戒,不輕與人言詩,因以戒余。余每用其戒,不敢輕有所言,亦已久矣。”龐塏:《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41頁。顯現(xiàn)出二人宗唐觀念與主流格格不入的情狀。當然,雙方的詩學宗尚雖判若鴻溝,但并沒有將對立公開化,至少在表面上還保持著和睦關(guān)系。龐塏和李澄中詩集里都存有與王士禛唱和的篇章,王氏詩集中也收錄了與龐、李往來的作品,只是多為泛泛的應(yīng)酬之詞,很難看出詩學思想的共鳴。晚清朱庭珍對龐塏之于王士禛的復雜心態(tài)洞若觀火:“于阮亭雖不服從,亦不敢攻擊,另樹一幟,若附庸然。”郭紹虞,富壽蓀:《清詩話續(xù)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364頁。李澄中的步調(diào)與龐塏基本相同。實際上,與龐、李二人相與無間者,多數(shù)還是江南籍的博學鴻儒,他們頻繁唱酬并且互相延譽,一個宗唐的詩人群體呼之欲出。

三、“相切磋為詩歌”——龐塏、李澄中與京師宗唐詩人的交游

龐塏、李澄中與同年李鎧、徐嘉炎、馮勖、袁佑、彭孫遹、丘象隨等人迭相聚會,頻頻唱和,隱然形成了宗法唐詩的群體;在李氏離京后,龐塏等人又與閻中寬、蘇偉、黃自先、金德純等溝通聲氣,從而推動了唐詩在京師詩壇的東山再起。

龐塏和李澄中以唐詩為宗的審美旨趣和創(chuàng)作實踐,得到了諸多同年尤其是朱彝尊與毛奇齡等人的由衷稱賞。這不但有益于二者詩壇地位的確立和鞏固,也為其詩學主張的傳播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滴醵哪辏?685),朱彝尊為龐塏詩集作序,文中自道閱讀龐詩的感受說:“雅而醇,奇而不肆,合乎唐開元、天寶之風格。”朱彝尊、王利民等:《曝書亭全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433頁。夾雜著吾道不孤的知己之感。而毛奇齡也分別為龐塏和李澄中詩集作序,在入京應(yīng)試不久,他就關(guān)注到李澄中的詩作。關(guān)于兩人交往的緣起,毛氏回憶說:“往予來京時,慕諸城李漁村之為人,既而從李學士師宅誦漁村所著《臥象山人詩》,愛之?!泵纨g:《西河文集》,第512頁。毛奇齡極力揚扢唐詩,還與提倡宋詩的汪懋麟發(fā)生過爭論,與李澄中的詩學立場不謀而合,也自當提升他對后者的好感。

平心而論,龐塏與李澄中最為欣賞者還是彼此。李澄中對龐塏有“談詩惟子共,養(yǎng)拙畏人知”李澄中:《臥象山房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820頁。的推心置腹之言,李氏離京后,龐塏則不無“漁村歸后無良伴,冷落東林惠遠廬”龐塏:《叢碧山房詩三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522頁。的知音寥落之嘆。不過,這并不等于說他們的詩學交往范圍就僅僅限于彼此,依據(jù)李澄中的觀察,龐塏之詩,“一二賞音者獨推其雅正”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07頁。,可見響應(yīng)其宗唐立場者自有人在。關(guān)于這部分詩人的具體組成,我們可以根據(jù)以下幾條線索予以大體推定。首先是李鎧為龐塏詩集所作序文。文中追述居京期間的詩學交往對象與情狀說:“余與龐子及羨門、勉曾,余舅西軒公,余兄漁村相切磋為詩歌,月聚唔者三。所汲汲商榷而甲乙焉者,詩而已?!饼媺N:《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30頁。列舉與自己過從密切的同道,除了龐塏和李澄中外,還有彭孫遹、馮勖與丘象隨三人。從李鎧所述可以看出,他們在居京期間的聚會比較頻繁,而商榷詩歌利弊則是重中之重。其次則是徐嘉炎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與李澄中等人聚會時所作《癸酉冬日諸同年集寓宅,渭清以長歌見贈,次韻酬之》詩。詩中在歷數(shù)京華交游變動的情況后,提及自己最為親近的友人,除了陸葇與龐塏外,又以“南馮北袁最肫切,丘赤李白時將迎?,樼鹗套x倫輩冠,主盟長第誰能爭”徐嘉炎:《抱經(jīng)齋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392-393頁。概括之“南馮”即馮勖,“北袁”即袁佑,“丘赤”為丘象隨,“李白”即李鎧,“瑯琊侍讀”則是李澄中。第三是李澄中康熙三十三年(1694)二度離京時所作《季貞、華隱、方寅、雪崖、杜少、舍弟公鎧送別》詩。詩題所列人物,與李鎧序文存在明顯交集,與上引徐嘉炎詩也多有重合。詩中又有云:“欲折長堤柳,偏銷久客魂。相思非一事,新句好誰論?!崩畛沃校骸杜P象山房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820頁。流露出歸鄉(xiāng)后缺乏知己的憾意,這顯然是以彼此文學思想的投合為基礎(chǔ)的。結(jié)合三人所述來看,他們儼然結(jié)成了同聲相應(yīng)的詩學群體,而龐塏和李澄中則處于中心位置。

群體成員頻頻唱和,不但增強了相互間的情感,而且溝通了彼此的詩學思想特別是師法典范觀念,也相應(yīng)提升了內(nèi)部的凝聚力。龐塏和李澄中與一眾知交晤談時,一改平日寡言少語之態(tài),敢于直抒己見而不復有所忌諱,也得到了他們的認可與推舉。李鎧注意到:“雪厓自為詩,與其論古人、勸今人,總一指趣,故于一二同志往往暢所欲言,風雅之砥柱也?!饼媺N:《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44頁。李澄中則被徐嘉炎目為“主盟長第”者,此已見上引;另外,他還得到了袁佑“論文偏跋扈,老句法雄深”袁佑:《霽軒詩鈔》,《四庫未收書輯刊》七輯第27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3頁。的稱譽。這些褒詞或許夾雜著酬應(yīng)的成分,但也足見兩人的號召力之強。與此同時,他們的論詩主旨也得到了友朋的贊同與應(yīng)和。徐嘉炎在與龐塏等人聚會時,當場作詩表達知音之感:“知君詩思苦,嘗果有余甘。(自注:雪崖與余論詩頗合,又坐中有荔枝、枇杷,皆鮮果。)論古欣同調(diào),銜杯未覺酣?!毙旒窝祝骸侗Ы?jīng)齋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418頁。具體說,徐氏對龐塏“于唐以上之詩,無不探繹,而一以《三百篇》為本”徐嘉炎:《抱經(jīng)齋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526頁。的創(chuàng)作觀念稱賞不已。其實,徐氏“入都以來,見世多宗昌黎以及蘇、陸,偶泚筆為之亦復易,似頗邀賞識”徐嘉炎:《抱經(jīng)齋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50冊,第372頁。,由此見獵心喜,一度受風氣裹挾并走上效法宋詩的道路,但最終則又回歸到唐詩故轍。個中原因,除了他曾受到座主馮溥的指點與規(guī)勸外,或許也離不開與龐塏等友人的切磋。與此同時,龐塏和李澄中以杜詩為宗的蘄向也得到了他們的積極跟進,二者與彭孫遹、馮勖、丘象隨、李鎧等人,“取杜甫詩,研索其法,所詣益進”《清史列傳》,《清代傳記叢刊·綜錄類》,臺北明文書局,1986年,第782頁。。

需要指出,受群體成員仕履變動等因素的影響,這一詩學陣營并不能始終保持穩(wěn)定。如李澄中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和康熙三十三年(1694)兩度離京,其間,丘象隨、袁佑與馮勖等人也有返鄉(xiāng)經(jīng)歷。面對友朋的聚散無常,李鎧慨嘆道:“求如疇昔之唱予和汝,杳不可得?!饼嬫z:《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30頁。不過,伴隨著舊交的離開,一時名流如閻中寬、蘇偉、陳于王與黃元治等,陸續(xù)加入與龐塏等人唱和的行列,也為后者詩學影響的擴大創(chuàng)造了條件。李塨《原任戶部郎中閻公易庵墓志銘》有云:“(閻中寬)補官,與淮安李學士鎧、大名袁翰林佑、山東蘇中翰偉、任丘龐翰林塏、宛平陳處士于王,結(jié)詩社,著述成帙?!崩顗b、鄧子平等:《李塨文集》,河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96頁。王士禛《敕授徵仕郎中書科掌印中書舍人茂弘蘇君墓志銘》:“(蘇偉)比官京師,時曹務(wù)清簡,與翰林袁君杜少、龐君雪厓、郎中黃君自先諸名流為詩社,文譽藹然?!蓖跏慷G,袁世碩:《王士禛全集》,第3冊,第2208頁。除此之外,根據(jù)龐塏詩集,與之聚會酬唱較為密集者還有山陽劉愈、襄平金德純等人。在日常的唱和中,其宗唐詩學思想也隨之傳播與擴散。此處不妨略舉龐塏與金德純的交往情狀,以窺見個中情形。金德純讀到龐塏詩集后,對其“寄興深遠……一本性情,無時俗膚闊湊泊之習”的創(chuàng)作路向深表仰慕,兩人因詩定交,又由于居處接近,“非余(注:金德純)過雪崖,即雪崖過余”龐塏:《叢碧山房文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631頁。。龐塏對金氏寄望頗高:“念子苦向?qū)W,望古以為師。窮索《文選》理,不染宋元詞。哲人久不作,風雅就凌夷。嗟余日衰老,力薄難自持。相期各努力,庶用慰來茲?!饼媺N:《叢碧山房詩四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522頁。期待對方能與自己合力對抗大行其道的宋詩風,以維系風雅于不墜。后來,龐塏在寓所接待吳越彥與金德純,再度作詩以表彰后者的取向之正:“風人不復作,六義竟沉淪。黃鐘閉無響,瓦缶鳴相宣。吳君獨好古,正始情所敦。金子不適俗,力謝宋與元?!饼媺N:《叢碧山房詩四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575頁。流露出殷殷期待之意。

關(guān)于龐塏和李澄中在京師詩壇的影響,后輩詩人邊汝元觀察到:“邇來詞壇孰與儔,東武詩翁推武庫(自注:謂李渭清先生)。執(zhí)盟牛耳互稱雄,江黃邾莒爭奔赴?!边吶暝骸稘O山詩草》,《四庫未收書輯刊》第八輯第23冊,第343頁。在與眾多后進之士的交接過程中,龐塏和李澄中的典范觀念也隨之擴散,匯入京師詩壇重返唐詩的洪流當中,逐漸對宋詩風形成了壓制。當博學鴻儒應(yīng)召抵京之初,宋詩風頭正勁。毛奇齡回憶說:“前此入史館時,值長安詞客高談宋詩之際?!泵纨g:《西河文集》,第597頁。此后數(shù)年,這一趨勢有增無減??滴醵辏?684),李澄中為友人周斯盛詩集作序時還以調(diào)笑的口吻說:“或謂近世詩人類祧李唐,而宗蘇、陸。屺公不宋、元之是趨,得無適越而北轅乎哉?”李澄中:《臥象山房文集》,《山東文獻集成》第一輯第35冊,第304頁。不過,及至康熙三十三年(1694),龐塏刊行自家詩集,一時名家紛紛為之作序,其中對當下京師詩壇風氣的描述已有顯著區(qū)別。王澤宏說:“二子(注:龐塏與李澄中)亦互相砥礪,古道自許,然而人弗尚也。近始稍有好之者過龐、李而問道焉,此反正之機也。夫孤行己意于舉世不為之時,而用其識力以回風氣之漸,豈不毅然稱大丈夫哉?”龐塏:《叢碧山房詩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267頁。他們的詩學主張從寂寂無聞到逐漸為人信從,既是其聲望逐步提升的表征,也透露出唐宋詩地位反轉(zhuǎn)的端倪??盀榕宰C的是,就在同年,昔日提倡宋詩的主將之一田雯再度入京為官,卻不無形單影只之嘆:“華顛白紛,問學荒落,遂緘口不復論詩,以故四方文章之士以詩見投者,亦從不一卒讀。”田雯對待后輩的不同態(tài)度,主要原因似乎并不是自稱的年齡老大與學問欠缺,而與審美趣味的契合與否相關(guān),否則也難以解釋他對學習宋詩的王式丹、殷譽慶為何另眼相待,一旦兩人造訪,“不禁披衣以起,又復攘臂論詩,命觴浮白,歡然意得,夜分不能去”王式丹:《樓村詩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6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36頁。。綜合正反兩方面的言論看,昔年田雯、汪懋麟等金臺詩人宣揚宋詩并營造的“詞場跋扈同張軍”田雯:《古歡堂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8冊,第251頁。之盛況,漸有成為明日黃花的趨勢。這雖是多方面合力的結(jié)果,但龐塏和李澄中無疑也發(fā)揮了突出作用。

四、余論

京師詩壇的宗唐陣營并非鐵板一塊,而是隱藏著多元的審美情趣和創(chuàng)作訴求。既有研究已注意到,清初唐宋詩之爭的走向與其時的政治氛圍密切相關(guān)。身處“天子腳下”的詩人特別是李蔚、梁清標、馮溥等達官,擔負著弘揚新朝文治的重任。站在聲與政通的視角,他們強調(diào)“無論格有升降,即國運盛殺,于此系之,不可不飭也”張寅彭:《清詩話三編》,第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813頁。,以黼黻新朝、謳歌盛世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旨歸。相比而言,高華壯朗的唐詩特別是盛唐詩歌,自然更適合承載這類政治使命。諸多博學鴻儒如施閏章、毛奇齡與方象瑛等,與上述廟堂高官桴鼓相應(yīng),典型地體現(xiàn)出宗唐詩學的政治底色。不過,就龐塏和李澄中而論,情況稍有不同,他們雖與馮溥等人也有來往,而且崇唐抑宋的根本立場亦不無接近,但如上文所述,他們刻意與達官保持距離,也因此得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各自詩學思想的獨立品格。二者對師法典范的選擇,更多還是基于自身遭際與審美趣味。進入史館后,龐塏與李澄中的官宦生涯均經(jīng)歷了動蕩,他們居京期間的生活也頗為困窘。這些因素夾雜在一起,漸使其心境偏于低沉,進而使各自的詩歌烙上了蒼涼沉郁的印記。時人認為龐塏詩“哀怨高涼之意多,近于中晚,未若開元、大歷之冠裳佩玉也”龐塏:《叢碧山房詩初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268頁。,李澄中詩“參伍于中晚之間,而自成凄壯之音,老放悲涼,洗絕浮艷”安致遠:《玉磑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11冊,第515頁。,均與盛唐詩境相去較遠。龐塏曾明確指出:“沈、宋、王、孟、高、岑諸公,昌明博大,自是盛世之音,未免文勝于質(zhì),故當以子美為宗子也?!饼媺N:《叢碧山房雜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2冊,第724頁。表現(xiàn)出對盛唐詩人與“盛世之音”的疏遠心理。進一步說,在清廷多管齊下來論證政權(quán)合法性的特殊背景下,唐詩在京師詩壇地位的提高,誠然離不開其謳歌治平的功效,以及詩人對官方立場的自覺貫徹,但其本身的藝術(shù)特征和審美特質(zhì),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藝術(shù)感召力,仍然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進而催生出不同的學法路向。由此,對于唐宋詩之爭的觀照,詩學發(fā)展的內(nèi)在理路仍需得到進一步重視。

對唐宋詩之爭的考察,可以從多個維度展開。既有研究集中于個案,注重從觀念史角度考察不同詩學觀點的碰撞和交鋒,取得了豐碩成果。然而,新舊思潮的變遷,還體現(xiàn)于知識群體日常生活的諸多方面,特別是在對交往對象的選擇與交接當中。所謂道不同者,不相為謀,反之亦然。因此,通過還原特定時間和空間中彼此往還的細節(jié),并且與主體的理論批評和創(chuàng)作實踐相比照,或許可以對文學思想的演變歷程與動力等獲得更加具有現(xiàn)場感的認識。這既有助于窺見唐宋詩之爭的深層情景和現(xiàn)實指向,也為全面立體地研究唐宋詩之爭提供一種可行的思路。

ThePoeticStyleoftheTangDynastyinthePoetryCircleoftheCapitaloftheEarlyQingDynasty

——FocusingonthePoeticalInteractionsofPangKaiandLiChengzhong

DaiLiang

(ShandongUniversity,Jinan250100,China)

Abstract:

AftertheyenteredBeijingtotakeexaminations,PangKaiandLiChengzhongoftenexchangedpoeticsandresonatedwitheachother.Filialpiety,brotherlyanduprightpersonalityorientation,madethemappreciateeachother;TheelevationoftheQiziandtheworshipofTangpoetry,aswellasShiRunzhangspositiveintroductionandsoon,contributedtothedeepeningandconsolidationoftheirfriendshipfromdifferentaspects.Duetothedifferenceintheconceptofteachingmodel,thetwoofthemkeepdistancewithWangShizhen,whowasveryinfluential.PangKaiandLiChengzhonghighlighttheaesthetictraditionsandcreativeconceptsof“ThinkingsofPre-qinPoets”and“gentlenessandsincerity”,theypraiseTangDynastypoetryhighly;whileWangShizhenfavoredSongDynastypoetry.EvenasfarasDufuspoems,theyhavetheirownprioritiesandpreferences.PangKaiandLiChengzhongLiKai,XuJiayan,F(xiàn)engXu,YuanYou,PengSunYuandQiuXiangyugottogether,frequentlyrespondedwithpoem,formedthegroupoflearningTangpoems;whenLiChengzhongleftBeijing,PangKaicommunicatedwithYanZhongkuan,SuWei,HuangZixianandJinDechun,amongothers,thuspromotedtherevivalofTangDynastypoetryintheBeijingpoetrycircle.

Keywords:PangKai;LiChengzhong;poeticscommunication;poetrycircleofthecapital;Tangpoetrystyle[責任編校海林]

作者簡介:代亮(1980—),男,山東安丘人,文學博士,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研究員,主要從事清代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20FZWB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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