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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后街新開一典當(dāng)鋪,叫裕祥樓。
老板姓鄧,名大禮。私塾先生“白胡子”說:“其名乃取意于‘大道之行,禮當(dāng)為先’?!比淮瞬⒎恰按蠖Y”之本義。鄧大禮的母親,婚后七年一直未孕。在族親攛掇之下,鄧家已寫好休書。恰在此時,其母忽見喜脈。鄧大禮出生前一日,其父卻死于非命。其母這些年受盡凌辱,即便有喪夫之痛,仍將兒子取名“大禮”——她感恩老天有眼,終究給她送了一份天大的禮物。
時隔多年,新上任的縣長見鄧大禮長得清秀,兩眼有神,便讓他做了自己兒子的書童。
縣長的兒子叫李富貴。
那年,李富貴考入省城一大學(xué)。離開裕后街時,他仍將鄧大禮帶在身邊。
李富貴大學(xué)畢業(yè)后,即被一政府要員看中,授以官職。他入職當(dāng)天,便讓鄧大禮獨自回了裕后街。
過了半年,鄧大禮將臨街的祖屋改成了典當(dāng)鋪,即裕祥樓。
裕祥樓的生意很快火爆起來。街坊們都說,是店內(nèi)擺放的一塊大屏風(fēng)造就了滿屋好風(fēng)水。又說,裕祥樓砌柜臺時用了魯班所推崇的大吉大利的尺寸。當(dāng)然,更多的人說是鄧大禮做了十幾年的書童,沾足了李富貴與生俱來的富貴之氣,何況人家名字就叫“富貴”呢?
街坊們時不時便會聽到李富貴如何受到要員器重的說法?!袄罡毁F這輩子會大富大貴!”鄧大禮時不時會附和一句。他還承認,是李富貴帶給了自己好運氣。
街坊們很快發(fā)現(xiàn),鄧大禮經(jīng)營典當(dāng)行很講誠信,也很守規(guī)矩,從不將人家所當(dāng)物品故意貶低。
這日,一個西裝革履、戴金絲框圓眼鏡的男子走進裕祥樓:“鄧?yán)习澹饪珊茫俊?/p>
鄧大禮定睛一看,竟是李富貴:“什么風(fēng)把李大公子吹回來了?”
李富貴坐下后,鄧大禮上茶,笑道:“聽說公子現(xiàn)在很風(fēng)光?!?/p>
“所以,我要把你接到省城去享福?!?/p>
“鄧某出身微末,怎能受得起榮華富貴呢?”鄧大禮的話說得很謙卑。
李富貴聽罷,一臉慍色。他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如今財大氣粗,還真忘了這好命怎么來的?”
“公子帶給的好,鄧某一輩子銘記!”但他仍沒答應(yīng)跟隨李富貴前往省城。
李富貴怒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不敢。不敢?!?/p>
李富貴甩手離去。
鄧大禮站在門口,愣愣地往街上看了老半天。
過了兩日,一陌生男子走進裕祥樓,說要當(dāng)東西。他從包袱里拿出一只深黃色的麒麟擺件。鄧大禮以為這是個銅質(zhì)的擺件,接過一看,張大了嘴巴——這麒麟竟是黃金所制。
裕祥樓開張以來,第一次遇到這般金貴之物。
他有點兒猶豫。
金麒麟最終被鄧大禮留了下來。因為陌生男子哭哭啼啼說了一番理由,讓他難以開口拒絕。
陌生男子離去后,鄧大禮捧著麒麟仔仔細細地看,終于認定這麒麟并非真金制作。他剛才看走眼了。不過,這東西做得很費心思,幾可亂真。他倒抽一口冷氣。
三日后,李富貴突然闖進裕祥樓。其身后,幾個警察押著當(dāng)麒麟的那個男子進來。
李富貴大聲道:“這慣賊偷了我家祖?zhèn)鞯慕瘅梓耄f是當(dāng)?shù)侥愕昀飦砹??!?/p>
警察警告鄧大禮:“如不交代,視同窩藏贓物,與盜賊一并處置!”
鄧大禮聽罷,認真看了一眼李富貴,然后從柜里捧出一只麒麟,遞給李富貴。李富貴抓起麒麟掃了一眼,便摔在地上,嚷道:“假的!”
“怎……怎會是假的?”
“你私下調(diào)了包,竟敢把一只銅麒麟當(dāng)成金麒麟來騙我,是想讓自己的腦袋搬家吧!”
警察忽地端槍對準(zhǔn)鄧大禮。
鄧大禮鎮(zhèn)定地說:“你不妨找金匠來驗證,看看是金麒麟還是銅麒麟?!?/p>
金匠來了。
很快,金匠說:“沒錯,是金麒麟!”
李富貴很愕然。他看到鄧大禮一臉平靜,便有些泄氣,悻悻地說:“你鄧大禮眼毒,下手也快呀!”然后,他揮揮手讓旁人都出去。
鄧大禮說:“你成心設(shè)下圈套,拿出一樣假東西來當(dāng),要詐得我傾家蕩產(chǎn),再治我大罪?!?/p>
“誰讓你不跟我上省城!”
“從讀私塾那天開始,到念大學(xué),你一直討厭寫文章。先生留下的作業(yè),都是我替你完成。甚至呈給那位要員看的文章,你也讓我來寫。我實在不想再寫了!”
“既然你都幫了我十幾年,再幫我一段又如何呢?”
“看來這段時期至關(guān)重要?!?/p>
“李某不打妄語。我的恩人跟上頭推薦了我,上頭正在考察,我需要你幫我。”
“之后便是青云直上,飛黃騰達?”
“所以……”
“但我真的不會再幫你了?!?/p>
“看來你忘了,你的一身才氣是從何而來?”
“拜你所賜,我能讀書,對此我深感萬幸。這尊我找人趕制的金麒麟,已耗盡我多年積蓄,送給你,算是我連本帶利還給你的學(xué)費。從此,我不再欠你李富貴一分一毫。”
“你太絕情了!”
“誰絕情?上個月,我接到老師的來信,說你帶兵抓了好幾位老同學(xué)。他們哪兒有錯?無非為打土豪分田地的農(nóng)民說了幾句公道話。這事讓我有揪心之痛,即便再為你提筆,也是下筆無神。所以,這文章我是沒法再寫了?!?/p>
李富貴見話已說絕,抱上金麒麟,沮喪離去。還沒走到街口,他咬咬牙,仍不解恨,招手讓等在街口的警察過來,對他們說:“快去,把那家伙給我?guī)ё?!?/p>
但警察沒抓到鄧大禮。
鄧大禮猜到,李富貴一定會很快派人來抓自己。李富貴一離店,他便立即從當(dāng)鋪的后門離開了。
很多年后,李富貴在省城再次見到鄧大禮,但他抓不了鄧大禮了,反而成了鄧大禮擒獲的一名俘虜。這時,鄧大禮已是解放軍中的一位老戰(zhàn)士——當(dāng)年,他逃出裕后街,便參加了湘南紅軍游擊隊……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