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立新
那年,我在縣城的高考補習班復讀。一天早上第一節(jié)下課,我剛站起身,就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座位上,大夫說我是嚴重營養(yǎng)不良,外加心理壓力大,給我滴了葡萄糖水。班主任讓我回家休息一周,但我家在三百里地外,為了高考,我沒回去,而是回到寢室,爬到鋪位上邊休息邊背高考政治題。
晚飯時,有個同學跟我說:“你沒回家?老師都給你家打電話了?!?/p>
一聽說老師通知我家了,我急忙到校門口電話亭給家打電話,那時打電話要通過郵局交換臺轉(zhuǎn)接,我等了二十多分鐘,最后來接電話的是母親,聽母親很不均勻的喘息聲,我知道母親是急三火四跑到村部接電話的。
“麗呀,你咋樣了啊,咋還沒到家呢,你爸接完老師電話就去公社車站接你啦。”
“媽,我沒事,就是血壓低,不回去了,你去公社把我爸找回去吧。”一寸光陰一寸金,高考復讀的節(jié)骨眼兒上,我沒跟母親解釋太多,我知道她能懂我。果然,母親說:“好吧,要是實在挺不住,就回來。”
第二天清早,起床鈴剛響過,就有一個走讀女生跑進來說:“苗麗,校門口有人找你。”
初夏清早,風還很硬,一出門我就被晨風扎得渾身涼。校門口,母親站在漸升起的陽光影兒里等我。她梳著那年月農(nóng)村婦女常梳的短發(fā),但發(fā)絲毛毛糙糙的,身上穿著我上中學穿剩下的藍罩衫,因為小,她在底下接了圈兒深藍色布,不過,她縫衣針腳好,常人看不出來。
我們母女已有三個月沒見面了,奔到母親跟前,思念產(chǎn)生的熱流一下子涌遍了我的全身?!皨專阏@樣早?”我驚喜地摟緊母親胳膊。
“坐你二舅車來的,不然哪有這么早,到這兒天剛露亮。”
我才想起,二舅給公社開拖拉機,每周末清早往縣城拉一趟生豬,送到副食公司去。沒想到母親竟是坐那輛載滿豬肥味的車來的,我心里一下子五味雜陳。
宿舍同學都上自習去了,母親放下身上背的袋子,從里邊拿出一袋奶粉、十個煮雞蛋和一罐頭瓶肉絲炸醬。
她給我沖了杯奶粉,說:“你要天天喝奶粉,吃雞蛋和肉絲醬拌飯,要知道,身體強了,才能學習,就是棵苦菜,也照樣能開花?!?/p>
熱熱的奶香味兒里,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復讀機會,想到父母節(jié)衣縮食湊上的 2000 多元錢復讀費,想到正讀書的弟弟妹妹,我眼里立即噙滿淚水。
母親走后,我學習勁頭空前高漲起來,就連早上晨跑時,也拿著張字條,邊跑邊背時事政治題。到食堂吃飯時,我用母親做的肉絲醬拌飯,醬里除了肉香,還滿含著母愛味道,我的飯量一下增加了,晚上下晚自習回到寢室,沖一杯熱奶粉,吃一個水煮雞蛋,躺到鋪上看書到半夜,就像母親在身旁陪我一樣,心里特別溫暖。漸漸地,我走路也不再軟綿綿頭重腳輕了。
那年高考前,母親又來了幾次,她為節(jié)省來回兩元錢的車費,每次都坐二舅的拖拉機來。來之前,她天不亮就起來煮雞蛋,炸肉醬,或烙糖餅。到了后,得在校門口土臺上等一兩個鐘頭,等我們起床鈴響過,才托同學捎信給我,她才能見著我。
就是棵苦菜,也要開花。那年高考,我考上了一所師范學校,在師范學校校園里,每當晨起鈴聲響過,望向綠樹掩映著的校門口,我總會想起母親等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