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存麗

外婆家離我們家大約兩公里，去外婆家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條河面很寬的大河，河埂兩邊有高大挺拔的桉樹。

水卷槽其實是由一棵特別粗壯的大栗樹鑿出來的，它的上部及中間被鑿空，底部特別厚，兩側(cè)稍薄，它橫亙在河上方，這端連著路下面的涵洞，那端連著田野間的溝渠，可以當溝渠過水，也可以當橋使用，它是附近連接河兩岸的唯一通道，平日里，人們從水卷槽里小心翼翼地往返于河兩岸，它也是通往外婆家最近的路。誰也說不清，這座水卷槽的橋造于何時！但自我能記事起，它就橫亙在那里。還有另外兩條去外婆家的路，都要從其他村子經(jīng)過，因嫌太繞路，我們?nèi)ネ馄偶規(guī)缀醵紡乃聿劾锝?jīng)過。一年四季，除了特別干旱的時間外，水卷槽里幾乎都有流水，而大部分時間過橋，都要脫鞋。雨季來臨時，看著橋下湍急而渾濁的河水，我膽戰(zhàn)心驚、望而卻步。每次和家人同行時，總是家里的人背著我慢慢地過橋，但心里依然很害怕。稍大一點敢單獨去外婆家時，我總是貓著腰，扶著水卷槽兩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蹚過。我最喜歡秋季到外婆家，因為那時，剛好是人們放稻谷水，準備抖谷子的時候，這時過橋，大河里的水不太多，流得也不急，水卷槽里的水較少，我不太害怕，還能看到五顏六色的谷花魚、頭大尾小的木頭魚及小泥鰍等順著稻田間的溝渠游進水卷槽里。每次過橋，只要稍有響動，游到水卷槽中途的魚兒就會迅速游回去，只有木訥的小泥鰍會靜靜地蜷伏槽底或緩慢地游回去。有時過橋后，我高卷褲腳，坐在水卷槽邊的石礅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溝渠里游進水卷槽的小馬魚和泥鰍來咬腳，有時還可以順勢踩住一條小泥鰍，體味一下腳板癢癢的既好玩又難受的感覺后，才忙著跑去外婆家。

外婆是我外公續(xù)弦的女人，她嫁給我外公時，還帶來兩個年齡比母親小的男孩，他們都管母親叫“大姐”。外婆嫁給我外公半年后，母親就出嫁了；兩年后，外公去世，她艱難地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在我的記憶里，外婆勤勞善良、心靈手巧，她滿頭白發(fā)、裹小腳，總是穿著干凈的大面襟衣裳，一臉慈祥的笑容，兩邊顴骨處總有一抹酡紅，與她相處，如沐春風(fēng)。外婆視母親如己出，對母親比對兩個舅舅還好！母親與外婆在一起時，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拉家常，而更多的時候是交流做家務(wù)的經(jīng)驗，如：怎么發(fā)面、和面做出來的麥粑粑和蒸出來的饅頭才好吃；怎么炒手酥圓豆，才能讓炒出來的豆子既黃又泡……我常在一旁邊玩邊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心里暗自驚嘆她們那份不是親母女卻勝似親母女的情分。母親的大名叫王桂仙，外婆喊她時總是飽含深情、輕輕地喊“桂仙”，宛若呼喚下凡的仙女。我們每次回外婆家，外婆都親熱得不得了，只要聽到我們的聲音，總要放下手中的活計出來迎接。而每次回家前，外婆總要把我們送到大門口的池塘邊，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令我記憶猶新。母親總是親熱地喊外婆“阿媽”，她對外婆的孝順和依戀常令外婆家的左鄰右舍羨慕不已。

外婆是個極有骨氣又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大家閨秀，她的言行舉止，深深地影響了母親，也影響著我們。因為外婆太忙，加之要蹚過水卷槽，她不太方便來我們家，為此，母親常抽空回去看她，且每次回去都要帶些好吃或適用的東西；而從外婆家歸來時，也常帶回外婆親手做給我們的食物。我上小學(xué)時，因讀過“萬條垂下綠絲絳”“桃花潭水深千尺”等詩句，想著長大后，要在去外婆家路上、河對面水卷槽左右兩邊的河埂上栽一排垂柳，再種一排桃花。那樣，春天去外婆家時，既能看到滿樹桃花及花瓣飄進水卷槽里、桃花逐流水的情景，又能感受到如煙柳絲輕拂臉頰的愜意。我不知魚兒見了花瓣是沉下槽底不動，還是頭頂花瓣繼續(xù)閑游？但我能想象：當婀娜的垂柳及桃花的倩影倒映在水卷槽及河水中時，肯定是最美的風(fēng)景！每年夏末秋初，在經(jīng)過水卷槽的途中，還能摘桃子給外婆和母親吃……想著這些，我心里美滋滋的，總盼著快快長大。

后來，人們在離水卷槽不遠的地方建了一座水泥橋，我每次回老家從河埂上經(jīng)過時，總要佇立在水卷槽曾橫亙的地方，默默地眺望河對岸那片延伸到外婆家大門口池塘邊的田野，我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母親和外婆會出現(xiàn)在池塘邊或田埂上，直至淚水盈眶……

哦，水卷槽，外婆橋，那座讓年幼的我既害怕又渴望去經(jīng)過的橋，它曾將一對苦命的母女緊緊地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