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琪
《駱駝祥子》是中國作家老舍的一部長篇小說,文章風格質(zhì)樸,多使用北京方言,語言給人以親切之感。尤其在表述底層人物的對話和思維過程中,作者使用了大量的口語化表達,使小說更貼近人物的生活現(xiàn)實,增強了人物形象的真實感,也使得文本更具地域特色,為讀者提供了更豐富的文化背景和社會背景。該小說至今已有多個英譯版本,而其譯文是否能達到翻譯中的生態(tài)平衡,是本文分析的重點。因此,本文選擇葛浩文、詹姆斯及施曉箐三個各具不同風格的譯文,基于“三維”適應轉(zhuǎn)換的理論進行比較,分析譯文生態(tài)的平衡程度。
詹姆斯認為,早期伊萬·金的譯本對文章內(nèi)容做出了較大的改動,形象上較原文也存在出入。因此,詹姆斯在重譯時,完全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未刪除、修改任何信息。
施曉菁早期第一版譯文翻譯存在部分缺失,最后一章節(jié)并未完整譯出。其后期的第二版譯文主要作翻譯教學用,因此為英、漢雙語版,英文名為CamelXiangzi。考慮到中國本土文化傳統(tǒng),其使用的翻譯策略更加靈活,總體風格也盡量接近原作。
葛浩文認為,中西文化存在一定差異,過于忠實原文會造成一定的語義偏離,誤導讀者,且不符合英語表達方式,給人以生硬之感。因此,葛浩文重譯《駱駝祥子》時,在最大限度上保證譯文的完整性的基礎上[1],盡量體現(xiàn)出“作者本位”,并在一些細節(jié)性的翻譯上有著極大的考究。
胡庚申教授以達爾文的生物進化理論為基礎,從一個嶄新的角度提出了“生態(tài)翻譯”這一概念,它強調(diào)翻譯必須根據(jù)原作的內(nèi)部生態(tài)環(huán)境,在翻譯的過程中作出選擇,并在這種生態(tài)框架下實現(xiàn)語言的轉(zhuǎn)化[2],“三維”轉(zhuǎn)換理論是其中一個重要理論,意在從語言、文化、交流三個方面在翻譯的時候持續(xù)地進行調(diào)整和變換。生態(tài)翻譯學在一個新的角度,將生態(tài)學與翻譯學聯(lián)系到一起,兩者相互促進,為推動翻譯學發(fā)展提供了更大的空間。
適應與轉(zhuǎn)換在文學翻譯中有著不同的解讀,適應指譯文需要“適應”原文所描述的特定歷史階段、獨特文化以及讀者的需求,從而實現(xiàn)對原文內(nèi)涵的轉(zhuǎn)換,達到文化傳播的目的。同樣譯者應根據(jù)自身特點來有針對性地“選擇”與目的語文化相適應的文本予以傳播,將生澀難解的內(nèi)容以一種目的語能夠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形成符合目的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翻譯風格[3]。
生態(tài)翻譯學要求譯者對翻譯的認識要與時俱進,在翻譯的過程中充分傳達出文學作品應有的價值,從不同方面或視角激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
語言維維度上的適應轉(zhuǎn)換,要求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根據(jù)語篇風格,在語音、句子安排等不同層面和角度上對譯文進行用詞的適應和選擇[4]。因此,在翻譯《駱駝祥子》過程中應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語言風格及語言特點,盡量完整地將老舍的語言魅力及特色展現(xiàn)給目的語讀者。
例1: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么時候出車與收車都有自由。[5]1
葛浩文譯:They rent handsome rickshaws,put in a whole day,and are free to come and go as they please.[6]7
詹姆斯譯:…rent good-looking rickshaws and work all day,They take their rickshaws out when they feel like it and quit when they feel like it.[7]1
施曉菁譯:…who rent smart rickshaws and work round the clock,starting work or knocking off whenever they please.[8]1
從句子結(jié)構來看,葛浩文版本譯文,將本句與前文拉車人的特點分成兩句,并根據(jù)動詞切割成短句,句子簡潔且具有音韻美,也符合原文行文特點;詹姆斯和施曉菁版本均采用從句形式,前者將人物描寫作為從句,主句仍為動作描寫,因此,與后文不得不分成兩句,顯得較為冗長;后者將動作描寫連用兩個從句,減少了主語的使用,使句子結(jié)構更加統(tǒng)一。從選詞來看,原文中出現(xiàn)拉“整天兒”一詞,結(jié)合下文,這類車夫有時會“白耗一天”可以看出,他們并不是一天到晚在工作,僅是將車按整天租賃,因此,使用“work all day”和“work round the clock”缺乏一定準確性,葛浩文版本譯文使用“put in”表示“投入、將某物放在某處”與下文中他們將車放在“車口”或宅門更加準確。
例2:弄好了,也許一下子弄個一塊兩塊的;碰巧了,也許白耗一天。[5]1
葛浩文譯:If luck is with them,they can land a fare right off,earning as much as a silver dollar or two.But if luck passes them by,and they don’t make enough to pay for that day’s rental.[6]7
詹姆斯譯:They might get a dollar or two just like that if it’s a good job.Having struck it rich they might take the rest of the day off.[7]1
施曉菁譯:With luck,a single trip can net one or two silver dollars; but it may happen too that they spend the whole day idle.[8]1
此句也是在句型上的轉(zhuǎn)換,葛浩文版本采用if條件句,沿用了原文的句式,前后對仗公整,更符合英語表達形合的特點;詹姆斯版本將該句分為兩個句子,但第二句理解為“發(fā)了財后他們也許會休息一天”,筆者認為可能對原文理解有誤;施曉菁版本正確表達出了原文意思,但在語言結(jié)構上未能達到原文的效果。
漢語所注重的意合,以及英語所注重的形合,需要不同的形式及習慣來表達。因此,譯者在翻譯時應根據(jù)語境,選擇讀者更能接受的方式。
文化維維度上的適應轉(zhuǎn)換,要求譯者意識到翻譯是一種跨越語言及文化的交流,因此,譯者需要努力克服文化屏障,致力于使兩種語言在文化層面達到一種和諧的生態(tài)平衡,以保證信息準確有效地傳達。因此,譯者要恰當?shù)亟忉尯蛡鬟f文化內(nèi)涵,以促進文化理解,并盡量減少目標讀者的陌生感。
例3:拉出“車份兒”和自己的嚼谷。[5]2
葛浩文譯:...in hopes of earning enough to pay for that day's rent and food.[6]7
詹姆斯譯:...hoping they can earn the rickshaw rental and their expenses for one day.[7]2
施曉菁譯:...in the hope that,...they will have earned enough for the rickshaw rent as well as their daily needs.[8]2
“嚼谷”指生活的開支、費用,屬于北京方言。對北京方言不理解的讀者無法理解什么是“嚼谷”,本句采用異化策略,將這一詞譯為國外讀者可以理解的形式,即“生活開支”,葛浩文版僅翻譯為“food”語義略微狹窄。
例4: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車,筋肉的衰損使他們甘居人后。[5]2
葛浩文譯:Those over forty will have been at it for at least a decade,which takes its toll; settling for mediocrity.[6]7
詹姆斯譯:Some of those over forty have been pulling rickshaws for only eight or ten years.They begin to slow down as their muscles deteriorate.[7]2
施曉菁譯:As for the over-forties,some have strained their muscles by pulling for eight or ten years and are content now to take second place.[8]2
“甘居人后”出自明·張岱《自為墓志銘》:“奪利爭名,甘居人后;現(xiàn)場游戲,肯讓人先”,意為甘愿處在別人后面。葛浩文及施曉菁版根據(jù)原有意思進行意譯,分別譯為“安于平庸”和“居次要地位”,同樣可以表達出處在別人后面的意思,尤其是葛浩文版本用了“setting for”一詞,有“滿足于、將就”的意思,更是將甘居人后的“甘”給譯了出來;詹姆斯版譯文過于重視原文,直譯為了“slow down”,未能準確傳達出原文該詞本身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
綜上,由于文化差異,目的語讀者并不一定能夠理解原文中想表達的文化內(nèi)涵,因此,大部分情況并不能采用直譯的方式,譯者要理解其內(nèi)在含義,通過意譯的方法,將文化進行適應性轉(zhuǎn)換,以便讀者更好地理解,從而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
文化維維度上的適應轉(zhuǎn)換,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注意到語言所要傳達出的意圖,從而選擇合適的表達方式。所以,在翻譯過程中,除了要注意原文的內(nèi)容和文化含義的正確傳遞之外,還要注重交際的層次,即原作所要傳達的交際意圖能否在譯文中得到有效的傳達[9]。因此,譯者須先一步弄清楚原文作者想要傳達的意圖,確保其意圖在譯文中也得到正確和完整的表達。
例5: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兩派里有個地位了。[5]1
葛浩文譯:Men over forty or younger than twenty have little chance of falling into either of these classes.[6]7
詹姆斯譯:It is not easy for those who are over forty and under twenty to find a place in these two groups.[7]1
施曉菁譯:The pullers over forty and under twenty find it hard to join either of these categories.[8]1
筆者對本句中“不易在前兩派里有個地位了”一句話理解為:這類車夫在前兩類車夫中不具備競爭力。葛浩文版及施曉菁版均僅僅表達出他們很難加入前兩個派別,未能準確傳達出作者想表達的意圖,詹姆斯版譯出這類車夫很難在前兩類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筆者認為這種譯法更符合原文意圖,達到了應有的交際效果。
例6:很少能到二十歲以后改變成漂亮的車夫的,因為在幼年受了傷,很難健壯起來。他們也許拉一輩子洋車,而一輩子連拉車也沒出過風頭。[5]2
葛浩文譯:Few become top runners after the age of twenty,as they'll have suffered too many injuries to maintain decent health.They can pull a rickshaw all their lives and still not make the grade.[6]7
詹姆斯譯:Very few of those under twenty and some start work at eleven or twelve become handsome rickshaw men when older.It is very difficult for them to grow up healthy and strong because of the deprivations they suffer as children.They may pull a rickshaw all their lives but pulling a rickshaw never gets them anywhere.[7]1
施曉菁譯:The under twenties-some have been plying this trade since they were eleven or twelve-rarely become crack pullers later on,because as boys they have over-taxed their strength.They may pull all their lives and never make the grade,not even in this trade.[8]1
本句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一是“漂亮的車夫”,一是“出過風頭”。首先“漂亮的車夫”聯(lián)系上文可以看出,指的是那種“年輕力壯、腿腳靈活”,車也新的。葛浩文版進行意譯,翻譯為“top runners”,即該行業(yè)中的領跑者,行業(yè)中處于上層的存在,結(jié)合上文,該譯文也傳達出了作者的意思,達到了交際的目的;詹姆斯版選擇直譯,過分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譯為“handsome”,未能達到交際的效果;施曉菁版同樣是意譯,采用反語,原文意思為很少成為漂亮的車夫,譯文則用車夫變得“crack”來形容,有異曲同工的效果,達到了交際的目的。另一個則是“出風頭”,該詞在三種譯文中分別用了“not make the grade”“never gets them anywhere”和“never make the grade”,魯迅在《墳·論睜了眼看》有用到“出風頭”一詞:“近來有人以為新詩人的做詩發(fā)表,是在出風頭?!痹诖颂幙梢岳斫鉃楸憩F(xiàn)自己、自鳴得意,覺得自己比別人強,葛浩文版和施曉菁版譯文都含有“沒有達到標準”的意思,也就是不比別人行,以反向角度表達出了原文所想要表達的意思,詹姆斯版含有“永遠不會有結(jié)果”,譯文意思相較于原文有所偏離。
翻譯是兩種文化語言進行的交流,因此,能否達到完整的交際效果十分重要。從這一句可以看出,僅用一個維度來分析一個句子是不夠的,需要加入維度。這一點將在下文中舉例分析。
在翻譯實踐中,我們可以看到,語言是多變的,單一的理論指導或是翻譯策略不足以應用到整篇翻譯中,因此,翻譯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三維”變換的選擇應當是動態(tài)的,即隨文章的類型而變化,變化使用合適的維度,或是同時考慮多種維度。也就是說,無論是語言形式、文化內(nèi)涵還是交際目的,在翻譯時都不能局限于某一單一維度,而是要根據(jù)所處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不同進行變通組合。譯者通過轉(zhuǎn)換語言符號,選擇不同翻譯策略,都能體現(xiàn)出翻譯“變”的本質(zhì)屬性[10]。因此,譯者翻譯時需要結(jié)合原文不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做出相應的改變,找到合適的譯法。
綜上所述,翻譯時刻處于一種變化的動態(tài)狀態(tài)。譯者根據(jù)需要靈活變通,才能更好地傳達原文的意思。側(cè)重何種維度是基于實際情況,根據(jù)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選擇合適的維度,不可顧此失彼,以偏概全。
通過對三種譯文的賞析,筆者認為:葛浩文的譯文在翻譯時更多采用意譯的方法,很好地將原文所想表達的意思傳達了出去,并且增加了英語中常用的口語表達,在行文風格上也盡量貼近老舍,給讀者創(chuàng)造了一種閱讀原作的體驗;詹姆斯版本十分忠實原文,在某些文化負載詞或方言的翻譯上更多采用了直譯,給讀者造成了一定的誤解,文化缺省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語言邏輯的不連貫;施曉菁版本首先給人的觀感是精練,用詞經(jīng)過斟酌,十分準確,且在文化負載詞等方面有獨特見解,以一種十分形象的方式將原文翻譯出來了。但在風格上看,葛浩文版本稍顯正式,未能還原小說原有的語言特色。
作品風格是區(qū)分不同作家最明顯的表達方式之一,體現(xiàn)出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與眾不同的個性。因為作家的風格差異,使得文學語言豐富多彩,作品內(nèi)容不落俗套,表達形式常看常新,從而吸引讀者的眼球。不同體裁的文本對翻譯有著不同的要求,由于源語和目的語之間存在很大差異,難以完全還原原作風格,因此,譯者需要根據(jù)目的來進行取舍,使譯作盡量還原原作的風格。